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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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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1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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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里山外》连载

第二十二章

久违的太阳从石山东面升起,山上除了背阳一面还有一些积雪外,其它地方的都已经融化消失了。新一年春天才算真来到, 暖暖的太阳光夹带着一丝冷风照在山里的上空。李正秀把挖过野山药蛋的坡地细细地整理了一遍,她施了肥,种上白菜。现在家里养着两头肉猪,她建议借一些钱,再买一头母猪回来养。

“只要算计好,再加上穷巴苦做,我相信日子会慢慢好起来的。”

听了儿媳妇宽慰的话,石德发准了,并采纳了她的建议。但闵翠莲高兴不起来,不知为什么,这年过了,节也过了,日海还是没有音讯,梅承贤打的卦也不灵了,她又开始念叨:“日海啊,我的日海啊,你怎么搞的,春节不回,月半过了还是不回, 你到底怎么了。看样子还是要出去找。”

石德发说:“上哪儿去找,中国这么大。到时候就怕日海找不到,再把日河也搭进去了。”

都说手心手背都是肉,闵翠莲听了,便“呜呜”地哭了起来。正当老两口为日海的安危担忧拌嘴的时候,石小平放学回来了,她手里扬着一封信,高兴地说:“二哥终于有消息了。”

今天是学校开学日,她在陈在礼同学那里取回了二哥写给家里的一封信。陈在礼是大队书记陈列志的亲侄子,在小平当众念信的时候,李正秀细心地发现,邮戳的日期是年前的,也就说明她未谋面的小叔子这封信写在年前,现在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事情确是如此,那还是年前,邮递员把信夹在报纸里一起送到了四合院陈列志书记家。老鼠爱大米,它误把信当成吃的东西拖进了柜子角落里。陈列志先是记得有这么一回事,但找着找不着了,以为是有人带过畈去了。这年过了月半也过了,家里打扫卫生,刘桂芝无意中发现了这封信,她交给陈在礼,知道石小平和他同班同学。

石日海在信中说,他从家里出来,刘海泉给了他两个烧熟的苕。他最先准备投靠表伯,想到他们家接济石家太多。虽然过了河, 但在路过他们家时,犹豫再三,他最终还是从叉路口往北走了。

石日河说:“我找他的方向和路线都没错,只是晚了一步。”

“幸运的是,我一路往北走到了陆北县境内,我无意走进了一家煤矿,肚子虽然有些饿,却赶上他们煤矿放电影,对我来说这是一个诱惑。在放映电影途中,机器出了故障,放映员是个新手,临时出现状况等于冷了场,我走到他们跟前,我说我会修, 就这样我被矿上留下来了,临时当了一名放映员。春节期间放映任务重,我只好先写一封信回来。”

石德发听着,心中转而欢喜,“看来还是要读书。日海在外面讨饭,不但没饿着,还找到了一份体面的工作。”

闵翠莲哭着,现在也开怀一笑。

石日河一早被石日成喊到四合院去,一整天都没回来。第二天早晨,刘邦仁过来通知石德发,要他帮忙临时照看一下刘海泉以前放的两头牛。正想问为什么,日河回来说,刘海泉昨天已经被县公安局带走了,说他与台湾敌特有联系。有关其他情况,石山大队一概不知,石德发只得接受眼前这个事实。

石德发想去陆南县公安局探望刘海泉,他要石日成帮忙打听一下,石日成又去公社找特派员核实,特派员反馈回来的消息说,刘海泉不在陆南县公安局看守所了,至于他的去向,现在是机密打听不出来。石德发闷闷不乐地过了一周,日文五一过生日,接着小平过生日,都不见他高兴起来,原来临时照看刘海泉放的牛,现在基本固定下来了,他不好意思找刘邦仁开口,退回去另外找人放。

转眼到了“七一”,山里的天气炎热起来,李正秀突然发现母猪不停地衔稻草进圈,她特别好奇,把这一情况告诉了公公。

石德发说:“这是母猪要产子的先兆。”

李正秀笑着说:“我还是头一回看到这种现象。”

于是,她搬了一把椅子坐在猪圈观察。毕竟是家里的母猪第一次产子。一家人经过一百多天的侍候,眼看有成果了,她既紧张,又兴奋。

闵翠莲说:“这是自然现象,和人一样,你没有必要紧张。”

李正秀真的是紧张了,她被眼前的一幕吓坏了,奇怪的是母猪头胎竟然生了一头小象,她大声地喊公公、婆婆。

闵翠莲来了:“我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稀奇事。”

石德发喊日河来:“你跑步去村口,赶紧找刘家幺爹借把剃头刀来。”

李正秀不解,问道:“借剃头刀做什么?”

