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红顶散人的头像

红顶散人

网站用户

小说
202311/26
分享
《成窑小罐》连载

第三十四章 感情牌

王文弘已经达成了一个心愿,获取大明最好最珍贵的瓷器。他要开始完成另一个心愿,为夫人权田静子定制六方形抹茶小罐,既然已经知道了什么样的瓷器才是最好最珍贵的瓷器,他当然要按此标准去做,给夫人一个这世上独一无二无与伦比的抹茶罐。

说起来自己离开静子已经有半年多了,还真的十分想念她。王文弘在娶静子之前也接触过不少女子,没有一个像静子这样让自己心动。

说实话一开始王文弘在很大程度上是出于感恩的心态而娶她的,因为是她救了自己的命。但后来和她相处久了之后,越来越发现她对自己的深深的吸引力。她是那种一心一意只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的女子。在她还是忍者的时候,她就一心一意做忍者该做的事,完全忠诚于自己的主人,为主人不惜牺牲一切。她可以毫无疑问地说是个最好的忍者。在她做了大内的妻子之后,她便一心一意做好妻子,她成了不折不扣的贤妻良母,对夫君悉心照料百依百顺,对孩子关怀备至从不需要大内操心,跟家人也相处得十分和睦融洽。王文弘心想,这样的女子,谁能不爱呢?为了这样的女子,自己也愿意付出一切。所以为了满足静子的心愿,王文弘要全力以赴。

为完成这个心愿,他做了两手准备。第一个方案是最直接也是最简单有效的方案,如果行不通,再实施第二个方案,那将是一条不归路,开弓没有回头箭,既可能伤了别人,也可能伤了自己。他希望能走成第一条路。

王文弘开始实施第一个方案,他要去拜访一个人。而且这次他不想带权有田一起去,因为没必要。他要拜访的那个人是陆瑾。对于一个像陆瑾这样敏感型的人,很容易感受到权有田那种人身上的杀气,一定会给他带来不安的体验。这就好像王文弘也可以很容易感受到陆瑾那样的人身上的雅气,是一样的道理。有些人,你需要用杀气去征服他,而另一些人,你需要用和气和雅气去感化他,所谓同气相求是也。

王文弘事先打听到了陆瑾今天没有上班。景德镇并不大,随便转转碰碰运气吧。当他逛到昌江里市渡附近的时候,远远看见对面码头上坐着一个人,正是陆瑾。

王文弘并不急于过去找他,他要看看陆瑾在干吗,同时也要考虑一下怎么跟他说才最有可能说服他。

然后,王文弘意外地看到了精彩的一幕。一位美人和她的丫鬟从自己这边走到里市渡,乘渡船到了对面码头,美人并没有直接离去,而是先走到陆瑾面前说了几句话,然后被两个轿夫催着离去,留下陆瑾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码头上。那位美人王文弘在师主庙见过,是万众瞩目的都御史大人的千金。回想起谢神仪式上陆瑾和李小姐眉来眼去的样子,王文弘恍然大悟,这一对年轻的男女彼此相爱了。

这真是个悲剧。别说是在门第观念深入骨髓的大明国,就算是在相对自由的日本,这种婚姻也是不太可能发生的。

王文弘由这两个人联想到了自己和权田静子。说老实话,静子的身份也配不上自己。但王文弘还是毅然决然的娶了静子。跟陆瑾和李小姐不一样的地方在于,男女地位交换了位置。地位高的男人娶地位低的女人,相对来说就没那么大的压力了。反过来则会困难很多。门当户对这种事情,不论在哪里都是被普遍接受的。

无论如何,王文弘对于自己娶了一位地位低下的女子为妻这件事,多少还是有些自得的,我才不管别人怎么想呢,我想娶谁就娶谁。当时虽然身为家督的兄长大内政弘不太同意弟弟的婚事,他想为弟弟找一位大名人家的女子,这样对整个大内家族都有好处。可他也知道这个弟弟的性格,喜欢特立独行,谁也劝不动他,所以只好由他去了。

陆瑾显然没有这么好运,他娶李小姐的可能性是零。

王文弘觉得是时候过去见面了,因为王文弘已经找到了能引起双方共鸣的话题。

冬日的太阳让人觉得下山格外地早,才到申初,便已是夕阳西下了。斜阳照射下,陆瑾的身前有了长长的影子,沿着斜坡向江边延伸。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王文弘自言自语地念了一句李商隐的诗,在陆瑾身边坐下来,说:“不介意我坐在你旁边吧?”

