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德镇最先知道有新款钦限瓷器的人,当然是陆子顺。
陆员外就像逐臭苍蝇一般很及时地找到太监张良。他要确保自己优先获得想要的东西。因为现在已经有竞争对手了。
但这次张良没给他一点好脸色。
“张公公你这是怎么了,我哪儿得罪你了?”陆子顺诚惶诚恐地问张良。虽然自己号称御赐大员外,但陆子顺心里明白,在张公公面前自己屁也不是。
“得罪咱家事小,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坏了大事!”张良怒气冲冲地说。“上次大龙缸庆功会,晚上在临江会馆,咱们被人跟踪了!”
“什么?谁他妈这么大胆,这不是在太岁头上动土吗,公公你告诉我,我找人弄死他!”陆大员外只知道自家庄园曾经有宵小之辈骚扰,却万万没想到竟然有人敢跟踪自己和张公公,在景德镇自己是商界的首领,张公公是官场的老大,这人是吃了豹子胆了。
“要是能杀人,还用得着你?!”张良有些轻蔑地说了一句。心想你当我的锦衣卫是吃干饭的?虽然平时并没有锦衣卫驻扎景德镇,因为不需要。但只要自己一声令下,调动几个锦衣卫还不是小菜一碟。
“这我倒有点想不明白了,什么人有这么大的来头?”以陆子顺的脑瓜,的确想象不出还有何方神圣能让张公公束手。
“想不到吧?别说你,连咱家都没想到。景德镇这么个山高皇帝远的小地方,竟然来了两个东瀛倭人!其中一个还是勘合贸易的副使,人家有正式官家身份,我们还真动不了他。”卖了半天关子,张良总算把事情说清楚了。
“他们来景德镇干什么?这个还真难办了。只是他为什么要跟踪咱们?”这种事情大员外也是头一次遇上。他只是隐约知道点,大明和日本的勘合贸易,早期比较正规,倭人借进贡名义给朝廷送点不值钱的方物,却从朝廷获得大量赏赐,然后直接走人。后来听说慢慢有些乱了,日本大名借勘合贸易的机会大做走私商品买卖。但怎么也没想到买卖都做到景德镇来了。最关键的是自己见不得人的事被他抓住了把柄,他要是捅上去还真不好办,会闹出人命的。
“那个所谓的山东王掌柜,其实是日本勘合贸易的副使,叫大内文弘。主要是来采买日用瓷器的,本来也没啥,景德镇有的是上好的民窑瓷器。只是没想到这蛮夷居然也识得好歹,非要找御用器做什么收藏。最可恨的是他身边还带来一个会飞檐走壁的长得像猴子一般的倭人,就是那个伙计权有田,日本名字叫权田什么什么的。这伙计把咱们的秘密都给偷窥了。”
陆员外此时插了一句嘴说:“我好像听说过日本有一种身怀绝技的人叫什么忍者,那人大概是这一类人了。难怪前一阵我的庄园里也出现了这么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还跟我的保镖动了手了,据我保镖说武功不低,我家小唐也没占到便宜。当时怎么也没想到会是倭人。更没想到之前就已经跟踪我们了,简直岂有此理!”
