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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顶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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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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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窑小罐》连载

第四十四章 黑云压城

过完年以后,大内知道不能在宁波呆得太久,呆得越久,自己手下那帮武士越容易闹出事来。自己终究是来赚钱的,不是来闹事的,所以应该尽快办好事情回日本去。日本还有大量事情等着自己去处理呢。

大内让剩下的商人们赶紧做完手头的买卖,限定他们在自己从景德镇回来之前,把所有事情办好,自己一回来就要准备回日本。同时要求那些武士们一定要自律,如果闹出什么事来,自己也未必能帮得了他们,这里毕竟是大明的地界。为了防患于未然,大内还特意拜访了林望。“林会首,我还得去一趟景德镇,把在那里订购的瓷器运回来。这边的事还请你多多关照,万一发生什么事务请会首帮忙协调处理,我会尽快赶回来。”

林望其实不太情愿再去管他们的事,因为都不是省心的主。但考虑到将来还想跟日本做海上贸易,只好勉为其难答应了下来。“大内大人,你可一定要严厉要求你的那些部下不准再闹事,再闹出事来会很麻烦,现在已经快成公愤了!”

“这个当然,我已经反复交代他们,特别是那些水手,都给我老老实实呆在寺里,不准出去惹是生非。”大内嘴里虽然这么说,实际上连他自己都心里没底。

交代清楚之后,大内带着权田和四名武士,还有宋东洪,一起回景德镇。带上四名武士,是因为已经跟陆员外撕破脸了,很可能会进一步发生冲突,大内为此也做了点准备,制作了一些破坏性的东西。带武士去另一目的,是为了瓷器,大批量瓷器发货需要人手押运。武士都不会汉语,所以宋东洪也就有必要带回景德镇。天宁寺和市舶司都有人会点简单的日语。大内越来越发现宋东洪对自己的重要性。

除此之外,当然还带了大量银子。那是准备付给崔公窑的货款。

一行人回到景德镇宁波会馆后的第一件事,大内带着权田拜访了张公公。

“张大人,别来无恙啊?我的六方形抹茶罐做得怎么样了?”大内并不想跟他客套,直奔主题。

“大内大人,实在抱歉。咱家没有保护好你的茶叶罐,东西被人偷走了。陆员外派人告诉咱家,是他让人把东西拿走的。你的伙计杀了他的一名保镖,他一直耿耿于怀。他还想从崔公窑抢走你的所有瓷器呢,听说你要退单,他就付了定金给崔公窑。后来大概从陆瑾那里打听到你定做末茶罐的事,他就派了高人把东西偷走了。你也知道这件事咱家也很为难,又不能声张。你的伙计杀了他的人,他又请了四川唐门的高人,要来找你报仇。他抢你的末茶罐,就是要跟你过不去。你好自为之吧。”张良知道陆员外已经请了帮手,人强马壮,不怕跟大内对着干,而且还正要主动找他们算账呢,所以直接把事情推到了陆员外身上。这其中还有一句不经意的谎言,却几乎要了陆瑾的命。

“你怎么可以这样?东西明明是我的,钱也付给你了,你怎么不看好它?”大内愤愤不平地说。

大内心里此刻还有一句话没说出来,因为他觉得那不是张良的事了:“陆瑾你怎么可以把我的秘密告诉陆员外?真该死!”大内已经牢牢记住了张良随口瞎编的胡话。

“你还好意思说,要不是你把咱家售卖御用器次品的事告诉杜知县,杜知县也不敢向咱家要官,害得咱家被干爹汪大人狠狠训斥了一顿,还不都是你害的?”张良有了干爹撑腰之后已经有恃无恐,他现在不仅不怕大内,反而责怪起他来。不过也只能发发牢骚,不敢太过得罪大内。因为末茶罐的事还没结束,大内要是再闹起来也是个麻烦。

大内发现现在的张公公已经不可理喻了,再说杜仁海的事自己也确实有点心虚。现在跟他说啥都没用,由他唠叨去,自己转身就走,离开御器厂。

大内回到宁波会馆,直觉告诉他危机已经临近。要随时准备跑路。估计自己给杜仁海出的招不起作用了,张良可能已经得到汪直的撑腰,不买杜仁海的帐。天与清启说起过汪直这个人,可能真敢做出什么不利于自己的事来,好汉不吃眼前亏,还真不能跟他们硬着来,只好自己想办法从陆员外那里做文章了。但在此之前必须先把采购的大批瓷器发往宁波,这才是最紧急的事情。

第二天一早,大内领着权田、宋东洪和两名水手打扮的武士,来到崔公窑,见到崔时茂。崔时茂自从收到陆员外的定金,心里踏实了许多。所以上次王文弘威胁他要退单后,并没有停止生产他的货,到现在已经把他要的所有瓷器都完成了。

“崔师傅,其实我对你们崔公窑的瓷器还是很满意的。上次我只是跟你开个玩笑,别介意啊。我的瓷器都做好了吗?”王文弘从来就没打算真的不要这批瓷器,当时只是为了迫使陆瑾妥协而采取的恐吓手段。

