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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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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1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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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里山外》连载

第三十一章

贾家老爷子在家坐不住了,石小平出门这么久迟迟没有回来,凭他的阅历和经验,虽然没有石日文说的那么夸张,但多少与石小平做了贾家儿媳妇有关,他决定亲自出马,替李正秀据理力争。他当即找到了龙景冠书记和陈列俭主任两位当家人。当他得知是常有笑部长主抓这顶工作时,拄着拐杖又来到了人武部, “两天?你们一天也不要关,这是办的什么事情。”

常有笑说:“我们绝对不允许陈在礼公报私仇。”

对于河埠公社石山大队而言,前段时间刚刚出现了五类分子搞假币,破坏社会主义经济秩序的恶性案件,现在又出了这样一档子事情,虽然关系到抓阶级斗争,割资本主义尾巴的大是大非问题,但不能闹得纷纷扬扬,不可收拾,影响了当下的农业大生产。龙景冠、陈列俭随后来到了人武部,陈列俭微笑说,“老领导,他们可能在方式方法上存在一些问题,但执行的是抓阶级斗争,割资本主义尾巴的路线。”

“一个农村妇女,她知道什么是路线问题。民以食为天,你不先扯她的冬瓜藤子,制造矛盾,扩大矛盾,不作自我批评,反而还怪罪人家。毛主席说了,有因才有果嘛。”贾家老爷子火气很大,大家不好吭声了。

“你们如果不放人,我只好找到县里去。我听说马英山要复职,石家可是他的救命恩人,我让他去评评理!”

龙景冠一听脸就发烫,这种事情可不敢惊动他们的老领导, 何况石家是对革命有贡献的,当年支援新四军游击队,莫说是多占公家一根冬瓜藤子,他当即扶贾家老爷子坐下,赔礼道歉, “是我们工作没做到位。您看又是农忙,让她回家生产。常部长,是你分管的,你的意见呢?”

当着贾家老爷子的面,河埠公社最有权力的“三巨头”商量如何处理这件事情,常有笑回答说:“历来都是党管武装。”龙景冠似乎是在等这句话,“这样,大家各退一步,叫石小平先领回嫂子, 顺路买点礼物去看看陈在礼,缓和一下矛盾很有必要,你们意见如何?”龙景冠当了一回和事佬,他这样处理,贾家老爷子的火气顿时消了许多,能花钱解决的事都不是事,陈列俭也不好再坚持了。

李正秀低着头,跟着石小平一路来到了贾家,她不停地喝水, 喝了一碗自己又倒了一碗。自从泽婆过继到贾家,她做娘的还是头一次上贾家的门。院子后面的太阳仍旧毒辣,琴丝竹都被烤得弯下了腰。李正秀说,“我只有等晚一点再回去了。”她正好坐下来静一静,理一理头绪,和贾家两位老人面对面地坐着聊天。石小平送嫂子回石山的时候,已经皓月当空。石光明、石光琳两兄妹都在打谷场上,他们还没回家吃饭,他们急切地盼望妈妈能早点回来,只能看着其他孩子玩老鹰抓小鸡的游戏,尽管心里痒痒。

狗婆突然说:“你妈妈回来了。”

他们几乎同时看见了妈妈和三牙,喊着跑着迎了上去。

第二天上午,陈在礼听说李正秀当晚就被放回来了,心里特别受打击,他胯下的阳具本来就有些隐隐作痛,现在痛状加重了。他没心情劳动了,扔下锄头,走进了四合院,他要诉说自己的委屈。“公社这样处理太偏心了。论性质的恶劣程度,她完全可以按五类分子处理。”陈列志在学习文件,“你把问题看得太简单了。石日文把他们队路边边,眼皮底下的尾巴都处理得干干净净,而你硬是要鸡蛋里挑骨头,谁都知道是石家那个河南媳妇种的。你想想看,她从逃荒要饭的那一年就种上了,都多少年了,生产队也没人说,现在要她退出来可能吗?”

陈列志作为大队书记,他现在也无奈,只好责怪侄儿处理问题不成熟,自己以前就跟石德发有些不和,他们家现在又有贾家作后台,他不得不放软身段。“就说石家,本身就对革命有贡献。原来有一个马县长就硬气得不得了,现在又多了一个南下干部,公社、大队都要考虑这些因素。你还是太年轻了。”

只是在陈在礼感到了莫大的委屈,他心里仍然不服,“那最低也要关她三五天吧,她那样嚣张,就没王法了。”

“日文说,她都同意了等冬瓜长大送给五保户。”

“这话你也信?她占那块地那么多年,吃了多少冬瓜、南瓜,以前怎么不送?”

