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卢二姨家离着圩门不远处。小卢刚进圩子,就见到二姨坐在门前纳着鞋底。即将落下的夕阳撒满了她的全身。二姨长得很美,再加上保养得好,五十岁的人了,看起来还像是不到四十的少妇。小卢母亲去世的早,在他的记忆里,她的样子早已一团模糊,有时他就想,母亲是不是和二姨长得很像,如果很像,他也应该长得很漂亮。在对表妹这件事情上又增添了许多信心。
小卢最想见到的人并没有和他二姨坐在一起。小卢快步走过去,刚想开口,二姨早已抬起头。看到他,马上站起来说:“根哪!你好几天没来了,我听说刘川那块打起来了,我和你姨夫一直为你担着心呢!我看看,伤到哪里没有。”二姨围着小卢四圈转,拍拍这里摸摸那里。这一转把小卢的眼泪转了下来。这样的关爱他已经好久好久没有享受过了。他想到身上从老海那里领来的赏钱,慌忙擦擦泪水,掏出银元放在二姨的手中:“这是我孝敬二老的一点心意。”
“根哪!”二姨又一次叫他的小名,“我们这里也住过八路军,他们穿得差,吃得也差,更别说掏出这么多响当当的袁大头了。你每次来都花那么多的钱,这些钱都是从哪里来的?”
“二姨,您别想得太多了。”二姨的话并不是不让小卢感到心虚,但势如骑虎的他哪敢说出真相,笑着安慰二姨说,“我们八路军也不都是那样穷啊!例如我,是边区保卫处的一名保卫战士,因为工作出色,除了平常津贴,还会有很多奖励。”
二姨毕竟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山区妇女,迷迷糊糊也就相信了小卢的话。却把手中的银元递还到他手中说:“那几年,我在家里不当家,你表妹又小,没有照顾好你,让你吃了那么多的苦。我这里吃穿不愁,你一个人过日子,将来花钱的地方还多呢!你就把钱自己收着吧。”
小卢把银元推回给二姨说:“二姨,我一个人当兵在外,吃穿都是公家的,这钱还是您替我收着吧。,将来用着时我再来取。”
二姨想了想也对,就拿着钱向院子里走,边喊道:“小菊,小菊,你表哥来半天了,也不知道出来迎迎。”
表妹从正房门内探出头来,没好气地说:“来了就来了呗!又不是什么大人物,腿长在他身上,不会自己走进来。”
“你看这死妮子,都是我惯坏了。”二姨回头无可奈何又抱着十二分的歉意说。
“都是自家人,确实不用这么客套。”小卢忙用讨好的口气为表妹解围。
步入正房,小卢见并不是表妹一个人呆在房内,还有一个三十露头的女人在床前站着。她背对着房门,小卢只见到她身上穿着一件碎花棉布长袍,细细的腰身,在这个贫乡僻壤里很难得见到的式样。小卢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很是奇怪,这难道是表妹家来的亲戚。
二姨赶紧向小卢介绍:“这是小菊姑家的大表姐,刚从黄河对岸洛阳过来,老家也是我们这里的,黄河岸边那片滩枣林原先就是她们家的。”
大表姐转过身,向小卢嫣然一笑。小卢呆呆地看住了。本来表妹小菊在他的眼里已经是美若天仙的女孩,这个比小菊高过一头的表姐,成熟中带着妩媚,让身旁的小菊黯然失色了许多。
“哦?这就是舅妈时常提起的卢根兄弟吧?”大表姐落落大方地向小卢伸出手去。小卢举手无措,把手在身上连连擦了两把,才红着脸握住她的手。
对方的目光在小卢脸上停留好久,才恋恋不舍似地把手放下。
“表姐,你光跟他说什么,快点帮我裁剪衣服啊!”表妹撒娇声音把小卢的魂魄拉了回来,他稳稳心神,往床上看去,才注意到床上正放着一块剪了半拉的洋花布,这还是他今年春天执行护送任务,从洛阳回来时给表妹买的。
“哦!”大表姐指着表妹的鼻子说,“你家送了你这一块花布你不感谢,穿衣服倒是挺着忙的。”
“是他心甘情愿,我又没让他送。”表妹晃动大表姐的胳膊刚要催着她裁剪衣服,姨夫的声音在外面喊了:“小菊你闹什么,还不让大表姐来吃饭。”小卢知道,姨夫由于长期经商在外,家的饭渐渐吃不惯,后来不再出门做生意,干脆把家里做饭的事包揽下来。
“都是耽搁在这个人手里,要不今天早就把衣服裁出来了。”表妹拉着大表姐的手:“走,我们吃饭去。”
“小菊,你怎么这样。”大表姐回头叫小卢,“卢表弟,你跟我们一起吃饭去呀!”
