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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顶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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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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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窑小罐》连载

第四十二章 成窑小罐

自从上次陆员外找自己聊了半天,陆瑾知道了不少内幕,那都是自己闻所未闻,甚至是惊世骇俗的秘密。普罗大众哪里会接触得到如此惊心动魄的大事?可见这世道远不是普通人想象的那么简单,那么平淡。总有些厉害人物在做着普通人难以想象的大事,不管是好事还是坏事。如果让普通人了解了这些内幕,他们还能像往常一样平静地过日子吗?

普通人只求平平安安地过日子。那些大人物们又是为什么呢?人活着究竟为了什么?

有些人为什么把钱看得这么重?宁可冒着被砍头的风险,也要贪赃枉法。最不能理解像督陶官张良这样的人,都已经不能算完整的人了,却比一般人更加贪婪。为了钱,可以置王法于度外,可以不顾道德良知,有奶便是娘,有钱便是爹。钱究竟能带来什么?人无非白天一日三餐,晚上睡一张床,多余的钱,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人们却永远逃不脱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宿命。钱究竟有什么魔力,能让人们为了它六亲不认,为了它丧心病狂?

还有另一种人,仅仅因为自己喜欢,就千方百计想要得到自己本不该得的东西,不惜把别人逼上绝路。这又是为什么?

如果按陆瑾的性格,就算打死他也不愿意做什么六方形末茶罐,还什么抹茶,末和抹都搞不清,就要附庸风雅。不就是宋代的旧玩意,被我们淘汰了的东西。非要把它当成个宝,竟然还要写上“大明成化年制”的款,那是只有宫里御用瓷器才能使用的。且不说你配不配,用上这么个东西就以为自己是皇帝了吗?沐猴而冠,滥竽充数而已。以此满足自己的虚荣心,也只能惹人笑话。可偏偏有人趋之若鹜。

但现在陆瑾没办法,自己的名和利都可以置之度外,但牵扯到好友的切身利益,还有人身安全,做不做就由不得自己了。那就做吧,就算最后事情败露了,要死也有那么多坏人陪自己一起死。而自己的好友不会有事。

再自私一点想,就算是只为小凤吧。

小凤和李小姐,在自己心里究竟孰轻孰重?

那天在江边码头上听王掌柜畅聊女人,自己当时只想到了李小姐,因为刚刚跟她近距离见了面,还说了一两句话。王掌柜愿意为夫人呕心沥血,曾让自己感动。并联想到自己为了李小姐会否如此?答案是肯定的,虽然自己根本不知道李小姐想要什么。

现在同样的问题想到崔小凤,自己也会为了她不惜一切代价吗?

答案同样是肯定的。如果不是因为考虑小凤和崔家的安全,自己肯定不愿意被王掌柜要挟,就算死又怎么样,自己一个人赤条条来去无牵挂。陆瑾虽然从小就胆小怕死,但骨子里是倔脾气,自己不愿意的事就是让人拿刀逼着也不会妥协。可是现在陆瑾向王掌柜妥协了,为的是崔小凤。

如此看来,小凤和李小姐在自己的心目中有着同等地位?一样的重要?自己都愿意不惜代价为她们效劳?都愿意用生命去保护她们?

小凤和李小姐在自己心目中的地位是否一样,陆瑾也说不明白。但可以肯定的一点是,如果有人威胁到小凤的生命,自己宁愿牺牲自己去保护她,这一点是确定的。

就目前而言,并不需要自己牺牲生命,而只是违反自己的做人原则,给别人做自己本来不愿意做的事。这比付出生命代价容易多了,陆瑾就更加义不容辞了。

当然,如果事情往坏处想,为此丢掉性命也不是没有可能的,这是触动皇家荣誉的事情,也是挑战皇权的大罪,如果事情最终暴露了,砍头也是完全可能的。

如果结果真的是为此牺牲自己,陆瑾还愿意这样做吗?答案同样是肯定的,因为如果不这样做,小凤就很可能会遭遇意外,那天晚上遭遇抢劫,只是警告而已。

为了小凤的安全,这个末茶罐是必须要做的。

既然做了,就好好做吧。瓷器是无知的,也是无辜的,它并没有是非对错,也无所谓善恶。

只是在这个小小的末茶罐背后,隐藏了多少人性的丑陋。

我要把它反映出来!陆瑾突然想到要画什么图案了。

六方形末茶罐有六个侧面,陆瑾要把三个丑陋的人物画上去。第一个是贪财的张良,这是一切问题的根源。第二个是东瀛使者大内文弘,是他为了自己的一点爱好,以及对女人的虚荣,把别人逼进死路。第三个就是陆员外,如果没有他也许一开始就没有这些肮脏的买卖。这三个丑恶的面孔都要给画上去,中间各间隔一个侧面,随便画点自己喜欢的山水楼阁。

