白欣仔细打量来人,只见他三十来岁的年纪,中等个头,消瘦的面庞,身穿一件灰布长袍,如果不是在这里相见,谁见了也会以为是个乡村的教书先生。
“过奖啦!”白欣笑了一下说,“我们边区素传‘神枪孙敬忠,拳术杨再心’,什么时候传过我是神枪手了?”
“我们就互相吹捧吧,”孙敬忠笑着说,“我一向佩服白干事的枪法,不过现在……”他就此打住不说了,杨再心知道他想说的是谁,现在宁远在这里,他不想提起此人,笑着接茬说:“宁远同志历尽艰辛过来,我们不能拿吹捧来为他接风吧?”
孙敬忠指着外面说:“我早向老海安排了,前天那只羊还剩下一只腿子,老海又抓鱼去了,小鱼锅贴羊肉汤,好久没有这么解馋了。”他面前真像摆上了一桌丰盛的宴席,咂咂嘴,咽下了口吐沫。屋内的四个人同时笑了起来。白欣心里一动,说:“老海总在夸耀他捉鱼很有一手,我倒想去参观参观……”
“你想跟他学捕鱼,以后再去学吧,”孙敬忠收敛了笑容,“宁远同志此行,又像几天前罗茹一样艰险异常,为何土匪三番五次要和我们的人过不去呢?邵处长临走之前交代我们,对这股悍匪不可掉以轻心,我们有必要好好研究一下了……”他向门边站立的小卢看了一眼,小卢赶紧走出去,随手把房门关上。
白欣这才注意到宁远的伤势,仔细看了看问:“你也是刚过黄河就受到了阻击?”
“这倒不是,”杨再心替他回答,“他是在黄河对岸受到狙击的,枪手躲在暗处打的黑枪……”孙敬忠接着说:“这倒要感谢国军的弟兄,如果不是他们及时还击打跑了枪手,宁远同志不一定能过的来哟!”
“有这事……?”白欣盯着宁远。宁远和他对视一下,然后把目光转到火炉上,往里添了一块木炭然后说:“洛阳交通站的同志把我送到黄河岸边就回去了,我正在验通行证的时候,一发子弹飞了过来,检查站的国军哨兵还都不是吃干饭的,顺手把我推倒地上,并很快发现了枪手埋伏地点,在大河堤岸下,几名国军士兵一阵乱枪把他撂倒在大堤下。”
“那也不能说明枪手是土匪的人啊!”白欣说出疑问。孙敬忠告诉他,伏击的枪手并没有马上死,最后也是唯一说出的话就是他是被收买的土匪。
“哦?”白欣看着宁远问,“你受到伏击,那些国军哨兵竟没有对你产生怀疑?”
“白干事,你这是干什么?难道你对宁远同志的身份有怀疑?”杨再心无缘无故的发了火,白欣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刚要解释,宁远却接了话:“白干事问的很有道理,关键当时土匪说他想打的人不是我,由于天太冷,趴的时间过长,手不听使唤走火了……”
“这个原因倒是非常有说服力……”白欣陷入沉思。
“我们不要再做这些无谓的争执了,”孙敬忠站起来踱了踱脚,看着外面说:“土匪一直盯着我们的同志,说明这里面有重大阴谋,如何弄清这些阴谋才是我们的当务之急。”
孙敬忠所谓的阴谋,白欣和杨再心都掌握个八九不离十,这个场合他们怎么会说出来呢!都双手抱腮,低着头“认真思考”起来。
大雪中的无定河并没有冻上,老海估计这是大雪突然而至,过了今夜,明天的河面将变得比镜面还要平滑,他的打算是赶紧把虾笼收上来。蹲在河边,他把手伸入到冰冷的河水里,连摸了几把,也没能抓到那个长长的捕鱼工具。
“日怪了?”老海四下望望,地方并没错。再次把手伸入河中,还是没有摸到他想要的东西,河堤上积雪岸滑,老海光顾着探身捞东西了,脚下一滑,半条腿已经下了河,冰冷的河水立刻浸入裤管,他被冻得一哆嗦,稳定一下心神,干脆不去管它,双手没入河水,专心致志找起了那只虾笼。
“为了捕几条小猫鱼,你可真够下力气的。”老海回头,一个人从左侧河汊岸堤后站立起来,他手中正提着老海熟悉的那只虾笼。此人已形同雪人,连身上的积雪也不抖搂一下,一步步走向河边。到了近前把虾笼往地上一丢:“寒冬腊月天,共党的头儿见到你为了他们如此尽力,不知作何感想。”开始老海以为此人是刘川的群众,听他的口气倒像是那边的人。老海上了岸,警惕地问:“你是什么人?”
