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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顶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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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8/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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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窑小罐》连载

第一十八章 一举成名

父亲的死, 给陆瑾带来重大打击。

办完丧事后,陆瑾几乎天天借酒消愁。父亲才四十多岁,走得这么突然,陆瑾一时很难接受。生命是多么脆弱。一个一辈子只想烧造最好瓷器的工匠,自己却没资格使用自己烧造的瓷器,最后还死在自己烧造的瓷器上,这是老天爷对匠人的嘲讽吗。人活着究竟为什么?

人太渺小了,也很无奈,尤其是底层的老百姓,一辈子要为一日三餐苦苦挣扎。而有人生来就能做皇帝,有人生来就是财主,有人日日辛劳不得温饱。也有人行善却不得善终,有人作恶偏偏长命百岁,这世道还有公平吗。陆瑾真想不明白。不如喝酒。除了喝酒,就是漫无目的地瞎逛。有时跑到昌江边,呆呆地看来来往往的船只,和那不停流逝的江水,一看就是一整天。

陆瑾在浑浑噩噩中混日子。姨妈经常过来帮他收拾一下屋子,做做饭。但总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姨妈尝试过几次,想劝他振作起来。陆瑾根本不听。

大茂和小凤在办理陆新平的丧事过程中忙前忙后,事无巨细都尽心尽力,没有一句怨言。看见陆瑾现在这个样子,很为他难过,却也无能为力。

这天晚上,陆瑾从昌江边回来,厨房里还剩有姨妈做的菜。小凤拿来的一坛老酒还有一大半。他也懒得热菜,拿出上次从御器厂偷藏下来的青花间装五色三秋杯,满满倒上一杯,一口干了,再吃几口冷菜。一个人自斟自饮。

突然间门口人影一闪,一个白发白胡子的老道士闯了进来,也不和陆瑾打招呼,直接在陆瑾对面坐下了,拿起陆瑾面前的三秋杯,一口就把酒喝了,嘴里嚷嚷着:“好酒,好酒。哈哈。”

陆瑾认出来了,就是几年前小凤生日宴上见到的疯道士。几年过去,一点也没变。依旧只穿一件单薄的破道袍,不脏,也不臭。他甚至跟小时候在浮梁面馆里见到的时候一样,一直就没什么变化。陆瑾虽然有些诧异,但也没觉得有什么特别,心想他大概是景德镇附近哪个道观的穷道士。时常要出来化缘。于是起身去碗柜里拿了一只青花酒杯和一双筷子,放在老道面前。老道却偏要拿了陆瑾的三秋杯,“这个酒杯好看,我要这个。”陆瑾也不和他计较,给他倒了一杯酒,也给自己满上。

“你这人脾气还不错,哈哈,不如跟我去山里修道吧。人生太多烦恼,哪有山中清静。哈哈。”老道一边喝酒吃菜,一边疯言疯语。

“你连饭都没得吃,要到处蹭饭,还怎么修道?”陆瑾突然来了兴趣,想跟他聊一聊。

“哈哈,困了大地为床,饿了野果松针饱腹,哈哈,远胜锦床玉枕山珍海味,你不懂,哈哈。”

正在这时,小凤用食盒装了几个菜给陆瑾送过来。一进门看见这个疯道士,气不打一处来,“怎么又是你?几年前害我把陆瑾哥给我做的瓷人打碎,还没找你算账呢,你怎么还敢来!”小凤拿起旁边的鸡毛掸子要打他,想要赶他走。

疯道士忙站起身,躲到陆瑾身后,嘴里疯疯癫癫地说道:“哈哈,你打不着我。哈哈哈,姑娘你也跟我去修道吧,对你有好处,哈哈。”

“谁跟你去,一个臭要饭的。”小凤绕过桌子继续追打,还真被她打着一下,陆瑾赶紧拦着小凤。疯道士已经跑到门口,疯道士突然又“哇”地一声哭了,“哇,哇,你真打我,我不带你去修道了,呜呜。”疯道士一边哭一边出门走了。

“这个疯道人是从哪个庙里跑出来的,真气人!”小凤还在生气。

“小凤,别生气了。人家不就要口饭吃,何必跟他计较。”陆瑾劝小凤。

小凤放下手中的鸡毛掸,气哄哄地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见到他就来气。我十五岁生日那天要不是因为他,也不会把你辛辛苦苦做的瓷人打碎了。真可恨!”

