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杨流的头像

杨流

网站用户

小说
202011/24
分享
《山里山外》连载

第一十八章

常言道:“伤筋动骨一百天”。石德发没有一百天就开始四处打转。他站在自家门口,望着畈里的刘定奇平整稻田,心里突然生出一种失落感。他试着用受伤的腿发力,但是不行,他走了两步路,歪歪倒倒的。石日河利用农忙间隙给父亲做了一根拐杖,石德发进屋试了一下觉得还行,但他还是把拐杖靠在一边,自己一手扶墙,顽强地再次迈开步子。刘海泉路过石家,见此情形,他默不吭声停住观察,待石德发消停了,他告诉说:“吕先生病危。”

“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昨天。”

石德发说:“那我得去探望他。”

“还有一件事情,黄忠民说明天上面派人进来修路。”

“那好啊,我们的愿望可以提前实现了。”

听到这个消息,石德发还是觉得有些痛惜,自己不能善始善终。但他还是很高兴,石山通往河埠的路终于可以修通了,这是石山人多少代的愿望,从此不用为路犯愁了。

吕先生走得很急,从起始生病到去世日前后才三天。他的小儿子吕大海在陆川地区机械厂工作,他得信急忙回来,还是没赶上为父亲送终,他心里留下遗憾,哭的最伤心。石德发做不成八抬了,作为吕先生在山里教的第一批学生,他和孝子一样多守了一个通霄。他终归是熬不住了,回到家里倒床便睡,直到下午太阳光反照进了屋子,他才醒来,搬了一把椅子搀着坐在家门口。

刘海泉说:“你精神蛮好,我可以提前把‘矮脚虎’交给你了。”

“你牵来,我现在跟你们放牛去。”

“你没开玩笑吧。”

“我什么时候跟你开过玩笑。”

刘海泉一脸疑惑,“你没开玩笑,我也不信。”

“那我自己去牵。”

“还是我牵来,当着翠莲的面,也算是一个交接仪式。”

刘海泉真的把“矮脚虎”牵到了石家门前。这些年来,刘海泉放三头牛已经受尽了折磨。而石德发可以跟他们一起放牛了, 无疑是多了一个好伙伴,他们热闹一些,时间也好打发。

石德发一只脚用力,费劲地爬上了牛背。骑在牛背上的他, 突然像是不认识自己了,感到别扭。

刘海泉说:“你还别说,‘矮脚虎’跟你有缘,像是量体裁衣,量身定做的一样。”

“你幸灾乐祸。”

“我真的没有,我感觉你骑在牛背上,就像你跟翠莲一样般配。”

“胡说八道。”

他们两人骑着牛,一前一后聊着。

刘海泉说:“有时候,我真搞不懂。你说,‘盘架子’怎么独独跟‘矮脚虎’过不去。那天,树底下有四、五头公牛。”

“谁知道啊。”

“我觉得畜牲跟人一样,有的天生就友好,有的跟隔世仇人。”

刘海泉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轻松,他的一头牛被刘定奇副队长牵去犁田了,现在又把“矮脚虎”交给石德发了,他就只有一头牛了,心里突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石德发其实是理解刘海泉的,长年累月一个人放三头牛,在山里没有,谁叫他不属于贫下中农阵营呢。他们上山的时候,江忠心早一步进山了。天空陡然下起了小雨,他们没有带雨具,“仙人洞”便是天然的避雨场所。

江忠心已经退出江湖了。在人们印象中他身板一直硬朗,说话声音宏亮,而现在却成了一个酒麻木,嗜酒如命。他是因为得了一场怪病才迷上酒的,由于身体大不如从前,只能在生产队放牛。

“今天,我们的放牛队伍添了一名新人。老天爷像是懂我们,突然下起了小雨,这个仪式有些凝重呀。”

“有些事情就像命中注定,你原本就是他打猎的师傅,现在放牛都向你靠拢了,还是分不开。”

“也是,海泉老跟我说,等有一天你不当队长了,跟我们一起放牛。我说你按年龄还够当十几年的队长,可万万没想到,你是以这种方式提前加入我们的行列。你负伤了,他的心情反倒沉重了。”

好长时间,刘海泉都不说话了。

石德发说:“你莫搞得那么严肃。就说当年,要是跟你们一起投军去了,我现在还会有命回来吗?”

