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员外找到张公公,给他通报了行刺权有田的经过。
“难怪这两人突然消失了。咱家刚收到了那个王八蛋让宁波会首陈永泰转来的信,说是有急事回宁波处理,要咱家抓紧给他制作六方形末茶罐。他那伙计还能行动看来未必有大问题,东瀛的忍者还真不简单,毒镖都不能要了他的狗命。可惜我们又不便明目张胆公开去对付他,要不然咱家调几个锦衣卫整死这俩王八蛋。”张良恶狠狠地说。
“我的保镖草上飞还会想办法。这次失去了一个师弟,让他十分悲伤,也更加痛恨那个什么狗屁忍者。他已回老家四川讨救兵去了。”己方损失明显比对方大,陆员外对此也很无奈。
“今早陆瑾已经回到御器厂,看来王文弘给他施加了压力。”张良并不知道具体情况,但陆瑾提前结束休假回御器厂本身就说明了问题。
“此事的原委我略知一二。王文弘先找借口要给崔公窑退单,然后派人几次跟踪崔小姐,威胁她的人身安全。估计陆瑾出于朋友义气,向王文弘做出了妥协。”陆员外把自己的人了解到的情况向张良说明。“咱们能不能在陆瑾这里做做文章?王文弘虽然暂时回宁波,估计只是去帮伙计治病,过不久还得回来。再说就算他的伙计来不了了,他肯定还会回来,还有那么多瓷器在崔公窑呢。而且他知道我们不敢对他怎么样,所以给他定制末茶罐已经是不可避免了,咱们可以考虑让陆瑾配合,先稳住他。最后想办法不让他得到末茶罐,或者干脆把它毁了,让王文弘徒劳无功,同时也可以减少此事造成的影响。”
“此事须从长计议,而且最好能得到陆瑾的配合。”张良谨慎地说。
“要陆瑾配合应该不难,只要让他知道王文弘的真实身份,再设法让他的好友崔家减少损失,陆瑾想必就会答应配合。此事还是由我去找陆瑾谈比较合适吧。”陆员外在对付权有田时吃了亏,心中不服。而且他也留了一点私心,万一末茶罐能完好无损地保留下来,那东西肯定是自己的,将来一定能卖个好价钱,所以此刻表现得比较积极。
“那就有劳陆员外了。”张良也觉得这样好。
陆员外走进御器厂作坊,找到陆瑾。
“陆师傅,这一向可好?”陆瑾看到陆大员外来找自己,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陆大员外,你怎么到作坊来了?”
“老陆找小陆,不是很自然的事吗?一笔写不出两个陆字,咱们本来就是一家人,以后还要多亲近才好。”陆员外有意想把气氛搞得轻松一点。
“你是大员外,我只是一个工匠,不敢高攀啊。”陆瑾说的也不算客气话,而是事实。“钱财都是身外之物,缘分才是百年修来。你还是景德镇乃至整个大明最好的瓷器工匠呢,你不必妄自菲薄,我也没有高人一等。咱们就平等做个朋友,如何?”不得不佩服陆员外还是有些肚量的,这是自降身价了。“那有何不可,只是屈驾大员外了。”陆瑾心里还在猜测陆员外到底想怎么样。
“我就不跟陆师傅客气了,想找陆师傅聊聊。我已跟张公公打过招呼,咱们就在院子里走走如何?”陆员外说明了来意。“好啊,陆员外请。”陆瑾起身和陆员外一起走出作坊。
“陆师傅,我知道你最近碰到一些麻烦。有些事我的人都亲眼看到了,并且曾经想暗中帮助你和崔家,可惜很不幸没能帮上,还蒙受了损失。我们的敌人太强大,我们只有联合起来才能更好地对付他们。”陆员外主动进入正题。
“陆员外说的是王掌柜和他的伙计吧。”陆瑾当然知道他说的是谁。
“小陆,你毕竟还年轻,有些事不像你想的那样简单。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知道王文弘的真实身份吗?”陆瑾感觉自己跟陆员外比,确实没有他的老成持重见多识广,他毕竟是位长辈,而且是有一定身份地位的长辈,于是客气地说:“请长辈赐教。”
