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仁海年前就得到京城传来的消息,自己升官的事没戏了,白白浪费了一大笔银子,而且据说汪公公很不高兴,可能会对自己不利。真是偷鸡不着反蚀把米。他哪能忍受此等侮辱。既然你做了初一,就别怪我做十五。我级别不够,斗不过你们,自然有斗得过你们的人。
杜仁海以拜年为借口亲赴丰城县,拜见李裕大人。
“下官浮梁县杜仁海,拜见右副都御使大人,祝李大人新年快乐,福寿安康!”杜仁海给李大人行了参拜礼。
“本官也祝杜大人新年快乐,万事如意,杜大人快快请起吧。”寒暄之后,杜仁海话锋一转,他要向李大人禀告发生在景德镇御器厂的惊天秘密。
“李大人可曾听说景德镇有人胆大包天,在暗中售卖御器厂烧造的御用瓷器?”
“竟有这等事?此事非同小可,杜大人可有证据?”李大人听了果然吓了一跳,此事要是属实,会有人掉脑袋的。
杜仁海便将王掌柜跟他说的话,一五一十转告李大人。最后说:“那个王掌柜就在景德镇采购瓷器,人证物证具在。如果李大人不信可随时派人去查。另外下官已经写了个折子,如果李大人愿意,请与下官一起联名参奏张公公等人!”杜仁海把准备好的折子递给李大人。
“杜大人,此事牵扯面太广,张公公的背景你也是知道的,一定要谨慎行事,切不可鲁莽。这样吧,杜大人请先回去,此事容我好好想想。”张良的背后是汪直,新任西厂提督,正红得发紫。他背后还有万贵妃乃至皇上。李裕心想,这真是个烫手山芋。杜仁海要没有找自己,自己还能置身事外,现在既然已经找上门来,早晚是要上报的。就算自己不理,杜仁海也一定会继续找其他人,到时自己落得个知情不报,也是一条罪状。
李裕本来正为女儿的事发愁,懒得理会这种烂事。而且自己的丁忧假期也快结束了,本来可以顺顺利利回到任上,谁知道现在会出这么件棘手的事。杜仁海把这烫手山芋扔到自己手里,不接也不行。自己又不想直接和西厂提督正面冲突,怎么办?
想来想去想出一个妙招,李裕要把烫手山芋再次扔出去。
他想到了东厂提督太监尚铭。西厂的设立,对东厂肯定不利。老资格的尚铭对新贵汪直一直耿耿于怀。
李裕把事情捅给了东厂提督尚铭。李裕知道尚铭妒忌汪直,暗中一直和他作对。自己给尚铭这么一件重量级的礼物,尚铭一定会铭记自己的好处,将来在仕途上肯定对自己会有帮助。
果然,尚铭得到这条消息,如获至宝。赶紧奏请皇上,准许派遣东厂锦衣卫赶赴浮梁,配合知县杜仁海稽查督陶官张良,并请旨令右副都御使李裕协助办案。
此事当然瞒不过汪直。汪直心想一不做二不休,咱干脆派西厂锦衣卫把杜仁海给杀了,看尚铭能把咱家怎么样,咱家有万贵妃做后台,还会怕你尚铭?更不会把一个小小知县放在眼里。汪直又想起那个勘合贸易副使,好大的胆子,竟敢一个人偷偷跑到景德镇去购买瓷器,这本身就违反了两国之间的约定。这也罢了,竟然还给浮梁知县提供消息,要挟督陶官,实在太过分了。你们正使都已经回日本去了,你一个副使在这里违规滞留,还要惹是生非,就别怪咱家不客气,干脆连你也收拾了。于是马上派出几名武功高强的西厂锦衣卫,暗中紧急赶赴景德镇。
两路人马几乎同时到达浮梁县。东厂人马暂住浮梁县衙,而西厂人马连夜赶往景德镇,和张良取得联系。
这是一个不平静的夜晚。二月初的景德镇依旧沉浸在节日的气氛中,即便晚上也不减热闹红火。有些窑刚开始点火,有些外地客商也才过完年回来,所以还能稀稀落落地听到鞭炮声。
一匹快马驰出景德镇御器厂,马蹄声踏着街巷的石板路发出清脆的嗒嗒声。马很快到了老鸭滩,陆家庄园院门前有人在玩耍。骑马而来的衙役看见一名陆家家丁,急匆匆地说:“快请你家丁管家,张公公有急事!”