“打碎瓷人跟他没关系,是我不小心撞到了你。你要是喜欢,我再给你做一个。”陆瑾想起了当年的往事,又想到陆员外,这个人不是什么好人。

“哦,你今天终于肯说话啦?这几天我们都以为你哑巴了呢。”小凤一边摆上热菜,一边对陆瑾说,“瓷人就不用给我做了,那得花多少心思,再说我也不是小孩了,谁还要那玩意。倒是你,总不能天天这样混下去,我想陆叔也不愿意看到你现在这样子。你还是回御器厂去吧。现在张公公对工匠们好多了。”

“是啊,不能老是这样下去,早晚会坐吃山空。总不能天天让你给我送吃的。”陆瑾吃了一口小凤做的菜,接着说:“你也一起吃吧?”

“我吃过了。让我天天给你做吃的我也愿意。只是你总要做点事吧,一天到晚什么都不做也闷得慌啊。”能天天给你做饭才好呢,小凤心想。“说起陆叔,我记得他走前好像还对你说了什么话,你还记得吧?”

“当然记得。”陆瑾答道。小凤提醒了自己,父亲还是希望自己能把大龙缸烧成的,之前也听他说过,烧不成大龙缸他不甘心。对呀,就算为了父亲,也得把大龙缸烧成了,完成他的心愿。

“小凤,谢谢你提醒我。我明天就去御器厂上班。”陆瑾看着对面的小凤,“你以后不用老给我送饭菜了,姨妈也常常过来帮我做饭,我一个人吃不完,浪费了可惜。”陆瑾心想这是多好的姑娘,可自己对她的感觉还是觉得更像是妹妹。现在自家的小窑也卖掉了,以后赚钱更难了,更不可能娶她了,还是跟她保持距离比较好。以她的条件,完全可以找一个比自己更好的人家。自己可不能耽误她。

陆瑾一回到御器厂,就开始准备烧造大龙缸。

陆瑾清楚地记得父亲临终的遗言。但一时还不是很明白父亲的意思。陆瑾回想了制作大龙缸的每道工序,仔细寻找可以改进的地方。同时反复观看了第九只龙缸龙头处的裂纹,那只是一道不太显眼的细裂,旁边的釉色也稍显干涩。回想起龙缸在窑内的摆放位置,龙头是在西边。陆瑾突然明白了父亲的意思,西边火势偏旺,所以要略微东移!减半天应该说的是溜火,不用六天,五天多就够了,也是为了避免开裂。减少溜火时辰应该是考虑了整体的烧造效果,父亲应该已经发现胎体略微烧过头了,陆瑾也已经注意到青花发色有些偏淡,也可能是烧过了的原因。父亲真是用心良苦啊,临死还惦记着帮助自己的儿子。他知道儿子一定会被逼着继续烧造大龙缸,再说龙缸烧不成,他也确实不甘心。他一生追求的就是烧造最好的瓷器。

既然想明白了父亲临终遗言的奥秘,陆瑾马上开始第十只大龙缸的烧造。因为他知道大龙缸关乎着整个御器厂所有工匠们的工作和生活。越早烧成对大家都是一个解脱。

还是原帮人马,入窑之前每一个步骤都只是重复前面第九只的过程,并没有太大的难处。只需要加倍的细心和耐心,这些陆瑾都不缺。

点火之前,陆瑾一个人再次去师主庙求神保佑。父亲的灵位被摆在师主旁边。和师主赵慨一同接受瓷器工匠们的祭拜。

向佑陶之神祭拜求告之后,陆瑾在心中默默地对父亲说:“爹,儿子一定会为你烧成大龙缸,完成父亲大人的心愿!”

