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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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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1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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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里山外》连载

第二十六章

上午九点多钟,冉冉升起的太阳驱散了山里还沉寂在晨霜中的寒冷,人们渐渐感觉到了温暖。石日文手里高举一根竹竿,他划燃火柴,点燃绑在竹竿上的一挂鞭炮。人们一看,是男方接亲的队伍来了,在贾国军后面跟着一群人,他们有的穿蓝色或者军黄色的衣服。贾国军进了屋子,却被刘元秀她们挡在了闺房外面,“红包不拿来,别想走进来……。”里面齐声附和着。

看热闹的人聚集在石家堂屋里,挤不进去的就站在门口。亲人们和乡亲们都在等待这场发亲仪式。在泽婆记忆中,这些都一直是个空白。“咚咚锵、咚咚锵”,阵阵锣鼓像雨点敲着打着催人急,欢快的锣鼓一起敲个不停,鞭炮声炸得震耳欲聋。石日海手里提着一个小布袋子,他在朝大家撒糖果直到撒完为止。参加婚庆的人们都在争抢,都在狂欢,石山难得有这样喜庆和热闹的场面出现。石日文动作格外麻利,他从石日海的袋子里抓了一大把糖果交给泽婆,泽婆开心得不得了。

石小平还在房里哭泣,她好像是认真的,严肃的,她迟迟没有走出房间来,她的眼睛看上去有些红肿。姆妈在哭,妈妈也跟着哭。泽婆这回真是长了见识,原来喜庆的日子也允许有哭泣, 也有人流眼泪。外面有乡亲说,看来小平是舍不得离开石山,离开亲人。泽婆心想,“她也舍不得我吧。”

许久,许久,石小平由刘元秀搀扶着从房间走了出来,“咚咚锵、咚咚锵”的锣鼓敲得更响。三牙已经换上了昨天试穿过的红格子上装。在明媚的阳光中,她显得格外艳丽,格外漂亮。一切都如先前的安排,泽婆当上了伴娘伢。他和大人们沿着石家屋场半圆形的片石板路,一直走了五、六里路,才走上了宽阔的大队公路。由石日文作主,他要带路的人不要听老人说的走小路, 换走大路,直路,宽阔的公路。泽婆肩膀上搬着的帐帘很轻,但他的心思仍然在三牙身上。他想,今天即使妈妈安排光明当伴娘伢,他也要亲自护送三牙出嫁。

在一路紧凑的锣鼓声中,接亲的和送亲的人们全部汇合在一起,大家很自然地走成了长长的队伍。一位小伙子恭恭敬敬地双手护着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像走在最前面,第二位是一位旗手,扛着一面红旗,贾国军走在第三位,三牙走在第四,泽婆走在第五,紧跟着他的是刘元秀……。

泽婆现在还没有上小学,在三牙教导下,他已经会数这几个数了。他几乎数出声。三牙离贾国军远远的,中间起码隔着二三个人的距离,他有些好奇,搞不懂这是什么原因。是的,石小平一直走得很慢,一双红肿的眼睛时不时地回头看泽婆。泽婆想起了临走时妈妈交待的一句话,三牙结婚不要回头看,也不能回头看娘家,这样不好,但三牙还是回头看了,他也回头看了后面长长的队伍,这是他第一次和大人们走在一起,要知道在这长长的队伍中只有他一个人是小孩子。

泽婆觉得这跟他们小伙伴玩的游戏差不多,自己走了好久好远,他可从来没有走过这么远的路程。他前不久离开家走得最远的一次就是堂叔石日文带他去学校,因为他快要上学了,要熟悉一下周边环境。

在石山到河埠的公路上面突然走出一支长长的队伍,远远地望去,这有点像当年马英山带着解放军小分队出山。泽婆一直跟在三牙后面,沿着山麓,他看到了西山口。他先是觉得新鲜,好奇,好玩,这种氛围调动了他空前的热情和积极性。刚开始,他兴奋,他说了很多话,还主动跟刘元秀说话,后来他没话可说了,一路走下来体力消耗殆尽,他的腿走得发软,口也渴了,反正最后都不知道是怎么走到河埠街道去的,他终于进了贾国军家门,也是三牙的新家。他突然听谁说,这不是白府吗?!

