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敬忠一行人是给白欣送行来的。
罗茹宁远两个人刚接近边区就都受到土匪袭击,还有前天土匪对刘川的猖狂进攻,这里面一定有重大阴谋。边区保卫处来电催促刘川办事处人员都要撤往延安,孙敬忠认为此事如果处理不好,一旦保卫处刘川办事处撤销,土匪卷土重来,不光刘川这一片群众遭殃,很可能对边区的反特锄奸工作带来很大的被动。当务之急必须弄清这股悍匪的来历,他决心已定,立刻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杨再心没有感觉什么,白欣却认为机会来了。土匪来袭倒是受了何人的委派,他们袭击的真实目的是什么,还有罗茹宁远这两个都自称来自北平地下党的人,都有必要调查清楚。想查清这两件事,必须到国统区才行。白欣产生了过黄河的强烈念头。
受上峰指令,白欣直接受杨再心的统辖,像这样的事要首先征得他的同意才行。但白欣感觉时机难得,如果孙敬忠首先委派了其他人,他这趟国统区之行就难以实现。他按捺住激动的心情,主动请缨前往匪区调查土匪袭击一事。孙敬忠沉思好久,才问他:“土匪的情况我们一点线索也没有,再说,你即便能找到他们的窝点,又如何打进去呢?”
白欣回答:“现在还不能做出具体设想,这种事临机处置最重要,只有到达地点再想办法了。”
对于白欣的请求,杨再心十分诧异,厉声说:“白干事,邵处长已经来电安排,我们都将是延安甄别小组的成员,现在你离开,我如何向邵处长交代?”
“抗命之事我可以向邵处长解释,”孙敬忠说,“白干事主动请缨前往匪区搞侦查,我非常赞同,但只身前往,此一行的艰险也是可以预料的。”
宁远开口问道:“早几年土匪有没有前来袭击过?”杨再心做了否定回答。宁远沉吟片刻,说:“这些平时以打家劫舍为生的土匪,绝不会无缘无故过黄河来引火烧身,他们具体的行动目的我们虽然还不清楚,但受到国民党人员的指使是可以肯定的,现在国民党明处言和暗中捣鬼,我们确实有必要搞清他们的真实目的!白干事此行我看要得。”
四个人在座,一个人是当事人,另两个明确表态支持白欣,杨再心不好再说什么,只是狠狠盯了他一眼,心想:“这个白欣,别是看势头不好,想开溜吧?”白欣回视他一眼,扭头对孙敬忠说:“刘华堂的母亲已经安葬了,这小子一直闹着要到延安去,你看……?”
“既然是邵处长决定了的事,我们开拔时就让他跟着吧。杨副科长,你看呢?”孙敬忠看着杨再心问。他哪里想到,当杨再心听到刘华堂的名字时,思想又开了小差。白欣已经告诉他,在他的家中并没有找到他们要找的东西。既然罗茹已经向中央提供的情报和他们这个潜伏小组并没什么关系,可以肯定刘华堂偷去的是罗茹带来的另一份情报。现在边区保卫处风平浪静,凭感觉他可以判断,罗茹丢失的这份情报她并没有向边区情报部门汇报。这个差点死在自己手上的女人到底是何方神圣,也许刘华堂得而复失的那个东西就是揭开这个谜团的钥匙。那只罗茹左脚上的鞋子对杨再心的诱惑可想而知,他极想在离开刘川以前搞到这只鞋子,但最得力的手下白欣,主动请缨前往国统区,这让他既恼火又有些失落。
“孙副处长和你说话呢!”坐在身旁的宁远用胳膊肘抵杨再心一下,杨再心回过神来,赶紧回答:“白干事他要想去就叫他去吧,我的意见可是保留的哟!”显然他没有听清孙敬忠刚才问的内容,众人笑起来。
孙敬忠说:“既然杨副科长没什么意见,事情就定下来。”
白欣说:“事不宜迟,最好现在我就出发……”他站起身来。
“你现在就要走?”杨再心的打算,是想趁着白欣出发前好好和他商量一下,如何才能把刘华堂丢失的那个东西再找到,白欣提出马上要走,让他更是大失所望。
“外面大雪纷飞,你现在走是不是太仓促了?”孙敬忠也提出了反对意见。
白欣对自己的想法做出说明:“从罗茹和宁远同志过黄河的情况来看,国民党当局在黄河岸边盘查的十分紧,这样的天气,他们的戒备肯定能松动一些,我现在出发,今夜就可以过黄河……”宁远极为赞同他的意见:“黄河岸边盘查的一直是国军的地方部队,这样的天气他们肯定不会再设哨卡……大半天的大雪,大概河水也能冻得结实,这倒省去找渡船的麻烦……”孙敬忠略思考片刻,就同意下来。
