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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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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1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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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里山外》连载

第二章

第二章

陈叔添从汉口出发,经武昌、陆川、陆南,下午到达河埠。他下了马车抬头一看,太阳只有二尺高了,他估摸着回到家里要走一段夜路,就想约上在码头上做事的几位石山后生,他侄子陈列树就在其中,这也是他从汉口回来的主要原因,因为大哥已经决定了,要他带侄子去汉口发展。陈叔添一身长袍,手上提着一口箱子,典型的商人打扮。他迅速走到了船码头,这个时节河水已经退却,金黄色的细沙粒裸露在河滩上,一片一片呈现波浪状。

陈叔添看不到有人干活,思忖着要往回走,白敬斋发现并喊住了他,“今天是什么风,把陈大老板吹到这儿来了。”

陈叔添笑笑,客气地说:“哪里,我回来接列树。听说他们几个都在你这里做事,我来约他们。”

白敬斋惊讶地说:“你大哥没告诉你吗?他们都投军去了……”

陈叔添心里一沉,“你开玩笑吧。”

听白敬斋细细说来,陈叔添心里很不是滋味,“如此看来, 我大哥生气了。”心想,他肯定是希望我快点回来,才没有去信告诉我这些情况。

陈叔添一晃又快两年没有回家了,他突然知晓这些情况,心急如焚,归心似箭,跟白敬斋道别急着就要往回走。要知道通往石山的主要道路其实就是一条小道,充满荆棘,充满坎坷,行人时不时要上下在沟壑中穿行,或钻刺蓬,或踏荆棘,走不习惯的人就是白天都容易划伤甚至摔跤,就更别说晚上走夜路了。但年轻的后生们是个例外,他们爱翻山越岭,像石德发他们就爱走西山口峡谷中的那条小道。

白敬斋说:“你陈老板养尊处优多年了,这么急着往回赶, 难道就不怕摔跤?!”

陈叔添说:“我能想像,家里急成什么样子了。”

“你不急这一晚上吧。听我劝,就安心在河埠住下,明早麻麻亮进山,还能赶上早饭,就当是给我一个尽地主之谊的机会。”

白敬斋诚心诚意,好一通说辞,他想把陈叔添留下来。看着天色渐晚,陈叔添想想也只能如此了,“那我就听白老板安排, 讨扰了!”

一直跟在他们身边的老哥眼疾手快,见陈叔添决定留下,接过了他随身带的行李箱。三个人前前后后走进了码头上的屋。白敬斋客气地请陈叔添坐,自己亲自去泡茶。

说起来白敬斋的生意是近两年才与陈叔添对接上,他仰仗人家的照顾。说到陈叔添,自然要提到他妻子,熟悉他的人都说他命好福好,娶了大汉口的富商之女,听说还有军方背景。在平日里,陈叔添可是请都请不到的贵客,今天可好主动送上门来了。

白敬斋吩咐老哥说:“你快过去通知夫人,就说家里来客了,叫她好生准备。”

白敬斋决定和陈叔添先在码头这边聊着,等晚些时候饭好了再过去。陈叔添毕竟已经留下了,他的心也就安了,端起龙井茶细细地品味。再说白府那边,老哥慌里慌张跑进了屋,白夫人问他何故,他回答说:“白老板要我过来禀报夫人,赶紧准备晚饭。”

白夫人不急不忙地说:“时间还早呢,再说天刚刚黑。”

“你不知道,家里来贵客了。”老哥特地卖了一个关子,“你知道来的是谁吗?”

“这个时候,还会有谁来?”

