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俊灰溜溜地回到徽州会馆,一路上想着该怎么回潘二爷。
徽州会馆在珠山北麓,是个热闹的场所,沿街一排两层房子,作为饭馆,后面是很大一个院子,中间一堵墙隔开了,前院两边房子作为客房,主要招待安徽客商。后院是潘二爷的私人庄园。中间五间楼房潘二爷夫妇和儿子住,两边厢房做厨房及下人们居住。潘二爷在瓷器街和三闾庙街都有店铺,在市埠渡附近有堆货场。潘二爷更大的瓷器买卖在外地,杭州、南京都有瓷器铺,还准备在北京开设一家。
潘俊回到会馆后院,看见客厅灯亮着。显然二爷和爹在等自己的结果。他当然不能就这么回去,那得多丢人啊。于是悄悄回到自己屋子里,换了一条裤子,然后又悄悄回到院子里,重新走进客厅。
“潘俊,这么快回来了?怎么样,看到大龙缸了吗?”潘二爷有些急不可耐地问。
“二爷,今天虽然没打探到大龙缸的所在,但收获还是挺大的。”潘俊一边眨眼一边盘算着怎么措辞。
“没看到龙缸还说什么大收获?”潘二爷脸色有点不快。“快点说!”潘兴也催促着儿子。
“二爷,龙缸哪是那么容易看得到的?我进了他们家院子后,本想抓一个家丁来问他大龙缸藏哪里,谁知道一下子冲出三四条凶猛的看家狗,还有十几个护院家丁,手里都抄着家伙,我一看势头不对,好汉不吃眼前亏,只好飞身上墙,跑回来了。”潘俊拿过父亲的茶杯一口把茶都喝干了。
“就这么跑回来了,那你还能有什么收获?”潘二爷不解地问。
“二爷,你想想,陆大员外养了这么多狗,请了这么多家丁护院,那就可以肯定大龙缸就在老鸭滩庄园里藏着。二爷不就是想确认这件事吗?”潘俊有点得意地说。
“二爷,犬子这一点倒说得没错。否则老陆没必要这么大动干戈。”父亲也为儿子帮腔。
“而且,在小的跟那帮家丁对峙的时候,陆大员外也出来了。他让我转告二爷,说教二爷趁早死了这条心,还说这是为二爷好。这不摆明是威胁吗?东西就在那儿,谁敢去找他就跟谁不客气!他根本没把二爷放在眼里!”潘俊越说越来劲。这会儿连潘辄也差不多全信了。心想他势力再大也只是明日黄花,而我潘辄正如日中天,我就不信我会斗不过这个老东西。不使出点绝招,他也不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
潘二爷早就想过还有最后一招,银子。有钱能使鬼推磨。他知道张公公贪财,而自己有的是银子,比陆老头多得多的银子。上次一定是因为自己小看了张公公,银子带少了,才会被一口拒绝。这次多带些银子,我就不信还有银子办不成的事情,我就要用银子砸开通向御器厂的路。
潘兴回到自己屋子里后,悄悄问潘俊:“你老实告诉我,今晚是不是吃了亏了?我看你好像换了条裤子。”知子莫若父,潘兴看到潘俊的神态,就知道他在撒谎。
“爹,这次你儿子差点就回不来了。呜呜。”潘俊在亲爹面前当然不需要再装,心里一放松居然委屈得哭了起来。
“他们真的有这么厉害吗?他们为难你了?”潘兴急切地问。
“儿子一进去就被他们发现了,威胁要放狗咬我,我只好实话实说了。陆员外大人有大量,没有为难我,但他真的威胁了潘二爷。他们的家丁好像都很厉害的样子,有个头儿,陆员外叫他小唐,一看就是个武功高手。我都被吓得尿裤子了。”潘俊在父亲面前没什么好隐瞒的,一五一十都说了。
“这次委屈你了。没想到他们防范如此严密,大龙缸肯定是在庄园里了。”潘兴也觉得心有余悸,说:“儿子,这次爹错了。以后这种事还是不去招揽的好,太危险犯不着。不如劝潘二爷也请保镖和护院。”
“爹,儿子还是想学点真功夫,免得以后被人欺负。”今晚实在是丢人丢大了,幸亏是晚上,吓尿的事没被潘二爷注意到。
“如果以后潘二爷请保镖,到时就请他教你。先看看潘二爷的意思吧。”潘兴准备找潘二爷谈聘请保镖和护院之事。
“二爷,从我儿子反映的情况来看,陆员外不仅请了不少护院,还专门请了保镖。现在二爷做的生意也越来越大了,还有在外地开设的瓷器铺子,精品瓷器运送和银子往来数额都不小,我想二爷是不是也应该考虑聘请护院和保镖,既可以看家护院,也可以保护二爷或护送贵重瓷器和银两。”潘兴劝说潘二爷。
“管家说得没错。这事就麻烦你去办理吧。要找武功好一点的,最好还有一定的名声,能镇得住宵小之辈。”潘二爷心里想的其实是要比陆员外的保镖厉害的,但这话不好说出口。总不能让人家上门去比试吧。
有了潘二爷的首肯,潘兴开始打听哪里有武功高人。
潘兴很快打听到浮梁县城有一名武师,叫何宾,诸暨泉畈村人,在浮梁县武学当武术教师。家传的武艺,擅长赵家拳,又称宋太祖拳,还会少林棍术。平时主要给武官子弟教武术为生,这些学生多数想走武举之路。听说武功高强,一般人七八个一起都不是对手。学生里也出过几个武举人,在这一带算最有名的。
潘兴专门跑了一趟浮梁,来找何宾师父。
因为当下基本上属于和平时期,来县武学学武的人并不多。所以何宾也一直比较空闲。人是轻松舒服了,口袋也就空了。何宾师父正为此发愁呢。老家一大家子人等着自己赚钱糊口呢。
“请问是府上有孩子想学武吗?”在浮梁县武学,看到潘兴走进门庭冷落的院子里,何宾满怀期待地问。
“何师父,来学武的人好像不多啊?”潘兴并没有正面回答何宾的询问。
“谁说不是呢。正在考虑是不是该辞去教师职务,回老家去算了。”何宾也不想掩饰自己的窘境。“客官好像也不是想报名学武?”