江忠心说:“说的你不喜欢,还真难说,枪子不长眼睛的。”

“翠莲和她妈也是这么说,怎么大家都是这么说。你就说海泉,当年打日本人立了功,后来怎么不跑到解放军这边来。要是我,一定加入了解放军。”

“你说的轻巧。你要知道,当逃兵抓住了是要被枪毙的。我抗日战争立过三次功,要不是蒋介石政权太腐败,我今天怎么会落到这个下场。”

刘海泉回忆起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来,是一肚子的苦水,一肚子的委屈。

从陆南县城发出到河埠的班车停在了石山西山口下面,石日海下了车,他今天又进城探听消息去了。马县长给了他一个明确答复,说是安排他在县政府当通讯员,这回他高兴了,一路脚步轻盈走到了石山脚下,总感觉后面有什么东西跟着似的,他回头一看,一条黄色的小狗子不知什么时候跟上他了。他弯下腰抱在手上,小黄狗温顺乖巧。

“那好吧,我收留你。从今往后,你跟我牙做伴。”

石日海又把小黄狗放在地上,一路跟着他,直到走进石家堂屋。小黄狗直奔到石德发跟前,摇头摆尾的,毛绒绒的嫩嫩的甚是可爱。

石小平好奇地问:“二哥,你从哪里抱来的。”

“我走到山脚下,不知从哪里蹿出来的,我想丢丢不掉,于是,就带回家了。”

小黄狗靠着石德发的脚趾头,弄得他痒痒的。他放下烟枪, 怔怔地看着小黄狗,心里陡添了几分怜爱喜欢,“看来它饿了。小平,你用钵子盛点猪食来。”

“小黄狗一到家里就跑到牙跟前示好,看来是跟牙有缘分。”

石小平问:“你们要给小黄狗起一个名字。”

石德发说:“就叫阿黄吧。”

石小平说:“阿黄。嗯,看来阿黄接受了,阿黄,你过来我抱抱。”

石山大队对北湖的围垦造田展开了。黄忠民给十三个生产队分配了任务,他明确说:“我们要感谢石德发、刘邦仁他们为石山大队守住的这片沃土。遵循一个原则,谁围垦的归谁,两年不收公粮。”

尽管黄忠民这样说,但多数生产队并没有表现出多少兴趣, 因为他们相距北湖的路程都比较远,一天走不了几个来回,只是碍于大队领导的面子,他们才不得不带劳力来接受任务。

十三队队长说:“我们最远,怕是豆腐盘成肉价钱,太不划算。”他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但没有陈列志、黄忠民的命令, 他们不敢擅自作主带队伍撤退。刘邦仁先有些不舒服,有劳动成果被别人剥夺的感觉,而现在心里转喜。一队地带狭长,水田比较少,如果其它生产队撤离了,那么一队就可以围垦更多,而且这些黑土地的湖田,种下的粮食产量一定高。

陈列棕说:“黄大队长,这些乌泥湖要不就不劳烦大家了, 分给我们一队二队算了。”

黄忠民没有表态,他看着陈列志。隔北湖比较近点的,比如三队四队,他们抱着无所谓的态度,要也可以不要也行,虽然费一些劳力,但还是有收获。何况这些土地本来就是飞来之物,如果没有石德发、刘邦仁他们守护,上次就被河那边的人抢占了。如果接受陈列棕的建议,等于是白白地送给了一队和二队,心里有鸡肋之感。

刘邦仁猜透了他们的心思,“我们都是一个大队的,以后有什么利益上的事,一队和二队主动让,我记着大家的好。”

有刘邦仁这句客气话,他们听着心里舒服,也变得大度了。

“那就按陈列棕说的,都给一队二队算了。一队田少,多给点。”

陈列棕拱手说:“谢谢,谢谢大家了。一队六,二队四,成吗?”

其他生产队不想等,要带人撤,只等陈列志、黄忠民发话。

黄忠民说:“依目前的情形,只能这样了。”

晚上,刘邦仁从北港回到家里,还没有吃晚饭,第一件事就是向石德发报喜。

石德发听了,笑着说:“真是一件大喜事。”

刘邦仁说:“陈列棕他们队少得了二十多亩。”

“嗯。那是好事,有二队我们等于多了一份力量,免得河那边的人还惦记。”

石德发建议,刘邦仁晚上要跟余月英商量,这回必须得动员妇女的力量。为了生产队的利益,刘邦仁跟石德发都一个样,也是不知道惜力的主。一队的男女老少抑制不住内心喜悦心情,北港几十亩肥沃的土地终于归属他们了,这下好了,明年都有饱饭吃了。刘邦仁几乎不用动员了,包括妇女在内齐上阵。石日河比父亲当生产队长那会儿还要积极,他坚决要求上北港,不愿生产队把他留在家里修农具。