“是石山陈叔添,陈大老板。”

“哎哟,那是得赶紧准备。”

白夫人使唤丫环,要她们赶紧将客厅的桌椅茶具再擦拭清洗一遍。而码头这边,白敬斋已经把门关上了,室内严丝密缝,河对面的凉风吹不进来了。陈叔添端起茶杯又呷了一口,白敬斋赶紧起身添茶,“这么多年,我一直受陈老板关照,每每念及此, 我总感到无以为报。”

“你说哪里话。说到关照,是你白老板在关照我,我石山有你罩着,我就安心多了。”

“只是这世道不稳,我们做点生意提心吊胆,担惊受怕。你今天来了,正好给我讲讲外边的形势。”

“不还是老样子,乱七八糟的。”

“关上门来,我们可是自家人,我要听你细说,心里方才踏实。”

陈叔添笑了,“我们都是做生意的,何尝不希望政府有能力,过上太平日子。”

要知道中国自1916年袁世凯死后到1927年这十年多,国内五大军阀斗的是你死我活,处处硝烟弥漫,民不聊生。

白敬斋说:“听你如此说来,几大军阀都被蒋先生收拾得差不多了,国家即将实现统一。”

“我们陆南可属于唐生智的地盘,你可是他下属。”陈叔添转而又笑着说,“最近有一个传言,说共产党红军内部闹矛盾,毛润之先生失去了多数人支持,被迫退出了红军。”

“那是好事啊。”

两个生意人难得有机会在一起边喝茶,边谈论时局,纵横天下大事,难得如此清闲放松。在白府,白夫人叫丫环过来传话, 说是晚饭已经做好了,请陈叔添老板移步过去。论起年龄,白敬斋比陈叔添年长两岁,以往在汉口大多是陈叔添做东款待他,而今天在他白府,他豪爽地说:“今晚我要跟你大块吃肉,大碗喝酒。”

“好啊,我做老弟的陪大哥一醉方休。”

“我先申明,并不要你喝醉,但一定要喝出最高境界,天昏地暗,晕晕乎乎,然后倒头睡去,等到明天麻麻亮时,你正好醒过来。”

“哈哈,我一切都听你安排。”

在饭桌上,鸡鸭肉鱼阵阵飘香,估计是筒子骨炖湖藕的汤喝多了,在河埠镇鸡叫三遍的时候,陈叔添就醒来了,他感觉是被尿胀醒的。他依稀记得,昨晚还真的是喝到了晕晕乎乎,是被老哥和丫环搀扶着住进河埠旅店的。清晨,陈叔添起床了,他选择走峡谷近路,一口气爬上了西山口,他解开上衣扣子,因为一路急行,身体已经微微发汗。他站在西山口望山里,袅袅炊烟,一阵风吹过来,他神清气爽,风卷过来的都是曾经熟悉的味道。

陈叔添没有停歇,两步并做一步走。他来到了畈里,穿田而过,靴子踩在打了霜的稻田里软绵绵的,发出了清脆的“嘎吱” 声。黄忠民从井里挑起一担水才走几步路,看见二东家陈叔添, 他赶紧放下担子迎上去,他口里喊着:“二东家回来啦,二东家回来啦!”他知道大东家期盼已久。

陈叔民听到喊声,高兴地说:“是叔添回来了!”全家人都出来迎接,夫人喊上了二儿子列槐,“你二牙回来了!”她说着说着,眼泪“唰唰”地往外流。

陈叔添说:“我昨天傍晚就到了河埠,在白老板那儿,听说了列树的事。”

陈叔民说:“我都不知道他的书是怎么读的。”

“事已至此,只有祈祷老天爷保佑,保佑他们几个平安。”

一阵嘘寒问暖过后,陈叔民意识到弟弟一早走了十几里,怕是累了,饿了。他吩咐四萍赶紧上菜,准备吃早饭。

伙房里,四萍应声答应:“嗯。”

陈家人在一起,又把列树投军的事情从头到尾拉扯了一遍, 而陈叔添的大嫂却不动筷子。

陈叔民说:“总要等叔添吃完了饭,再作商量。”

尽管一口气走了十多里路,陈叔添竟然一点都不觉得饿,兴许是昨晚在白敬斋那里吃的太过丰盛,兴许是看到大嫂伤心难过,他食欲减半,一会儿说他已经吃饱了,便放下了碗筷。

“大嫂,你别太担心。列树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由他去了。再说吉人自有天相,他们几个在一起,多少有个照应。”

大嫂抹了一把眼泪,“你大哥原来嘱咐过海堂,要他关照列树的,没想到让他带去投军了,现在都三个月了,连一封信都没有寄回来。”

“我听白老板说,他们已经进驻在河南郑州一带。”

“是真的吗?”