“何师父好眼力,还真不是。”潘兴干脆明说了:“我是为我们东家来请保镖的。不知何师父有没有兴趣?”
“请问贵东家是哪位?是浮梁县的吗?”何宾其实早就考虑过这个问题,如今学武的人少了,做武术教师钱很难赚。他也听说过有些大户人家会请武师做保镖、护院,待遇比做教师强多了。当然一定要是比较大的财主才行。自己也是武行中小有名气的人,给一般人家做护院难免掉份子。
“何师父听说过景德镇徽帮商会会首潘二爷吗?”潘兴问何宾。
“原来客官是潘二爷家的,失敬失敬!”何宾赶紧给潘兴抱拳行礼。景德镇潘二爷谁人不知啊,那是景德镇乃至整个浮梁县数一数二的大财主。难怪今早起来后左眼就一直跳个不停呢,原来是财神爷上门来了,自己的好运就要到了。
“鄙人正是潘二爷的管家潘兴。专门前来聘请何师父做潘二爷的保镖。”潘兴说明了来意。
就这样潘兴花高价聘请何宾做了潘二爷的保镖。
“何师父,徽州会馆的看家护院需要请多少名家丁才合适?”回到景德镇后,潘兴跟何宾商量,因为今后家丁都归何宾管。
“大管家,如今是太平盛世,依我看暂时请四名家丁就够了。白天夜晚各安排两人值班。以后根据需要再决定是否增加人手。”何宾认为景德镇是皇家御器厂所在地,很少会有人敢在这里为非作歹,除非不要命了。
“四名恐怕不够,因为有时还需要安排家丁押送瓷器去外地,也需要将外地的银子解送回来,有时祁门那边瓷土矿场和松柴的买卖偶尔也会发生一些纠纷,需要派人去处理,我看就再加四名,总共八个家丁,都由你统管,人员也由你去挑选,去祁门找也可以,或者是你教过的学生。总之由你自己决定。”潘兴听儿子说陆家庄园有十几名家丁,觉得自家太少了不合适。
“行,我听丁管家的。”何宾当然知道管家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听他的没错。
“还有一件事想麻烦何师父,犬子潘俊也想学几招武术防身,想请何师父抽空教教他,不知何师父能否答应?我自然会另外给何师父适当的酬谢。”潘兴记得儿子跟自己说过想学武术的话,便问何宾。
“那是顺便的事,举手之劳,何谈什么酬谢,再说将来的家丁我也要教他们一些功夫,都是职责所在。只要今后在潘府有大管家多多关照何某,我便感激不尽了。”
从此潘俊跟着何宾学习赵家拳棒。潘俊因为在陆员外家吃过亏受过辱,学武倒也用心,进步很快。何宾看了也很高兴。
请了保镖和护院家丁,潘二爷底气更足了。他要开始自己的重要计划。
景德镇的夏夜格外闷热。知了在树上叫个不停。
潘二爷带着管家潘兴,一边摇着蒲扇一边往御器厂走,这么热的天,他可不想坐轿子,走路还凉快一点。潘兴肩头背着一个褡裢,有些沉,走得额头冒汗。
潘二爷这是二访张公公。上次被拒绝了,这次潘二爷带足了银子,志在必得。
他很清楚现在自己的财富在整个景德镇已经是坐头把交椅,无人能比。但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名声比陆大员外还是有差距。且不说他早年曾经做出过一次进贡朝廷五万件瓷器的壮举,获得“御赐大员外”的荣誉,就是现在他手头那几个御用瓷器,整个景德镇也找不出第二个人能拥有这样的东西。大龙缸想都不用想了,就是那对小小的青花间装五色三秋杯,自己也拿不出来。怎么跟人比?