陆瑾转头看了眼王掌柜,抿嘴微微一笑,算是接受了。

“我知道你叫陆瑾。我叫王文弘,很高兴认识你。”王文弘主动自我介绍。

“我好像并不认识你。”陆瑾看了一眼王文弘,觉得是有点眼熟,“好像在哪儿见到过你。”

“我们打过几个照面。我说一个人,你就明白我们其实不算陌生。崔时茂是你好友吧?”王文弘提醒陆瑾。陆瑾恍然大悟:“我想起来了,你是给崔公窑下大单的山东客商,王掌柜!你去崔公窑那天我见过你,还有陈会首。我经常在崔公窑帮工,王掌柜的有些瓷器应该是我画坯的,比如那套青花瓷桌凳。我有时也帮他们看看火候。”时隔数月,陆瑾并未完全忘记王掌柜的样子。

“正是鄙人。能获大明最高手艺的匠人为本人效力,王某真是三生有幸!”王文弘向陆瑾拱了拱手,陆瑾赶紧还了礼。

“刚才坐轿走的那位应该是都御史李大人的千金吧。真是个尤物啊,我见犹怜。”王文弘并不去看陆瑾的表情,他跟陆瑾一样默默地看着夕阳照射下的昌江。他想起了静子。

“王某在离开山东前往宁波之前,也有一位美人为鄙人煮茶饯行。”王文弘像是在自言自语,“她年轻的时候也像李小姐那样美丽动人。现在虽然年岁大了,有了我们的孩子。我却更放不下她了。都说商人重利轻别离,又有谁能理解一个商人远离家乡抛妻别子的痛苦,都是被生活所迫啊。我们都很渺小也很无奈。”王文弘用手指了指远处江面上的一叶扁舟,继续说:“人就像宽阔江面上的那只小船,又像空中的那只飞鸟,漂泊不定,孤独而又无助。”

陆瑾心想,王掌柜倒是个重情义的商人,也算难得。

“陆师傅,我给你看一样东西。”王文弘从衣袖内取出一个锦盒,打开盖子,递到陆瑾面前。

陆瑾看到一只青花间装五色葡萄纹酒杯。正是自己亲手做的。陆瑾早就注意到张良在偷偷地贩卖御用器次品瓷器。只是想不到一个才来景德镇不久的外地商人,居然也能搞到一只。看来此人不简单。

“这是王某至今收集到的最钟意的瓷器,如玉一般的瓷胎,寓意美好的图案,釉下青花和釉上五彩的美妙结合,还有底部象征高贵身份的落款,能得此瓷器珍品,王某真是如获至宝,爱不释手。王某没有别的爱好,就喜欢上等瓷器。所以这次收购日用瓷器也要最好的,景德镇民窑最好的当属崔公窑,所以直接给崔公窑下单。王某也是那天意外发现崔公窑还有陆师傅助阵,真是锦上添花了。”王文弘说着把杯子收回袖内,继续对陆瑾说:“陆师傅,本人有个不情之请,不知你能否答应帮忙?”

“哦?不知在下有什么能帮到王掌柜的?”陆瑾不解地问。

“是这样,拙荆有一大嗜好,喜欢茶道,还喜欢附庸风雅,爱喝宋时流行的抹茶,你知道现在已经很少有人喝抹茶了,而她却偏偏喜欢。这次王某出门远行之前,反复叮嘱我为其物色上好的茶具。如今杯子是有了,虽然更似酒杯,但王某以为用来喝茶也无不妥。只是还缺个装抹茶的小罐。不知陆师傅有没有听说过抹茶?”