泽婆两岁也就是母亲怀了光明的时候,他开始由三牙带,晚上也一直跟着三牙睡。泽婆喜欢跟三牙睡,她把床铺搞得很干净, 很整洁,散发出一种幽幽的、淡淡的清香。三牙身上有一种体味特别好闻,也特别耐闻,他已经有了一种依赖,这种依恋和依赖, 甚至超过了他对母亲。五、六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在临睡觉前, 他总要喝一杯牛奶,这是广州生产的听装牛奶。妈妈说这是二牙特别的关爱。三牙有时候在他喝之前笑着也尝一口,她说她小时候可没这样的超级待遇。这是石家唯一一个吃上公家饭的二牙特意买给泽婆补身体的,而泽婆是这个家唯一享受特殊待遇的人。

梅承贤是石小平结婚的前一天来石家的。当天晚上泽婆和几个小孩就缠上他了,要他讲故事。他先是讲《西游记》里孙悟空捉妖精。泽婆次数听多了,觉得不过瘾就否定了。梅承贤答应讲一个薛仁贵征东征西的故事:薛仁贵出生贫寒之家,性格憨厚耿直,从小喜欢练武,总有一股用不完的力。后来他到将军家里当佣人,一次偶然的机会,他救下了将军漂亮的女儿……。

时间很晚了,李正秀知道是泽婆缠着表爷爷在讲故事,就过来催孩子睡觉。泽婆很不情愿,睡觉时又缠着三牙问:“薛仁贵是用什么武救下将军漂亮女儿的,他们后来怎么样了?”

石小平“哈哈”大笑,“我哪儿知道啊,你明天留住表爷爷,要他三天后接着讲。”她同样爱听故事,夸张一点说,她是听着梅承贤讲的故事长大了,石日文也是如此,石家屋场好多人包括狗婆都是如此,讲故事听故事是石山不可多得的文化活动。

前些日子,石小平对黄媒婆介绍的婚事心存芥蒂,甚至苦恼。在一般人看来,婚恋中的男大女三、四岁都属于正常,甚至七八岁也还可以接受,就像自己父母一样,但贾国军一下子大她十三岁,他还不曾接过婚就属于不正常了。她隐约地感到,贾家肯定是有什么事隐瞒她了。作为一个善良的女孩,她还不敢下欺骗这样的结论。难道贾国军是专门等着她来的,自己属于那种运气特别好的女孩?幸运独独只降临到她一个人身上。她想从侧面了解一下情况,苦于河埠公社政府里没有她认识的人,即便通过关系有认得的,人家也不说真话,再说贾家老爷子是南下干部, 别人都敬他三分,有谁敢招惹他得罪他!

有天早晨,泽婆有史以来第一次挨了三牙的打,他的屁股被“啪” 的一巴掌打醒了,打哭了。石小平感觉自己错了,站在一边问自己, “我这是怎么啦。”在堂屋,姆妈听到泽婆哭,便问:“怎么回事。”

“昨天晚上换上的床单,被他尿湿了。”

原来石小平心里急,好不容易换洗过的干净床单,她还特地用米汤浆了。现在倒好,被泽婆一泡尿尿了。

“你喊他屙尿了没有?”