石德发听老人们讲过,遇到母猪产小象这种情况,必须用剃头刀在小象身上划,才有希望成活。李正秀心想,科学依据呢, 这样做不等于判了小象的死刑,但她还是不敢多嘴。母猪头胎生产顺利,一共产下了七头小猪仔和一头小象。果不其然,浑身流血的小象不久后就死掉了,李正秀心里愧疚,应该大胆果断制止公公这种无知行为的。

石家母猪产出小象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山外,不日又传到了河埠以外的地方,因为这是前所未有闻所未闻的真事情。在石家猪栏,一下子围了好多看热闹的乡亲。母猪产下的这头小象,既不像猪,又不全像象,两只血红但无视力的眼睛瞪得大大的,长长的鼻子从眉头反扣至脑门,嘴里有一条像牙齿一样的肉状物往上弯曲,长着肥大的耳朵,和其它小猪崽不一样的圆柱形腿,但毛发跟猪崽差不多。

梅承贤听到这个消息,他正在河埠街道一户人家看病,他猜测人们所说的石山石家就是表弟家,因为买母猪的钱还是从他这里借的。他特地赶到了石山,他要亲眼看看这种稀奇古怪事。只可惜他没看到这头活物,这头小象在他没有到来之前就已经死掉了。

石德发心中突然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惆怅,望着七头可爱的小猪崽,脸上并没有露出多少笑容,而是坐在一旁抽闷烟。很显然,因为家里母猪产下了这头怪物,而且死掉了,影响了他本应该高兴的心情。他跟日河一起商量,到底是把小象丢进港里让流水冲走还是挖个坑埋了。他不知道如何是好,毕竟李正秀肚子里怀着他石家的孙子,他怕处理错了会给家里带来坏运气。他心里产生了一个疑问,母猪生小象到底是吉兆还是凶兆。

正当石家父子犹豫的时候,梅承贤进屋说:“别呀,这么好的东西丢了埋了都可惜。你叫小平进菜园子,摘一些辣椒回来, 中午可以红烧好一大钵子,这可是下酒的上等菜!”

石德发看着小象心里就不舒服,更别说把这砣肉放在锅里红烧, 那样会影响到其它菜的味道和感受,他把心里的想法告诉了表哥。

“我走南闯北至今,只听说母猪产小象是祥兆,预示着你们石家越来越兴旺,没听说过有什么不妥。这回可是你迷信过头了,母猪不管产下什么都是猪,而猪肉就是人吃的。你等着看吧,在你有生之年,一准能看到你石家子孙们出息!”

石德发最佩服表哥了,听了这些话顿时转悲为喜,转愁为乐。还是因为梅承贤学了一身的本事,在这方圆百里都有他的信徒, 有人被毒蛇咬了,有人跌打损伤,有妇女难产,小孩吃鱼被刺卡喉咙了等等,只要他一出手都能医好,根本不用进医院,甚至还有更传奇的说法,说梅承贤会蛊术,就是江湖上传说的神功、点打功。总之,他走到那里都是贵客,都会被人捧为座上宾。

梅承贤解开了石德发的心结,他一一照做。就在他们表兄弟坐在堂屋聊天的功夫,闵翠莲已经红烧好了小仔猪肉,香喷喷的端出来放在方桌上,就等着他们动筷子。

梅承贤说:“你要不要喊刘海泉。”

石德发说:“这也是我心烦的原因之一,前不久,他莫名其妙的被县公安局带走了,说他跟台湾那边有联系。”

“事情总会弄清楚的,你别着急。”

“我能不急吗?”

