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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整风运动
我们背着铺盖，向社桥中学走去，大家有说有笑的经过这里的陌生的村庄，兴高采烈的看着它崭新的面貌，我的热情的眼光里，完全是一种眷恋，有很多东西使我欢乐，像先前的过去的美好的时光，使我的内心有一种兴奋的感觉，脸上有一种甜美的微笑，使我的嘴巴唱出了一曲新的无锡景了，它现在在我的面前坦然而过，而热情的歌声却冲破了天空，回想着我的儿时，浑身充满着蓬勃的朝气。
当我正在沉浸于欢乐的回忆中时，笑看着这欣欣向荣的村庄的时候，我竟全未想到这次整风运动所带来的一场全所未有的灾难。当我走进一条有着宽大道路旁边的一幢幢楼房红屋时，看着这又大又高的楼房，立刻使我醒悟过来，和这里一比，自己所在的初中补习班，简直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了。这里的教室，高大宽敞，雪白的墙壁，明亮的玻璃窗，简直由自己的牙齿咬了舌尖，感觉到有些疼痛，如果能在这样的中学里工作，那才是人世间最大快乐的事儿啊！我忽然想到，只要努力，在不久的将来，我们的甘露也会有一所高大宽敞的中学校的。
社桥中学后面是一个广大而古老的园，园子围墙的外边通到野地里，旁边就是铁路线，综横交错充满着生气。在这么大的中学，和它那如画的野趣里，显着美妙的风姿，在大自然中，树木的交错的枝稍，繁茂地伸展出开来的好像颤动的叶子，织成的不整齐的穹门，和碧绿的云，停在明净的蔚蓝的天空下，一枝极大的白杨树被暴风或霹雳折去了树顶，那粗壮的白色的树杆子，从这万叶丛中挺身而出，在空中圆圆的恰如修长美丽的大理石柱一般。但并无树头，却是很斜的断折在白色的底子上，看上去像是一把钢叉或是一只黑色的禽兽，绿油油的麻花蛇似的丛蔓，要从榆树，炮茼树，椐树的紧密的拥抱中挤出来，爬上树杆去，终于绕住了一枝半裂的白杨，到得一半它又挂下来了。想抓着别枝的树梢，或者将长长的卷须悬在空中，在微风中摇动。受着明朗的阳光的碧林，有几处彼此分离开来，显出黑沉沉的深洞，仿佛一个打着哈欠的人，怕入虎口一样，这是全藏匿在黑暗中的深处的依稀可见的东西，人只能猜出是一条狭窄的小路，那新装修的栏杆，一个非常漂亮的亭子，紧靠在树林的后边，修剪整齐的小黄杨，一个球一个球绿油油的非常好看。在这里总而言之一切都很美，但这美丽单由造化或人力都是不能完成的，大抵人类在造化万物的时候往往并非故意，也在无智趣的创作上再用它的锯子或斧子加以最后的修正，使笨重的东西苏醒过来，给它一些威严的震动，洗净那粗浅的整齐和相应的相称，更是除去恶劣的缺点和错误，将赤条条的主旨赫然显在目前，对于生在精练的洁白的和苦痛的严寒之中的一切，灌入神奇的温暖如春的时候，才能够达成。
当我走进宽阔和明亮的教室的时候，就向我吹来一阵好像有股热腾腾的空气。大家开始去报到处报到，交齐了伙食费，领了住宿证，然后，各自按照教室编号进去，把被褥铺盖放好，然后在学校四周游览起来。有的教室里，堆满了课桌椅，一堆写过字的作业本，一本红边的猪皮画面的旧书，一张椅子的破靠手，一个装些红色墨水的瓶子，一片不知从那里弄来的破布，两支醮水钢笔，沾过墨水却已经干透了，一把发黄的牙刷，大约还在放学前是学生留下的曾经刷过牙齿的。墙头上贴着整风运动的标语口号。还贴着教育为无产阶级政治服务，教学必须与生产劳动相结合的大幅标语。走近校门，只见上面赫然贴着整风学习纪律，学员一进这里就不能擅自走出校门，有事必须向各学习组长请假，不准会客，不准接电话等等。
这时候，我不自觉的倒退了一步，在走廊里，我遇到了县委宣传部的邱云部长，我向着这个人凝视，自有生以来，我遇见过各色各样的人，但一向未曾遇见过这样的一个人物。从她的脸上看不出一点特色来，一脸的严肃，从不轻易理睬人，因此，直到现在三十多岁的人了，由于生性孤癖、表情严肃，还是一个人过着，人们暗底里称她叫老处女，或者说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这时她忽然抬头，看到我问道：你是那个学校的？我回答说，是甘露初中补习班的。她又说：我听说过，去年全县办了十所初补班，你们是补充国家办学的不足，是两条腿办学中的一条腿，要好好的把它办好！我点头称是。
整风运动开始了。