“怎么没有。哪个晓得他这么快。”

在厨房,李正秀听到了泽婆在哭,她没有问,她已经听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她敢确定三牙不会轻易打他,她同样心疼这个侄儿。昨天晚上,泽婆睡得暖烘烘的,他舒服极了,棉絮棉被垫的盖的,三牙都扯出去晒了。他还做着白日梦,和一群小伙伴在打谷场上的草堆角玩耍,太阳照在他身上暖暖的,他要尿尿了, 侧了一个身顺势就拉了。他对着草堆尿,那是一种童趣,没想到尿在床上了。泽婆醒过来,他自然清楚是怎么回事,便不好意思哭了。对于他来说这是一件丢脸的事情,要是被光明知道了,他的脸往哪儿搁,他可是大哥,妈妈一直要求他为弟弟妹妹做出表率。

石小平为刚才的事情后悔了,“我怎么动手打你了?”而且打的还是最亲最爱的人,“泽婆,三牙对不住你。”

石山遭遇强对流天气,天空乌云密布,电闪雷鸣,好似科幻大片上演,特别是炸雷响的时候,整个石山都被掀动了一样。生产队不出工,知青们比社员高兴,他们在一起打扑克,或者聊天,他们都想早一天离开石山这个穷地方,摆在他们面前选择的方式无非三种:参军、招工、上大学。参军每年秋季都会有,下乡和回乡知青一样,征兵时申请报名,参加体检,只要身体合格,政审过了就可以入伍。郭知青光荣地当上了人民海军。

知青一起送郭知青到河埠,大家路上还开玩笑说,这回李小倩受法律保护了,她就是干鱼高高挂,没谁敢沾她的腥,就更别说挖墙脚之类了,否则以破坏军婚论处。郭知青到部队上半个月不到就寄回了一张照片,他身穿潜水服,头戴潜水帽站在甲板上,英姿飒爽。李小倩拿着当宝贝一样在同伴面前炫耀。

相比于参军,河埠公社上大学的指标少之又少,每年才那么几个名额。自从北港大队民兵连长被推荐上大学后,这给石日文带来了一丝曙光,他盼望这样的幸运能降落到石山大队他头上,武汉知青们也盼望被推荐上大学。最后的也是最正常的途径便是招工,遵循民主集中原则,由知青们开会推荐,再由上级领导开会拍板。

张慧第一个站起来推荐李小倩,她的理由是这回招工的军工厂和郭知青当兵的地方近而且对口,我们大家都应该发扬风格, 成全他们俩,就这样李小倩走了。刘姗姗现在小学教书,她实际上是顶上石日文先前的角色。石日文听从大队安排,同时担任了武汉知青的联络人。这样一来,刘姗姗与石日文之间似乎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感,时常与他一起点评他那些曾经带过的学生,至于以后处不处朋友暂且不说,她们彼此好感。

石日文有事去学校,突然想到要先去四合院,便掉头往回走。刘姗姗看到石日文正朝她走来走近,她心里突然“怦”地一跳,现在人家掉头了,她急了,“石日文,我和你说两句话。”

石日文说:“我有事要找陈书记去,等一会行不行?”

“不行。”

石日文只得又转来,“你有什么事?快说。”

“我想找你谈谈心。”

“谈心?你真要找人谈心,应该去找张慧,她是组长。”

“我不找她,就找你这个联络人。”

石日文感觉到了刘姗姗的言语充满一种柔情挑战,他不敢接招。刘姗姗和张慧住在汉口同一个小区,她们一起读书一起下放,现在又住在一起,朝夕相处,但他们之间没多少话聊了,更主要的是张慧的男朋友童大平出身干部家庭,不出意外的话,他们第二批必走无疑,就像她自己说的当受一年苦。如此一来,刘姗姗认为自己与张慧不是同一路人,心里苦楚郁闷,想找人排解一下,石日文当然知道。

刘姗姗说:“我知道你和刘元秀的事,你并不喜欢她。我回不了城,我追求你,接受吗?”