大内说得轻巧,却让大茂很是惊讶,这种事是可以随便开玩笑的吗?大茂当然不知道事情背后的复杂经过,王掌柜前后态度的变化让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这毕竟是好事,管他以前是怎么想的,只要能顺利出货就行。

“王掌柜,都做好了。请客官查验。”崔时茂领着王文弘来到仓库,把货物指给他看。王文弘随意拿起一些瓷器看了看,然后走到青花瓷桌和绣墩旁边,用手轻轻抚摸那光洁莹润的釉面,感觉真好。每次看到这么好的瓷器,都会让他整个身心平静下来,这让他暂时忘却了迫在眉睫的危机。

就在此时此刻,陆员外的一名家丁就混在崔公窑的杂役之中,随时监视着大内那批货的出货情况。陆员外和红姑、唐飞鸿商量过,一致认为大内出货的那天,便是双方动手的时刻,除非大内跟货走了。陆员外也从来没有怀疑过大内一定会要这批货。他之所以给崔公窑下订金,纯粹是为了安慰崔时茂,并向陆瑾示好。当然那笔钱还是帮了大茂很大的忙,救了他的急。

大内回景德镇只有两件事,一件是崔公窑的瓷器订单,一件就是末茶罐。自从大内等人回到景德镇,陆员外便安排人盯着崔公窑这批货,以便及时了解大内的行动。都昌帮会几乎垄断了景德镇各大瓷器作坊的苦力活,会首陆员外在这些苦力中安排一个家丁进去易如反掌。此人便每天向陆员外报告崔公窑那批货的进展情况。

大内略略看了看这些瓷器,觉得都没有问题。但货还是要验的,还要清点数量。

“东西都挺好。老宋,你和两水手这几天就在这儿验货,然后打包装船,数量比较大,可能需要几天时间,你们要抓紧一点。”大内对宋东洪说完,转身对崔时茂说:“崔师傅,这几天就麻烦你帮我快点清点打包,验完货我就给你结账。我的这三个伙计全程协助,请你多多关照。”“王掌柜请尽管放心,一定让你满意。”崔时茂没想到事情这么顺利,心里当然很高兴。

这边安排好后,大内领着权田回宁波会馆,会馆里还剩下两名武士,都不会汉语,大内要求他们尽量不要出去,避免暴露身份,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权酱,现在开始你要特别小心,随时准备应对可能突然出现的敌人。”大内不再跟他说汉语,直接说日语。权田也感觉到了紧张的气氛。他吩咐两名武士要提高警惕。

大内一个人躲进房间里。他需要理一下思路。

自己花了那么多心思专门为静子制作的抹茶小罐竟然被人抢走了,真正岂有此理,一定要设法弄回来,如果弄不回来,必须让陆员外付出代价!他知道所谓偷走只是个借口,谁敢跑进御器厂去偷东西?摆明是张良和陆员外联手合作,故意找自己的麻烦,陆员外要为他的保镖报仇,张良恨自己向杜知县透露了消息,也想出气。那能怪我吗?谁让你不肯按要求给我制作抹茶罐?我也是逼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还有那个工匠陆瑾也太可恶了,一开始要是好好合作不是很好吗?非要逼我去找张良,最后还逼着自己威胁给崔公窑退单,甚至让权田去跟踪威胁崔小凤,结果还让权田受了伤,差点出大事。后来好不容易做好了抹茶罐,竟然还把消息告诉陆员外,不等我回来就把东西交给别人,真该死!

那个太监非常可恨,也该死,但他是官家的人,杀了会惹出大麻烦,弄不好自己都回不了日本,只好先便宜他了。

最该死的还是那个抢了自己宝贝的陆员外,非要他死不可。但他身边有了帮手,要小心行事,事先要做好充分准备。

那个陆瑾只是一个普通工匠,一定很容易除掉他。那就先收拾了他再说,对付陆员外可能是场大战,到时就没精力来对付一个工匠了。

大内给权田下了命令,要他找机会先对陆瑾下手。但必须在瓷器都发完货之后,避免节外生枝。

权田心想杀个工匠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根本不当一回事,只待瓷器发货。

趁着没事,权田还在夜晚上老鸭滩看了看,发现的确比以前戒备森严。自己这边晚上也特别小心,安排武士轮流值班,因为权田发现宁波会馆晚上也有可疑的人出现。看来双方都在寻找机会。权田猜测陆员外没有主动出击,可能是在守株待兔,因为抹茶罐在他们手里,而且宁波会馆也不是动手的地方,会影响别人。权田把自己的想法也告诉了大内,得到大内的认同,在宁波会馆,暂时是安全的。总之,发货是最急迫的,其他事情都要等发完货才能开始具体实施。

老鸭滩的红姑草上飞等人也没闲着。他们一打听到大内等人已回到景德镇,便安排人前往宁波会馆摸底。有时白天过去,有时晚上。知道多了五个人,估计也不是等闲之辈。已经打探到三人在崔公窑验货打包。而自己的真正仇人,那个猴子,常和另外两人在一起,多数时候呆在会馆里,不方便动手。

