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农人起得迟。阳光惨淡,北风怒吼,何况晚起一会儿,还可以省下一顿饭食。喜欢猫冬的北方农民早晨更不愿起早了。
小卢跟在大表姐身后出了二姨家的院门,他警惕地四下望望,确定无人看到,他转身刚要走,大表姐叫住他:“你这就走了?”
“干什么?”小卢往后退了两步,警惕地看着她。
“把院门锁上。”大表姐把手中的锁扔到他手中。锁本来在她的手中,她不去锁门,却让自己来干,什么意思?小卢奇怪地看着她。大表姐没有多说什么,又一次命令的口气说:“快把门锁上。”她这就把小卢当成自己的下属了。
小卢锁上院门,又四下望望,问:“我们这可以走了吧?”
“你别如此紧张嘛!”大表姐告诉小卢,她舅舅在这里是客居,没什么亲戚,如果尸体不腐烂的话,永远人们都以为他们家走亲戚去了。小卢心里一痛,没有接腔,带头向圩门处走去。
“你还真想再从门洞里出去?”大表姐说,“跟我来。”她转身拐向一个小巷。小卢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跟上。
小巷尽头,一个高高的柴火垛子几乎到围墙一半。都受过特殊训练的两个人毫不费劲翻过圩子。这个小村子周围环境和刘川堡几乎没有什么差别,四周都是低矮的小山包。虽然寒风凛冽中,四周一片寂静,小卢她们还是不敢大意,顺着山沟沟跑出二里地才敢停下来。大表姐对小卢说,他们就此分手,关键到办事处以后,什么都要像没发生一样。到这种情况下,小卢还能说什么,只得答应下来。他辨别一下刘川堡的方向,刚要走,大表姐再次叫住他。
“干什么?你说的我都记下了。”小卢心里空落落的,只想找个地方痛哭一场。大表姐走近他身旁,在他的腮上拧了一把说:“要记住姐姐哟!要不,姐姐夜里不是白疼你了。”小卢脑海里马上闪现,那张床上,她发狂扭动的躯体。咽下一口吐沫,含糊答道:“我既然答应你的,一定把那份情报帮你搞到手。”
“你很聪明,一点就透。”大表姐恶狠狠地说,“你现在已经没有退路了,你是干保卫的人,用不着我多说。”小卢看着她的背影逐渐远去,终于消失在清晨的雾霭里。他无力地蹲了下去,扑倒在泥地上,抱着头痛哭起来。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人叫他:“小卢,你怎么在这里?”训练出的本能反应,马上从地上跳起来,和来人打个照面。
“小方?”小卢擦擦泪水朦胧的眼睛,奇怪地问,“你不是随杨副科长去延安了吗?怎么又回来了?”小方告诉他,他是受邵处长指令,前来迎接他们的。邵处长有命令,无论如何他们不能在刘川耽搁下去,延安有重要事情让他们做。
“什么事,这么急?”小卢问,“是不是和罗茹带来的情报有关?”
“小卢!”小方严肃地说,“我们边保的条令你忘了,这些不是我们战士该打听的。”
小卢满脸不以为然,但嘴上还是说;“谢谢你的提醒,我不过是一时好奇。”
“哦,对了。”小方问他,“我刚才好像看到你哭来着,怎么了?大清早,你一个人趴在这里哭?”
“我哭了吗?”小卢强装笑脸说,“你大概看走眼了。”
“好吧,那就算我白日见鬼喽!”小方问他,是不是又到二姨家去了。小卢知道这是不可隐瞒的,连忙回答:“是的。”
“我猜你就又会你的表妹去了。”小方讥笑他说,“别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吧,我们普通一兵,人家小财主的女儿能看上你吗?”
“她是永远不会看上我了。”小卢叹息一声,抬头望着二姨家的方向。
“我说怎么回事呢,原来你在表妹那里吃了呛。”小方哈哈笑着说:“天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刘川了。”小卢这才注意他身后的大白马,问:“你可以啊,杨副科长的马都让你骑来了。”
“这是邵处长的命令,说大白马跑得快,让我接刘川办事处的同志们早日去延安。”
邵斌如此着急,一定是和罗茹带来的情报有关。小卢心想,白欣辛辛苦苦得到的那张胶片已让他胁迫到手交给老海,罗茹手中另一份情报又是什么呢?他暗思,这些跟他并没什么关系,现在邵斌催促刘川人马回延安倒是正中他下怀。二姨全家被杀,一旦被人发现,他是无可置疑的第一嫌疑人。就象那个女人所说,早日去延安,这就死无对证了。另一方面原因,他也可以早点解脱那个诡秘女人的纠缠。还要他偷情报给她,见她的鬼去吧。
小方让小卢和他共骑一匹马,小卢笑着说:“大白马就像你的心头肉,你能舍得这样糟蹋他?”
