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实点……”押解的战士一边一个紧紧夹住赵大贵。
“侥幸,纯粹是歪打正着!”孙敬忠告诉杨再心,因为早晨杨再心“失踪”的事让他对刘川的安全很是担心,于是他在四周的山头上安插了数处游动哨,赵大贵夫妇刚越过龙王庙正遇上哨兵,正在盘查的时候,我们追捕的人也到了。
两个人说说讲讲很快进了办事处大院,先一步押来的赵大贵还在院内站着,他的婆娘哭哭啼啼呆在他的身边。看到他们进来,赵大贵婆娘奔了过来往杨副科长面前一跪:“杨副科长,救救我们家大贵吧,你来了几年了,我们家大贵胆子比耗子还小,哪敢杀人啊!我们已经两天揭不开锅了,回娘家借粮食也犯法吗?”
“这成什么样子,”杨再心回过头命令,“小方,把她拉起来,到一边去。”
“我们家大贵没有罪啊!为什么要抓他?……”被小方拉起的赵大贵婆娘仍是鼻涕一把泪一把。
照着杨再心的想法,现在把赵大贵枪毙了最好,但怕把他逼到绝路上,一声“他是军统特务”就能把自己断送了。杨再心皱皱眉头说:“这个赵大贵我还是熟悉的,祖祖辈辈都在刘川住,说他是特务不太可能吧?”
“杨副科长这么敢肯定?”孙敬忠微笑,“你们到这里不过一年有余,对刘川的情况也不一定十分了解吧?”
“我敢为赵大贵担保,王小毛不是他杀的。”众人回头,老海从厨房里走了出来。他正在屋内准备午饭,金黄色的玉米面沾满了双手。
“哦?”孙敬忠盯住老海,脸含笑容问,“我们的炊事员同志也过问起案子来了?”
“我敢肯定这个赵大贵没有杀人,”老海一改平时的诙谐,指着赵大贵脸色严肃说:“早晨我想让站岗的同志能早一些吃上饭,就给他们分别送饭去了,我看到王小毛的时候,赵大贵背着一捆柴禾还离着老远呢!听到我的叫声他才跑过去的……”
老海为赵大贵做的辩护让杨再心喜出望外,赵大贵得救,他的危机就算过去了。但他身边的白欣却是另一种想法,王小毛是不是赵大贵杀的他不敢判断,但他明显感觉这个老海说的却是假话,他为何此时出面做这个人证呢?那个特别的捕鱼工具,面对自己时神秘莫测的笑容,这个老海难到也是那边过来的人?据白欣所了解的情况,自从四二年汉中训练班那批特务在边区全员落网,军统在边区安插的潜伏人员就只有他和杨再心这一批了。如果老海也是他们的人,为何上峰没有安排他们发生联系呢?
老海的证词有理有据,他又是延安来的老红军,孙敬忠只好宣布释放赵大贵。赵大贵夫妻对老海感激涕零,就差点给他下跪了。孙敬忠告诉老海,鉴于赵大贵受到了委屈,又了解到他家中很穷,特意为他们批一袋粮食。
“我们的粮食也不多了。”老海嘟哝了一声,还是回到厨房提着一个口袋出来。得到半口袋玉米,赵大贵夫妻俩千恩万谢离去了。杨再心看着他们卑躬屈膝的形象,心想:“这赵大贵夫妇表演工夫有板有眼,还不真不愧为黑瞳的部下!”
快近中午时分,天气突然大变,天空中已不复早晨的艳阳天。首先是西风细舞,割在人的脸上,犹如刀锯。吃午饭的时候,西风煞停,彤云却漫延开来,形如一张巨大无比的席子从西北方卷了过来,天地间立时暗得仿佛黑夜来临一般,不久,空气再无法承载浓云之重,大点的雪粒漫天撒落地面。
如此寒冷的天气,刘川的街巷里早已失去人的踪迹,杨再心背着手一个人站在办事处门前抬头看着天空。
“刚下这么一些‘盐粒’,杨副科长就急不可耐地欣赏起雪景来了?”杨再心回头看到孙敬忠那张好像永远在笑的脸。和孙敬忠接触的每一个人刚开始都会被他这张脸所迷惑,但不久就会发现,这是个万事认真,对任何事情都不愿马虎的人。正是这一点让杨再心十分迷惑,早晨他意外“失踪”,唯一的证人又被杀,为何孙敬忠能让自己很容易的过关呢?杨再心决定试探一下,心情沉重地说:“看雪景?我哪有那个心情,小毛从游击队就跟着我,我们那只数百人的队伍只跑出来我们两个,他被敌人杀害,我到现在连凶手是谁都不知道,如何告慰他的在天之灵哟?”
孙敬忠笑笑,并没有接他的话茬,双手等着“簌簌”落下的雪粒说:“我的家乡在江南,小时候见到下雪别提多高兴了,自从参加革命到了陕北,什么样的大雪没有见到……”他又问:“老杨,记得不错的话,你家乡好像在苏北,你们那里下雪应该不是难得一见吧?”