“但她这次是答应了。你太实在了,你能亲自押她去公社, 说明你的伤不重。”

“我是强忍着去向常部长汇报工作。再说,还有轻伤不下火线一说呢!”

“你想处理她重点,你的伤情就必须放大,装也得装严重点。”

“反正我咽不下这口气,她李正秀给我记着。”

陈在礼头也不回,丢下这句狠话。

石德发跟江忠诚一起放牛,他手上少拿了一样东西——烟枪。他板着个脸,一肚子不高兴。

江忠诚笑着问:“你今天怎么了?”

石德发说;“日河不知怎么突然发邪火,要我把烟戒了。”

“为什么?”

“应该是家里突然遇上这么一档子事,心里窝火,他朝我发。”

“那就让他发好了,反正人老了,在家不值钱了。”

“问题是我上瘾了。他说不戒烟也行,要我戒酒。没孝心的东西,就只差要我戒饭了。”

江忠诚笑,“我看日河不错了。你们家自留地原本就少,你种烟叶又占了一大块地,要腾出地来种菜,也是有道理的。”

石德发说:“那是说戒就能戒的吗?”

“要是刘海泉在就好了。你们两个一合计,就能想到赚钱的法子。”

“是啊,我前天碰到黄忠民,他说托熟人问了,估计快了。”

天气炎热,河埠山冲里热浪一浪高过一浪。学校一再强调不允许学生私自下河游泳,但石光泽他们热的受不了,仍然偷偷下河, 他们几个都是会水的,常虹是班干部,她知道了并没有制止,自己反而跟过来了。她认为学校纪律应该针对不会游泳的学生,不应该搞一刀切。看着男生们脱了衣服跳进河里溅起水花,她也想跟着下水,而现在,她只能老实地坐在树荫下,感受水里的那份凉浸。

游在最前面的是石光泽,王大明动作总是慢了一拍,大家把他一个人丢在后面,他气恼别人没等他,骂道:“狗日的石光泽,见到水比见到他娘的奶头还急。”

常虹听了偷偷地笑。石光泽练就的一身好水性得益于堂叔石日文,他在河流上畅游,把这次游泳当作了一次比赛,王大明骂他根本就没听见。上游的水电站发电了,河水湍急,河面宽阔, 石光泽先是展示的狗爬式,接着又是蛙泳,仰泳。王大明体胖, 他追赶了一阵还是没赶上,被远远地丢在后面。

常虹在岸边反复提醒大家返回,安全第一,她像是在欣赏一场水上游泳比赛。当男生们上岸时,她说:“我今天帮你们守衣服,下回得教我学游泳。”

男生们“嘻嘻哈哈”,只顾自己换衣服,却没有人主动站出来答应。

有谁说:“你其实可以下河,不需要看衣服。”

常虹说:“那怎么行,万一丢了呢。要不谁落在最后谁看衣服。”

“这个提议好,公平。”

王大明听出常虹这句话是冲他来的,他说:“叫石光泽教你,他水性好,你沉河了,他可以抱你起来。”

“小心我揍你。”常虹说着,举起拳头就追了上去。

星期天。早晨,常虹还懒在床上,只见她侧翻了一个身,并没有起床,她还想多睡一会儿。客厅里,父母准备吃早饭了。常有笑站在房门口,说:“我今天上午去县城,说是上映了新电影,你想不想看。”

一听说有电影,常虹一骨碌就爬了起来,她赶紧挤牙膏洗漱,口里吐着白泡沫说:“爸,你能不能带上石光泽。”

常有笑不假思索回答:“行啊。”

常虹吃完早餐来到了贾家,石光泽坐在花坛边沿上,专心致志地在看一本连环画。“上午,我跟我爸去县城看电影,你想不想去?”

石光泽抬头,心想有这样的好事谁不想去啊,看电影可比看连环画过瘾多了,但他怕常虹作不了主,眼睛环顾,常有笑跟过来了。

常有笑说:“你跟你三牙说好,我在公社门口等你们,要快点。”

石光泽跟三牙说了自己的想法,石小平欣然同意。常有笑坐在副驾驶的位置,让两个孩子坐在后排。司机小马启动了吉普车,行驶了一段平路,到了西山口背面,吉普车开始爬坡,接着下陡坡。石光泽第一次坐吉普车,心里“咚咚”地跟着直跳。

常有笑说:“泽婆将来也是一块当兵的好料。”

原来常有笑和小马他们两人都曾当过兵。

石光泽想了想,鼓起勇气说:“我长大了,一定去当兵。”