“捕鱼人”,此人拍拍手上的泥水。
“捕鱼人?笑话……”老海从腰间掏出他的老烟袋,装上一锅烟叶,打火抽上了。来人也从身上掏出一支香烟,自顾自抽了起来。两个人不再答话,烟吸到一半的时候,各自停了下来。老海看着来人问:“我的火灭了,有火柴借吗?”来人把烟头掐灭丢在地上,笑着说:“寒天多雪,我的火柴早被被打湿了,你没看见我也没法抽烟了吗。”暗语对上后,来人把手伸到老海的面前:“黑瞳要的东西呢?”
“没有得手”老海长长叹息一声。
“一个农村的土包子你都对付不来?”来人的表情好像极不相信。
“ 关键时刻让白欣插了一手,要不是他,东西我早拿到手了。”
“又是霍天河的部下在捣乱,”来人咬牙切齿,“黑瞳对他们的做法极为反感,如果不是为了共同的事业,我早就想把他们解决了……”
“不能胡来,杨再心他们毕竟打入了保卫处的核心,我们各干各的吧。”
“既然我们是奔着同一个目标,干脆和他们摊牌。”
“现在和他们摊牌的时机还不成熟。”老海并没有说出他的隐忧,从这几年对杨再心的观察,他越来越感觉,杨再心对国民党的信心已经大打折扣。他想了想,又说,“你让黑瞳耐心等待,东西还在那个刘歪子手中,我一定会把它搞到手的。”
“等?!你还要让我们等到几时,”来人很不耐烦地说,“没有那个东西,电台就无法启用,我们所有的计划都难以实施,上峰怪罪下来,黑瞳难辞其咎,只怕我们也脱不了干系……”
“难脱干系?”老海也气恼起来,“黑瞳是干什么吃的,一个东西都藏不好,想把责任都推我身上?……”
来人见老海生气,口气反倒软下来:“当初把你放回来,你可是写了悔过书的,这几年为你能站稳脚跟,上峰一直没有安排你任何任务,这次黑瞳受派前来,他可是我们的直接领导人,如果安排你的第一个任务都没有完成,上峰那里不能不对你的诚信产生怀疑……”
“ 你说的这些我何尝不清楚,”老海也气馁了,叹了口气,“一失足成千古恨哪,无数的弟兄都能杀身成仁,我咋就贪生怕死了?”他捧起了脸,指缝中,豆大的泪水流了下来。
“来人见他如此,怕他由此动摇,安慰他说,“识时务者为俊杰,当初就你们红军那几个人,那几条破枪,不被剿灭才怪呢!”
“事到如今他我还能有什么选择吗?”老海抹了一把泪水,“请你告诉黑瞳,我已经知道那个东西所藏地点,最多明天我一定将东西搞到手。”
“好吧,希望你能尽快。”来人把头上的三块瓦的獭兔棉帽往下拉了拉,又隐入河汊的岸堤之下。
老海提起地上的虾笼往里面看看。还好,零零落落十几条指把长的小猫鱼乱窜乱蹦。
“满够晚上小鱼划面片的了。”老海满意地点了点头,抓一把堤岸边的茅草擦去腿上的泥水,提起虾笼刚上了河堤,却见一行人向这边走来。
“孙副处长,你们是……?”如此大的雪他们来干什么?老海内心大惊。走在最前面的杨再心笑着问:“老海,你的眼里咋只有孙处长,我怎么你就没有看到?”
“管他看到看不到你呢!只要晚上的鲜鱼汤少不了你就成。”孙敬忠依旧微眯着小眼,满面笑容。
此时老海目光最为注意的却是走在最后的宁远,“这个人是谁?这个人曾未在边区保卫处出现过啊!”
“老海,呆痴痴的,空手而归了?”杨再心掏出一包香烟分给众人, 除老海拒绝仍抽起他的老烟袋,其余人都点着火抽了起来。白欣接过虾笼往里面看看,说:“可以啊,收获满丰盛嘛!”
“就这个竹子编的小笼子也能捕鱼?”宁远很是好奇,从白欣手中要过虾笼,弯倒了仔细往里面瞅着。一条较大的草鱼蹦出来,鱼尾正好扫在他的眼睛上,他叫了一声,扔下虾笼,双手捂住双眼。大伙都吓了一跳,赶紧过来看他,虾笼却顺着堤坡滚了下去。宁远的眼睛并没有大碍,众人这才放心,等老海回头再找他的虾笼,却没入河中不见了踪影。
“嗨!……”老海着急地跳了起来。
“真是可惜,”孙敬忠笑着说,“晚上一顿鲜鱼汤没得喝了。”白欣却是神秘一笑:“这下老海的‘高帽’没得戴喽!”老海看看他,想起刚才接头人的建议,笑了笑,没有说什么。宁远很是歉疚地说:“刚到边区第一天就弄丢你的捕鱼工具,实在抱歉……”
“就这个东西也值得你如此,老海没事的时候再编一个。”杨再心从旁解劝。老海也忙说:“不过是个玩意,边区物质匮乏,生活苦,为了能给同志们改善一下伙食,我才弄这个东西,丢不丢的,无所谓的事……”他想起什么,问:“几位首长,不会就是来看我捕鱼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