“末茶,到是听说过的。据说宋时很流行,将茶叶磨成细细的粉末,故称末茶。元时就不太流行了,到了本朝,开国皇帝朱元璋厉行节约,下令禁止制作末茶,从此末茶就几乎消失了。”陆瑾虽对茶道没有太多研究,但这点知识还是有的。

王文弘听了心中有所警觉,原来陆瑾说的是“末茶”,而非日本所称的“抹茶”,好在发音一样,意思也一样,就不管他了。各说各的吧。不过还是得小心用词,避免暴露身份。

“不知陆师傅能否专门为王某定制一个抹茶小罐?王某愿出高价,绝不让陆师傅吃亏。”王文弘慢慢引入正题。

“价钱好说。只是如今饮末茶的人十分少见了。市面上也几乎看不到末茶罐。也不知尊夫人想要什么样的末茶罐?”现如今还有如此爱好的人,倒让陆瑾来了兴趣。

“拙荆倒是给我提起过,说是她喜欢制锡名家黄元吉做的六方形茶叶罐造型,但不喜欢锡器,希望是瓷器的。不知陆师傅见过黄元吉的六方形锡茶罐吗?”王文弘家里有黄元吉的锡茶罐,可惜没有带来。

“王掌柜一说我也想起来了,确曾见过那种六方形的锡茶罐,是否是黄元吉制作的没有注意。印象中大约高三寸左右,小巧玲珑,的确很精致,也很美观。”

“陆师傅有印象,这就好办了。鄙人从这只葡萄纹杯想开去,觉得就用同样的青花间装五色工艺来制作六方形抹茶罐,就最好不过了,正好配得上这只杯子。”王文弘其实已经谋划很久了,他一定要给权田静子找一个瓷器制作的装抹茶的小罐,也就是日本所谓的枣。他一直没忘静子为自己和权田煮茶送行时,专门嘱咐自己帮她找这样的六方形瓷器茶枣。

“六方形的器物烧造时难度会大很多。行内有句话叫一方顶十圆,因为方形瓷器比圆形的难做,成品率也低,很容易烧变形开裂,所以制作成本就要高不少。”陆瑾向王文弘解释。

“这些都不是问题,花多少钱都值得,请陆师傅一定帮忙。”王文弘志在必得,他继续给陆瑾打感情牌:“我相信如果刚才那位陆师傅的心上人提出请你帮她找一件她特别心爱的东西,相信陆师傅也会竭尽全力帮她找吧。”这句话还真触动了陆瑾内心里最柔软的那根弦,就像有人突然拨了它一下,陆瑾的心不由自主地一阵悸动。他心想,你比我强多了。不管做不做得到,起码知道对方想要什么东西,有了明确的目标,就有努力的方向。而自己,连她叫什么名字都还不知道,更不可能知道她想要什么,自己能为她做些什么。这种无助之感有时候会让人绝望。

陆瑾沉默了一会,很快让自己激动的心平伏下来。接着说:“王掌柜,还有一个问题。末茶防湿要求很高,做茶叶罐必须要有盖子。但是瓷器的盖子很难做到天衣无缝,那样就容易漏气,难以令末茶保持干燥。”陆瑾又提出一个问题。

“这个好办。不做瓷器盖子,我让人另外做木头盖子,就不用当心防潮问题了。”王文弘想都没想就说了,这让陆瑾有些吃惊:“王掌柜好像早有预谋呀?”