他们到达了电影院,常有笑跟两个孩子买了票,带着他们找到位置坐下,电影即将开场。

常有笑说:“我等会来接。如果散场了我还没来,你们就在附近。”

在银幕上,街口一棵老槐树叶子落尽了,一个被吊着的人看上去二十多岁,双手反缚,他的腰勾下来,两条腿垂成一条线, 一只露出脚趾头的破鞋挂在脚上。他勉强把头抬起,用乞求的眼光望着众人说:“你们救我一命吧,我是安分守己的庄户人。”

“不准嚷,再嚷嚷我马上捅了你!”一个小伙子拿苗子枪在他脸前一晃,厉声喝道。小伙子胸前戴一个红兜肚,穿一条红裤子,秋凉的天气,他光着膀子露出古铜色皮肤,脊梁上背一口五寸来宽的明晃晃的砍刀。他叫王二虎,是红枪会有名的战将,昨夜单刀独身闯进吉祥镇,生俘了七个白吉会的人。不知为什么,红枪会和白吉会发生了一场恶战。白吉会勾结城里民军,用机枪扫死了红枪会三十九个人,红枪会吃了败仗,为出恶气决定拿这七个俘虏祭灵。

男女老少纷纷赶到老槐树下看个究竟。一个年轻人用手向北一指,大声说:“乡亲们,你们听!”顷刻间,全场鸦雀无声, 北边传来了轰轰的炮声。“战火已经烧到我们家门口了!可是, 我们在干什么?还在互相残杀,杀自己同胞,这不等于是给日本鬼子帮忙吗?乡亲们,我们不能坏人操纵,我们要团结起来一致对外!”他的话犹如一声霹雳,把人们闭塞的、沉闷的脑壳炸开了,大家用敬佩的眼光望着他。

常虹说:“他叫马英。”她已经看过小说《平原枪声》。

两个十多岁的孩子,第一次看到了有关男女相爱的故事情节。尽管不是太露,但他们都看出来了,在黑暗和闪光中闪亮晶莹剔透的眸子,他们俩默不做声,羡慕马英和苏建梅的纯真爱情,为八路军、游击队打日本鬼子和汉奸的场面狂欢。

石光泽从这个时候起,真正对枪有一种特别的崇拜。他从红宝书里学到了毛主席有关枪杆子里面出政权这一颠簸不破的真理。

马正新参加工作,不久就调到了河埠公社担任特派员,他似乎对河埠有一种特殊的情感,这是父亲革命的根据地,他姐姐也嫁在河埠山里,他在这里还有一个有间接关系的人。他在食堂门口犹豫了一下,走了进去。老林师傅认识他,知道他是马县长的幺儿子,连忙向石小平介绍。石小平知道这个人是贾干事的同事,先前在办公室见过,之间还谈不上熟悉。

石小平问:“贾国军去县城好几天,还没有回来。”

“我知道。我就是为这个来找你的。”

当着老林师傅的面,石小平听了有些不好意思。老林师傅像有回避的意味。

“怎么说呢,我对你们家的情况其实都清楚。”

石小平听了一愣,微笑说:“你是特派员,当然清楚。”

“你误会了。我今天来是告诉你一件事,贾家遇到大麻烦了,你要有心理准备。”

石小平看着马正新,说:“马特派员,你别吓我啊。”

“具体我也不好再讲什么了。试想一下,如果他们家都回北方,你将来怎么办?”眼前这个人是姐姐的小姑子,对姐姐也有过帮助,马正新看着她,一点不掩饰自己内心的情感,“我希望你受到的伤害降到最低。”

这个马特派员的话有些莫名其妙,但听到这里,石小平肯定人家不是开玩笑,相反,她感到事态严重超出她的想像,“那么是什么大麻烦?你能说得更具体一些吗?!”

“我只能讲这么多,相信过几天就会有结论,你保重。”

石小平追着问:“什么结论?”