石日文抬起头,坚定地说:“问题是这句话不成立,你迟早要回城。”

“我是说如果。”

“没有如果。”

“在石山小学,他们都说我接的是你的班。从我知道的那天起,我就一直在观察你,每次你路过教室,我会停下讲课,从窗口看你走远的背影。”

石日文笑着说:“我怎么一点都没觉察到。”

“你就接着装吧。”

石日文还是微笑,“我觉得吧,你们大城市的人高不可攀。你既然开玩笑说开了,我也开玩笑告诉你,我和你可以做最好的朋友,但是成不了一家人。”刘姗姗怔怔地看着他,“你的根在武汉,即便是第三批,第四批,你总归要回到父母身边。你记住, 你在石山只是一个过客。我作为石山人,得有待客之礼,以诚待你。”

凛冽的北风刮得整个山林呼呼作响,石家满屋子的冷风在咆哮。石小平新婚第三天回门,泽婆跟着一起回来了,贾国军没留下来吃中午饭,骑着自行车回河埠了。晚上,一大家人围着火塘一起说话,孩子们没事早早地捂进了被窝里。火塘里的火再怎么大也抵消不了寒冷的北风流动,大人们背后冷飕飕的。

泽婆已经在床上喊:“三牙……。”

石小平边笑边答应说:“我马上来。”

过了好一会儿,泽婆又喊:“三牙……。”

闵翠莲笑着说:“泽婆这么离不开三牙,以后怎么办啊。”

李正秀说:“估计得有一段时间适应。”

泽婆听见了大人间的对话,他心里一阵难过,他已经有三天没有跟三牙一起睡心里怪想的,现在三牙回到了家里,一切又回到了从前,还是一模一样的。他睡在床上,心里却在盼望着,石小平终于进屋了。

泽婆问:“三牙,你冷吗?”

“有点。你尿尿了没有?小心我又打你屁股。”

“屙了。”

泽婆笑了,回答得很干脆,他的身体缩进了被窝里。石小平已经用热水泡了脚,但很快冷了,她脱了衣,冰冷的脚无意地触碰到了泽婆热乎乎的身体,泽婆“咯咯”地笑。泽婆感觉到三牙比以前更香,他有意无意地嗅三牙身上散发的香味。

石小平抵挡不住寒冷,她不禁打了一个冷颤,她紧紧地抱着泽婆伏在自己胸怀,她用整个胸怀温暖着泽婆,同时也温暖了自己。泽婆感到三牙搂他比以前更紧,他的头紧挨着三牙的胸脯。他感觉三牙的乳房没有妈妈的大,也没有奶水。他不晓得自己怎么就没有睡意,他还想多说一会儿话,不曾想三牙长长地呼吸了一口气,在温暖的被窝里,她松开了手,应该是困了。一会儿, 他听到三牙均匀的呼吸声。

早饭过后,生产队要出工了,刘邦仁解开绑在村口那棵榆树上的绳子,他用劲一拉,树上的钢磨头就被他敲响了。队里决定借给每人5斤小麦,每家可以蒸一锅白面馒头,泽婆家分了40斤小麦,三牙虽然出嫁了,但还是有她一份,一家人可以好好地过一个年。泽婆很早被石日河喊起来,作为准备过年的重要内容之一就是磨豆腐。石日河推磨,泽婆负责点豆子。磨豆腐的黄豆,李正秀头天晚上就已经洗净泡着,父子俩去年已经初次合作,泽婆已经胜任这项工作了。

石日海年前回来过一趟,他今年要去湖南媳妇家过年。他给了家里20元钱。石小平年前送回10斤猪肉,这在困难的1970年代石山,石家算是首屈一指的好了,简直就是大地主陈叔民家的翻版。石德发想着这些舒心事,他心里有些得意。

大年初一,石日河第一个起床。这个踏实且本领不多的庄稼汉子,和李正秀一样,一年又一年辛勤劳作,他们相信只有勤巴苦做,才能使紧巴的日子过得宽松一些,加之家里有在外工作的亲人接济,这日子比困难的1960年代好过多了,他们心里充满期待。在石日文点燃爆竹的时候,泽婆受胡爹的指派,他高兴地点燃了新年的爆竹,炸醒了被窝里的光明和光琳。

