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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小凤平时除了在自家窑里帮忙干活，跟陆瑾学学画坯，她每天还有很多杂事要做。主要是做账和采购各种原料。景德镇的几大堆货场是她最常去的地方，远的还要去高岭村东埠码头采购瓷土。偶尔也去趟乐平，看看平等青料行情。
这天小凤又来到潘二爷的江边货场。她要再买一些祁门瓷土，用于细瓷制作。崔公窑这一阵采购的原料数量很大，多数用于广州梁掌柜的订单，少量用于山东王掌柜的，因为王掌柜的订单已经接近尾声。虽然王掌柜对崔公窑的瓷器不满，扬言要退单，可崔公窑也不可能就此停下来。它还要继续把计划的瓷器制作出来，就算王掌柜真的不要，也可以卖给别人。崔公窑的瓷器并不愁卖不出，但要一下子找到这么大个客户来接手也不容易。最麻烦的是崔家在王掌柜的订单上垫了太多的本钱。现在明显感到吃力了，很多材料只好先赊账购买。这让小凤难做很多。
潘家的瓷土和松柴生意都由潘二爷的儿子潘升打理。
潘升打老远看到崔小凤一个人走过来，赶紧屁颠屁颠地迎上前去。“崔小姐你来了，快来屋里坐，外面冷。屋里生着炉子呢。”
“我哪有那闲工夫，给我挑十担最好的瓷土。”崔公窑瓷土用量不小。虽然还储藏了一些最好的龙凤壁红土，但那是要留着做最好的瓷器用的，就像这次王掌柜和梁掌柜订的青花瓷桌和镂空绣墩。平时一般客户的东西还真舍不得用，因为龙凤壁瓷土已经被官窑垄断了。一般的瓷器最多只能用上好的祁门瓷土，虽不是龙凤壁的，但也比一般的高岭土要好，东埠那边的高岭土大多数只能用来制作粗瓷。
“崔小姐你尽管放心，我一定挑全景德镇最好的瓷土给你，比御器厂的还要好。”潘升吹牛不打底稿，张嘴就来。他不是不知道，上次崔小凤发现的祁门龙凤壁红土，才是祁门最好的瓷土，现在早就被御器厂垄断了。但他这人天生爱吹牛，死爱面子。
“行啊，我也不要什么比御器厂更好的。你就把郭口村龙凤壁的红土给我几担呗。”崔小凤轻描淡写地说。潘升知道自家龙凤壁的红土差不多卖光了。都怪自己的爹，那时觉得好卖，只加一点钱就都卖给了崔公窑。谁想到后来会翻着番地涨。如果那些红土留到现在，那是一笔很可观的财富。自己家虽然是专做瓷土生意的，如今反而不如崔公窑，还储藏了不少最好的祁门红土。潘二爷手里留下少量龙凤壁红土只是为了装门面。他虽然放出风去，说自家找到了跟龙凤壁一样的好土，但开个天价，早把人吓跑了。谁也不知道他是否真的有矿。这就是潘二爷做生意的窍门，让人摸不着深浅。
潘升感觉出了小凤话里的讽刺和得意。潘升每次想和小凤斗嘴，可每次都被伶牙利嘴的小凤说得哑口无言。
“崔小姐，我知道我说不过你。但我是确实对你好。这个时候快到饭点了，你该饿了吧？我屋里有两碟好吃的点心，是我爹让人从徽州带来的，我请你吃，再喝口热茶暖暖身子。”潘升自从那次和小凤一起去祁门找土，心里就喜欢上了她，有事没事就向她献殷勤。潘升也知道崔小凤喜欢的人是陆瑾，这让潘升十分不解。他陆瑾有什么好？不就会做几个瓷器画一手好坯？景德镇会做瓷器会画坯的人多了去了，可放眼整个景德镇，谁能有我潘家这样的实力，而我是潘家的大少爷，这份家业未来都是我的，全景德镇找不出第二个人！也不知道这小凤心里怎么想的，陆瑾家徒四壁，父亲又早早地过世了，家中只有他孤苦伶仃一个人，哪能跟自己比。崔小凤居然看不上我潘大少爷，哼！我还就不信争不过陆瑾一个穷工匠。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潘升一肚子的酸醋，又没法对小凤当面发作，还得陪着小心讨好她。
“请吃东西就免了，真对我好，就给我优惠点。还有啊，老规矩，年底结账。”小凤从小就会做生意，买卖上很少有吃亏的。
“那还用你说，规矩我懂，价格我亏本给你。”潘升老毛病又犯了，见到美女就爱瞎吹。“你又吹牛了。你用亏本价给我，就不怕潘二爷打断你的狗腿。”崔小凤对这号人从来不客气。
两人正斗着嘴，突然听见屋子里“啪嗒”一声响，像有什么东西掉到了地上。潘升赶紧回到屋子里，只见一碟糕点连碟子洒在了地上，碟子碎成了几块。另一个碟子里却是空的。窗户开着，呼呼地透着冷风。远远地看见一个瘦小的背影，快速消失在货场前面的石板路上。
“什么人呐，竟然还有偷吃的，偷吃就偷吃吧，还故意打烂东西，这人有病吧！”潘升指着那人骂骂咧咧地一通诉说。