陈叔添怕大嫂更担心,把知道的情况瞒住了,只说了前半句。实际上的情况是唐生智正在准备,将在河南郑州与蒋介石打一大仗。

陈叔添起身离开坐位,取出箱子打开说:“这是淑惠给家里买的布料,还有麻糖、俄罗斯鱼子酱。这都快过年了,大哥、大嫂、侄儿们都添一件新衣裳。”

“让弟妹费心了!”

这在平日里,大嫂算是话多的,可今日却寡言少语。

列槐放下了碗筷,一听说有吃的,像小孩一样来到了陈叔添跟前。

“我吃太饱了,还可以尝尝麻糖吗?”

陈叔添便拆开一盒麻糖,递给他说:“你分给伙伴们,都尝尝。”

“嗯。谢谢二牙!”

陈叔添心里还装着一件事情,既然列树投军去了,不可能跟他去汉口了,他想有没有可能带石德发去,他要征询大哥大嫂的意见。

陈叔民说:“按理说是一件大好事,我估计他去不成。”

陈叔民知道老表是胆小怕事之人,他可能不会放德发走,加之汉口离家里这么远,世道又乱。

四萍说:“那是好多人求都求不到的事情,德发哥为什么去不成?”

“要他牙同意才行。”

陈叔添还是想当面问问石家人才肯甘心。一直以来,他都很喜欢德发,人聪明能干,而且点子还多。但在陈家,他们眼下最关心的也是让他们最揪心的人还是列树。

陈叔添说:“列树现在回来是不可能了。我看能不能托人, 疏通一下关系,调他到机关后勤干个文书之类什么的,尽量离开一线作战。”

大嫂说:“还是二牙考虑周全,那样最好不过了。”

陈叔添说:“我回来的时候承诺了,要从山里带个帮手回去。”

陈叔民说:“既然这样,那你上老表家问问。”

陈叔添到了畈里,看见石德发还在挑水。

自从德阳他们投军以后,石德发每天早晨起来第一件事情就是先挑满自家的水缸,然后再去帮德阳的瞎眼娘挑水,他因为早晨上了一趟山,现在是挑最后一担水。

陈叔添在后面喊道:“德发,还在挑水呢!”

“嗯。二表叔回来了!”

看上去,石德发比之前又长高长结实了一些。“关键时刻,只有你做出了明智选择。”

“唉!二表叔,你是不知道,我有苦说不出,都成一个罪人了!”

“那怎么能怪你呢!”

石德发挑着水走在前面,因为走得太快太急,满桶的水往外洒出了一些。

“德发,你有没有兴趣跟我去汉口做事?”

“我没听错吧?”

“你以为我跟你在开玩笑,我需要你这样的帮手。”

“那太好了,我是求之不得。”

陈叔添进了石家堂屋,跟表哥表嫂见了面打过招呼,说起石山那几个后生投军的事情,他把德发好一顿夸奖。

石父说:“是啊。年轻人还是胆子小一点好,少惹事生非。”

陈叔添说:“是德发遇事冷静,人机灵,还有主见。我想知道,你们让不让他跟我去汉口做事?”

石父听了先是一愣,接着说:“他心里就那么一点小九九。二表叔,你是高看他,再说他哪有能耐去大汉口闯荡。上次是老天爷保佑,实属万幸。再说,我们不想让他走远了,外面太乱, 一家人担惊受怕。”

石母说:“我们不求大富大贵,只求一生平安。谢谢二表叔一番好意!”