石日河在水井里挑回了第一担水。他虔诚地相信,新年第一天只要能挑到第一担水,一年就生活顺利,即使是在破除封建迷信的年代里,他大脑里也没有破掉这个传统思想。

“下雪了,下雪了……”光明的声音很大,满屋子的人都听见了。

李正秀在厨房燃起了火,开始淘米煮饭。大人们一阵忙碌,雄鸡、鲤鱼、猪头都已经煮成了半熟,装盘端上了方桌,腾腾地冒着热气。石日河喊泽婆、光明一起上石家祠堂,他们依次摆放好祭品,只等石德发到,然后按长幼顺序跪拜上香。

屋外依旧下着飘雪,外加寒风四起,一家人都不出门,整个石山人大多窝在自家家里。石日文过来了,他最先给伯牙伯娘拜年之后,口里喊着大哥大嫂新年好,侄儿们新年好!

自从刘海泉被公安局抓走这么多年,与石德发一起说话的人越来越少了,江忠心渐渐上了年纪,他呆在家里懒得串门,唯一能说上话的黄忠民,他得过畈去铁匠铺才能与之拉上家常,更主要是黄忠民想多打些铁具拿到河埠售卖。石日文带来了一些外面的信息,武汉知青今年全部回汉口过年了。石德发说他们与父母团聚,享受天伦,应该、应该。

“年前,河埠公社主要领导调整了,当了多年书记的高银芝调到农委系统了,龙景冠扶正当书记了。”

“唉,哪有我们不老的道理,龙景冠当年可是马区长的通讯员。”

“从沙河调来了陈列俭当主任,听说和陈列志同宗同派。”

“这么说来,陈列志这个书记还要继续当下去。”

石德发和侄儿聊着,并没回避家人。他要泽婆去柴房取些硬柴来。石日成曾经跟他说过,陈列志在大队支出的木材有几笔去向说不清楚,他反映到高银芝那里先是说要处理,最后竟不了了之。

“唉,也不知道马县长如今怎么样了。”

“高书记老说他是糊涂,犯了路线错误,他在干校还没有出来。” 临了,石日文又说,“他要是解放就好了,兴许能关照我们石家。”

“你想找他安排一份工作。”

“目前看来不太可能。”

石日文在大队担任职务,他接触到了河埠公社的干部,人家知道他是石德发的侄子,说他伯牙当年的阳谋没有干过陈列志的阴谋。难怪阴阳两字并列阴字在前阳字在后,祖先真是有智慧。他不敢跟伯牙提起这段不开心的往事。人们常说时间能冲淡一切,但愿伯牙心底彻底释怀。

“我其实有过幻想,能否走北港大队民兵连长那条路。”

石德发说:“你有这个想法好,现在出现了对你有利的条件。”

初五,天空仍然下着小雪。一大早,石日文穿上了长筒套鞋, 跨进了伯牙家堂屋,他心里当然明白伯牙所指的有利条件是什么, 他要积极争取。他跟堂兄石日河说:“我到公社去,还要落小平家。”

泽婆原本蒙在被窝里,他耳朵灵,听到了堂叔在跟牙说话, 便一跃起了床:“我也要去。”

石日文就是奔着泽婆来的,石日河答应了。

泽婆“噢噢”地叫着,他好一阵高兴:“我要到三牙家去罗。”

光明说:“再过两年,我也要跟你一起去。”

李正秀等到家里吃过早饭,她为泽婆拿出了一条头巾裹上。就这样,泽婆欢欢喜喜地跟着石日文出门了。和堂叔相比,他的腿真是太短了,他在后面一路小跑,心里喜滋滋的。石日文问他什么他就答什么,只要他晓得的。目前,从严格意义上讲,石日文还没有最后确定对象,父母长辈介绍的刘元秀他不喜欢,他嫌人家没读过书没文化。刘姗姗一度让他心跳神往,但他明智,而且石德礼明确地告诉他,那是一只天鹅,你想都别想。他因此就不敢想了,或者少想。由于小平已经出嫁了,他能说话的人也不多了,加上泽婆喜欢粘他,他们之间便多了一份情分。