“原来你早知道了,他就是专门去你家打探大龙缸的确切消息,然后到咱家这里来要挟。只是现在咱们该怎么办?他也想要御用器次品。”张良一脸无奈地说。
“他奶奶的,这家伙原来也是冲这个来的。咱们动不了他但也可以预先防备,我以后让我的人再小心一点。强龙难压地头蛇,咱们还怕了他不成。张公公需要的话我让我家小唐找个师兄弟来保护你。”陆子顺讨好地说。
“咱家不用。必要时咱可以调动锦衣卫。只是以后咱们办事要多加小心。这回咱们就算吃了哑巴亏,咱家打算两款御用器次品里边匀出一两件给他安抚一下,免得他到处乱嚷嚷。不过瓷器还要等一阵子,没那么快。还有一点记住了,先不要揭露这两人的身份,这两人身份特殊,如果事情闹大了后果十分严重,咱们谁都吃不了兜着走。他们自己也不愿暴露身份惹来麻烦,所以还是以山东客商王文弘和权有田的名义住在宁波会馆。王文弘的官话一点不比你我的差,没人会怀疑他的身份。”张良可以说已经收到了王文弘的预付款,还比陆子顺给的多得多,所以他只想和气生财,息事宁人。
张良还瞒着他潘二爷的事。他不想让陆员外知道潘二爷也想要御用器。只是张良至今也没弄明白,潘二爷是怎么知道大龙缸之事的。只能猜测那东西太大,太招眼,经手的人多了难免会泄露风声。他当然想不到会是大内从中作梗。
陆员外却在心里想着,凭空多出一个竞争对手,看来以后御用器又要涨价了。你张公公前怕狼后怕虎,不敢招惹日本人,我老陆却不怕他。他可以来老鸭滩,我就不能去他们老巢?来而不往非礼也,得让小唐去摸摸老虎屁股,起码也得警示一下这帮倭人,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先来后到,知道什么是上下尊卑。陆员外不知道唐飞鸿早就想过这事,只是那时晚了一步,人家回宁波去了。
权有田平时经常没事就出去转悠,收集信息。王文弘吩咐权有田要密切留意张良和陆子顺,特别是晚上,有没有什么可疑行动。他虽然通过威逼利诱,迫使张良答应给自己提供成化款御用器次品,但还是担心他会借故推诿,让自己错失良机。毕竟自己在大明待的时间有限。
果然陆子顺去御器厂找了张良,幸亏没逃过权有田的眼睛,但暂时他好像并没有拿到御用瓷器。王文弘分析应该快有什么行动了。张良一定会把自己的事告知陆员外,陆员外不会心甘情愿接受一个外来的竞争对手。王文弘嘱咐权有田要提高警惕。
听说山东客商回了景德镇,草上飞依旧先派师弟白天去宁波会馆,打听山东客人入住的房间。
“老表,听说你们这里住了两位宁波过来的山东客商,专门采购瓷器。我们东家想跟他做生意,想来拜访拜访他们,不知他们住在哪个房间?”师弟进入宁波会馆,拉住一名伙计问话。
“你们东家是谁啊?我们这里要给客户保密的,一般不能告诉别人客户的情况。”伙计还是比较警觉的。
师弟赶紧拿出一把铜钱,悄悄塞进伙计手里,“一点小意思,请你喝茶。”
伙计看到铜钱,态度马上就变了。对着师弟的耳朵轻轻说了几句。师弟点点头,满意地离开宁波会馆。
夜深人静时分,两条黑影出现在宁波会馆周围。
一人在远处接应,一人贴近会馆,纵身一跃,从围墙上了屋顶。慢慢接近王文弘主仆的卧房。
权有田早有警觉,熄灯躲在房间暗处。王文弘房内依旧亮着灯,王文弘若无其事地看着书。
黑影并没有去打扰王文弘,而是故意靠近权有田的房间,向窗户扔了一颗小石子,小石子穿过窗户纸,落在楼板上,咚咚咚想了几声。
权有田冲出房门,飞身上屋顶,只见一条黑影向外飞奔。权有田紧紧追赶,双双跃下屋顶,来到会馆门前的空地上,另一条黑影突然从一颗大树后面跃出,寒光一闪,一把飞镖向权有田袭来。权有田本能地往侧面一闪,躲过了飞镖。