三个人物也容易区分,张良是个太监,不画胡须就行。大内是个官,戴个官帽,陆员外是个商人戴个头巾就得了,后两者都得拱手求太监。陆瑾怀着一种恶作剧的心态,要把人物的脸画得特别丑陋。陆瑾画好了草图,自己看着觉得也好玩,真解气。

不过还真别说,这个六方形的造型十分别致,只要设计好适当的比例,不失为一只美观新颖的小罐。

美的是瓷器,丑的是人。这是陆瑾想要达到的效果。

元宵节过后,新年假期结束,陆瑾回到御器厂,打算开始制作六方形末茶罐。可是回厂一看张公公去京城还没回来。厂里有些部限瓷器在生产,那就先做部限的吧。末茶罐还是等张公公回来再说。

快到月底的时候,张公公才回景德镇。张公公主动找到陆瑾,要他赶紧制作六方形末茶罐,因为估计大内也快回来了。张良知道干爹不想被人要挟,拒绝了杜仁海的提职要求。如果再不答应大内,还不知道他会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陆瑾心想是你们逼我做的,我是为了小凤的安全和崔公窑的生意才答应的,但也不能白白便宜了你们这帮坏人。我也要你们答应我的条件。

“张公公,我答应给大内做末茶罐,但我也有一个条件,你答应了我才做。否则我不干。”陆瑾找到张公公,要提自己的条件。

张公公心里一咯噔,沉默了一会儿。心想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跟咱家提条件。这世道怎么了,一个个都没了规矩,不知大小高低,都想要挟自己。那个杜仁海的事还没完呢,这儿又来一个不要命的工匠。杜仁海的事有了干爹撑腰,张良硬气多了。浮梁知县的要挟咱家都不怕,难道还会怕了你一个小小的工匠?哼哼,张公公忍不住在内心里冷笑了两声。

不过张良也很好奇,倒想听听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匠人会提什么样的要求。

“你有什么条件?说给咱家听听。”张良用轻蔑地语气对陆瑾说。

“做完这件瓷器后我要求取消编役。”陆瑾知道,自己一出生就注定是工匠,不可能脱籍,这个是没办法了,除非有本事把皇帝推翻了,自己去做皇帝,再把匠籍制改掉。那才是白日做梦。所以陆瑾不可能要求脱去匠籍,但取消编役完全是合理的要求。自己人在景德镇,并没有在京城,理论上只是轮班匠,连住坐匠都不是。轮班匠只需要四年轮一季为御器厂干活,住坐匠也不过是每月上班十天,休息二十天,有了二十天,就能干多少自己的活。可是景德镇御器厂整出个编役,把手艺好的工匠全部罗列进去,需要随时听候御器厂调遣,完全没了自由,也没了出去赚钱养家糊口的机会。这对工匠太不公平。做轮班匠乃至做住坐匠自己都无怨无悔,最不愿意做这个编役。

张良心想,原来为了这个,倒也不算太过分。但张良最讨厌别人动不动拿事情要挟自己。你要是好好跟咱家说,说不定哪天自己心情好,就同意了。但借故要挟,性质就不一样了。咱家可不是轻易被人要挟的人。

但是目前是用人之际,且哄着他吧。都在小小的景德镇呆着,咱家还怕没机会收拾你?整个景德镇都由咱家说了算,你还能跑得出咱如来佛的手掌心?

“此事并不是咱家说了就能算的。这个牵扯到工部的整个匠籍制度。但咱家手里也有那么一点灵活执行的权力。你就好好干活吧,咱家会考虑你的要求,尽量减少你的徭役。以后也会尽量多给你休息的时间。你别忘了这一向咱家也给了你不少的奖励,别的工匠一年的收入也没有你拿到的奖励多,你说是不是?”张良说的是上次奖励陆瑾二十两银子的事。

“张公公,其实钱多一点少一点对我来说并不太看重。我只是希望能有多一点的自由时间,能做点自己想做的事。”陆瑾还真不敢把话说死了,张良这样的人不是自己能得罪的。

“咱家已经说过了,以后尽量多给你休假时间。但是你也得答应咱家,有重要的钦限瓷器烧造任务的时候,你还是要随叫随到。听明白了?”张良这算是妥协了,只要能做好重要的钦限瓷器,其他的相对来说容易很多,比如部限瓷器已经越来越多采用官搭民烧的方式。以后御器厂的压力也不会太大了。

说到这份上,陆瑾不好再说什么。老老实实开始制作末茶罐。

这个罐做起来并不容易。行内所说一方胜十圆就是这个道理。六方形要保持不变形,比圆形难多了。东西小,瓷胎不可能做得太厚,那会显得很笨拙,也很难看。要做得薄,才显得小巧玲珑,但工艺难度就大了很多。最难的还是火候的控制,要保证不变形不开裂,比圆形瓷器难多了。而且只有一个,只能和其它瓷器搭烧。