“王文弘真名叫大内文弘,是日本国对大明朝贡贸易的公派使节,他是一位副使,率领四艘贸易船停泊在宁波港做私货买卖,朝廷对此睁一眼闭一眼。还有一位正使,叫天与清启,率领三艘朝贡船进京朝贡。大内家族是这次整个朝贡贸易的真正组织者,在日本权势极大,身份特殊,连朝廷都不敢把他怎么样,更别说景德镇督陶官了。前天晚上你的好友崔小凤夜里被抢走平等青料,就是他派人干的,目的你应该清楚,是给你施加压力,要你答应他的要求帮他制作六方形末茶罐。拦路抢劫崔小凤的那个人叫权有田,真名好像是叫权田什么,应该是一位忍者。你可能不知道什么是忍者,那是专门为主子收集情报甚至干杀人越货勾当的刺客,武功高强,心狠手辣。前晚他抢了崔小凤的青花料之后,在回宁波会馆的路上,我的人曾经行刺于他,他也应该受了伤,连夜回宁波疗伤去了。我们这边也被他杀了一名护院家丁。”
“原来是这样啊。”如果不是陆员外亲口对自己说,陆瑾一定会觉得是无稽之谈,这背后居然还有这么多故事。
“因为他抓住了张公公的把柄,这背后还有很多是非曲直,一时也说不清,总之张公公没办法拒绝他定制六方形末茶罐。我和张公公商量,不能让他轻易得到末茶罐,此事需要陆师傅你的配合。”陆员外最后说出了此番谈话的真正目的。
“我只是为了朋友的安全,才无奈答应他的要求。我原以为张公公纯粹为了求财,想不到背后还有这么多隐情。”陆瑾有点理解张公公的难处,但有句老话说得好,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如果张公公站得直行得正,那什么大内大外的又能把他怎么样?还有你陆大员外,不也和张公公沆瀣一气做着违法的买卖吗?不过陆瑾明白,这个时候去追究这些已经毫无意义。
“你朋友的事我们也不会不管。我初步考虑如果大内文弘给崔公窑退单,我可以把那些货全部买下来,这样也能避免让你朋友受损。”
这算是到现在为止陆瑾最愿意听到的一句话了,陆瑾赶紧说:“我替大茂和小凤谢谢你,大员外。”
“你还得先帮这个东瀛倭人制作末茶罐,这样才能稳住他,免得他狗急跳墙,把事情闹到上头去。但你也不用着急,他回宁波疗养一时半会还回不来。我们一起慢慢想办法对付他。另外,还是不能把他的真实身份公开,那样会造成不必要的麻烦,暂时还当他是王掌柜就行了,这样对我们办事情也更有利。”
陆员外暂时并没有什么具体的办法对付王文弘,聊了半天也没聊出个所以然。陆瑾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临近年关,景德镇到了最热闹的时候。家家户户开始时准备年货。杀猪宰羊,准备鸡鸭鱼肉,切年糖,做年糕,包粽子,罐糯米肠,给孩子们做新衣服,这是一年中最忙碌而又最开心的时候。街面上村落里不时传来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和孩子们的嬉闹声。
各个作坊也到了最忙碌的时候。手头的活要抓紧干完,干完了就可以安安心心过年了。付钱的讨债的你来我往,几人欢喜几人愁。
崔公窑崔家这个年并不好过。因为山东大客户王文弘下了那么大的订单,只在半年前付了少量定金。自家垫进去不少银子,还欠着上家很多的材料款。满心指望着年底能够交货结账,谁想到会如此挑剔,以青花瓷桌凳颜色不符为由,扬言连带所有订单都要退单。虽然后来陆瑾说王文弘以后应该不会退单,可是王文弘人已经回宁波去了,货款还杳无音信。眼看着上家们一个个上门讨要材料款,还有那么多雇工的工钱,你让崔时茂上哪儿要去?虽然后来广州商人梁掌柜又定了一大批精品细瓷,给的定金也不少,但大部分已经用来进材料了,进的都是最好的瓷土和青料、釉果,还有大量松柴,价格不菲。小部分挪用来为王掌柜的订单支付拖欠的款项。所以手头已经没有现银了。