陈叔添心里叹息,他只说了一句话,已经换来表哥表嫂一席话。还真是应了那句老话,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如此看来,德发是带不走了,他只有尊重表哥表嫂的决定。石德发兴冲冲地从德阳家回来,他满以为有好消息。

陈叔添看着他,很无奈地说:“你牙娘都不同意。”

这天上掉下来的大好事突然一下子又被父母葬送掉了,石德发心里很不爽,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他能怎么样呢。他失望地站在大门口,眼呆呆地看着二表叔走远,随后一声不吭地进了自己房间。

直到晚上,陈叔添才把列树他们去河南郑州将与蒋介石打仗的消息告诉大哥,他足足憋了一天。陈叔民听了腿肚子有些发软,只差瘫在地上了,他用力地拍了拍胸口说:“难怪他们走了三个月都不往家里写信,原来是要打仗了。”他站在原地说这句话,人却没有移动步子。

陈叔添见状问道:“大哥,你没事吧。”

“叔添,你也别在家里住了,明儿一早就走,赶紧找你岳父家想想办法。你别跟大嫂说,我怕她接受不了。”

中国有句老话,时势造英雄,但英雄仍须识时务。蒋介石是何许人也,中国政治舞台上从古到今的十八般武艺,他样样精通,哪一件不烂熟于心呢。他通过收买、威胁、行刺、战争等一系列手段,使对手们如多米诺骨牌一般纷纷倒地降服。

自从离开陆南河埠踏进中原大地那一刻起,刘海堂已经从长官那里获悉,这次作战的对象是蒋介石,他高昂的斗志顿时一落千丈,回到军营,他悄悄地又慎重其事地对几个伙伴说:“我对不起你们,是我害了你们,我们投错军了。”

石德阳问:“你为什么突然这样说。”

“唐生智虽说是英雄,但他不识时务。我们应该去投黄埔, 投蒋介石的。”

1929年12月初,唐生智与蒋介石在中原大地河南郑州地界爆发了战争。双方将士各为其主,互相厮杀,刘海堂果然不凡,他在河埠一排的同乡中脱颖而出。因为他勇敢顽强,一直冲在最前面,几个好伙伴紧跟他左右。在第一天的第一场战斗结束后,因为排长阵亡,他在火线上被提拔当上了排长。在战场上,军人们拼的是信念和先进武器装备,敌我双方顽强厮杀,最终到底是要靠综合实力说话。刘海堂所在这支部队明显弱势,他们只是一时懵懂,头脑发热。在蒋介石面前,唐生智同样没能逃脱失败的厄运。

每当黄昏时节,石山几位投军后生的父母便自发地聚集在打谷场上。他们有时搬来椅子,有时则干脆地坐在草垛上。他们互相打听,孩子有消息了没有,往家里寄信了没有,他们掰着手指头算日子,到今天已经整整三个月了,但他们仍然杳无音信,做父母的心一直悬着,就连晚上睡觉都做噩梦。他们听说陈叔添回来了,就想找他问问情况,毕竟人家在汉口当老板,见多识广。但突然听说他一大早就走了,而且走的匆匆忙忙,这让他们不理解。“不对呀, 陈叔添往年从不这样。”他们觉得情况有些不对,于是,都到四合院打听。他们离四合院还隔着几丈远,就已经听到有哭声,像是女人的声音,他们停下脚步,细细一听确定了是列树娘在哭。

陈叔添这回大老远从汉口回来,却只在家里住了一个晚上。家里人同样觉得情况异常,而且看陈叔民的脸色不对,列树娘便一再追问。陈叔民知道自己瞒是瞒不住了,就说出了真相。都说儿行千里母担忧,母子连着心呢,列树娘顿时“嘤嘤”地哭了起来,这一哭就打不住了。这下可好,石山几个女人的哭声汇聚在一起,响彻了整个四合院。

在山里,一周的天气就没有好过,天空阴沉沉的,但丝毫没有下雨的迹象。上午,在畈里,人们看见江忠心低着头,神情悲伤,似乎一路小跑,他口里嚷嚷说:“石山的天塌了,石山的天真的塌了!”在他后面,紧跟着一个矮个子山外人,他们一起朝四合院走去。

江忠心手指着四合院对那个人说:“我就不过去了,陈叔民保长应该在家。”

原来那个山外人是河埠乡公所的信差,他站在院门外,朝里大声喊:“陈保长在家吗?陈保长在家吗?”

陈叔民应声答应:“我在家,你有事进来说吧!”

