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白欣受袭这件事上,宁远是心怀鬼胎的。那个用棍子从背后敲他脑袋的正是宁远。
杨再心受命将前往延安,白欣又请命过黄河前去侦察土匪袭击事件。为了和军统洛阳站的联系不中断,杨再心只得把老周联系点和接头暗语告诉了宁远。
宁远十分奇怪地问:“你们不是有一部电台专门和洛阳联系的吗?干吗还不辞劳苦,要通过联络员送情报?”杨再心告诉他,这是霍天河的安排。自从抗战胜利,边区保卫处和中共情报部针对国民党方面的情报工作越来越重视。为了保证潜伏电台的安全,发挥其在关键时刻的重要作用,不到万不得已,一般情报还是要通过人来传递。宁远不以为然摇摇头说:“用人来传递,只怕人出了事,电台又怎么能保得住?”杨再心这个潜伏小组,核心人员只有他和徐曼。虽然他对白欣一直很信任,但他是自己策反过来的中共人员,一旦他出了问题,不好向上峰交代呀!没有人手,过去作为冷子潜伏,还很少有情报传递,现在上峰有命,他这颗冷子要启动了,以后再主要靠人工传递情报,确实有些力不从心。杨再心想到这里,用商量的口气说:“您是来自军统本部的人员,您能不能向军统洛阳站请求,尽快启动电台,这样效率也可以提高一些。”
“电台用不用,情报如何传递,那是你和霍天河之间的事情。”宁远告诉杨再心,军统本部把他从数千里外的北平调到这里,是有重要任务的。
屁的任务,什么任务能大过对中共情报的侦取和传递。杨再心心里不以为然,但还是好奇地问:“什么重要任务,主要是针对中共上层的吧。暗杀还是策反……?照我说,这样每天他娘的提心吊胆过日子,还不如干脆直接对他们的领导人动手,头被斩掉了,留下脚手还能有什么用。”
“杨副科长,你问的多了吧!来中共统治区数年,你就把我们的规矩都忘喽?”宁远翻着白眼训斥杨再心,“如果是其他人员前来,你如此做法,一定会引起他们对你真诚的怀疑,现在杀你灭口的可能都会有。”他虽然训斥了杨再心,却把和老周的联络方式牢牢记在心里。在这个危机四伏的中共心脏里,他十分清楚,多条路,也许关键时刻能起到无法替代的作用。
第二天杨再心就出发了,宁远向孙敬忠请求,想到黄河岸边走走。一方面,前天过黄河时情况紧急,没有好好看看这条第一次见到的母亲河;另一方面,作为边区和国统区的分界线,他也想好好侦察一下地形。
按宁远自己的说法,他是在陈灏明失踪以后,为避免暴露才跑到边区汇报情况的,他这种主动为了工作的做法无可厚非,孙敬忠没说什么就答应了。出于他安全的考虑,只是要求派人跟随警卫。
宁远辞谢了孙敬忠的好意,他说:“我一个一直战斗在敌人心脏的地下人员,到了自己的家里还要人保护,这也太那个了吧。”孙敬忠叮嘱,这里是边区的最前沿,最近很乱,要注意安全。也就随他去了。
宁远在黄河岸边逡巡了许久,确定没有人跟踪就进了那片滩枣林。就在他逐渐靠近老周住处的时候,他发现了先期而至的白欣。随在他身后跟踪老周又见到了赵大贵。宁远心理上的震惊超过了白欣。赵大贵是霍天河介绍给他的潜伏人员,原来和这个老太婆还有这层关系。此时他还不知道白欣的真实身份,为了掩护赵大贵,只得拿起地上的一根棍子敲在了白欣的后脑勺上。他所做的一切惊动了正在冰天雪地里享受极乐的赵大贵老周二人。两个人匆忙从雪地上爬起来。提裤子,扣纽扣,等这一切做好后,宁远才从隐蔽的地方走出来。讥笑着说:“你们做的好事,冰天雪地里也不怕冻成阳痿喽!”眼前意外出现顶头上司,赵大贵慌乱神情可想而知。老周此时还不知道宁远的身份,但从赵大贵的神色可以判断出此人的来头一定不小。神情极为平静地说:“赵大贵是我的亲老公,我们可是经过上峰亲许拜过堂的。”
“上峰亲许?”宁远奇怪地说,“抗战八年,军统有令,不到打败日本人,我们军统同仁都是不可以考虑婚姻之事的。”赵大贵告诉宁远,他们结合确实是经过戴笠戴老板同意的。四二年戴笠到军统洛阳站考察,为了配合杨再心的潜伏,亲自安排他随在杨再心之后过了黄河。为了安抚他,特许一直和他关系暧昧的老周和他正式结合。