崔小凤觉得此人有些眼熟，看身形像是王掌柜的伙计，拿潘升的糕点应该只是恶作剧。此人到这里来做什么？他当然不可能来买瓷土。崔小凤一时也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买好瓷土，小凤又来到陆瑾姨妈的茭草行。
“小凤，你来了。”陆瑾姨妈每次看到小凤都很高兴，因为她知道小凤喜欢陆瑾。姨妈也特别喜欢小凤。她也几次试探着问陆瑾对小凤到底是什么态度，可是陆瑾总是借故搪塞。自从陆瑾父亲去世，家里就只有陆瑾孤零零一个人。姨妈有空就会过去帮他收拾一下屋子，给他做顿饭。但毕竟自家有一大摊子生意，经常会脱不开身。还好有崔小凤，经常去看看陆瑾，帮他做饭洗衣服。可是自从上次在陆瑾家碰到小凤从陆瑾房间里气哄哄地出来，后来就再也没看到小凤去过陆瑾家。姨妈一直不知道为什么。
“小凤，怎么好久不见你去陆瑾家玩了？陆瑾是不是惹你生气啦？”姨妈试探着问小凤。
“没有，姨妈。陆瑾哥这一阵还经常在我们家帮忙呢。我只是比较忙，就不太过来了。”小凤当然不能告诉姨妈实情，说自己不想看到陆瑾卧室里的美人像。“姨妈，后天有一批瓷器要打包出货，麻烦你到时派几个人过来一下。”崔公窑的瓷器打包都交给陆瑾姨妈来做。现在姨妈的茭草生意在景德镇也算比较大的，虽然跟那些各地商帮行会的货场不能比，但在个人经营户里面算有实力的。
“好呀，你就放心好了，保证不出任何问题。正好到午饭时间了，在姨妈这儿将就吃点吧。”姨妈想请小凤吃中饭，顺便好了解一下她跟陆瑾的关系到底怎么样了。小凤赶紧说：“今天不行，姨妈。家里还有事呢，改天吧。我先走了。”
小凤大概能猜到姨妈的心思，可是那也是小凤心中的痛，她才不愿意去揭开那道伤疤。一想到陆瑾房间里挂着的李小姐的画像，陆瑾每天睡觉起床的时候都会看见，小凤心里就说不出的难受。要在以前，出来办事顺便在姨妈家吃顿饭是很乐意的事，小凤有很多话愿意跟姨妈聊。可是现在她知道姨妈想问什么，而自己又无法向姨妈开口。所以她不想留下吃饭。
姨妈当然也能感觉到小凤在故意回避自己。多好一姑娘，陆瑾这孩子，不知道对小凤究竟怎么想，真不让人省心。
小凤告别姨妈出来，看见不远处一个瘦小的身影一闪，消失在货场里。
事情再明显不过了，这人确实在跟踪自己，到底是为什么呢？小凤实在想不明白。
当天下午，陆瑾姨妈的茭草行发生了一场小小的火灾，还好是在白天，邻居都来帮忙灭火，损失不是很大。
消息传到陆瑾耳朵里，陆瑾赶紧放下手头的活，急急忙忙来到姨妈的货场。
“姨妈，人没事吧？”陆瑾一到货场，赶紧问姨妈。
“人倒没什么事，多亏了邻居们都来救火，及时把火灭了，要是烧到邻居那些松柴槎柴，那罪过可就大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大白天的突然会着起火来，真是邪门了。”姨妈心有余悸地说。
“姨妈，这一阵风干物燥的一定要多加小心。”陆瑾看到人没事就放心了不少。他心里有点怀疑会不会是有人故意纵火，而且是冲着自己来的。但没有证据。
当天晚上，陆瑾留在姨妈家吃饭。姨妈问陆瑾：“瑾儿，今天中午小凤来过货场，我想顺便请她吃饭，她也不愿意。她好像很长时间没到你家里去了，你们俩该不会闹什么矛盾了吧？”
“没有啊姨妈，我还在她家画坯呢。我们挺好的。”陆瑾知道小凤为什么不愿去自己家里。但这事没法跟姨妈说。让她知道了自己在暗恋着空中飞的天鹅，非挨骂不可。自己对小凤依旧是亲妹的感觉。她应该找一个比自己条件更好的人。这些话都不好跟姨妈说，说也说不清楚，所以只能含混应着。
第二天去崔公窑，陆瑾本想叮嘱一下小凤这一阵要多加小心，可能会有人暗中使坏。可是当他来到崔公窑的时候，小凤已经去乐平了。
崔小凤南下乐平县采购平等青料。崔公窑用量比较大，去乐平采购价格有优惠，而且小凤自己是行家，能买到最好的青料。父亲身体不好，没法远行。而哥哥大茂要管家里一大堆人和事，实在抽不开身，只能让小凤去了。小凤从小跟着父亲和哥哥去过多次，熟门熟路，当地商家也都认识。大茂特意安排了两名可靠的伙计跟小凤一起去。景德镇到乐平一百多里山路，只能走路过去。好在一路上做瓷器相关生意的行人很多，从来没有出现过什么意外事故。
路程比较远，来回得要三四天。小凤母亲一大早给三人准备了路上的食物和水，天刚蒙蒙亮，三人就出发了。