石小平不清楚贾家将要遇到的大麻烦到底是什么,老林师傅也分析不出来,说:“马特派员肯定清楚,只是碍于组织原则, 不便提前告诉你。但你要有思想准备。”

石小平心里突然七上八下,一不留神,手指上的老伤口又被菜刀切破了。老林师傅赶紧帮忙包扎,“你先回去,正好看看家里的情况。”

石小平捏着自己的手指头一路跑回家,她百思不得其解,贾家到底要遇到什么样的大麻烦,还要他们一家都回北方。这些年,他们在南方不是已经住习惯了吗,现在又要回到寒风刺骨的北方。

贾家两位老人的脸突然阴沉沉的,她更肯定马正新所说的事情是真的。她心里慌张,一时找不到知心朋友倾诉,来到了常有笑办公室,但人家在县里还没有回。

石小平想到了石山娘家,决定先回去看看父母,看看哥哥嫂子和侄儿们。走到村口,刘家幺爹老远就喊。

“小平,你牙今天早晨在港里叉到一条大鲶鱼。”

“是吧。”石小平因为心里有事,应付一声便过去了。她看见嫂子,把她拉到了一边。

李正秀问:“是马正新亲口对你说的?”

石小平点头,说:“嗯。公社特派员,新来不久。”

李正秀心想,自己弟弟的情况哪有不清楚的。“特派员的工作是做什么的,他肯定是知道了贾家的事情,而且非常严重。”

“那是什么呢?”

“是什么事情严重到非要贾家重新回北方老家呢?”

李正秀在分析,要是马正新在,她一定当面问出实情,但她仍然没有表明自己与马正新的姐弟关系。

河埠公社一连下了几天小雨,整个街道雾气朦胧,乌云笼罩了贾家,这个解放前的白府院落现在连空气都凝固了。石小平已经从石山回来了,如果说先前从马正新那儿得到的消息还一度使她怀疑,但看到两位老人的状态她确定无疑了,再加上嫂子的一番分析推敲,她内心忧伤,她同情贾家,她要考虑自己的后路了。石光泽放学回到了家里,贾家两位老人看见他像没有看见一样。他是多么敏感的孩子,一看就觉到家里气氛不对,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不好问,拿了两个馒头匆匆出门。

贾家老爷子视为陶冶情操的书法没有练了,很自然,他没了先前的豁达心境。石小平小声地试着喊他出来吃饭。老人没有答应,也不出门。石光泽坐在离贾家不远的公路对面,他愣头愣脑地观察着一切。他估计贾家是出什么大事了,只是不知道具体是哪方面的。难道是三牙与他们家闹翻了吗?看样子又不像,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吭声,自己不能说错话。

在河埠公社,贾家的事情在没有公开之前属于机密。因为工作关系,数马正新和常有笑最先接触到,省军区、军分区和公安部门的联合工作组,他们已经接待了三次。这段时间,河埠公社的吉普车也成了工作专车。最早是有一个重大案子从北方军区一直追查南下,最后牵扯到了贾家老爷子身上。原来地方党委在整理党史时,有人通过写回忆录并且证实,贾家老爷子手上沾有一个共产党人的鲜血,那个牺牲了的普通党员之后发达了,做到了相当一级的高官。他要清算这笔血债。老百姓都明白一个简单的道理,血债是要用血来偿的,而且世代交替,亘古不变。

用石德发的话说,贾家老爷子也属于生不逢时,他先前加入的是中国国民党,直到辽沈战役,才识时务投奔了共产党。他随林彪部队一路南下,最终成为一名南下干部。然而,他却是隐藏在革命队伍中欠下了共产党人血债的那种人。

石小平除了少女时代曾到过一趟北京,总体来说,她还是没见过什么世面,贾家遭遇变故,她感觉天塌下来了一样,心里没有了一点主张,完全不像嫂子因为割尾巴闹纠纷被关押时那么淡定。

常有笑从窗口看到石小平在走廊徘徊犹豫,知道她所为何事,心想她最后还是要来找自己的。果不其然,石小平敲开了他的办公室。

石小平极力为贾家申辩,“贾家为党做了那么多年的工作, 打仗立了那么多的战功。”尽管在婚姻上不如意,这个善良的女人心里并没有太多埋怨,她认为这都是命。

“组织上定了,已经办成了铁案。而且陆南县和河埠公社这一级根本说不上话。”

“那你说的组织上应该看贾家现在的表现,他们坚决拥护毛主席,拥护共产党,而且每天都看报纸。老爷子练书法总是写《沁园春•雪》。”

“他当然是功过相抵了。要是换作别人,不枪毙才怪。根据党的政策,贾家要被遣回北方农村,你打算怎么办。”

贾家的老家在东北,那儿比不得南方,特别是寒冷的冬天真叫人难受,鼻涕流出来立马就成了冰棍儿。从马正新到食堂告诉她贾家有事起过去才三天,组织上正式宣布了对贾家的处理决定,一切如马正新、常有笑所说。