陈列志借着说是去公社开会的名,实际上去城里看望念书的儿子,接着他还要去美珍那里看看,她已经和工地上的军工相爱了。

石日海搭车从县城回来了。他在县政府的工作说是有其他原因没落实下来,他有些沮丧。实际上的情形是石日海的同事亲戚是县政府办公室主任,得知他在镇小教书的这段经历,认为他对工作喜欢挑肥拣瘦,所以就变着法子没有用他,只是他本人不知道罢了。这样一来,他在镇小教书的工作放弃了,一时没了去处,又回到家里务农。

石德发笑着说:“没什么,只能说明你在家里还没有锻炼好,明天跟日河一起上北港。”

石日河说:“你放心,你注定不会吃泥巴饭的,刘邦仁安排我在家里,你留下好了。”

每天早晚,石德发跟着刘海泉、江忠心一起放牛,他们引到哪儿,石德发就跟到哪儿。哪里有嫩草,哪里又长出了新树叶, 够几头牛吃的,只有刘海泉、江忠心心里清楚,石德发的心思还没有用到这儿来。阿黄慢慢长大了,它跟着石德发上山下山,时不时还“汪汪”地小叫两声,跟着形影不离。石德发要是有一阵子听不到牛铃声,他就唤阿黄去找。阿黄能领会他的意思,如果在深沟里找到牛群了,它就在那儿“汪汪”地大叫几声。

石德发便喊:“阿黄,我知道了,你回来。”

于是,几个放牛人又安心坐下来聊天,打纸牌。

石德发说:“这一阵子,邦仁可比我干得好多了。”

江忠心说:“一队总要出几个出众的小伙子。”

刘海泉说:“说明你会带徒弟。”

经过一个月的战斗,北港的围垦造田任务完成了,刘邦仁带着劳力重新回到了生产队的修路工地上,他们现在轻松多了,只需把自己的路与上面修的路连通。

石德发和刘海泉、江忠心在山高林密的深处,他已经感受到了山脚下修路的热闹,但一切都已经成为过去,只是他听着心动,看着眼热。他丢下手中的扑克牌说:“你们帮我看一下。”

石德发跛脚下山了。生产队的社员看见他一瘸一拐的下山来,下意识地停下手里的活,他们还不习惯看到石队长现在这个样子,替他担心,怕他下坡摔跤。

石德发一路还算稳当,他和大家打招呼,来到了闵翠莲身边。他拿起一把小锤子,把路面与石块之间的缝隙夯实。

尤嫂笑着说:“石队长,你怎么只帮你家翠莲。”

余月英说:“要不要石队长也帮帮你。”

石德发知道他们后面没好话说,连忙说:“翠莲的任务完成了,我们一家人都过来帮你不好吗!”

“那还是算了。这么多婆娘都要你帮,你吃得消吗?”于是,工地上嬉笑声一片。

在仙人洞山脚下,因为石德发下来了,只剩下刘海泉、江忠心两个人了,他们原先三人玩的扑克牌,现在三缺一。

刘海泉说:“我也下山了。”

刘海泉的出现让众人眼前一亮,上次石德发发生事故时,是他冷静处置得当,他立了大功,除了石家人感激涕零,生产队的人也同样感激,并因此改变了对他的态度和看法。最主要的是, 刘邦仁亲眼目睹了他表现出的处理突发事件的能力,他的土法子止血以及“临界点”一说,都让生产队这位新生代当家人对他好感。有人说,真是没有想到,队里这个国民党老兵痞子,关键时刻发挥了别人所不能发挥的作用。

刘邦仁走过来了,他跟石德发打招呼。因为事先他已经跟生产队其他几位商量过,正好借这个机会宣布,也是告诉大家。鉴于师傅修路负伤,目前只能从事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作,生产队不作具体安排,年底统计总工分时,他照生产队男劳力正常出勤靠齐。

刘邦仁说:“大家有没有不同意见?”

社员中没有一个人吭声。

石德发站了起来,连连说:“我实在感到惭愧,谢谢了,谢谢了,是我拖累大家了!”

刘海泉觉得生产队厚待石德发,他很满意,同时也很羡慕。他开玩笑说:“我有意见,我放两头牛还没他放一头牛的工分高。”

“哈哈。”大家果然被他的幽默逗笑了。

尤嫂却当真了,说:“他是为队里修路负伤的。你呢?”