“哦?”小卢正为今天表妹的态度懊恼,此时才清醒过来说,“我来时已经吃过饭了,你们去吃吧,我也该走了。”
“走,你哪能就走。”大表姐甩脱小菊的手,挽留他说,“我刚来到就听说你们刘川的八路军和土匪打了一仗,你一定也参加了吧。”小卢做了肯定回答。大表姐说:“那你更不能走了,我真想听你说说战斗的故事。我呆在洛阳,过去几年见到的都是国民党部队吃败仗,你们八路军打仗我还是从来没有见过呢!”她回头问小菊:“你不想听听你表哥说他打仗的故事?”
因为小卢的存在,大表姐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他身上了,小菊生气说:“他说故事给我听?一个小当兵的,就会趴在地上瞎瞄一气,没有当官的命令,你问问他干随便放枪吗?”
自从找到二姨家,因为不可名状的心理作用,小卢总是对表妹忍让有加,但现在当着这个从天而降的大表姐的面,他实在忍不下去了,大声说:“我是小笨蛋子,你以后不理我好了。”
“怎么样,我没说错吧。”面对生气的小卢,表妹却反而笑了,“他天生就这么点出息,我娘还说他一定会有大出息的,你让我如何对他好一些?哼哼……”
小卢的自尊被剥露无遗,这是在人家的家里面,他又不好咋样,气急之下只有转身离开二姨的家。
小卢奔出二姨家院门,刚到圩门处就后悔了。他看着怀中忘记送给表妹的山菊花,知道这一去就很难再进二姨家的门。他自问今天是怎么了?过去表妹弄他难堪比这还厉害的不是没有过,难道为了维护所谓的自尊,真的把过去不惜叛变革命搞来的钱打了水漂?
“卢根兄弟,卢根兄弟……”小卢正在进退维谷的时候,大表姐追出来到了面前。“小表妹就那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咋一声不吭就跑了?以后见不见面了?”大表姐像亲姐姐一样用指头磕了他的额头责备他。
就这样再转身回头,小卢也确实放不下架子,转换成笑容说:“我哪里是跟表妹生气,我真有事要马上回去呢!”
“真的,没生气?”大表姐指着他怀中的山菊花说,“这个大概是采了送给小菊的吧,你打算把它抱回刘川办事处去?”
小卢不是一般战士,他是边区保安部队的士兵,几年抓特锄奸,脑筋里那根弦一直绷得挺紧。边保在刘川设立办事处一年时间,这里的老百姓只认为他们是八路军,又有谁能叫出他们真实的名称来。这个刚来自黄河对岸的女学生张口就准确无误的叫出刘川办事处的名称,小卢自然很诧异地向她看了一眼。
“哦!”大表姐意识到了自己的口误,但自认为已经摸清他的底,坦然一笑问,“我说错了吗,你们不是边区保卫处的?”
这位大表姐有些来头,小卢平静一下心态,问:“你说的没有错,但你又是什么人?”
“别先问我是什么人?”大表姐笑着说,“我知道的很清楚,你们八路军是供给制,普通士兵每月津贴不会超过一块钱吧,你送给舅妈那些钱的来路,我倒是很感性趣……”
“你到底是什么人?”小卢脑袋中那个最碰不得的弦跳了起来,他下意识地去摸肩头的枪,一把摸空,才想到临来时枪已经交给上级保管了。
“我们在这里呆的时间太长了,我们还是回家再谈吧。”大表姐四下看看,扭头往回走。小卢想了想,只得跟在她身后。老远就见二姨追了过来。
到了近前,二姨责怪小卢,咋说走就走?小菊哭得连饭也不愿吃,你哄哄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