两个黑影都站着不动了,只是形成犄角之势防备着。只听一个黑影说:“朋友,不管你是哪路高人,请你不要干涉陆大员外的事情,不要再跟踪他,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说完以后,两人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权有田正要去追,突然听到王文弘在身后说了一句:“算了,不要追。”原来王文弘已走出会馆大门,悄悄阻止了权有田。
“老爷,这两人中有一人我认识,那晚在老鸭滩和他简单交过几手。看来他们是陆员外的人。”权有田对王文弘说。
王文弘一声不响回到房间,对权有田说:“有田,他们应该不敢对我怎么样,倒是你今后要多加小心。”“我才不怕他们呢。我倒很想试试他们的身手。”权有田来大明后还没有正儿八经跟人交过手,手有些痒痒。上次在老鸭滩也不过是略显身手而已。王文弘考虑得更周全一些,对权有田说:“不可大意。汉人有句俗语说得好,双拳难敌四手,意思是一人难以应对众人。”
“是。”权有田嘴里答应着,心里却想,看你们敢不敢来惹我,我是那么好惹的吗?咱们走着瞧。
潘二爷有笔货款要向陆员外收取,这是一笔松柴的款子,拖了相当长时间了。潘二爷虽然心里不高兴,但又不便与陆员外撕破脸皮,毕竟人家是御赐大员外,景德镇最大商帮的会首。但货款总是拖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还是得去催讨。自家儿子潘升和管家潘兴都去催讨过,都没能成功。他和潘兴商量该怎么办。
“二爷,我觉得陆员外分明有以大欺小的意思。他的帮会是比我们徽帮大,但我们的实力并不比他弱。他大概仗着自己有保镖和护院,不把咱们放在眼里,上次我儿子潘俊还吃了点亏。咱们现在也有了自己的保镖和护院,何不让他们出面试试看?也可以借机向陆员外展示一下我们的实力。”潘兴想到了自己请来的何宾,在浮梁名声不小,还有七八名护院,收款有他们出面既保安全又可以对外展示一下自己的实力。
“你这个想法不错。就让你儿子代表咱潘家,带几个护院过去收款。告诉他以和为贵,不到万不得已尽量不要和人家动手。”潘二爷吩咐管家。
“儿子,这回给你挣回面子的机会来了。潘二爷让你带家丁去老鸭滩陆家庄园收债。上回你去查大龙缸吃了亏,这次好好表现一下,让潘二爷知道你在潘家的份量。你跟何师父好好商量一下具体方案,一定要争取不辱使命。”潘兴对自己的儿子寄予厚望,因为自己年纪大了,将来要看儿子的了,能否继续为潘二爷和少爷重用,只能靠他自己了。
“爹,你就放心吧。儿子也在学武的圈子里打听过,我师父何宾是有真功夫的,浮梁县好像还没有他的对手。再说我们是去要债,天经地义,他们应该不敢把我们怎么样。”潘俊跟着师父,人也成熟了许多。何宾教潘俊学武,还教他一些为人处世的道理。何宾是见过世面的人,他的学生大都是武官家子弟,都是大户人家。穷读书富练武,不是大户人家也学不起武术。
潘俊把潘二爷的意思跟师父说了。何宾倒也想去见识一下陆大员外家的保镖是何方神圣,到底有没有真本事。师徒商量好了带上两名护院,是何宾亲自挑选的武功比较好的两位。
一行四人来到老鸭滩。老远看到四个人来陆家庄园,早有人通报了丁管家,因为下人都认识潘俊,以前经常有生意上的来往,这次来了四个人,有三个都是第一次见,看架势有点像护院,于是下人们都过来围观。唐飞鸿也跟在丁管家身边。
“这位是潘二爷的小管家,不知来陆家庄园有何见教?”在陆家庄园的院子里,丁管家有点调侃地对潘俊说。因为是潘二爷家管家潘兴的儿子,就称他小管家。下人们都在旁边指指点点,也有人吃吃地笑。潘俊知道是在嘲笑自己,那次吓尿的事估计陆家的人都知道了。潘俊也不在意,今天有师父在身边,心里踏实多了。
“丁管家,我家二爷派我来收松柴的货款,还请丁管家行个方便,偿还我家二爷,这笔款也拖得太久了。”潘俊不卑不亢地说。
“好说,好说。先别急着谈正事。你身边这几位比较面生啊,能不能劳你介绍一下?”丁管家也看出来了,这几位不像普通下人,更像是练家子。