路的前方是一处坑洼地,是在水塘边上行走,石日文怕泽婆跳不过去,他把泽婆举起架在了自己肩膀上。泽婆高兴得不得了,他突然捂拄石日文的眼睛,他调皮地大笑。石日文只得停下脚步。泽婆笑个不停,为他的小恶作剧得逞而得意。他其实想快点到三牙家去,所以不用堂叔说他,他主动松开了手。

石日文晓得小平这些日子挂念泽婆,他也是难得到公社一趟,所以才决定带上泽婆。有泽婆跟着他,虽然累一点,却也多了一份乐趣,何况他是不会白辛苦的,中午饭有着落了。这又是大过年的,在小平家吃中午饭理所应当。

石日文带着泽婆快到了一个叉路口。此刻,他突发奇想,泽婆平日机灵,他决意试试,看看泽婆的胆量,“你还记得去三牙家的路吗?”

泽婆笑着说:“我只去过一回,走的还是大路。”

石日文已经决定抄小路翻山越岭,他突然在前面一阵快跑, 朝着西山口的方向奔去,他一下子把泽婆丢得老远、老远。泽婆起先还蒙在鼓里,他不晓得是怎么一回事,他紧紧地追赶着堂叔,但还是掉下了一大段路程,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堂叔的背影消失在大山之中,一会儿已经无影无综,眼前的世界满是挂着雪花的深山老树林和草地。他心里好紧张,甚至有哭的想法,但他忍住了,没有哭。跟堂叔从家里出来走到现在,他们一路上没遇到几个人,山里的路更是人烟稀少,何况现在就是哭也没有用, 也没有人听得见。堂叔既然跑了,是不会再转来的,他曾一度停下来不走了。堂叔绝对不会丢下他不管的,只是逗他玩的,就像刚才在水塘边上,他也逗过堂叔。

泽婆犹豫了一会儿,看到了雪地里不多的脚印,堂叔的脚印清晰可见。他放眼望去,山野仍旧无一人。他沉住气,沿途寻找跟踪堂叔的脚印,一个,二个,三个,慢慢地,他内心坚定而又急切地追赶上去。

泽婆是第一次永远地记住了这棵大松树。石日文一直站在大松树后面,他居高临下,远远地窥视着泽婆的一举一动。他看见泽婆走,停顿、寻找、张望。在山腰上的岔路口,他犹豫,判断,又循着脚印转来,继续寻找,最后一步一步追赶上来,直到走近大松树,他躲无可躲了。石日文一把抱起了泽婆,他“哈哈”大笑,用自己的肩膀架着泽婆下山。

在贾家,炉子里烧着木炭。贾家老爷子喊:“来客人了。” 石小平听到声音从房间走出来,看见日文带着泽婆来了。

泽婆连忙喊:“三牙,大三牙。”

石小平心里真是高兴,她给日文和侄儿都倒上了一杯热茶。

泽婆说:“我要喝芝麻黄豆那种。”

贾母往火炉里添加木炭,贾国军笑着说:“你靠近小三牙坐。”

主客坐定。石日文讲述刚才在路上发生的有趣事儿,贾家老爷子禁不住大笑,说:“小小年纪,竟有这般胆识。”贾国军更是诗兴大发,“与曹冲称象相比如何?”石日文、石小平一听愣了,竟不知贾国军到底想要表达什么,贾国军补充说:“曹冲称象,是我们曾经在课本里学过的一个故事。”

虽然是褒奖,比方却不怎么好听,曹冲虽有才却早死,他意识到自己犯了口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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