“我就站在外面说。”信差是守规矩的,因为他是来报丧的,不得踏进别人家的院子和大门。

陈叔民出来了,他后面跟着夫人、列槐和长工、丫环,他们似乎听不得半点风吹草动,听信差的口气有些不妙。

“刘海堂殁了,他们在河南郑州跟蒋介石打了一仗,输了, 输惨了!”

“什么没了?你说清楚。”

“刘海堂殁了,就是死了。”

信差说的明白无误,而且也解释了,大家都听清楚了,这是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石山人刘海堂已经战死,他是四个伙伴中的第一个。

陈叔民听了半晌没有反应,过了好一会儿,他对黄忠民说: “你带他去海堂家吧。”

列树娘从信差口里听见了海堂死了的消息,作为母亲,她哪里受得了这种刺激,她“呜呜”地又哭了起来。这些天,她的眼泪就没有干过。等到石德发和江忠心一起赶到刘海堂家的时候, 他父母亲人早已哭作了一团。信差和黄忠民先他们俩一步到了, 他们怕再次引起误会,就直截了当地告诉了刘家人,说刘海堂是被流弹击中的,没有救过来。石德发愣愣地站着,他鼻子发酸, 视线渐渐地变得模糊起来。刘海堂的胡爹已进入耄耋之年,他颤颤巍巍地从里屋走出来。他知道是孙子殁了,眼里却没有流出一滴泪水,他呆呆地望着大家,张开嘴了,却半天说不出声来,最后才从喉咙里吐出一句话来,“堂屋里的棺材,原本是给我准备的,让海堂先睡了。”

胡爹到底是上了年纪,他开始满嘴胡话,“七天前,我半夜里听见棺材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我以为阎王爷索我命来了,不料想却把海堂勾去了。做棺材的树,是他一根一根从石山上搬回来的,多懂事啊,多有孝心的孙子啊,这都是命, 都是命!”

主事的人听海堂胡爹这样说,当即和海堂的几位父辈商量,确定海堂睡胡爹的棺材,他又安排人上北庙,请青山道长来主持这场法事。在大门口摆放的饭桌上,主事的人已经写下一张单子,那是办丧事所需要置办和准备的,他吩咐说:“山里没有的,都得去河埠采购。”

妇女们大多进了厨房,她们大致数了一下,会有多少人在这里用餐。刘海堂的父亲见安排大多已经妥当,决定动身去河南郑州,他反复说:“我一定要找回海堂,哪怕是背我都要背他回来。”他同房的兄弟建议,要等青山道长下山,看他怎么说。

就在人们的等待中,青山道长下山来了,他听清了原由,捋了捋长长的白须,说:“哪里的黄土不埋人!”

刘家房下的几个叔伯兄弟都应声附和,劝海堂的父亲不必去寻了。因为外面乱糟糟的,而且还在打仗。况且这一去路程遥远,他在外面,又会让全家人担心牵挂。无奈刘海堂的父亲执意要去,大家只好由着他。作为一个父亲,突然失去儿子的痛苦无人能及,无人能比。要是能找回儿子的尸体当然好,对于他来说至少是一个安慰。见他执意如此,已经走出大门,大家祝愿他一路顺风,早日平安归来!

面对石山后生刘海堂突然殁了,陈叔民的心情无比沉重,等到情绪稍稍缓和了一些,他杵着文明拐走出了四合院,来到了刘海堂家,而他夫人早早地就过来了。他径直地走到刘海堂的灵柩前,有人帮他点燃了三炷香,他深深地鞠了一躬,人们发现他眼角噙有泪花。是呀,想着那几个后生,三个月前还在河埠码头上当搬运工,每天早出晚归,生龙活虎,活蹦乱跳的,现在可好, 他们其中一个已经不在了。当他有意安排儿子去码头当搬运锻炼时,刘海堂亲口向他保证,一定会照顾好大少爷,现如今躺在棺材里的虽说看不见什么,但刘海堂的身影却活灵活现。海堂娘见是陈叔民保长来了,哭的更是死去活来。此情此景,陈叔民无法不感同身受,他对生死未知,命悬前线的儿子更加担心,他当即交给海堂娘一笔抚恤金。说是抚恤金,其实是他按照惯例预先垫付的,明后他要去河埠跟白敬斋交涉,希望乡公所尽快落实刘海堂父母的这笔抚恤金。