崔时茂一家子每天愁眉苦脸,半点也看不到过年的喜庆。父亲崔松旺的病也加重了,屋里不时传来咳嗽声。
往往在这样的时候,偏偏还有人故意要煽风点火,巴不得看你倒霉。
这一天崔家院子里来了三个泼皮。领头的叫癞头鬼,一头的癞痢,满脸的横肉。崔小凤曾经在街上见过潘升和他一起喝酒。三个泼皮一进来故意骂骂咧咧,打翻一些不值钱的杂物。
“崔大茂,潘二爷的帐到底什么时候还啊?”崔小凤一下子明白了,果然是潘升指使来的。真是个没出息的东西,还口口声声说喜欢小凤,喜欢人家怎么能干出落井下石的勾当,再说如果真心喜欢,怎么着也得请个正经媒人来提亲啊,居然找些下三滥的泼皮来胡闹,你这不是让人更加看不起吗?
“癞大哥,你也知道我家碰上点难处,那天已经跟潘少爷说了,他的瓷土款我们会尽快还的。麻烦你再跟他通融通融,请他在潘二爷面前说说好话,再宽限我几天。”崔时茂不敢得罪这帮无赖,因为确实是自家理亏。
“几天是多少天啊?你上次不也说几天吗,你倒是给个准信啊!”癞头鬼不依不饶。
“癞大哥,我家一时确实拿不出钱来。你也知道我家的大主顾山东王掌柜目前也不在景德镇。只要他回来,我一定向他催要货款。”
“你别给我提什么王掌柜的,我还听说他要退单呢,你不仅拿不到钱,弄不好还得赔钱给人家。此事整个景德镇谁人不知谁人不晓?”癞头鬼一句话说到了崔时茂的痛楚。崔时茂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怎么样,你没话说了吧?要不要我给你出个主意?”
“你有什么好主意?”崔时茂不解地问。
“问你家妹子啊。我的主意不用说她也知道。”癞头鬼拿眼瞧了瞧旁边的崔小凤。
“小凤,他说的是真的?”大茂还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哥,别听他瞎说,根本没有可能。回头我跟你细说。”崔小凤当然知道癞头鬼想说什么,无非是想让自己答应了潘升,嫁给他。想都别想,自己一点都不喜欢那个不着调的潘升。
“嘿,还不肯承认。你也不用不好意思。潘少爷哪里不好?哪一点配不上你?你好好想想,只要你应了这门亲事,那点欠款就根本不在话下,潘二爷也发话了,他儿子娶亲潘二爷会送给他一份大大的聘礼!”这个崔小凤倒相信,可小凤根本不喜欢他儿子。潘二爷也听自己儿子说过喜欢小凤,可景德镇的人谁不晓得小凤喜欢陆瑾,早年陆员外还为傻儿子的事跟陆瑾家闹过矛盾呢,最后连陆员外都放弃了。潘二爷知道没戏,所以也懒得帮儿子央媒人去崔家提亲,明知会被拒绝,那不是掉自己的身价。但儿子瞎闹他并不知道,他也懒得管。
“癞大哥,这事也得我妹子答应不是?你总不能强迫人家吧?此事请容我先问问小妹,过几天再答复你们潘少爷好不好?”大茂总算明白了怎么回事。
“那你就好好劝劝你那妹子吧,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给潘少爷提亲的人可多着呢,快把潘二爷家的门槛都踏破了。”癞头鬼完成了主子的任务,回去邀功去了。
崔时茂和小凤一起回屋,问小凤:“那个潘升真喜欢你?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哥,他是否真的喜欢我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一点也不喜欢他。”小凤一脸鄙夷地说,“你看看他打交道的人,还有办的这叫什么事,哪像个正经人做得出来的?哥,我就是一辈子不嫁人,也不可能嫁给他!”