石日河乘机告诉表伯,家里目前放着三头牛。

“是这样啊,问题是你急也没有用。”

梅承贤一口又一口地喝着石家的陈年酒,吃着小象肉,边赞叹说:“这比仔猪肉还香,还要嫩。”

“三十河东四十西,可笑当年论高低……。”

山里的天气说变就变,梅承贤进山天气还好好的,可现在外面已经淅淅沥沥下起了雨。梅承贤出不了山,恰逢又到了星期六晚上,石日文、石小平两个晚辈拉着他讲故事。梅承贤坐在堂屋上方。江忠心几位老人也过来了,他们手里摇着一把蒲扇,一来是习惯了,二来驱赶蚊子,更主要的是听梅承贤讲他行走江湖的故事。这回,梅承贤却是讲当年唐生智的队伍在沙河打仗的故事。

石德发说:“我那几个伙伴原来当兵都在唐生智的队伍上,要是刘海泉在就好了。”

椅子已经不够坐了,几个小后生干脆坐在门槛儿上,他们大脑里第一次有了国民党将领唐生智这个名字的印象。梅承贤晚饭照例吃了小象肉,喝了石家的陈年酒,此刻,他正在兴头上。

石小平说:“你讲平常人有出息的故事。”

石德发笑着说:“唐生智虽然是总督,他也是平常人,够出息了。”

梅承贤说:“那我今天就讲讲郭子仪家族的故事。”

话说当年郭子仪之孙,由于挥霍无度,家产败尽,沿街乞讨来到一个村庄,突然想起自己的奶妈是这个村子的,天快黑了, 他遇到一个农夫回家,便走上前问,竟然是奶妈的儿子。他跟在后面到了奶妈家,只见他家粮仓满满,牛羊满圈。他不解地问, 你们家那么有钱,你妈当初还到我家当奶妈?奶妈的儿子说,家业再大,也会吃空。母亲在世带着我们创业,才有如今这般光景。郭子仪的孙子听了很是惭愧。

梅承贤停下,他要喝口茶。

石日文问:“后来,人家后来怎么样了?”

“奶妈的儿子不忘旧情,让郭孙来家里管账,无奈他对管账一窍不通,奶妈的儿子感叹:真是三十年河东享不尽荣华富贵, 四十年河西寄人篱下。”

朱泉州听了,当场鼓掌称好:“一副好对联,工工整整。”

李正秀听了,内心起了波澜,不禁潸然泪下。

石德发说:“我们石家祖先其实是从江西吉安一路迁徙过来的,到我这一辈已经历经七代人了。”

石德发秉承了勤俭持家的传统美德,认为自己这一生没什么值得炫耀的,与闵翠莲养育了两儿一女,老二日海还算有一点出息。原来以为投军反悔那件事值得炫耀一下,可以时常挂在嘴边,但伙伴们先后死了,唯一一个活着的还在受难,他说良心发现,从此也不提那半个字了。

刘邦仁说:“人逢乱世,没准投军就是你人生的一个转折点。凭你的智慧和能力,如果还活着,后来参加解放军是肯定的,说不定真混出个将军来,风风光光的,我们石山也跟着沾光。”

石小平说:“要真是那样就好了,我也是老革命干部家庭, 真正的革命后代,共产主义事业接班人。”

闵翠莲责怪地问:“你怎么有这样的想法。”

石小平理直气壮,说:“是老师教的,有一位南下干部安排在我们河埠公社,他级别最高,待遇最好,还请到我们学校作过报告。”

“那是人家冒着枪林弹雨干革命拚出来的,应该享受。”

石德发说:“你知道什么是南下干部。那个时候,不是没吃没喝,谁去闹革命,那是要杀头掉脑袋的。唉,你这是狂热,幻想症。”

石日文说:“我们只知道他是革命功臣。”

石德发说:“就说我吧,原指望带头修通山里到河埠的路, 做一件一辈子都引以为自豪的事情,没想到老天爷不答应。仅仅开了一个头,就半路而废。现在好了,山里的路通,已经连着外面的世界,以后就看你们的作为了。”

一位云游四方的道人走进了石山,有人说他是二度进山。他说要到北庙拜访,路过石家,便坐下来歇息。对于这种人,石德发从来不管真假,他吩咐小平搬来椅子,不能让人家坐在门墩上。他还要向云游的大师讨教积德行善的良方。

“在我石家人看来,做人总要善良一点,实诚一点,这样才能为后人积攒荫德。”

道长教给他的办法天下通用,其实并无捷径可走,也没什么秘方。“上善若水,厚德载物。做人如水,保持至柔之中的至刚、至净、能容、能大的胸襟和气度就好。”