一开始,陆瑾不愿意用最好的瓷土制作,就用了普通的瓷土。但几次都失败了,不是变形就是坼裂,或者有棕眼。连自己都看不过眼。王文弘也不是外行,不见得能糊弄过去。算了,还是用最好的瓷土和颜料吧。反正人物构图已经故意丑化了。不如干脆把东西做得精致,也检验一下自己制作六方形小罐的能力。

既然这么想,陆瑾就想干脆挑战一下自己,把小罐做得尽量薄,还不能变形。

陆瑾把瓷胎的厚度做到了一分以内。这么薄的厚度,不要说烧成之后极易变形,就是坯胎都很难制作。陆瑾经过反复试验,才找到了窍门,在每片平面瓷胎快干的时候,有了足够支撑力,才进行拼接组装,形成六边形罐体。底部按了三只底足,底足的形状配合六方形结构,做了折角处理,这样显得更加美观。底面中间挖下去一个小圈,用于落款,也是为了增加变化,有了这个小圆圈,使整个底面错落有致,底足、底面、落款小圈,看起来层次分明。

凹陷的小圈内本想按惯例画两圈青花,但面积实在太小,画两圈的话,六字款就写不下了,只好画了一圈青花,然后在圈内紧密地写上“大明成化年制”六个青花小字,这是成化御窑的象征。正是这几个小字,足以让所有相关人员掉脑袋。

瓷土和瓷石的配方也是经过了几次试烧之后才找到最佳配比,避免了变形和开裂。最后终于烧成了完美无瑕的青花间装五色六方形末茶小罐。

整个小罐看上去小巧玲珑,美轮美奂。无裂无变形,无爆釉无棕眼,釉下青花发色纯正,沉静厚重,釉上彩色冰清玉润,透明鲜亮,真是一件美不胜收的好瓷器。陆瑾不得不佩服王文弘有一双发现美的眼睛。能想到用彩瓷制作六方形末茶罐,这是市面上从未见过的瓷器造型。大概也只有他才会想到这个主意吧,因为明国已经几乎没有人喝末茶了,所以也没人会去制作这样一只末茶罐。如果用来装茶叶,就显得有点小。要是做大一点的话,就没有那么小巧了。就好像把酒杯做成碗,就没了那份韵致。这个尺寸刚刚好。

这个成窑小罐,就像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美得清新脱俗。

张良本想让陆瑾多做几个,毕竟落了款,也可以作为御用器出售牟利。但后来一想这玩意儿不实用,现在大明没人喝末茶了,要末茶罐何用?用来装茶叶,又嫌小了点。所以也就作罢了。总共就制作了一只小罐。

陆瑾忙于制作末茶罐的时候,老鸭滩迎来了四川唐门的客人。

红姑年后跟唐三爷商量,想要亲自赴景德镇为儿子报仇。唐三爷也不好说什么,就默认了。只是叮嘱她要小心行事,不可莽撞。

草上飞领着红姑和另外两名师弟,来到景德镇。由于顺水,从嘉陵江经长江到景德镇只用了十来天时间。

“早就听说过红姑的大名,想不到能亲自光临寒舍,陆某不胜荣幸!”陆员外特意设宴为红姑一行接风洗尘。

“陆员外,我这次来是给儿子报仇的,给陆员外添麻烦了,还请多多包涵。”红姑直言不讳地说。陆员外赶紧说:“令郎也可以说是为陆某而死,陆某一定竭尽全力助红姑报仇雪恨!”

陆员外告诉红姑、草上飞,王文弘和权有田年前回宁波,尚未回景德镇,估计这几天就会回来。

陆员外没想到红姑能亲自过来,如今自己可说是兵强马壮,突然想起陆瑾为王文弘制作的六方形末茶小罐应该差不多了,我何不趁王文弘不在,先下手为强,把它占为己有?自己反正要找他们报仇,也不怕得罪他们。

陆员外和丁管家、草上飞一起商量,两人也都觉得可行,这是大好时机,等他们回来就拿不到了。

三人第二天一早就来到御器厂,找到张公公,说明来意。张公公也不愿意自己被一个蛮夷倭人牵着鼻子走,要是传出去以后自己还怎么做人?再说日本人面前可以把责任推给陆员外,是他派人偷走了末茶罐,人家会飞檐走壁,我有什么办法?这种事又不能报官。让他们双方斗去,反正已经闹出人命了,开弓没有回头箭,各凭本事吧。

张良让陆瑾把青花间装五色六方形末茶小罐交给陆员外。

“你不用管,王文弘找你你就推给咱家。”张良看出陆瑾有一丝疑虑,便安慰他说。陆瑾主要是当心崔家的安全,此事不能再牵扯到崔公窑。听张公公这么说,也就放心了。他才不管小罐最后落到谁手里,反正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

陆瑾离开以后,张良又悄悄对陆员外说了几句话,陆员外默默地点了点头,心想这张公公真够心狠手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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