“哥知道了。小凤,真委屈你了,让你受这种窝囊气。都是哥不好。”大茂知道小凤心里还装着陆瑾。
“哥,你说啥呢。谁让咱碰上这么个倒霉的客户。”
崔时茂突然想起陆瑾,对小凤说:“小凤,有一阵没见到陆瑾了。不知他最近咋样了。”“管他,他一天到晚只记挂着他的什么李小姐。”小凤突然触动了自己的心思,眼睛都红了。人在遇到困难的时候,都希望自己最亲近的人能安慰一下自己,可陆瑾哥不仅没能安抚自己,还尽给自己添堵。
“这个陆瑾,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明明知道他跟李小姐是不可能的事,却偏偏一厢情愿地迷恋她。他既然这样,哥劝你还是早早把他忘了吧,别耽误了自己的终身大事。”
正在崔时茂一筹莫展的时候,崔公窑却迎来一位大财神。
陆大员外领着丁管家出现在陆家院子里。
“陆大员外,你老可是稀客,快请屋里坐。”崔时茂热情地欢迎陆员外。
“就不进屋了,今天阳光不错,老陆喜欢你们家这张瓷桌,就坐这儿晒太阳吧。”陆员外在瓷桌边的青花绣墩上坐下来。“问问你家老崔,肯不肯把这张桌子卖给我老陆啊?”
“陆员外,你老可是亲口问过家父多次了。这是家父唯一的心爱之物,他哪里肯卖。”崔时茂知道陆员外只是开玩笑。
“也是,我陆某也不能夺人所爱。”此时崔小凤端茶出来,对陆员外恭恭敬敬地说:“大员外请喝茶。”
“嗯,小凤是越长越俊了。什么时候喝你的喜酒啊?”陆员外不忘开一下小凤的玩笑。小凤微笑着站在一边,不言语。陆员外接着说:“可惜我只有一个傻儿子,你也看不上。我要是再有一个儿子,一定央媒人来娶你做我儿媳,多好一姑娘。”这倒是真心话,小凤又俊俏又能干,整个景德镇都是小有名气的。以前陆员外还曾指望过以自家的地位或许小凤会答应嫁给陆正卿,后来连傻儿子都明白不可能了,陆员外也就死了心了,给儿子另娶了媳妇,还好,现在孙子都快三岁了。
“多谢陆员外夸奖。”崔时茂替妹妹感谢陆员外。
“大茂,我听说你们家最近碰到点困难。山东王掌柜的事我也听人说了。老陆今天过来就是为这事来的。咱们景德镇的人要团结,不能受外人欺负。如果王掌柜真的退单,你为他做的那些瓷器我都要了。这里是三百两银子,你先用着,他要是确定不要了,我把余款补上,他如果还要,你到时把钱还给我就行。你看怎么样?”管家丁学智身后还跟着一名家丁,肩上扛着重重的褡裢,里面正是三百两银子。丁管家当即示意下人把褡裢放在崔时茂跟前。
这真是天大的好事,解了崔家的燃眉之急。崔时茂当即给陆员外深深作了一揖,“陆大员外,你简直是菩萨再世,崔时茂代表全家衷心感谢你老人家!”
“你客气了,我只是举手之劳。要谢你得谢谢你的好友陆瑾,他为你家的事受了不少委屈,他还特意请我关照你们。”陆员外有意表扬一下陆瑾,这样崔时茂一定会转告陆瑾,而陆瑾也就能了解自己的良苦用心,可以解了以前为儿子和他结下的怨恨,也能让他配合自己共同对付王文弘。再说以后他做的御用器,依旧是自己重要的财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