“我也是为国家负伤的。我身上的伤,都是抗日留下的。”

朱泉州说:“就算你真的是抗日负的伤,但要人证明。何况你们前后都有把枪口对准共产党、红军、解放军。”

刘海泉说:“我可没朝解放军放过一枪。”

“你的话,只有陈列树相信。”

“以前怎么没听你说,你是电影看多了吧。”

刘海泉原本一句不当真的话,让生产队的社员误会了,他怪自己一时多嘴,忘记了夹着尾巴低头做人的道理。

石德发笑着说:“大家不要当真,当海泉说笑好了。”

石德发威望犹在,他轻松地替刘海泉解了围。

这一年,山外的形势发生了剧烈变化。几乎一夜之间,各个公社、大队都在大办钢铁,而且轰轰烈烈。接着又有人说,国家要修铁路了,有人拿着尺子已经进山丈量了树木,要挑选大小适合的树做枕木。陈列志接到公社通知,坐着工程兵部队的吉普车, 领着打前站的首长进到了四合院。黄忠民腾出了自己家一间多余的房子,又布置其他几个附近的生产队腾房好让工程兵住,就连大队会议室,都驻扎了工程兵一个班的人。石山热闹了,工程兵每天早晚两个时段放炮,一次次的炮声隆隆,震耳欲聋。现在好了, 石山通往河埠的路出现重大转机。石德发先前只是开了一个小头, 如今有解放军工程兵的人来修,还带来了专业机械设备,石山人可以坐享其成了,好多年轻后生躲在被窝里偷偷乐呵呢!

石德发说:“愚公移山感动天,神仙帮忙背走了两座山。我们感动了毛主席,共产党,解放军帮我们来了。”

修路的事情除了配合工程兵,根本不用他们出力。他们只高兴了一阵,接下来,河埠公社给他们分配了一项新的任务,而且是紧迫的政治任务。生产队要上土法炼钢,他们所用的铁都是熟铁,是一家一户收拢过来的一些铁器农具什么的。在这之前,刘邦仁队长由公社组织,先参观了沙河公社农机站的一处炼钢厂,那里的熟铁含碳量很低,他们渗进碳后经过冶炼,含碳量增加了就成了大家所说的钢,而这种方法产生了极大的浪费。刘邦仁心里仍然没有底, 炼钢不光没有设备,技术也不行。原本就是一件完成不好的任务, 但河埠公社规定了时间,他不得不表现出积极的样子。

刘邦仁喜欢石日河,就像当年师傅和自己一样。他把炼钢地址选择在生产队打谷场的西头角。他喊上石日河,他们要先建一个炉子。日河的木匠手艺派上了用场,因为生产队就他懂木工活,他负责做好风箱,大家把炉子建好后,在中心嵌了一个坩埚,刘邦仁试着往里加入焦炭和碎铁,外面用火砖包上。生产队的男女老少都围着,刘邦仁率领大家有模有样地点火冶炼。

陈列志、黄忠民挨个生产队检查工作,他们其实是来摸底的。看到刘邦仁的行动最快,当面进行了表扬,并把他喊到一边,“现在又有一项新任务。你们队要派一多半的劳力,去陆水修水库。”

“是美珍当工人的水利工地吗?”

“是的,那儿现在是省里的大战场,也是全国性的,我们都上。”

“这热火朝天的年代,一会儿修这,一会儿干那,我们行动上都快跟不上了。”

“你年纪轻轻的都说这话,那我们就更拖不动了。”

陈列志、黄忠民布置完任务,背着手走了,他们不想听到后面的牢骚话。他们坚信,刘邦仁一定会坚决执行命令。刚开始, 焦炭点着后因为火力不够,烧不红铁块,大家轮流拉风箱,总算是把废铁烧红了,但还是达不到熔化的高温度,炼不成钢。刘邦仁站在一边,想着又有新的任务,他说:“算了,不炼了。大家都回家准备,明天去陆水工地修水库,那才是我们的生产任务。”

梅承贤手里提着一只甲鱼走进舅舅家。石德发坐在堂屋里, 悠闲地“吧嗒、吧嗒”抽着旱烟,阿黄睡在他的脚旁。看见陌生人来了,它没有叫唤,而是摇头摆尾以示友好。

梅承贤说:“我都好久没进山了,你恢复得么样了。”

“还不错,我都上山放牛了。”

“那就好。我正愁空着手进山不成样子,路过北湖时,水草里有动静,原来是一只鳖。”

石德发笑着说:“那得有两三斤,你总是运气好。”

“你也不错。就说这次,好危险啊,我想想都后怕,这叫什么,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还后福呢,我总不能要生产队照顾到老吧。”

“我觉得你可以去找高书记,她是马县长的老部下,给你安排个守仓库之类的轻松活干。”

“现在路要修通了,石山好山好水,我都不想离开了。”

石德发抽完旱烟,想把烟枪递给梅承贤:“你要不要试两口。”

“我还是不试了。”

“你还别说,这是个好东西,特别是人心烦的时候。”