石德发继续说:“就好比修桥补路,我修好了桥,补好了路, 千人踏,万人跨,我自己放低到了最底一层,前生所有的作恶和罪过也就一笔勾销了,我的后人们自然平平安安,飞黄腾达。”

道长听了微笑。石日海回家来了,他最近回来的次数明显增多, 一则是放映任务告一段落,最忙的时候过去了。他每月都有休假回来看望父母家人,让他感到安慰的是,去年自己离家逃难,为家里省出一口粮食,无意之中却救下了一位贤淑能干的嫂子。让他更欣喜的是,大哥的日子从此过得滋润起来,人也较以前变得自信开朗, 过不了多少时日,大哥就要做父亲了,自己则跟着升级做叔叔。

自新中国成立以来,封建迷信遭到了彻底批判,学校从小学生开始,都要树立崇尚科学思想。闵翠莲明明知道这些,过年却有一个例外,她偷偷地上了北庙拜菩萨,抢着去烧第一炉香,第一叠表。因为李正秀已经出怀了,过几个月她就要做姆妈了。石德发特地提醒她,碰到陈列志要绕道走,躲着走,不要让他看见。

闵翠莲说:“我知道。”

石德发揶揄说:“你知道什么。真要说大,玉皇大帝最大。” 闵翠莲说:“你不要瞎说。石山人都说数侯王庙的菩萨最灵,所以我才就近拜这尊神。”

石日河说:“你们说说看,什么时候菩萨灵了一回。”

李正秀在里屋听清了,原来公公婆婆正在为求子嗣争论拜佛之事。她自然不便插话。而石日河觉得好笑,问李正秀,“这种事情也要拜菩萨吗?年轻夫妇只要身体好,生儿育女就像瓜儿开花结果,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值得把时间精力花在这上面吗?”

李正秀心想,还真是应验了那句话,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她劝石日河应该学会理解父母,他们都老了,上一趟山并不是什么坏事,权当锻炼身体。

石日河说:“就按他们自己的说法,要拜也应该是拜送子娘娘,她才是专门管这件事的菩萨。”

“对呀!”石德发在外面听到儿子儿媳议论,他否定了自己的说法。

阳春布德泽,万物生辉光。1962年3月,气温舒适,万物竞相峥嵘。在畈里的田野上,万物复苏,草长莺飞,处处呈现生机勃勃的景象。在石家人的盼望之中,一条幼小鲜活的生命已经在李正秀身体内孕育成形,她的肚子开始显现,而且一天一个变化。这个一碗米汤水就能恢复体力的女人,精气神都很足的儿媳妇, 现在走路说话都要喘气,她完全受不了初胎孕娠反应的折磨。倒是石日河知痛知痒,事事处处都呵护着心爱的女人。但在这方面,他却爱莫能助,替她受不了这份罪。石德发吩咐小平,要她放学回来多留在家里,少往外面跑,包括去日文家里,要尽量多照顾嫂子。庄稼上的事现在不让她碰了,要做也只能拣轻松的活儿,这方面刘邦仁和余月英都会照顾到。

李正秀凸起的大肚子,她弯不下腰,“我现在上厕所都不方便。”

余月英向刘邦仁建议,生产队打谷子就安排李正秀照看场子。无非就是搬一把椅子坐在打谷场旁边吆喝吆喝,赶走前来偷吃谷子的小鸟和鸡群,做一些简单的翻晒。石日文和石小平从学校回来了, 他们看见李正秀在打谷场边上吆喝,行动上处处表现出不方便。

石日文说:“你嫂子要生了。”

“我嫂子不是你嫂子。”

“我有说过不是我嫂子吗?”

他们走近了李正秀嫂子,自然也就停止了斗嘴。

石小平说:“嫂子,我帮你看着,你回家休息去。”

“我一点都不累,倒是你要先回去帮妈做饭。我感觉今天提前饿了。”

石日文说:“你是一碗饭两个人在分享,将来一定是大胖侄子。”

“那就好。他将来一定最亲你们两个人。”

石小平说:“你听见没有?”

“我当叔的,义不容辞!”