“真人面前不说假话,王某为了这个抹茶罐已经谋划很久了。今天也并不是偶遇陆师傅,而是专程来找你的。我先去了御器厂,扑了个空,然后信步由缰地在景德镇转悠,居然就在这里碰到了陆师傅,真是有缘啊。”王文弘并不想隐瞒实情。

“王掌柜真是个有心人。”陆瑾心想他也算个难得的丈夫了,为了自己的夫人够用心的。

“让陆师傅见笑。王某因常年在外经商,深感愧对内人,所以一心想为她做点什么。还望陆师傅成全。”

“岂敢见笑,在下对王掌柜深表敬意。陆某一定尽力为王掌柜制作一个能让尊夫人满意的末茶罐。”陆瑾差不多已经完全被他感动,答应为他定制一只抹茶罐。

“那就太好了。王某先在此谢过。王某还有个小小的要求,望陆师傅一并成全。”已经胜利在望,王文弘强压着内心的喜悦,准备提出最后的要求。他尽量说得不动声色,但他知道这个小小的要求才是最重要的部分,只要陆瑾答应了,自己的心愿就能了了,此次勘合贸易之行也就功德圆满了。

“哦?还有什么要求?”陆瑾不知他还有什么要求。

“陆师傅,你看这只杯子底下有个‘大明成化年制’落款,能不能在抹茶罐的底部也写上这几个字?”这才是整个计划的重中之重,王文弘要的就是这个款识。没有这个款识,随你说上天去,什么最好的瓷土,最好的颜料,最好的釉最好的工,谁信呀?有了这个款,不需要做任何说明,所有人都相信一切就是最好的。他当然要给静子全世界最好的瓷器!

而且,王文弘故意偷换了一个概念,抹茶罐和这个葡萄纹杯并不能配套使用。抹茶是点茶,需要大一些的茶碗,这个他已经有了,就是北宋兔毫盏。他故意把葡萄纹杯和抹茶罐两者牵扯到一起,为的是要杯子底部的款识。如今大明已经很少人饮抹茶,这个小小的漏洞,陆瑾一时并没有注意到。所以王文弘已经很成功地把陆瑾的思路往自己希望的方向引导,就快成功了,王文弘内心已经开始砰砰直跳。

“对不起,王掌柜,恕陆某办不到。”陆瑾想都没想就断然拒绝。这是明目张胆的造假,名不副实,陆瑾绝不干弄虚作假的事。更何况这是要冒被砍头的风险的。

眼看快要达到目的的王文弘,突然被陆瑾拒绝,不亚于当头一棒。王文弘当然不能轻易放弃。

“陆师傅,你听我说。张公公他们这样做不是一天两天了,也不见得出事。大家都是求财求物,没有人是来找事的,谁也不想出事。出了事我还不一样要掉脑袋?所以我不可能说出去。而且东西很快就会被我带到日……”王文弘说到这里突然停住了,他这一着急差点露了馅,说出“日本”来了,那样的话陆瑾就更不会答应了,还好及时刹住,王文弘赶紧换了个词,“日照,我是山东日照的。东西远离景德镇,本地人看都看不到。你不说我不说,此事便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也许还有天上那只飞鸟知道,但它也不会说。陆师傅你怕什么?”王文弘虽然还想表现得轻松一点,但说话语气明显变得急迫,脸都涨红了。他的淡定儒雅自信都已跑到爪哇国去了。

“王掌柜,你信神么?不管你信不信,我信。举头三尺有神明。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此事没有商量余地。王掌柜,时候不早,陆某告辞。”陆瑾隐隐约约感觉到王文弘这个人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好像隐藏着什么秘密,让他感受到一丝不安。还是远离此人为好。陆瑾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下轮到王文弘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码头上发呆。第一个方案也是王文弘考虑了很久的方案,就是劝说陆瑾直接帮自己制作六方形抹茶小罐,而且就在御器厂里,用制作御用器一样的最好的瓷土和颜料,在御窑里烧造,当然还得打上“大明成化年制”的款,这样就是不折不扣的御用瓷器了。我的夫人就要用这样的瓷器。他事先也研究了陆瑾这种人的性格,估计直接用钱收买行不通,所以费尽心机想到用感情牌,老天也算帮忙,正好赶上陆瑾为情所困的最佳时机。凭自己三寸不烂之舌,满以为成功就在眼前,谁知道到了最后一刻功亏一篑。

太阳已经下山多时了。失望的情绪就如同这冬日傍晚的寒意,迅速笼罩着王文弘的整个身心,他失魂落魄地站起来的时候,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本文连载章节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