大龙缸满窑的时候,陆瑾特别要求工匠们把大龙缸的位置往东移了一点。龙缸窑点火之后,溜火的时间减到了五日夜。都是按照父亲生前的嘱咐。溜火时间比父亲说的还要缩短了一点点,是陆瑾仔细察看了第九只龙缸后得出的结论。

陆瑾果然没让众人失望。半个多月之后,在每年的师主会即将来临之际,接了父亲衣钵的御器厂新任把桩师傅陆瑾,第一次就烧出了一只没有任何瑕疵、行内称作“万里无云”的完美青花大龙缸。

这对景德镇乃至整个浮梁县来说都是天大的喜讯。因大龙缸烧造失败而笼罩在景德镇上空三年的阴云被一扫而光,人们普遍沉浸在节日般的欢乐之中。

陆瑾本人也因为第一次就成功烧出完美无瑕的大龙缸而名声大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陆瑾年纪轻轻就成了御器厂最好的把桩师傅,也是景德镇瓷器工匠最高手艺的代表性人物。

烧造大龙缸也是督陶官张良莅任以来遇到的最棘手的大事,几经周折,现在终于圆满解决了,虽然自己损失了不少银子,但来日方长,有的是机会捞回来。他想起了自己对佑陶神灵许过的愿,自己答应要搞一个隆重的谢神仪式。俗话说举头三尺有神明,可不敢欺神,再说以后还得靠他保佑自己多多发财呢。而且时机巧合,正好又是每年师主会的时间。

张良决定借师主会的契机好好举办一次庆功大会,同时也作为谢神仪式,一举两得,既还了愿,满足自己平安赚钱的私心,又可以振奋一下景德镇陶瓷工匠们的士气。一只大龙缸,整整压了景德镇三年,压得几乎所有人都喘不过气来。必须让大家放松,让所有人恢复活力。景德镇本应是大明最具活力的地方。看看景德镇上空那一座座高大的烟囱,一年四季白天烟雾缭绕夜晚红焰烧天的景象,除了景德镇哪儿还能有这么蓬勃的生机?

端午时节,热闹的谢神仪式,在师主庙隆重举行。

请来的嘉宾还是那些老面孔:右副都御使李大人,李大人的女儿李敏小姐和丫鬟晴雪当然也要来看看热闹;浮梁知县杜仁海;都昌帮会陆大员外;徽商帮会潘二爷;宁波帮会陈会首,等等。

除了这些嘉宾,这次盛会还多了一位主角:胸前带着一朵大红花的陆瑾。他是烧造大龙缸当仁不让的功臣。

这次师主会跟往日略有不同,因为增加了大龙缸烧成的庆功谢神内容,所以得有人发表主旨讲话。

张良是个阉人,投机钻营本领高强,但肚子里没什么墨水,主持仪式这种事对他来说实在是赶鸭子上阵,加上说话尖声细气,也上不了台面。张良倒也有自知之明,虽然这是个露脸出风头的好机会,但搞不好就会弄巧成拙,不如把机会让给别人,也算自己的一份人情。本来想请李裕李大人主持谢神仪式,但李大人不想喧宾夺主,最后让给浮梁县知县杜仁海来主持。这让杜知县十分高兴,虽然浮梁知县比别处知县官高二级,属五品,但在品级还不如自己的太监张良跟前,平时连巴结的机会都没有,论财力,知县一辈子的薪俸不够他一年的外快,论权势,张良是皇上宠妃的亲信汪直的身边红人,汪直的权势正如日中天。所以张良给自己这个露脸的机会,那是天大的恩典。

“杜大人,有劳了。请开始吧!”张良对杜仁海说。

杜仁海站起身,先向李大人和张良点头致意,然后走向前台,举手示意舞狮队停下,用他那洪亮的嗓门开始讲话。

“各位景德镇的父老乡亲,请听本官说几句话!”