家丁赶紧进去,请出大管家丁学智,衙役对他说:“丁管家,快请陆大员外随我去御器厂。北京来人了!”丁管家不敢怠慢,马上吩咐下人准备轿子,自己进去请出陆员外,和草上飞一起随衙役来到御器厂。
“陆员外,杜仁海把咱们的事告诉了李裕李大人,李大人转告了东厂提督尚铭,尚铭奏准皇上派东厂锦衣卫来查案,可能已经到了。你赶紧把东西收藏好,千万不能让人抓到物证。另外这几位是咱家干爹派来的西厂锦衣卫,不方便在御器厂住,还要避免暴露身份。劳烦陆员外安排一下。”张良连茶都不招待,直接给陆员外说事。
“我明白了。这就去安排。”陆员外当即吩咐丁管家带四名西厂锦衣卫去自家临江会馆住宿。自己和草上飞一道赶回老鸭滩。
陆员外和草上飞在后院转悠,找到一处比较隐蔽的所在,安排人挖坑。到了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再安排人将大龙缸抬出来。
“小唐,这个龙缸的包装还要加固一下。内外都要多垫些破布稻草之类的。”这是个大宝贝,比整个庄园值钱多了,不能有任何闪失。
“大员外放心吧。”唐飞鸿一边亲自动手包扎,一边指挥下人干活。
几个人小心翼翼地把大龙缸抬下去,上面盖上木板,再铺上厚厚一层土。最后在上面还栽上几颗月季花,掩人耳目。
陆员外给干活的下人每人发了一两银子,交代他们严守秘密。
回到自己的卧室,陆员外找出几天前刚从御器厂取回来的末茶小罐。陆员外拿到手后越看越喜欢,因为这玩意儿连宫里都没有,整个大明只有这一个,而且陆瑾确实用了心思,东西做得十分精致。陆员外思前想后,虽然东西小,但放在卧室里还是不妥。万一锦衣卫来搜查,还是容易被发现,上面有“大明成化年制”款,就是罪证,还是埋地下安全。
于是又重新装回锦盒,外面用破布包好,用个袋子提着,一个人出了卧室。
一名家丁在不远处巡夜,陆员外向他招招手。家丁立即跑过来,陆员外说:“你给我去找一把铲子。”
家丁不一会儿就拿来一把铲子。“老爷,去哪里?要我帮忙吗?”陆员外接过铲子,说:“不用帮忙。这会不要让任何人到后院来。”“知道了,老爷。”家丁乖乖上前院去了。
陆员外挑了一处角落,自己挖坑把东西埋了。
丁管家这边带着四名锦衣卫来到临江会馆,知道他们还没吃晚饭,赶紧吩咐厨房给他们准备了丰盛的晚餐。然后给他们安排好房间住下。便匆匆赶回老鸭滩,向陆员外汇报:“我让他们打扮成商人住下了。他们明天就要上浮梁县办事。”丁管家把嘴贴近陆员外耳边嘀咕了几句。
“嗯,这样最好。对我们更有利。”陆员外满意地点点头。
第二天一早,四名穿戴成商人模样的西厂锦衣卫,暗藏兵器,悄悄离开临江会馆,骑马向浮梁县城方向疾驰而去。到了浮梁,从南门渡坐船横渡昌江,进入浮梁县城。
东厂提督尚铭派出的四名锦衣卫,此时正与浮梁知县杜仁海商量查案计划。按杜仁海的意思,是想速战速决,在对手觉察之前采取突然行动,掌握主动权。可是锦衣卫却不这么看,他们似乎觉得自己份量不够,想等李大人来了再商量具体行动方案,于是先派两名锦衣卫当天赶往丰城县请李裕副都御使。自己也就只好耐心等待。
西厂锦衣卫来到浮梁县城,白天分成两组,分头打探消息,约定在县衙后花园会合,到时一起行动。
西厂锦衣卫很快便将浮梁县衙的结构了解得一清二楚。同时打探到东厂来了四名锦衣卫,两名已被派往丰城县,去请都御史大人,留下的两人,今晚肯定会受到杜知县的款待。
县衙的餐厅就在三堂东厢房后面,旁边是花厅,三堂后面就是后花园。
四名锦衣卫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到了晚上,杜知县和几名衙役一起陪两名锦衣卫吃饭喝酒。
“邱大人,不知尚大人对本案有无具体指示?”四名东厂锦衣卫领头的是位千户,姓邱名彪。“杜大人,尚大人派我等过来主要是查明真相,一定要有真凭实据,否则不仅难以撼动督陶官张公公,而且还会惹来很大的麻烦,因为张公公的背后有西厂汪直大人撑腰。”邱彪这次被提督尚大人指派来查张公公,其实他心里是很矛盾的。这种案子查起来并不难,只要抓到买家,搜出几件御用器物证就可以了。但邱彪担心的是凭这点事能扳倒汪公公吗?要打一个大大的问号。所以他并不想急于查案,不如再找个人来分担自己的责任。本来按照杜仁海的设想,是要请锦衣卫分头行动,一方面直接去找王掌柜收集证据,还有陆员外,抓起来抄了家再说,免得他们毁灭罪证。另一方面派人控制住张公公,防止他有什么轻举妄动。可是现在看来四位缇骑并不急于行动,非要等李大人来主持。就不怕错失良机?杜仁海很想当面说出自己的想法,但一想对方级别并不比自己低,而权力却比自己大多了,自己有什么资格去指教别人办案?