“快点吧。邵处长给我的命令是,明天刘川办事处人员必须全部开拔。”
回到刘川办事处,小卢看到,这里已经和昨日他离开时截然不同的繁忙。人声嘈杂,抬桌子,捆行李,送还老乡东西。老海满头大汗指挥两名战士从厨房内抬出一袋袋的粮食。看到小卢,笑着问:“你经等着挨尅吧。昨天走时怎么说的,连夜也要回来,一见到小表妹,什么都给扔脑后去了。”
小卢奇怪地说:“我昨天走时请假,已经说过,如果时间太晚,今天回来的。”
“别听他的。快点收拾你的东西吧。”小卢回头,孙敬忠宁远二人并肩站在办公室门前,后面是头上仍然裹着绷带的白欣。和他并肩站着的是那个来历不明的表弟。
孙敬忠指着宁远吊着的胳膊,凝眉说:“罗茹和杨副科长在这里是挂着绷带走的,我们这里还有两名伤员,边保领导看到时一定要问我,‘你们绥德边保是怎么回事,怎么净出这样的事。’我都不知如何回答喽!”宁远笑着没有说话,身后白欣说:“这些事哪能怨你们,我们都是边保的人,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如何去保卫延安,保卫边区哟!这倒是我将来见到情报部首长时最汗颜的。”
罗茹随着邵斌离开刘川前往延安,途径榆林县的时候,邵斌找到县保卫局,很快得知了罗茹所带情报的内容。情报内容很简单,据北平军统内线侦知,马汉三在担任军统西北稽查处长任上,曾经派人潜入延安。对杨再心他们已经有所觉察的罗茹,本以为情报一定是针对杨再心他们的,但现在好像又不是了。因为据她所了解的情况,马汉三担任军统西北稽查处长是四二年以后的事情,而杨再心此时已经在边保工作两年多了。
据邵斌推算,马汉三派遣人员前来潜伏,应该在四二年八月份以后,就和罗茹商量,为了尽快侦破此事,必须成立专案组。专案组名字就暂定为“四二八”专案组。并且打算这个专案组组长由罗茹来领导。罗茹激动万分,迟疑道:“我本是前来延安述职的,怕没有这个能力吧?”邵斌说:“你是敌占区潜伏数年的老人员了,又有和军统打交道的经验,你来干这项工作十分合适。”
邵斌一行离开玉林县,却转道往南,并每过一县,必定停下来看看,还不时找边保基层人员座谈。因为考虑到罗茹在国统区潜伏的身份,她曾未被邀请参加,谈话内容就不得而知了。他们一直转道延安的南面,当离着延安越来越近,邵斌在一个镇子上突然停下不走了。一连三天,大门不出。罗茹憋得难受,终于在第三天里忍不住向邵斌请求,想到外面走走。邵斌毫无理由地阻止了她。
罗茹走回到屋子,很是郁闷。这个邵处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呢?刚得到她带来的情报时像显得十分着急,连四二八专案组的人员构成都想好了,现在在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镇却滞留下来,到底想干什么?
罗茹吃过晚饭信步走向院外,一名哨兵制止了她。“干什么?这是干什么?”罗茹大叫起来,“是想软禁我不成?”
“这是邵处长命令,希望首长能够谅解。”哨兵解释一下,重新站好岗位。罗茹现在想到自己的身份,转回身决定亲自去质问邵斌。正好邵斌吃完饭,端着他那个粗磁茶缸走到院中。罗茹走到近前,还没来得及开口,邵斌就笑眯眯地问:“怎么,和哨兵吵起来了?”
“我哪是想和他争吵,我在这里也算得上他的首长吧,连出院子的权力也没有?”
“这是情报部李部长的意思,”邵斌说,“在榆林县,我已经接到李部长亲自签发的电报,考虑到你特殊的身份,为了不让你尽早暴露在军统潜伏人员面前,让我带你秘密前往延安……”
“无论秘密还是公开,那我们走呀!”罗茹打断他的话,面有不悦地问:“我们呆在这里算怎么回事?就是北平潜伏的这几年也没受到软禁的待遇。”
“我们在等一个人。”邵斌神秘一笑道。
“等人,等什么人?我们不能到延安再等吗?”罗茹心里不然。
冬天黑得早,刚吃过晚饭不久,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罗茹无事可做,早早上了床。就在她刚要迷糊过去时,传来了敲门声。穿衣起身,门前站着戎装整齐的邵斌,他身后还有一个人,由于夜色黑暗,看不清此人的面貌。
“到了你的门前,也不让我们进去坐会?”邵斌没等罗茹答应,挤过她的身边进了房门。罗茹只好跟进去。那个人也就一言不语地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