一路上走走歇歇，还不算很累。小凤因为这两天总有人跟踪自己，所以特别警觉。今天果然又发现远处树丛里有个飘忽不定的影子，好像一直在跟随着自己三人，而且好像并不想刻意躲避。她知道应该还是那个人，就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跟踪自己。她也不想对两个伙计说，因为人家只是远远地跟着，并没有对自己有什么不利的行为。
傍晚时分就快到乐平了。一个伙计心情不错，显得特别开心，走得有点手舞足蹈。却突然感觉脚踝被一颗石子撞了一下，平地摔了个跟头。引得另一伙计哈哈大笑。小凤却笑不起来。她有点担心那个人会不会进一步使坏，好在已经到了乐平。三人找了家客栈住下，好好休息一晚。第二天去几个老客户那里看平等青料。
一天时间足够处理好青花料，三人还在街上逛了逛，也并没有发生什么意外。
由于天冷，晚上崔小凤特意请两位伙计喝点酒暖暖身。身处异乡，小凤突然想念起陆瑾来。这位陆瑾哥哥一门心思都在李大人的千金小姐身上，无论自己对他多么好，他都好像无动于衷。小凤越想越苦闷，不免多喝了几杯酒。两名伙计更不用说，有东家请客，开怀畅饮，都喝醉了。
结果第二天早上都睡过了头，等醒来的时候太阳都几丈高了。赶紧起身稍作准备，就匆匆忙忙往景德镇赶。等到远远看见景德镇天空特有的滚滚浓烟，天已经黑透。路上几乎没了行人。
三人正在埋头赶路，突然看见前面山路上出现一个瘦小的黑影，蒙着脸，拦住了去路。
“劫道！要命的留下买路财！”黑影恶狠狠地说了一句江湖语言。
“我好像见过你。你大概是王掌柜的人吧？王掌柜不像是个坏人。我们崔家和你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大家都是正常做买卖，你们为什么要跟我们过不去？”崔小凤已经认出那个人，就是王掌柜的伙计。
“我不知道什么王掌柜白掌柜，值钱的东西统统交出来。”黑影说话生硬，有些口齿不清。
“崔小姐，我们有三个人，不用怕他，看他能把我们怎么样。”一个伙计对小凤说。
“那就试试？”权有田威胁道。
“试试就试试！”伙计仗着自己年轻气盛，有把子蛮力，个子也比对方高不少，根本没把对手放在眼里。他把行李递给另一个伙计，冲上前想去抓对方的胸口。也没见对方怎么动，大个子伙计就一个趔趄往前扑倒在地。这一下子把他的火气逼出来了，有些狼狈地爬起身，准备再次向小个子扑过去，只听“啊哟！”一声，那个伙计莫名其妙地摔倒在地，疼得在地上直打滚。
另一个伙计一看同伴吃了亏，正想放下行李冲过去帮忙，却被崔小凤伸手拦住了。
“好汉，你不要伤及无辜！”崔小凤赶紧出面制止，“伙计，把银子和东西都给他！”
“算你识相。”黑影拿了银子和价值不菲的平等青料，转身就走，留下一句话：“崔小姐，你以后要小心，求老天爷保佑自己吧，下次见到我就不会轻易放过你了！”话刚说完，人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真如鬼魅一般。
没有受伤的伙计只好背起另一个伙计，三人狼狈不堪地回到崔公窑作坊。这才发现，那个受伤的伙计伤得不轻，小腿流血不止，被什么东西穿了一个洞，还好没有伤到骨头，否则伤筋动骨一百天，这大冷天的够他受的了。小凤心想那家伙心真够黑的，下这么重手。大茂连夜帮伙计请郎中，好一阵折腾。
第二天，大茂和小凤一起把小凤在潘二爷货栈和姨妈茭草行还有去乐平路上遇到的情况告诉陆瑾。
“陆瑾哥，你猜猜那个王掌柜为什么要跟我们作对？”小凤不解地问陆瑾，“平时看他挺好一个人，斯斯文文的，说话像个读书人。谁知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原来是这么心狠手辣的人。”
陆瑾心里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这帮人得罪不起，看来自己只能满足他们的要求了。否则自己和亲友都不能过安生日子。
陆瑾对大茂和小凤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过以后应该不会了。大茂，小凤，我明天就要回御器厂去，暂时不能来崔公窑了。”大茂和小凤并不明白陆瑾为什么会说以后应该不会了。他心里好像藏着什么事，他不说，别人也不好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