“邱大人说的是,是应该谨慎。今天咱们不谈公事,等李大人来了再说,来来来,两位请喝酒。”杜仁海想明白了,官场险恶,各有各的算计,稍有不慎就会毁了自己的前程。他甚至有点后悔当初一时冲动,官迷心窍,趟了这滩浑水,现在已经骑虎难下了。
“杜大人,你说的那个王掌柜是个什么人?”邱彪问杜仁海。
“这个王掌柜,下官也只见过几面,并不太熟悉。好像是山东客商,跟宁波商会关系密切,到景德镇来采购瓷器的。他手里确实有一件御用瓷器,是下官亲眼所见。据他讲,陆员外家里有御用器鸡缸杯,甚至还有大龙缸,此事只要锦衣卫去陆家庄园一搜就能弄清真相。”杜仁海此时越说越心虚,当时只是听了王掌柜一面之词,万一陆员外家里找不出这些东西,那自己麻烦就大了,而且那个王掌柜现在在不在景德镇都不好说,自己办事太鲁莽了。
“杜大人只听了王掌柜一面之词,就如此兴师动众,未免有些操之过急。依下官看,等李大人来浮梁,不妨请李大人出面请张公公来浮梁县议事,先稳住张公公。然后下官和杜大人一起悄悄前往景德镇,一方面和王掌柜见面,另一方面赴陆员外家,找机会搜查御用器。杜大人觉得这样安排如何?”邱彪盘算好了最稳妥的行动方案。
“如此甚好,就按邱大人的意见办。”杜仁海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只能支持邱彪的方案。
几人正在商量查案大事,突然一名衙役跑进来,大声说:“杜大人,不好了,前面大堂起火了!”“什么?大堂起火?快叫人救火啊!”杜仁海一听,一下子有些六神无主,站起来就想往前面大堂赶。
“且慢,杜大人,稍安勿躁。还是让我的缇骑先去看看怎么回事吧,免遭小人暗算。”邱千户一把拦住杜仁海,然后对自己的下属说了句:“你去看看,我在这里保护杜大人。”
缇骑起身快速向大堂跑去。
“众衙役听着,赶紧找水桶去前面水井打水救火。”邱彪知道在仪门和大堂之间的院子里有一口水井,他冷静地交代衙役。此时有些衙役已经喝得摇摇晃晃,走路都走不太稳。邱彪自己也已经有几分醉意。他模模糊糊地看见从后花园进来两个商人模样的人,手里竟然都拿着绣春刀!这是锦衣卫专用的兵器,这两人难道是西厂的?邱彪顿时酒都吓醒了一半,这很可能是汪直的人,怎么办?邱彪脑子飞快地转动着,他们应该是来杀人灭口的,后院有两人,前院放火的也不会少于两人。如果自己阻挡他们,未必能挡得住,而且就彻底得罪西厂提督汪公公了,这显然不是明智之举,我不如应付几下保护好自己就算了,既给对方面子,又给自己留点余地。
邱彪因为是在用餐,身上并没有携带武器。他随手抄起一条板凳,冲向前面的锦衣卫,这名锦衣卫便和他你来我往动起手来。另一位锦衣卫快速来到杜仁海面前,对着目瞪口呆的杜仁海,绣春刀只轻轻一挥,杜仁海脖子里喷出一股献血。显然活不成了。邱彪一看势头不对,赶紧扔下板凳,向前院方向跑去,想去跟自己的同僚会合,也想看看那边的情形怎么样了。后面的两位锦衣卫也懒得追他,迅速跑向后花园。
“邱大人,前面火势并不大,几名衙役正在打水救火,属下当心大人安全,就回来了。”原来东厂缇骑走到前面大堂一看,有一堆柴禾在大堂审案桌下燃烧,引燃了审案桌和太师椅,显然是有人故意纵火。大堂屋顶比较高,桌子附近也没有什么可燃物,最多只是烧坏桌子。几名衙役过来后纷纷去院子里打水救火,缇骑也就不管这里了。他猜到这是调虎离山之计,所以赶紧往后面跑,和邱彪几乎撞个满怀。
“我知道了。刚才从后院进来几名刺客,把杜知县杀了,我一人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只好往前面跑。”邱彪不想跟他说可能是西厂锦衣卫的人。
两人壮着胆子又悄悄摸回餐厅,里面早不见了刺客的影子。
这时整个三堂的人都知道杜知县被杀了,哭爹的喊娘的,乱成了一锅粥。
四名西厂锦衣卫在后花园会齐后,来到昌江边。下午就已经雇好了渡船,到了昌江南岸,连夜骑马赶回景德镇。
“你们这件事办得太好了!”张良高兴地对他们说,“咱家一定在干爹汪大人面前好好夸奖你们。咱家还有事情要劳烦你们,望你们多多费心。”张良让几人靠近自己,小声交代了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