“你想开了些,日海也大了,明年可以拿一个劳力的工分。”

“大队说照顾去小学当老师,日海好笑,河埠镇小的公办老师,我都辞了。”

“他在河埠镇小教书挺好的,怎么辞工了。”

“马县长给他安排在县政府当通讯员的事,说是他去晚了, 让别人顶了。”

“日海做事有些不靠谱。但他属于文化人,公家会安排的。”

经过几个月的日晒雨淋,生产队的炼钢炉周围已经长满了杂草。刘邦仁先前还盼望着公社来技术员指导,但终究是没有派人下来, 大队也没有派人来回收他们土法炼的钢,炉子已经锈迹斑斑。刘邦仁、刘定奇带领大家参加陆水工地的大会战,一干就是整整一个冬天。他偶尔派人回山里,主要是添些后勤补给,毕竟生产队有十几号人在那儿要吃要喝。刘邦仁回来还是先打算去看师傅,路上碰到了留守人员石日河,他吩咐说:“你有空拆了那口风箱,保不准日后还能派上用场。你还能不能收到一些破铁废钢,一并锁进仓库。”

石日河汇报说:“队里一些顽皮的孩子,早就敲碎了那些破铁换糖果吃了。反正我家小平没去,她没敢捡一块回来。”

“这我相信。”

石山里的春天,桃花红了,梨花白了,桃红梨白。新年第一声春雷在人们不经意间突然炸响了,沉睡的石山开始萌动,进入周而复始的春夏秋冬四季节更替。刘邦仁是过完春节从陆水工地收尾回来的。他上午带着石日河、朱泉州两个年轻人去了河埠, 到供销社农资门市部采购,忙着为生产队的春耕生产作准备。畈里,刘定奇半路上接走了刘海泉手中的牛,他独自一人在稻田里精耕细作,像对待一件艺术品,这块他选定的秧苗田,他将亲自在上面播种育苗。石德发要牵牛出去放了,他已经穿好了套鞋, 蓑衣,并戴上了斗笠,他全副武装,忽然听到一声闷雷响,他踏出门槛外的一只健康脚本能地又跳了回来,接着天空就是“噼哩叭啦”的如爆豆子一般的响雷声。他两眼怔怔地看着外面,一道道闪电划破天空,像是神话里凶神恶煞的东海龙王正在兴风作浪一样,石山黑漆漆的,远处传来的都是轰隆隆的轰隆隆的一阵阵的雷声。谁都没有思想准备,滂沱大雨接连下了三、四天,畈里已是白花花一片。在他看来,从发生的月份和持续的时间水量来看,这阵势与1931年和1954年相似。经历过大洪水的人都知道, 这个地域发生洪水一般在四五六月间,也是接二连三的下大雨暴雨。石德发以自己丰富的人生阅历和经验,他认为这个时令不应该打闷雷,一般只打炸雷,响亮亮的那种。石山的山林土壤灌饱浸足了,已经是田满,塘满,堰满,汇集的水流滚滚而来,沟里,田里,塘里最后汇集到港里,港里的大水漫上岸。

“恐怕要发大水了,你去村口看看。”

石德发心神有些恍惚,他跟石日河说,就像洪水要漫到家里来随时要准备上山逃生一样。

“1954年的那场大水就是涨到了我现在站的位置才停止,要是再涨那么三五寸,我们家堂屋就要泡水了。”

石日河在修犁具,对于父亲的担心,他认为完全没有必要。他说:“你着什么急,有大队操心。你就别鸭棚老板操蛋(淡)心。”

石德发可能忘记了,自己现在不是队长了。日河这句自然而然的答话,让他一时感到酸楚。只是面对即将要来的洪水,他还是要多管闲事。但在外面,雷声渐渐小了,远去了,石德发重新带上雨具,走出大门,阿黄紧紧地跟在他身后。

“你今天老实呆在家里,等会儿还要下雨。”

阿黄像是听懂了主人的话,它摇摇尾巴,钻到了桌子底下。在石家堂屋,燕子在楼板下面筑起了巢穴,他们摸黑冲出去了, 在畈里盘旋,时而高时而低地穿梭。田野上空并不明朗,石山在雾蒙蒙中隐隐约约,高低起伏。

石德发牵出了“矮脚虎”。“矮脚虎”的蹄子踩在石板路面, 发出“格噔、格噔”的响声,他现在习惯听到甚至欣赏这种清脆的响声。经过一夜消化,“矮脚虎”的肚子已经空空如也,它的犄角抵到了石德发的屁股。他嚷嚷:“你这个牲畜,就在乎这么一会儿。”

本文连载章节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