“你们真夫妻还用得着在这个地方干那事?”宁远指着他们身上还没有弹净的积雪说,“你们满可以钻进被窝里慢慢地享受嘛!”赵大贵难为情地告诉宁远,他的老家就在刘川,出去当兵前,家里已经给养了个童养媳,他回来后,为了掩人耳目,迫不得已和这个童养媳圆了房。
宁远相信了他们的话,近距离接触,他看出老周是经过精心画妆的。这么大一片滩枣林,潜伏着一个经过化妆的军统女特务,并且化妆的年龄和实际年龄发差如此之大,在中共边保和社保如此严密的监控下,她是如何顺利潜伏下来的?这太匪夷所思了吧,她会不会被中共策反了呢?宁远一激灵,有这个可能, 太有这个可能了。他看到了危机。试探地问:“你的代号叫‘老周’吧?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孩子叫老周,霍天河太会想了。”
老周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笑着说:“我本来就是姓周,这一大片滩枣林也确实是我家的,不过我过黄河之前,这里一直是我一个孤寡大娘住在这里,为了配合杨再心工作,霍天河派人弄走了她,我就以她远房妹妹,同样孤寡老人的身份潜伏在这里了。”虽然她的话可以自圆其说,但宁远还是疑惑地问:“如此大的一片枣树林,边保人员不会不注意到,一个孤寡老人意外失踪,他们就没有怀疑?”
“努……”老周指指枣林外面。透过枣树间隙,不远处的空地上,一个低矮的坟头在那里孤零零地立着。
“你大娘不是被霍天河弄走了,大概她已经躺在这里了吧?”宁远笑着说。老周和赵大贵都没有言语,宁远猜测,他一定是说对准了。
赵大贵是偷偷前来和老周约会的。杨再心已经离开刘川,宁远以代号“黑瞳”的身份来到边区稽查军统工作,他的地位已在杨再心之上。按说赵大贵对他应该有所顾忌,但他自认为是霍天河安排接受杨再心“策反”的刘川农民,又欺宁远刚来,对情况不熟,所以大着胆来到了滩枣林。
宁远已经相信了他和老周的夫妻关系,也就没有多想,对两个下属说:“你们光顾得享乐了,被人跟踪监视竟然没有知觉。”老周马上想到了白欣,顺着宁远躲避的方向,很容易发现躺在地上的人。赵大贵惊讶地说:“你打错人了,他是我们的人。”他连忙奔了过去,扶起昏迷不醒的白欣。
一天时间,宁远并不是没有对白欣的身份产生怀疑,但现在赵大贵直指白欣是自己的人,他还是十分吃惊。帮助赵大贵把白欣弄坐起来,这才发现白欣被他一棍子打得非常重。在这里是无法把人弄醒了,命令赵大贵把白欣背回刘川去。赵大贵为难地说:“我把人背回去,如何向孙敬忠他们解释此事。”
“你干军统多长时间了?”宁远轻蔑地看着赵大贵说,“我并没有让你把人直接背到办事处,跟着我,有人问起就说你看到我背着人很困难,是帮忙的。”
“对,对。我咋就没有想到这些呢!”赵大贵背起白欣,回头望望哀怨的老周,歉意地点了点头,一句话没说就走了。
宁远无意中打了自己人,他生来乍到,环境恶劣,一个不慎都有可能栽在这里,何况得罪将来应该依靠的人。内心愧疚,因此对白欣关照有加,为着就是他得知被打真相时,不会对自己产生怨恨。
白欣当然不会知道这些,虽然杨再心并没有告诉他宁远真实身份,但从他的所作所为可以看出这个来自北平的地下党身份绝不会如此简单。以后几天里还要和这个人住一间屋子,白欣不能不有所防备。他喝下老海为他烧的鸡血粉丝汤,躺在床上正在考虑如何找机会烧掉藏在床下的那只鞋子,小卢推开房门走了进来。
现在两人彼此的真实身份都是心知肚明,但戏还是要演下去的。白欣苍白的脸上出现了难得一见的笑容,说:“小卢,谢谢你给我买的鸡。”小卢连连摆手,说:“别谢我,白干事您应该谢的人是宁远同志,买鸡的钱是他出的,我只是跑腿。”
“哦?”白欣又笑了笑,似乎想起什么问,“办事处的内勤一般都是小方干的,我今天好像没有见到他?”