“红姑,小唐,依我看他们应该会主动来找我们,因为我们拿了他们的东西。我们不如以逸待劳,随时做好防范,等待对方自己送上门来。”陆员外对红姑和草上飞说。

“没错,我也觉得他们应该会主动出击,我估计等崔公窑的货发完,他们就该行动了。我们这边要做好充分准备。”红姑最后一句话是说给唐飞鸿听的。

红姑还专门和唐飞鸿一起商量了具体方案。

“姑姑,我觉得他们发货的时候应该会安排两三个人跟货走,毕竟数量大,又都是精品细瓷,一定要安排人员押运。这样一来,留下的也就四五个人。”唐飞鸿对红姑说出自己的推测。

“嗯,应该是这样。我们这边有唐门四人,还有十来个护院家丁。应该足以对付他们。白天晚上都要安排人轮流值守,只要能及时发现敌人,我们就不怕他们。不过估计他们白天不敢动手,那样会惊动官府,所以要特别注意晚上,要加强警戒。”红姑和唐飞鸿一起安排值日制度,确保万无一失。

两天后,整个景德镇突然到处在传说浮梁知县遇刺的消息。

大内顿时感觉到了危机的临近。他分析杜仁海是死于张良一方的手里。因为他听信了自己的怂恿,想要挟张良满足自己升官的要求,却没想到为此丢了性命。汪直果然是个狠角色,什么事都敢做,很可能也会对自己采取不利行动。自己必须得加快进度。

大内带上权田和剩下的两名武士,还有大笔银子,再次来到崔公窑。宋东洪和另两名武士正在验货。“老宋,不要验货了,直接点数打包,我已经雇好船只,今天必须发货。你和两名武士就直接跟船押运去宁波,不要回景德镇宁波会馆了。”

大内又对崔时茂说:“崔师傅,我把银子都带来了,一会儿我的伙计权有田跟你结账。结完帐请帮我马上装船,我还多带来两名伙计,跟你们一起干活,下午一定要发货。”大内今天办事干脆利落,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回到会馆后,大内对权田说,“你今晚可以行动了。”“知道。对付一个工匠,不会有问题。大人尽管放心。”

四名西厂锦衣卫成功行刺杜仁海之后,张良给他们下了另一个杀人灭口的任务。就是陆瑾。陆瑾知道得太多,如果被东厂锦衣卫抓去审问,为了保命他很可能会说出一切。张良之前已暗中要求陆员外干掉陆瑾,因为用皇家御窑为民间人士定做瓷器,还落了“大明成化年制”的款,这个罪比贩卖御用器次品要重多了。而这件事总共只有四个人知道,当事人大内应该不会去告密,他这本身就是重罪。陆员外是自己信得过的同盟,只有陆瑾是个危险因素,那就只好对不起了,虽然你的手艺很值钱,但比起自己身上吃饭的家伙,孰轻孰重一目了然。所以在把六方形末茶罐交给陆员外的时候,张公公就要求陆员外杀人灭口。后来看到陆瑾一直活得好好的,张良猜测陆员外是不是动了恻隐之心,下不了手。现在西厂锦衣卫来到景德镇,张良顿觉如虎添翼。陆员外不出手,就由咱家自己来吧。

按张良的本意,是想连大内等人都一起给灭了,方能解他的心头之恨,因为本来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是大内提出了过分的要求,还向杜仁海举报,才让事情变得不可收拾,大内真该死。但是一者大内身份特殊,杀了他怕惹出麻烦。二者张良听说这次大内从宁波回来,还带回来四五个人,心想一个权田就够厉害的,唐门高手都对付不了,现在又带来这么多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和权田一样武功高强,不敢轻举妄动。自己手里只有四名锦衣卫,御器厂的衙役是不能动用的。所有事情都见不得光,如果袭击失败,后果会很严重。所以那些人还是不去惹他为好。大内肯定不会对末茶罐的事善罢甘休,一定会去找陆员外,还是由他们去较量吧。

后来又听说大内购买的崔公窑瓷器提前运走了,大内手下有三个人也跟船走了,其他人继续留在景德镇。这可是个好消息。这样一来大内的目的就很明确了:拿回末茶罐。而他身边就只有权田和另两人了。自己的四名锦衣卫应该能对付得了他们。大内是朝贡贸易副使,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能动他,但他的手下就不用担心那么多了,收拾掉他们大内也不能怎么样,因为是他们自己违规在先。他们是不能进大明内陆做买卖的。这样一来既不会造成太大的麻烦,又能出了恶气。虽然陆员外那边也可能会有所行动,但那是他的事。串掇杜仁海要挟自己给升官这件事,让张良在汪公公面前丢尽了面子,这个面子张良要尽量自己去找回来。所以张良又悄悄吩咐锦衣卫明天到宁波会馆先去探探风,明晚行动找机会除掉权田和另外两名大内的手下。今晚因要先去除掉陆瑾,大内那边就等明天了。如果大内等不到明天,今晚就去老鸭滩找陆员外,那也没什么不好,自己正好坐山观虎斗,看看到底是陆员外的人厉害,还是大内的忍者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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