“他为何极力回避王小毛被杀这件事?”为怕孙敬忠生疑,杨再心只得强压心头的疑惑:“我们那里和陕北的气候差别不是太大,现在也该是下雪的时候了。”孙敬忠继续问:“杨副科长老家还有什么人?父母都还健在?”杨再心心里一惊,扭头看看,孙敬忠却没有扭回头,仍然抬头看着天空,微微张开的嘴巴,迎候飘落的雪花,不时还咂巴咂巴,这些雪粒像是有品尝不尽的甜美。
看孙敬忠的表情不像是在试探,但杨再心不敢掉以轻心,思考片刻,叹息说:“父亲早逝,现在还有一个老母亲,快八十的人了,哪年哪月才能见到她老人家……!”孙敬忠把目光转向了他,安慰道:“我想这个日子不会太远了。”
“那要国民党不发动内战才行,如果真的打起来,我可能再难得见到她一面了……”这倒是杨再心的真心话,此时他对蒋介石忽然恼恨起来,如果不是他个人野心的膨胀,也许此刻他已经带着儿女正在无忧无虑地玩着雪仗呢!
“孙副处长,杨副科长,可以开饭了。”小方从院内走出来,他把杨再心从深思中唤醒过来,杨再心擦了擦脸上不自觉间流下的泪水,收敛心神,向孙敬忠说:“吃饭去吧,我的肚子早饿了。”
见他们进来,厨房里等待的人们,都急不可耐端起了碗。孙敬忠接过老海递过来的碗,用筷子扒拉一下说:“老海,你真有本事啊!玉米面也能擀出面条来。”
“孙副处长缺少调查研究哟!”老海笑着说,“你别看面条是黄橙橙的,那里面黍面的成分要超过玉米面许多倍,要不,就算是擀成面条,下到锅里还不成糊糊!”
众人说说笑笑,吃得正欢,只见在外面站岗的小卢走了进来,向孙敬忠耳语片刻。这小卢是刘川办事处的战士,自从孙敬忠到了这里,他事事都是向孙敬忠请示,虽然邵斌临走前把这里的负责人安排了孙敬忠,但他这样做,也太不把人看在眼里了,杨再心虽然装作不以为意,但心里还是酸溜溜的。他往嘴里扒拉了一口面条,问:“什么事,不能让孙副处长吃过饭再汇报吗?”
请示完毕,小卢已经走出去了,孙敬忠替小卢回答:“也不是什么大事,那个刘华堂来了,他问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去延安,怕把他拉下了……”
白欣已经吃完一碗面条,趁着盛饭的机会,说:“不知邵处长是咋想的,这个从来很少干正事的刘歪子,他却要把他带到延安去……”他话音未落,刘华堂跟在小卢身后进来了,他走到杨再心面前说:“我已经准备好了,首长什么时候出发去延安?”刘华堂是杨再心亲自发展的军统外围人员,他现在感到了这个人的麻烦,思索片刻问:“邵处长让你把母亲安排好,你做得咋样?”
“她哪还用得着安排哟!”刘华堂很悲痛的样子抹了抹眼睛,说,“她死了。”
“哦,你母亲死了?”正端着碗走向桌边的白欣停了下来,“她什么时候去世的?”
“好像是昨夜,也好像是今天……”刘华堂很认真地思索。
“你母亲刚去世你就把她下葬了?”这次是孙敬忠在问。
“还没呢!”刘华堂第一次见到孙敬忠是昨天夜里,常识告诉他,这也是个当官的。连忙说:“不过请首长放心,老族长已经安排定了,等雪一停就把带人把她埋了。”
“母亲死了,你还到处乱跑,赶紧回去守着。”白欣没好气地说。刘华堂最怕的就是他,赶紧连滚带爬地往外走。
“回来,”白欣又叫住他,思考片刻,告诉孙敬忠他想去看一下,这个刘华堂做事太不让人放心。
“好吧,你如果吃饱了,就去看看。”孙敬忠没有多想什么。
外面的雪下得很大了。雪花漫天飞舞,即使站在对面,也难得见到人的真面目。白欣跟在刘华堂身后,想到这是个绝好机会,紧走几步赶上了他。
“白干事……”刘华堂回头看着他,十分讨好的口气。
“我问你,那个东西你到底藏到什么地方了?”这样的天气,虽然不会有人跟踪,但白欣还是警惕地四下看看,然后严厉的说:“如果东西在你的手上丢了,你要想想后果……”
“我真的不知道弄哪去了?”刘华堂无奈的口气说,“你们走后,我又翻了个遍,我家就那点地方,差不多我把房子都扒了……”
“别废话,”白欣打断他,嘴中像含了冰,寒气逼人,“东西找不到,你还想去延安?你的小命能不能保还难说……”
“你要杀了我?”刘华堂惊恐地向后退了退,他祈求着,“你放心,就是真的把房子扒了我也把它找出来。”
“谁要你的房子,我要的是情报……”白欣抬起头,忽然看着刘华堂身后,笑着说:“老族长,这样的天气,您还亲自来给华荣母亲处理丧事哪?”刘华堂回过头,老族长正站在他身后数步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