这是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整个石山静穆得如一座硕大森严的庙宇,偶尔也会传来几声狗吠和夜鹰的叫声。如果不是烟枪头上时不时有星星点点的火星闪耀,你根本感觉不到有一个人正坐在石家大门口“叭啦叭啦”地吸着旱烟。

儿媳妇李正秀发作了,临产的痛苦使她难以忍受,折磨得她喊天喊地,哭爹喊娘。可能是因为体态沉重异常,又是初产,她几乎耗尽了最后的气力,整整疼了五、六个小时,还是生不下来。她安静地承受这份痛苦折磨。她快要窒息了,汗水顺着她的脸颊不停的往下流,助产婆刘梅英使出了浑身解数。

石德发自然是睡不下了,他极度担心。要知道就在一年前, 也是这个敏感的时间节点,家里的母猪产下了一头怪物小象,后来死掉了。人和动物其实并没什么两样,后来在表哥鼓动下,用辣椒红烧当下酒菜吃了……。他突然又联想起这件事情来,心里极不好受,他不敢多说一句话,生怕影响了儿媳妇的情绪。

半夜三更,石德礼回来了,是大哥要他去沙河请的表哥。他对家里人说,表哥在后面,已经快到了。他起身前已经占卜了, 保准没事,所以叫他先回来报信,让大家都宽心些。他要把这个信息亲自转告给侄媳妇李正秀。

梅承贤进山的时候,已是满天繁星,当头的一颗星更是明亮, 映衬下的片石铺陈的石板路面像水洗了一样晶莹剔透。当石德发看到梅承贤时,他才敢真正地放下心来。李正秀仍然躺在床上挣扎, 她听到了表伯梅承贤说话的声音,觉得他就是一个神,是她的救星来了,给了她信心和力量。石家人都没有睡,都围到了梅承贤身边。梅承贤开始作法,他划了一碗生产水,用开水兑温了,说:“刚刚好。”便叫石小平端进去,让嫂子喝下。大约过去了三五分钟, 伴随着“哇“的一声啼哭,一个粉红色的长着小鸡鸡的男婴降临到了这个世界上。他哭过一声后,又闭上了眼睛。

石小平亲眼目睹了嫂子生产的整个过程。她喜极而泣,连忙走出房门报喜。刘梅英在擦拭男婴身上的黏液,她动作轻柔,仿佛是在擦拭着自己亲生的婴儿一样。石小平又在一旁备好了温热湿润的毛巾,眼前这个唤作侄子的小家伙十分享受,十分舒适。她开始跟他对话了,“小家伙,我亲亲的小家伙,你长得真是可爱。瞧你,闭着眼睛都不肯睁开一下,我是你三牙,你认识我么?你看看你三牙,呵呵!”

“他的耳朵粉扑朴,毛茸茸的。”刘梅英最后用毛巾擦拭了他的小阳具,“在我们石山,你嫂子的个子最硕。”她用一块洁净薄旧的棉布把婴儿包好,一称九斤,她已经完成了整个接生工作。

闵翠莲早把红糖水煮荷包蛋准备好了,她端进来的时候,李正秀有气无力地说:“我从阎王爷那里打了一个转回来了。”

“你快吃。都说吃对了第一餐,真正的大补才刚刚开始。”

李正秀端起碗筷,吃了,喝了,整个人又缓过劲来了,“看来我等不及三天以后才准吃鸡,我现在就馋。”

这是她来到石家一年多来第一次提出要求,她凭自己的见多识广和聪明能干再加上勤奋赢得了石家人的尊重。现在她又为石家生下了第一个宝贝孙子,看到全家人高高兴兴,她内心充满了自豪和骄傲,而且爱意四溢。

石德发说:“真是老天有眼。”

石家数他最高兴了,他似乎比初为人父的石日河更为高兴。石日河站在床前,看着躺在床上的媳妇和儿子,心里美滋滋的。

刘邦仁和往日一样给社员派工,他闻信走进师傅家,双手作揖说:“恭喜师傅,贺喜师傅,你得了一个大胖孙子。”

“谢谢,谢谢!”

“你准备哪天办酒席呀?”

余月英随后一步到了,她从家里捉了一只正在下蛋的母鸡交给闵翠莲,作为李正秀做月子的补品,她说:“队长想喝喜酒, 那也不能搞特殊化!”

