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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远现在刚到边区，一切还要靠杨再心，不能不安慰他：“其实我来之前，上峰对你这几年的工作是肯定的。”
“我这几年虽有对党国对领袖的忠心，但远在此间没有尽到，实在惭愧，惭愧……”杨再心说的是心里话，做冷子的这几年，他为中共做了不少工作，每到上峰电报传来，都是对此事的训斥，这使他一直心有不安。
“杨副科长，你在这里不向中共表现表现，应早被边保部门识破喽。”
黑暗中杨再心无从判断黑瞳所说的是实话还是反话，只能静静地听下去。
“你是作为冷子安插进中共统治区的，你能安安稳稳活到现在，在整个军统内部不能说不是一个奇迹。”宁远完全是真挚佩服的口气说，“临来时，马站长亲自告诉我，戴局长四二年搞的那个汉中训练班，到陕甘宁边区不到半年就被一网打尽，看看我们军统北平站培养的这颗‘流星’，虽说到现在不显山不露水，一旦启动，马上就要划过长空，照耀整个中国喽！”
杨再心差点跳起来，他倒不是为马汉三对他的极高评价，而是为了他这个好久没人叫过的代号。“流星”还是当年戴笠视察西北时，听说他将前往延安潜伏，亲自给他起的代号。当时在场的只有他们两人，宁远一口道破他的代号，他是军统本部委派的身份不容置疑了。但让杨再心狐疑的是，能受此重任的人，必定是受到戴笠赏识的人，他为何张口闭口提到的都是马汉三，而对戴笠似乎不是太尊敬。杨再心在北平时就亲受马汉三的领导，抗战后期，马汉三曾经也在西北这块地方呆过一段时间，听说此人现在已被戴笠委派为军统北平负责人。他的手也伸到大西北这个地方来了？他的手未免也伸的太长了吧。军统内部派系林立，杨再心自从从北平调到洛阳，已经死心塌地把自己当成霍天河的铁党，而他知道，霍天河的背景是现在军统局炙手可热的毛人凤。现在宁远无意之中暴露出本来面目，他没必要再对他俯首贴耳。
“哼!”杨再心试探着问，“宁先生，戴局长亲派你前来，有没有什么指示呀？”
“他的指示？”“黑瞳”也是冷笑一声说，“你看看，自从共党在这里建立匪区，戴老板为了解决水泼不进的局面，特特在汉中搞了个什么训练班，结果我不说你也知道的，唯有我们北平同仁，在敌人的心脏里奋战八年，战功卓著……”
“你敢诽谤戴老板？”杨再心的口气严厉起来，声音自然而然也大了起来。
“你干什么？想找死！”“黑瞳”斥责了他，然后继续刚才的谈话，“你来延安之前是受命于霍天河吧，他现在和马站长已经亲如兄弟，你还是随着他过来的吧，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们做的一切还不都是为了党国大业？”
“霍天河？他是洛阳站的副站长，会和远在千里的马汉三搞到一处去？”杨再心对“黑瞳”的话充满怀疑。
“怎么，你还是不相信我？”“黑瞳”不再说话，摸索着从口袋里掏什么东西。很快，一个凉凉的东西滑落杨再心的手心。“啊！是那只蟾蜍，翡翠蟾蜍……”他难以抑制的叫出了口。
“这个东西你是见过的，如果我没有得到霍天河的配合，他怎么会把这个干系重大的东西交给我前来和你接头？”
杨再心已经不再对宁远的话感兴趣，眼前闪现出一双儿女的身影，他的手哆嗦起来，紧紧握住玉蟾蜍。
宁远像是十分了解他的心事，微微叹息道：“我知道这是你无法割舍的东西，为了你儿女老母的安全，还要奋斗下去哟！”
这是非常明显的威胁，杨再心想到远在数千里之外的老母儿女，内心一阵痛楚，也只得把满腔怨气生生吞咽下去，松开了抓住翡翠蟾蜍的手。
有时候白欣自己都不明白，为何要如此尽忠于一向被自己蔑视的杨再心，难道仅仅是因为他在军统内部的日子不好混，想靠着杨再心这棵并不高大的树东山再起？一向自负的他倒霉的原因也在于自负。出身军统科班的白欣原名苏越，从复兴社时就是骨干成员。当年他还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抱着满腔报国热情从复兴社培训班结业后，因为业务出众，被大特务郑介民看中当了他的一名侍卫。但不久军统实权被戴笠所掌控，众望所归的郑介民仅仅被任命为军统局主任秘书，怀才不遇的他干脆很少到军统局上班。苏越是军统在编人员，他学不了郑介民，必须要在军统混下去。如果仅仅因为当过郑介民的侍卫倒也没什么，郑介民在军统内部的心腹大有人在，关键他太自负了，在他的眼里，除了郑介民，其余的人都不在话下。一来二去，军统许多人渐渐疏远了他。戴笠考虑到郑介民的关系，倒也没太和他为难。到毛人凤代理主任秘书当了权，干脆一脚踢开他，把他派往这个生活贫瘠而又危机四伏的陕甘宁边区潜伏。这些年他好像早已被军统本部忘记，竟连四二年军统派遣大批特务前来边区时也没有启动他。