在老海捕鱼的地方,白欣告别众人,把提着的包裹甩到肩上,大踏步往东方而去。走出大概四五里路的地方,前面陡坡处闪现出一座孤零零的窑洞。这座窑洞不知是何年何月挖成的,更不知是何年何月被主人废弃了。
白欣四下望望,确定没有盯梢的,一转身钻进窑洞。和外面白茫茫的世界相比,反差无异于天壤之别,窑洞由于没有窗户,里面极为昏暗。白欣掏出火柴刚想擦着,只听一个沉闷的声音响起:“不要点火,过一会你就会适应……”
虽然有心理准备,白欣还是吃了一惊,他用力眨巴眨巴眼睛,这才看清窑洞里面有一点火光在闪现。他微微一笑,听从此人的建议,把火柴装进入口袋。仔细瞅了瞅,看到一个人正盘腿坐在窑洞最里面的土炕上抽着旱烟,如果再仔细一些,就可以看清这是个干瘪的老头。
“东西准备好了?”白欣并没有往里面走,站在残破的门板前问。
“你的东西也准备好了?”干瘪老头把烟袋在炕沿上磕掉烟灰,下炕靸鞋走到白欣近前说,“我可是提着脑袋帮你干这件勾当,本门的规矩,希望你能谅解……”
“平时你干这些掘坟挖墓的事还少了?今天却向我摆谱……”白欣嘴里虽这么说,还是掏出一个布袋丢在他的脚下。干瘪老头嘿嘿笑着说:“我也姓刘哟!掘自家的坟还是第一次,老族长知道了,能把我扒皮点了天灯。”他从地上捡起布袋,掏出一块圆圆的东西在嘴里咬了一下,笑着说:“真是好东西,好久没有见到了。”
“十块‘袁大头’一个不少,我要的东西你必须今天晚上交给我。”
“那是自然,”干瘪老头把小口袋塞入怀中:“现在天还早,你就在这里等着,鸡叫前我一定把东西送到你的手中。”他提着一根长过尺二的旱烟袋,畏畏缩缩走出窑洞,扬长而去。
当宁远在保卫处刘川办事处的大院里出现时,杨再心惊得差点昏晕过去。他是自己刚刚接头的“黑瞳”!白欣前往国统区去了,他的住处正好派上用场。晚饭后,杨再心面色平静地把“黑瞳”——现在应该叫做宁远的人邀请进了他的住所。孙敬忠没有多想什么,因为白欣已经腾空了他的床铺,正好省去再安排住处的麻烦。
雪夜是寂静的,寂静的只能听到“簌簌”的落雪声。但杨再心居住的卧室里却讨论的正热烈。为怕隔墙有耳,像时常和白欣那样,杨再心和宁远两个人躺在一张床上。
“我没想到,真没想到,您竟也是潜伏在中共地下层面里的。”杨再心激动万分,前天看到黑瞳第一眼时还认为他少不更事的想法顷刻间烟消云散。
“我不能像你一样吗?”黑瞳低声笑着说,“你都能战斗在共产党的心脏里,我不能是中共的一名地下人员?”
“哪里,哪里……”杨再心忽然想起什么,试探问:“黑瞳先生,我有一事还不明白,您真的来自北平?”宁远“哼”了一声,说:“我首先要纠正你的错误,‘黑瞳’是我的代号,你现在应该叫我宁远,在边区每时每刻都要记住我的名字叫宁远,而要把黑瞳彻底的抛在脑后。”
“私下谈话,这又何必呢!”杨再心心里很不以为然,但还是赞叹道:“‘黑瞳’先生不愧是本部派来的人,警惕性就是高啊!”宁远对这明显的马屁“哼”了一声。
“我又说错了,应该叫您的名字‘宁远’,宁远同志……”杨再心是修炼得滑如泥鳅的人,赶紧纠正过错。
“我确实来自北平,”宁远说,“这个你没必要怀疑。”
“西安近在咫尺,为何军统本部要巴巴地从千里之外的北平派人前来呢?”杨再心像是自言自语,更像是在询问宁远。他对这个人的怀疑是有道理的,徐曼传达的信息,军统本部将派人前来领导陕甘宁边区的情报工作,宁远却是来自北平,他真的是“黑瞳”?但那只翡翠蟾蜍他已经向自己出示过,这可是霍天河约定的,将来和自己接头的信物啊。对此,杨再心实在不敢做过多的猜想。
像是窥探到杨再心的心思,宁远警告他:“我们以后的任务非常艰巨,必须同舟共济,如果心存狐疑,将来不会有好果子吃的。”黑暗中杨再心做了个假想的,伸舌头的动作。乖乖不得了,杨再心心里猛醒,黑瞳说的并不错,现在全家的身家性命已经掌握在这个代号“黑瞳”的手里,一旦他向上峰汇报对自己不利的信息,自己和妻子在中共统治区域,但一双儿女的小命,一夜之间就可能无声无知的消失掉。
“那是,那是,我一定为‘黑瞳’——宁先生马首是瞻。”杨再心又差点说错话,不过这次宁远没有再表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