本来想到陆员外有几坐窑炉在生产瓷器,这也是比自己强的地方。潘二爷也想过购买或者新盖几座窑,自己来生产。记得陆新平被张公公鞭打受伤的时候,要卖掉陆小窑。潘二爷曾经一度想把陆小窑买下来。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决定不买。陆小窑名气大是因为它的主人手艺好,光买座窑没有高手艺的工匠,那就跟普通民窑没有区别了。陆员外拥有好几座窑,还不是只能生产粗瓷。听说他家后花园作坊也在做细瓷,但并没有闯出什么名堂。他还得跟自己抢崔公窑等民窑的精品。所以潘二爷最后想明白了,烧瓷器不是自己的强项,没必要去凑那个热闹。我还是一心一意做好瓷器生意。
但御用器太有诱惑力了。他还记得吕掌柜跟自己说起南京那些世家子弟们对御用器是多么趋之若鹜,那不仅是最赚钱的买卖,更是瓷器铺是否够实力、上档次的象征。所以自己必须想办法搞定。否则永远都会被陆员外压自己一头。
终于到了御器厂门口,潘兴擦了擦额头的汗,“咚咚咚!”上去敲门。
“谁呀?深更半夜敲什么门,明天来吧!”门子其实还没躺下,但他得摆摆架子。晚上来拜访张公公的人大都有急事或者比较要紧的事,一般都会给自己一点好处。
“伙计,麻烦你开开门,我们家潘二爷找张公公有要事相商。”潘兴亮出潘二爷的名号,一般都会给点面子。门子一听是大财主潘二爷,心想明天的酒钱有着落了。
“等会儿,”不一会儿门就开了,但门子堵着门口,“这么晚张公公可能睡了,你们有什么事还是明天再来吧。”门子故意做出一副拒客的样子。潘兴赶紧给门子手里塞了一锭银子,说:“伙计,麻烦你去通报张公公一声,就说潘二爷求见。”
接了这锭银子,门子屁颠屁颠跑进里面通报去了。
“潘二爷,怎么这个时候来找咱家?”张公公摇着宫扇在客厅接待潘二爷。
“这么晚了冒昧打扰张公公,恕罪恕罪。”潘二爷用眼示意潘兴,潘兴将礼物放在张公公旁边的桌子上:两锭金光闪闪的金元宝,每锭二十两。张公公顿时就两眼放光了。
“潘二爷,你看你这是干嘛。咱家是喜欢这黄白之物,但无功不受禄,你总得先让咱家知道你想让咱家干啥是吧。”
“张公公,真人面前不说假话。还是上次说的事,务请张公公恩准。”潘二爷直截了当地说明来意。
“咱家不是和你说了吗,别听人胡说八道!那是要掉脑袋的!咱家总不能为了赚钱连脑袋都不要了吧?潘二爷你千万别信,没那回事。”张良当然不能轻易承认,先得做做姿态。但话虽是硬话,口气却是软的,眼睛也不时瞄着两锭金子。
“张公公,张大人你别误会。上次找张公公被拒之后,潘某回去反复细想,张公公为何不信任潘某。想来还是潘某没有跟张公公解释清楚。潘某绝不是来惹是生非的。潘某从事瓷器买卖多年,对上好的瓷器也是喜爱得不得了,特别是御用瓷器,让潘某朝思暮想,几乎到了魂不守舍的地步。现在既然知道了张公公这条门路,潘某岂能错过,潘某只是想凭实力公平竞争,别人出什么价格,潘某愿出两倍的价格!而且潘某知道规矩,万一出任何差错,一切责任由潘某承担,绝不拖累张公公!”潘二爷十分诚恳地向张公公表白心迹。
“潘二爷这么说,就上道了。做这门生意,赚钱还是次要的,安全保密才是最重要的。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份危险。上次咱家也是当心你不知利害关系,冒然跟你合作反而会害了你,也害了咱家。现在你既然已经明白了这个道理,那就有了合作的基础。目下咱家手里也没有御用器,要等下一批钦限瓷器的活计下来才有,咱家帮你留意着就是。”
潘二爷一想下一批也不知道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如果由他出面撮合,兴许陆员外能把大龙缸让给自己也不一定。于是说道:“张公公,你能不能让买走大龙缸的人把大龙缸惠让给潘某,潘某绝不让他吃亏,当然更不会忘记张公公的好处。”
“潘二爷你这就有点强人所难了,生意没有这么个做法的。你也看到了,大龙缸总共就那么一只,之前的八只都不能用,已经砸碎埋了。只有第九只还可以,但是已经有人捷足先登,再说人家也不是缺钱的主,咱家听他说大龙缸要做镇宅之宝呢。你还是耐心等待吧。现在御器厂的活又多了起来,以后机会有的是,你不要着急。”张良也不愿意让陆子顺一个人垄断这门生意,那对自己不利。潘二爷实力足够,也懂规矩,多一人竞争,自己就更加主动。所以张公公很有耐心地劝说潘二爷。“潘二爷,只要咱家还在景德镇做督陶官,你还愁没机会吗?你知道宫里一年要做多少瓷器?放心回吧。耐心等待咱家消息。这两锭金子就当定金了,以后有了宝贝少不了你的。”
张公公已经说到这份上,潘二爷不好再说什么了。只能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