刘邦仁笑着说:“喝酒是大男人的事,抓鸡才是你们妇女的事。”

石德发很想笑,因为这些话意听起来并不遥远,自己年轻时也这样聊侃过,想不到他们这对工作搭档,借着这个机会在自己面前开起了玩笑,竟一时忘了年龄代沟。石日海得知自己做了叔叔,提前带着女朋友小慧回来了。他们凭计划票买回了三斤红糖,这可是稀罕物品。

在东面第一间房,李正秀下床了,她一针一线地纳着鞋帮, 她身边的婴儿睡得正香。自从嫁入石家,上到公公婆婆,再到自己男人和小叔子、小姑子,他们脚上所穿的布鞋,都得她用空闲时间做的。

石日海带回来了一张报纸,上面有一则振奋人心的消息让石日文和石小平读到了:中国导弹部队击落了一架美国U-2高空侦察机。当天下午,陆南县公安局有人进山来了,他们在刘海泉的辗房进行了搜查,最后在后墙角挖出了二根用锡纸包的金条。石德发亲眼看到,他哑口无言,只是心里一头雾水。

刘邦仁说:“真是没想到。”

石日河说:“他藏得真是深,不仅瞒了我牙,还让我们一家人都信他。”

石日文放学回到家中,连忙丢下书包,拿了一个篓子和抄网就往港边上跑。早晨上学的时候,他和石小平发现一群鱼上水躲藏到了稻田水草丛中,回来的时候看见鱼儿还在那儿游动觅食, 他看到有些激动,也不等石小平了。农村这个年龄的男孩,正是打鱼摸虾的季节。在农村早有一说,打鱼摸虾,耽误庄稼。石日文打鱼摸虾,耽误的可是学业,等到石小平慢条斯理地从家里出来,他已经收获满满。

石小平说:“看来我拣现成的了。”

早听母亲说鲫鱼催奶,她从篓子中挑了几条大的鲫鱼拿回家,让母亲做给嫂子吃,可爱的小侄子以获取更多的营养。石日文没有舍不得的道理,他要小平多拿一些回去。

石小平笑着说:“有几条就够了。”

闵翠莲凭借这几条活蹦乱跳的鲫鱼,她煮出了一大碗乳白色的汤汁。李正秀乘着汤热,喝了几口便觉得味道鲜美,她给全部喝下去了。在一家人的尽心呵护和照料下,目前她奶头膨胀,奶水充足。

中午,在午饭过后,王国珍首先串门。这时,李正秀已经喂过孩子了,她用一条薄薄的床单盖着婴儿的小肚肚,只露出容貌粉红而清晰。王国珍征得同意,她抱起了孩子。尤嫂也来了, 说:“他跟胡爹有七分像,跟日河却只有五分像。”

尤嫂不得体的话,让堂屋里的石日河听见了,“不管怎么说,都是我石家的种,总不会是你们尤家的。”

尤嫂自然是一脸惭愧,“呸,又怪我多嘴。”尤嫂知道自己话没有说好,开口就错,她打自己的嘴。

“你就是打烂也没用,都知道你是一张烂嘴。”

石日河自然是生气了。山顶飘过来一阵一阵的清风,山里的天气凉快多了,四处弥漫着清新的味道,当一轮太阳从东方升起到达中午时,石家迎来了这个男婴满月的日子。石德发笑眯眯地从李正秀手中抱起孙子逗乐,“我们家九斤,长大了必定是人中龙。”

李正秀说:“九斤的大名,日河还没有想好。”

石德发点了点头,说:“石家到他这一辈是光字派,叫他石光什么好呢?”

“这些天来,我一直在琢磨,总想不出取个什么好名字,要是日海在家就好了。”

李正秀一会儿说:“还是胡爹给九斤取个大名吧。”

石小平说:“叫光荣如何,光荣和幸福常常是联系在一起的。”

“只怕叫光荣的人太多,河埠公社我知道的就有好几个,重名了。”

石德发自从得了孙子以后,整个人像是焕发了第二青春,表现出那种男人正值壮年又有的雄心壮志。眼下起名的事情他并不着急,如何置办孙子的满月酒才是他的第一件大事。石家新增了人口,接下来房子也要增加了,他叫小平给日海去封信,看他最近能不能回来一下。他一向想得比较长远,就像当年自己和德礼一样,先把房子建好了等到合适的时候再分家。因为过不了几年,他还会再添孙子,等到他们都长大了,房子就不够住了,说不定要出石山,到河埠、陆南以外的地方去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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