知县大人好歹是科举出身,学问口才都是吃饭的本钱,应付这种场合自然是游刃有余。无非是吹捧一下大明盛世,皇上隆恩,然后是督陶官鞠躬尽瘁,劳苦功高,方才轮到御器厂的工匠们,特别对陆氏父子表扬了一番。最后鼓励大家继续为御器厂好好效力,烧造更多更好的瓷器。

杜知县的发言让张良十分满意,给自己长了脸,心想这位知县还能办事,将来或许可用。

浮梁知县滔滔不绝发言的时候,李敏小姐可没兴趣听他胡咧咧,转眼偷偷看了看今天的主角,那位戴着大红花的瓷器工匠。虽然只见侧面,但看得出面庞俊秀,轮廓分明。由于经常把窑看火候的缘故,脸蛋红扑扑的,特别精神,只是细看神情略显忧伤。李敏也听说过他父亲的事,心里多了一份同情,不免又多看了一眼,觉得此人倒不太像个工匠,更像是个书生,斯文清秀,还有几分儒雅。

李敏原本以为传说中的景德镇第一把桩师傅,怎么着也该是三四十岁的人吧,虽然自己不懂陶瓷手艺,但李敏知道景德镇汇集了大明最顶尖的瓷艺高手,在这样的竞争环境下能够脱颖而出,成为一致公认的最好匠人,没有在行业中摸爬滚打几十年是很难做到的。没想到此人这么年轻就能有如此成就,心中充满好奇和敬佩。看着陆瑾的眼神竟有些呆了。

此时陆瑾有意无意间转过头来,正好看到一双清澈透明、脉脉含情的眼眸,也是心中一惊。怎么感觉这眼神这么熟悉,好像早就认识的一般。也许是因为在几年前的师主会上自己远远地看过她的那一眼,让自己魂牵梦萦难以释怀,思念的多了,便以为是熟人了吧。但那的确只是远远的模糊的一眼,只留下朦朦胧胧的印象。而现在近在咫尺,对于一个千锤百炼的顶级瓷器画工,陆瑾早就练成了对美好事物精准捕捉和过目不忘的本领,虽然仅仅是惊鸿一瞥,他的脑海里已经深深刻下了李敏娇美的面庞。

两人的神情逃不过李敏身边的丫鬟晴雪的眼睛。“小姐,看什么呐?”晴雪故意拿手指挠了挠李敏的脸,小声说:“羞不羞啊!”

李敏红了脸,瞪了晴雪一眼,骂了句:“死丫头,要你多事!”

台下围观的人群中显得特别高兴的,当然少不了崔时茂。陆瑾成了景德镇的大英雄,大茂当然为他高兴。两人从小一起在私塾读书,长大后一起从事瓷器烧造,关系如亲兄弟一般。现在他已经成为景德镇公认的瓷艺高手,那是一种荣耀,就像考试中状元一般。俗话说三十六行,行行出状元,陆瑾就是景德镇陶瓷业的状元。自己作为他的好友,也觉得脸上有光。

刚刚他也注意到了陆瑾和李小姐相互对视的情形,他似乎明白了什么。自己这位老友还是放不下李小姐。三年前的庙会上就发现他看那女子的眼神不太对劲,看来过了这么长时间,他依旧没忘记李小姐,今天又有机会近距离相见,以后更难劝说了。自己的这位老友估计是要不撞南墙不回头了。

大茂用担忧的眼光看了下自己身边的妹妹小凤。果不其然,小凤也看到了陆瑾和李敏对视的情景,痛苦的表情全写在她的脸上。

大茂心想,劝不动陆瑾,以后只能劝自己的妹妹了。她的年纪也不小了,不能再耽误下去。自己以后要为妹妹的婚事多操心,还得抓紧。

看热闹的人群中还有三位外地初次来景德镇的客商,他们是宁波商会会首陈永泰的客人,一位是宁波总商会会首林望,他是专门陪同另一位山东客人来景德镇采买瓷器的,并特别交代陈永泰以后要悉心关照这位客人,这位山东客人叫王文弘王掌柜,带着一名伙计叫权有田。他们刚从宁波来到景德镇,因为正好赶上师主会,还有什么大龙缸烧成庆功会,就跟着陈会首过来看热闹。

“有田,我们要尽快记住上面这些面孔,他们都是景德镇很有影响力的人物。不出意外的话,我们的瓷器生意会是长久的生意,以后可能经常和这些人打交道。”王掌柜交代伙计,“戴大红花那位也要记住了,据说他是景德镇瓷器烧得最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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