小卢告诉白欣:“小方啊,您还没醒过来的时候,他就跟杨副科长回延安去了。”果然没有出乎白欣的所料,但他知道小方原本就是杨再心的马夫兼警卫,这也没什么值得奇怪的事情。他忽然想到,小卢这时出现在他的房间,一定是有其他的事。还没等他询问,小卢向他汇报,外面有老乡找他,问他见不见。
“找我的老乡?”自从白欣被杨再心“策反”,他一直注意,很少和无关人员发生接触。这是曾经得到邵斌表扬的。邵斌说,作为一名边保人员,工作性质特殊,除掉为了工作,和无关人员发生关系都将对工作不利。到达刘川办事处后,白欣除了奉杨再心之命和赵大贵刘华堂这些人有过少量的接触,刘川百姓对他都不熟悉。
白欣思考片刻问:“他没说他是什么人吗?”小卢回答,这个人他从来未见过,一定不是刘川堡的百姓。
不是刘川人?现在直接有群众到办事处来找他,如果他坚决不见,难免受到孙敬忠等人的怀疑。白欣不得不吩咐小卢把这个人带进来。小卢迟疑了一下,低声说:“我见这个人满脸横肉,不像是善良百姓,白干事,你要注意喽!”
白欣知道,小卢和他的关系已经和几天前发生质的变化,虽然几天前的那个雪夜他没有从自己这里得到想要的东西,但他已经明白,现在他们是一条线上的蚂蚱了。
“谢谢你了,小卢。”白欣向小卢意味深长地笑笑,低声告诉他,他想要的那个东西他也没有得手。
“你也没有得手?”小卢的脸色突变,自言自语道,“我已经向上峰汇报,那个东西已经到了你的手中,上峰回答,东西在你的手也一样,关键是别丢了。东西仍然下落不明,上峰问起,我如何回答呢?”
小卢天真的表情,白欣一时感动,他得到情报的真相差点脱口而出。但多年的潜伏生涯告诉他,不可冲动喽!
“东西只要没到孙敬忠邵斌他们之手,总会搞到的。”白欣恢复了平静说,“你去把那个人带进来吧。”小卢答应一声,刚转过身,外面传来一连声的“谢谢,谢谢首长……”一个人走了进来。
屋内的两个人同时去看,只见一个高个黑皮肤的中年男子三两步跨进了房门。
“大表哥,多年不见,你咋搞成了这样?”来人不外气地把身上的褡裢解下来,直接放到白欣的床头上在,指着白欣脑袋上的绷带问。
白欣向小卢一使眼色,小卢转身出了房门,并随手把房门掩上。白欣欠欠身子,问:“我好像没有见过这位先生,您是……?”
来人神秘一笑,低声说:“我们兄弟是没见过面,‘大鸭子’您总不会忘记吧!”
白欣脸色突变,马上回复平静说:“什么大鸭子小鸭子的,我没见过这个人。你先生有什么事就直接说吧。”
“哼,哼!”来人微微一笑说,“看来你先生最近发了大财,六亲不认喽!”他从褡裢中掏出一张血写的纸张放在白欣面前晃了晃说:“临来时,‘大鸭子’把这个交给我说,‘白表哥’难免贵人多忘事,就让我把它带来了。”
白欣真想伸手把东西抢过来,但此时此刻,他还是抑制住冲动,不动声色问:“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看来“白表哥”的血书还真不是白写的,认书不认人哪!”“小表弟”又再次把纸片晃了一下,匆匆收回到褡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