先是动员报告，就是县委副书记钱仲荣，穿了一件中山装，坐在大会堂的台上，服务员把杯子倒满茶水，放在副书记面前，然后，副书记拿出讲稿，照本宣读，内容大致是，号召全体教师向党提意见，帮助党整风，以此改进党的工作作风。然后分组讨论，务虚后务实，向党献中心。第二天就进入大鸣大放，号召向党提意见，要求竹桶倒豆子，一点不留。每天从上午8点到晚上10点，笔墨纸砚，浆糊、刷子俱全，每人致少要写2000条意见。三天下来写得昏头昏脑，大字报写了贴，贴了写，浆糊用了一桶又一桶，实在想不出什么意见来了，就向同事们抄，要写满2000条意见，谈何容易。到第四天，上午8点，再作动员，号召大家在灵魂深处闹革命。要搜肠刮肚子，对党的各个时期的方针政策提意见，帮助党改正错误和缺点。这个号召，在全县2000多名教师中间又掀起了一股飓风。大字报铺天盖地，教室里、走廊上，校门口的大幅字条，高高挂起，从屋檐直拖到地面上。
我由于出身农民，从扫盲辅导员到初补班教师，深感党对我的培养，写大字报写来写去，写不出什么名堂来，违心的话又不愿讲，实在无什么可写了，只能苦苦思索，也没有什么可写的了。我们是甘露中、小学一个组的，共有112人。有人指责我落后于形势，说我对党不忠诚、专业思想不稳定，一心想写作，成名成家思想严重。我想，自己参加工作以后，工作一向勤勤业业，总感觉自己做得不够，一个初中文化的人，去负责创办初中补习班，已经是汗牛充栋了，还有什么意见可提呢？我迷惑不解，我感到压力很大。我就直接去找邱部长，邱部长没说什么，叫我回去好好思索思索。
在这一轮的鸣放中，出现了很多过激的行为，开始大辩论。有人站到那个被电灯光所照亮的讲台前面，用奇怪的不协调的声音，似唱非唱似说非说地开始了下面的话：最可爱的党，是党员的荣耀，党是道貌岸然的殉道者所颂扬的，万能的党，我的最美丽的党，可怜那来到你身边的人吧，在这里面他停住，唤了口气，然后用手擦了眼镜，又载上，他继续说：天使的创造者权力的集中者，最奇异的党，发明了统购统销，高征购，弄到人心慌慌，说到这里他好像想到了什么，忽然停住了。又把留在额头上的头发摆到后边，走下了讲台。这时人们争先恐后的走上台去，充分发表自己的意见。说什么的多有。会议气氛异常活跃。一时间会场里，有鼓劲的，有鼓掌的，有喊口号的，此起彼伏，像在滚炀的油涡里撒上了一把盐，辟辟拍拍的冒出出了一股股清烟。正在这时，有人走上台去说，这是帮党整风，不是反对党的政策，我发表不同的意见，台下乱哄哄的有人喊，把他赶下台去。有人要他继续说下去，双方争论不休，这时他气呼呼的走下了台。会场里一片混乱……
第三次大会集中，县委副书记在动员报告中说，有人借整风机会，向党进攻，当场指名、道姓，点了甘露辅导区的黄亚雄老师的名。同时被点名的还有八个人。黄亚雄是圩舍小学的校长，因在上次会上发言中读了一首《小校长的苦脑》的顺口溜，说成是对党进攻的号角。从此，小会批，大会作检查，三翻五次，没有被通过，揭开了反击右派进攻的序幕。
还有一位是小学教师，大约40多岁，他在会上发言，我大约记得，他说：十只黄猫九只雄，十个教师九个穷。一军二工三干部，坚决不嫁种田人。种田人比教师还要穷，54年统购统销，高征购有多少人农民饿肚皮？这位教师也被 点名批斗。
会场上，批斗这8个人的发言此起彼落，一时间人与人之间相互揭发错误言论的大字报舖天蓋地，最好的朋友之间的私话也抖露了出来。有人说，有的人煽阴风，点鬼火，向党进攻，现在明目张胆的跳出来攻击党的政策。在大会上批斗了5个人后，会议主持者宣布散会，回各小组谈各自的体会与想法，批判各种反动言论。
在我们的小组会上，有一位女教师的发言引起了我的注意，她说，像他黄亚雄那样，当了小学的校长，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应该好好反醒一下，谈谈自己心中的原始想法。
我在会上也作了发言，我说，我出身农村，当过扫盲辅导员，区里要我到甘露办初中补习班，是领导信任我。尽管当时方培根区长对我说，甘露初补班只有一个牌子，其他一无所有，因为是民办学校，要我紧密联系人民群众，依靠当地党的领导，白手起家，把学校办起来。我于5月1 日到甘露乡政府报到，当地党政领导王华根、徐永成等同志，非常重视。从工作上，生活上，给我很大的支持与帮助。我全身心投入，从无到有，寻找办学地点，整修校舍，做课桌椅，一切都亲历亲为亲自按排，直到招生考试，录取新生，在各方面协助下，至9月1日正式开学上课。尽管工作繁忙，我想到红军万里长征，就无怨无悔，与老师们一起，同心同德，把甘露民办初中补习班办成现在这个模样。有人说我成名成家思想严重，我感到有些委曲，请大家批评指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