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鼓足干劲生产

第三十九章：鼓足干劲生产

早上我起身时，学生们还在睡觉。我吹响了起身的哨子。吃完早饭即带领师生去敲矿石。现在，我思索着自己的心事，现在觉得一切是那么明显，学生不上课，去敲矿石，我想这是不正常的。内心诧异地认为，别人为什么如此地跟着风走，自己为什么顾虑重重？

我一定要想出个方案来，在沿河的石驳岸上走着，在学术团体里，在行政机关里，在人民日报上，都说到人们贫穷落后的原因是小脚女人走路，工作方法上不敢大踏步前进，思想上不敢高举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三面伟大旗帜，在共产主义大道上奋勇前进。而现在的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是把土地集中为集体所有，土地不能够作为私产，土地不能够作为买卖的对像。

昨天下了一场温暖的秋雨，在田野里，稻子已经扬花抽穗了，校园里的桦树已经浓绿了，樱树与白杨展出了长而香的叶子。在家宅与商店里都把铁窗取下，仍至连屋顶上的铁扁担也拆下来拿去炼铁、炼钢。在我们经过的路上，成群结队的农民敲锣打鼓，向人民公社去送喜报。饮食店里已经挤满着从社办厂下班的工人们，他们也要分期分批下乡支援农业，参加农村的公社化运动。在左边的大河里，满载沉重矿石的大船，拉响汽笛，呼喊人们去搬运矿石。人们在疯狂地工作，在这样一天等于二十年的日子里，谁都在拼命地劳动。但是在一种放开肚子吃饭，鼓足干劲生产的号召下，实行的是吃饭不要钱，几十个不要钱，彷彿是从成立人民公社这一天起，中国就进入了共产主义社会。然而，土地都归人民公社后，农民就成了公社社员，他们一无所有，房屋被拆掉，集中住宿，实行军事化编制。每个村庄大办食堂，一日三餐都吃在食堂，住在集中的宿舍里，也就是民兵兵营里。在开头一些日子里，人们还感觉新鲜。后来，大兵团作战，挑灯夜战，放卫星，日夜苦干，终于感到力不从心。就出现了出工不出力，卖日头，撑门面，浪工窝工现象越来越严重。农民全然明白了，人们的一切不幸，或者说至少是人们不幸的主要原因，而最接近的原因乃是养活他们的土地是在别人的手里，也就是说，是在干部手里，干部利用土地所有权，靠农民的劳动成果来为他们的共产主义而奋斗。而农民一旦失去了土地，这是很可怕的，这样的事是无论如何不能存在而且是不应该存在的。应该要找出让它不复存在的方法，或者，至少是自己不参与其事。而且慎重的向政府部门提出来，但目前车轮滚滚而来，急迅飞驰，能听进一个普通百姓的意见？这不是螳臂当车自取灭亡？这一天的敲矿石，自己的脑子里是那么糊里糊涂，魂不守舍。夜晚收工，跟随学生们回到学校。

晚饭时，在餐桌上，垃圾处理桶内，有大量的剩菜剩饭。我感悟到事情的严重性，这样惊人的浪费粮食，是对农民的犯罪。我走进食堂，先对炊事员讲了这样的事实：农民种出粮食来是不容易的，现在吃饭不要钱，这样浪费粮食，对我们全校师生来讲，这是个教育问题，我想在明天早上，早饭开饭时间，举办一个浪费粮食展览会，为此，今天晚上，辛苦大家一下，把垃圾处理桶内的剩饭菜，拿出来 ，放在每个桌子上面，以教育师生。同时，我再召开教师会议，先把标语写出来贴在墙头上。“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籽。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热辣椒太阳当空照，晒得我伲背皮焦。两腿弯弯跪在烂泥里，两手弯弯忙着耘稻草。”等等。

回到宿舍内，我深深地思考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内心感到隐痛和不安。虽然，教师和炊事员对我的建议都深表同意，但大家都一致认为，要改变这样的行为，一定要抓住苗头不放松，而且必须一抓到底，反复地抓，才能抓出成效来。我感到宿舍里有些闷热，便走到院子里，又走到操场上。坐在红砖砌成的阶梯上，吸进弥漫在温暖空气中的桦树新叶的强烈香气，久久注视着黑暗中的体育场，听着米厂里隆隆的机器声、夜莺、和阶梯旁边树丛里单调地啼叫的其他鸟雀的声音。炊事员的窗子已经熄灯，在东方，在食堂的后边，初升的月亮照映着红光，炼钢炉的闪光更加照亮了茂盛的体育场里的观礼台，远处传来隆隆的雷声，三分之一天空佈起了乌云。 夜莺与鸟雀都沉默了，在月溪河的水声中夹杂着摇船的橹声，在远处的村庄里传来了早晨的雄鸡的啼唱声，牠们通常在温暖的雷阵雨之夜叫得早。也有一种传说，说鸡在不愉快的夜里啼得早。对于我来说，这一夜，不只是不快乐的，相反觉得，这是非常激动的一个夜晚，在我心中重新呼唤起第一次踏上这块土地所过的那个夏季的晚上的印像，忽然觉得自己经过一年多来的磨砺，已经成熟起来了，而且自己的确看到了对前途的担心，忧心忡忡，深深感到一股无形的力量，正在飞速的奔涌而来。

雷声过后，月亮又从云海里探出头来，几乎是圆圆的挂在天边，在体育场坪地上映着黑影，校舍的屋顶上闪闪发亮。浮云好像是不愿放过这个月色，沉默的夜莺又在树林里发出啼啭声了。天空又渐渐地黑暗起来。

我想起了自己如何在这个小镇上扎下根来，认认真真把这所人民公社的中学校办好。并且想起了教师问题，目前第二批学生招生早已结束，没有教师是不行的，必须对这个问题要作出决定，向教育局提出申请，现在首要的问题是复课，必须迅速把学生从炼钢铁的工地上拉回来，否则今年的教课任务将会完不成。在这些事情中，像在一团乱麻中理出了线条，心中忽然高兴起来了。

乌云布满了天空，已看不到闪光，只看见电闪，照亮全部体育场和校舍，雷声正在头顶上响着。一切的鸟雀都安静了，看见了树叶的摇动，风吹在身子上，吹动头发，吹动着阶梯边上大树的树叶，雨点落下一滴又一滴，在体育场的观礼台上的棚顶止咚咚地响着，闪光弥漫了全部天空，一切都安静了，突然有个东西在天上，在头顶上霹雳一声震荡了天空。

我迅速站起身来，向学校走去。

是的，我心里想着，我们生活中所做的事，一切的事务，这些事的全部意义，是我所不懂且弄不懂得的，人们为什么而活？人们为什么而死？我活着为了什么？解放了，为什么分田分地？分地主老财的浮财？为什么现在又要搞合作化，人民公社化，把农民手中的土地集中起来，组织起来，实行军事化编制，组织大兵团作战？这一切的疑问，不是我所能理解的，但执行，绝对的执行，听从文件上所号召的意志------这是我所能的，这个我无疑地知道。在我们执行的时候，是无疑地心安理得的。教师作为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应该为学生设计着未来的前途，和人生应该所走的路，不管前面有高山、大海，让学生们应该面对现实，不能袖手旁观。

大雨倾盆，在校舍屋顶上，瓦椤里哗哗啦啦的下着，电闪照耀天空的次数少了，我回到宿舍里，把湿透了的衣服脱了躺在床上。是的，不要把自己当作先知先觉，而应该是人民的公仆。这样想着，并为自己有这个思想高兴起来。忽然我兴奋的从床上爬起来，推开窗子，欣赏着退去了的云块和重现的淡淡的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