白欣像一切自以为是而又野心极大的人一样，总认为是天生的特工奇才，自己的满腹才华就要在这无休止的潜伏之中消耗殆尽了吗？杨再心被派来延安，重新给了他希望。当他发现杨再心不过是个碌碌无能之辈时，他决定代替杨再心担起重任，所以事事主动，考虑问题也总是比杨再心更细心更周全。就象这次，他并没有和杨再心研究就主动要求过黄河，也许杨再心暂时不会理解，当他把搜集来的情报放到他面前时，一切不都解释清楚了吗。
白欣现在还不能马上过黄河去，因为他还没有得到那个东西，藏在刘华堂母亲身上的东西。这件事情指望杨再心是不行的，只有他亲自操作才能找到手中。从刘华堂母亲墓地回来的路上，白欣和这个早在他掌控之中的盗墓惯犯大老关巧遇，心头一动，这不是个合适的人选吗，不用威逼，利诱就行了，和大老关很快敲定，二十块大洋要刘华堂母亲身上的那只破鞋，先付一半定金。
破窑洞中的等待是漫长的，难以忍耐的，但白欣认为作为一名出色的特工，有时忍耐也是一种能力的体现。
天慢慢黑下来，有准备的白欣从包裹里掏出一张山芋烙饼啃了起来，这是他动身前从厨房里拿出来的。他用牙齿艰难地撕扯着烙饼，忽然停了下来，他的眼前闪现出老海那张刀刻似的脸庞。杨再心曾经告诉过他，这个老红军是主动要求前来刘川办事处的，他认为他是受命前来监视自己的。白欣通过对老海的仔细观察，否定了杨再心的这一判断。但感觉告诉他，老海的神秘之处也是显而易见的。自从罗茹携带情报前来边区，他的表现更为特别，白欣可以肯定这个人一定肩负着特殊使命，但他到底是受何人何组织的派遣？军统还是中统?或者是蒋经国那一帮太子党？白欣搞不清他的来路，就不敢和他联络，因为军统内部的传统，和不是自己派系的人发展关系，无亚于向敌人投诚。在军统，他白欣已经是过街的老鼠，现在怎敢再犯这个忌讳。
据白欣的判断，老海最近活动异常，很可能也是为了得到罗茹带来的情报。杨再心告诉他，刘华堂偷到手又弄丢的那只右脚鞋子里已经有一份情报，自己亲眼所见的那只左脚鞋子里，又装着什么秘密？难道这就是霍天河告诫杨再心，让他切切在心的东西？照霍天河发来的情报，这份东西关系到杨再心这个潜伏小组事业的成败，如果此东西一旦落入边保手中，杨再心他们肯定完蛋。白欣十分清楚，他是为了配合杨再心才重新得到使用的，如果杨再心完了蛋，别说他一定受到连累，即便是军统本部也不会放过他。这就是白欣强烈要求过黄河到国统区侦察的一个重要的原因，因为只有离开刘川，将来刘华堂母亲身上的东西被盗，他们才不会怀疑到他的头上来。
白欣走到窑洞门边，借着雪光看看腕上的手表，离八点还差一刻钟。他估计这个时候，那个盗墓贼还不敢动手。他走回到里面的土炕前，把身上的大衣脱掉放在炕上，连身歪在炕上，紧紧裹住大衣，他想趁着东西送来前的这段时间，稍微的眯瞪一会。临睡之前他又想到杨再心，这个时候，他可能还在陪着北平来的那个宁远吃着晚饭，也可能正在饭后拥炉聊天，或者已经钻入被窝早早享受着梦乡的快乐了。白欣一阵失落，自问，他这倒是干吗呢？为这个并不能给自己命运带来改观的小人物值得这样拼命吗？
“错了，错了，怎么能这样想！”白欣在内心谴责自己，这些年在边区潜伏，是为了什么？是为了他杨再心吗？他是为了谍战工作应运而生的，他幻想到大功告成的那一天，让军统中那些排斥他的人看一看，他白欣是何等人，是何等出色的特工。这些年你们不是派遣来大批特务吗？短短时间都被人家一网打尽，只有他，只有他白欣不光成功的潜伏了下来，还功成而返。
白欣在现实和幻想的思想中，竟真的迷迷糊糊睡了过去。也是他太大意，他算定，这样的雪夜，在这个荒郊野外再不会有人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自外而内，在睡梦中还执棱着耳朵的白欣翻身坐了起来。“谁？”他的手枪还未拔出来，一个硬硬的家伙早已抵住他的脑袋：“不要动，动一动就打死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