石小平身子瘫软,她靠在食堂的大门上,挪不动步子。经过两天反复的思想斗争,她决定跟贾国军离婚,不跟他去寒冷的北方。这是他们作为夫妻缘分在一起的最后一个晚上。性爱对于健康成年人来说那是多么美好多么享受的一个过程,而贾国军身体缺陷,就像一个饿汉面对一桌子好酒好菜,嘴巴张开却没有牙口。明天,石小平于贾国军而言将不复存在,他极度贪恋这个晚上。他害怕这座白府老宅的黑夜,以致整个晚上都没拉熄电灯, 他揽着石小平不松手,石小平圆润紧绷而娇好的胴体,嫁给他这么些年,不再参加生产队的体力劳动,不用再晒太阳,她肌肤白皙,已经蜕变成一个漂亮的城镇妇人。她直直地挺着身子,如贾国军的玩物一般,旁人是无法体会她此刻痛苦的心情。

第二天上午,河埠公社供销社开来了一辆东风卡车,拖走了贾家所有要带走和能带走的物件。公社特派员马正新是具体经办人,他没有表现出代表组织应有的严肃面孔,尽可能地满足贾家人的要求,客客气气地把他们一家人送上北去的火车。

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犹如一场飓风摧毁了石小平的家园和她曾经所拥有的一切,也包括她的尊严和人格。她坐在空荡荡的屋子里,看着想着这些原本就属于虚幻而不是真正属于她的东西。她言语原本就不是太多,想这个时候应该去食堂上班了。她朝食堂走去,她又担心公社还要不要她上班。

石小平看到常有笑来了,她没有往日的热情去搭理人家,只是埋头干活,直到中午食堂开饭前,马正新出现了。

“既然事情都发生了,你要振作一些,日子还要往前过的。”

老林师傅说:“就是,就是。马特派员说得对,这日子还要往前过。”

“谢谢你们!”石小平回了这句话又低下了头,可以想象她精神上承受了多大的打击,心灵遭受了多大的摧残,要想抚平这些创伤那是需要时日的。她和泽婆都将面临下城镇户口,停止商品粮供应,并且退出贾家居住的房子,这些都属于其中的善后事宜。

河埠公社党委专门开会讨论研究,陈列俭首先提出了他个人看法,因为政策有规定,石小平和石光泽都得回石山大队。龙景冠说,石家当年可是为革命作出了贡献的。闵翠莲送荞麦饼上仙人洞的情景,他历历在目,“我们怎么好把人家退回去。”

“但保留他们的城镇户口,不符合政策。”

“将心比心,避免造成石小平个人更大的伤害,我建议把他们的户口安排在蔬菜队?而且她在食堂的表现一直不错。”

常有笑说:“我完全同意。”

龙景冠的观点形成主导,公社党委作出决议,石小平、石光泽两人的户口下到了街道蔬菜队,最终没有让他们回石山去。这样一来,多少给石小平留有一丝颜面。由于有常有笑、马正新从中周旋,老林师傅负责把食堂堆杂物的房子腾出来分给石小平住。

畈里,石日文在陈在礼身后十多米的远的地方跟着。“陈在礼,等我一下。”陈在礼听到喊声放慢了脚步,石日文跟上来了,“你是不是对我还有意见。”

“哪里有啊。”

“我可从来没得罪过你。硬说有的话,也是因小平而起,她现在都那样了,你还不原谅人家?”

陈在礼说:“你还说,我昨天去看她,还被她轰出来了。”

石日文忍不住想笑,“那你对她说什么了?……那你是活该。你分明是侮辱她。换作我,会踢你出来。”

陈在礼说:“我是诚心诚意的。”

“我劝你死了那条心。只能说你和小平今生有缘无份,她要嫁给你早就嫁了,不会绕这么大一个圈子。”

“她现在不是没合适的人吗?”

“我劝你不要浪费时间。我给你介绍一个比小平条件更好的,成功率至少八成。”

“谁?”

“刘姗姗。”

陈在礼笑了,“那不是赖蛤蟆想吃天鹅肉吗,你都追不上, 莫拿我开玩笑了。”

石日文想想还是把想说的话忍住了,没把实情说出来。

“我追不上,不代表你追不上。如果你追上了,怎么谢我?”

“怎么谢都行,说俗一点,我跟你买一双新皮鞋。”

“我不要你买。只要你不记仇就行。”

石日文一路细说,说得陈在礼心花怒放。

“嘿嘿,要真的成了,我哪里还有心思记仇。

“我们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你不要心里长疙瘩,闹得大家不愉快,你说是不是。”

陈在礼说:“嗯。那这件事就拜托你了。”

“你还得主动跟她把话挑明了,然后死缠烂打,一定能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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