“这位是潘二爷新请的保镖,也是我的师父,叫何宾,原来是浮梁县武学大名鼎鼎的武术教师。另外两位是我家的护院家丁。”潘俊对丁管家说,他其实主要是说给唐飞鸿听的。
何宾和两名护院都向丁管家和唐飞鸿等拱了拱手。丁管家和唐飞鸿也回了礼。
“这么说潘二爷这是向我陆家示威来了。怎么着,想打架吗?是不是如果不给钱就要动手抢了?”丁管家这话已经带点火药味了,唐飞鸿也用略带挑衅的眼神看着潘俊等人,潘俊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还是何宾见多识广,临阵不乱。他再次向丁管家拱拱手说:“丁管家此言差矣。潘二爷叫我等来要货款,货款数额不小,既需要有人扛抬,也需要有人保护银子安全。多几个人过来并不过分。陆大员外是潘二爷生意上的伙伴,大家要的都是和气生财,岂有威胁之理。还请丁管家不要误会。另外,在下何宾初来景德镇,也有意来拜访一下各路同行,见见面混个脸熟,将来也好互相有个照应。并没有别的意思。”
何宾这番话让丁管家等人都觉得有理,不免对何宾另眼相看。“原来是县武学的武术教师何师父,老丁早就有所耳闻,久仰久仰。我身边这位是陆员外的保镖,四川唐门的唐飞鸿,人称草上飞,还望你们以后彼此多加关照。”丁管家确实听说过何宾,教出过几名武举人,应该不是浪得虚名,所以也就对他十分客气,并主动向他介绍了陆家的保镖。
“原来是唐门草上飞,久仰大名如雷贯耳,在下有礼了。”何宾对草上飞再次拱手,草上飞也还了礼,说:“小唐见过何师父!”
这时围观的人群中突然有人说:“请两位师父耍两手,让我们见识见识真功夫,大家说好不好?”“好!”围观的人都跟着起哄。
丁管家心里也想见识一下,到底两位武功如何。于是便说道:“这样吧,既然大家都想看看两位的武功,不如就烦请两位露两手,满足一下大家的好奇心,双方点到为止,切莫伤了和气,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既然丁管家都这样说了,何宾和唐飞鸿都不好拒绝,两人心里也都想着借此机会摸摸对方的底。两人各自整理了一下衣襟,暗暗运气准备。这是在陆家,草上飞当然得先让对方出手:“何师父,你是客人,就请先出手吧。还请手下留情。”
“何某岂敢,还请唐师父手下留情。”说着两人开始目视对方,准备动手。围观的人主动向外退开,让出地方给两位师父。
何宾也就不客气了,双手合十行了个佛家礼,也是赵家拳的起式,然后上前几步一个三冲拳,直击草上飞的胸部。
草上飞是忙家不会会家不忙,身形一转灵巧地躲过何宾的正面攻击,绕到何宾背后,反手一招神力推山,向何宾后背推去。
何宾一招倒步七星,退转半步,身子下蹲避开草上飞的掌击,右拳收回护体的同时,左手出拳直击对方腹部。说起来一大堆废话,双方动作其实都非常快。
两人你来我往连着较量了几个回合,然后看到两人同时各自后退数尺。因为是近身搏击,速度太快,旁人看得眼花缭乱,根本看不出究竟谁赢谁输。
只见两人相互抱拳行礼,一个说:“感谢何师父手下留情!”另一个说:“承让承让,唐师父果然武功高强,在下佩服!”
围观的人此时才反应过来,纷纷鼓掌,“太精彩了!”“今天大开眼界!”有人高声喊。
“好,好,果然名不虚传,都是武林高手。几位请里边坐,我这就让人准备货款,大家先喝茶休息一下。”丁管家把四位客人领进客厅,下人忙着上茶。
丁管家用眼示意唐飞鸿跟自己去中院,悄悄问他:“此人功夫如何?”“回管家,确有真功夫。论拳术和我不相上下,论内力我不是他对手。我以前听说过他棍术也不错,这个我更不会,但估计轻功和暗器我比他强。”唐飞鸿如实向丁管家说明。丁管家点点头,说:“以后要尽量避免和他们直接发生冲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