第三天清晨,在一阵鞭炮声和悲痛欲绝的哭声中,海堂娘再一次扑向了刘海堂的灵柩,她痛哭流涕。随着八抬一声吆喝,一起抬起灵柩前行,往石山深处走去。

在石山靠东面的一处山坳是刘家祖坟地,刘海堂的衣冠冢埋葬在山坡的最下边,毕竟刘家数他辈份最低、最年少。等待刘海堂的衣冠冢安葬好了,人们纷纷离开,唯独石德发一个人久久跪在坟前不肯起来。江忠心、黄忠民、陈列志都过来劝他,但他就是不听劝,他仍然不肯起来,而且硬拉也不行。众人纷纷劝说, 你该做的都做了,该尽的义务也都留在日后,海堂在天堂看着你在呢。

石德礼说:“哥,你起来跟我们一起回去。再说这深山老林,你一个人留下来也不好吧。”

刘家幺爹说:“虽说是海堂的衣冠冢,你还是要讲点忌讳。”

石德发说:“你们都走,不要管我,我要留下来跟他说说话。” 见石德发如此执拗,陈列志、黄忠民等人先行离开了,只有江忠心、石德礼仍然站在他身后等待。

“我求求你们,都走吧。”石德发嘴里仍然不停地念叨, “自从那日我长跪在祠堂,我就知道造孽了。都怪我,我要是胆子大一点,冲上前去把你们一个个都拉回来,那又如何,总不致于枪毙我吧,你就不会死了。”

石德发情绪激动,心中的悲伤没有发泄完,仍旧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江忠心硬拉又拉不动,没有办法,他朝石德礼使了一个眼色,一起退到大路上,坐在路边等候。

相传北庙建于三国时期,为纪念东吴重臣鲁肃而建造,位于石山主峰,在一块靠北坐南的岩石岭上依山取势。庙内分为正殿、旁殿。庙外一棵大树上有上书的“鲁”字大旗,迎风猎猎起舞。北庙是以道家文化为主,北起武当山,南止五岳之一的衡山都在这一范围之内。北庙因为灵验远近有名,附近的信众较多, 终年香火不断。

青山道长这次下山主持法事身边多了一个小道士。有人管他叫青峰,说是从陆南流浪过来的孤儿。青山道长作法的样子一向虔诚,所有程序中规中矩。再说刘家也是山里一大姓,亲朋好友众多,他们热热闹闹为刘海堂超度亡灵,并保佑那三个小伙子平平安安。

面对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剧,石家父母心情同样不好受,他们和德发一起留在刘家帮忙,石母自始至终陪护着海堂娘。现在面临一个问题,这才过去短短三个月时间,四个伙伴就有一个战死了,有不分场合的年轻人议论,让那几位的父母听了去,他们更加坐立不安。

在青山道长做完整场法事后,大家跟随陈叔民保长一起陪同青山道长上山,他们还要在北庙烧香祈福,他们从此定下规矩, 以后每个月的初一、十五都要雷打不动地上北庙烧香,祈求菩萨,祈求山神,保佑那三个后生毫发无损,平平安安的。

在下山返回的半道上,列树娘忍不住问道:“也不知道他二牙的事情办得如何了!”

陈叔民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们一切听天由命。”

直到快吃中午饭的时候,一群人才从北庙下来了。石德发的父亲没有随大伙回家,他走出岔道口径直去了河埠,经过刘海堂阵亡这件事情,他心里更觉得亏欠那一对母女,他要想办法找到人家当面感谢。在街道中心,他找到先生写下了一则寻人启事,因为他心里明白,人家才是儿子真正的救命菩萨,是大恩人、大救星,等同再生父母。寻人启事落款,他不光落下了自己的名字,还特地补上了石德发表哥梅承贤的名字,因为外甥名气渐大,兴许别人会看在他的面子上帮石家找到恩人,了却他这个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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