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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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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1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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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里山外》连载

第二十七章

泽婆坐了一把小椅子紧挨着石小平身边烤火。一个跟他同龄的女孩这时走了进来,她大方地邀请泽婆跟她一起出去玩,请求石小平阿姨同意。这个女孩叫常虹,是高银芝的外孙女,她调到县里任职后,女婿常有笑升职担任河埠公社武装部长。自从石小平嫁到贾家后,这个小朋友渐渐成了贾家的常客。

石日文这次出山是专门到公社武装部常有笑那里领取石山大队烈军属的春节生活物资补助,别的大队年前就已经领回去了,陈列志把这事耽搁了,所以就由石日文跑这一趟。

常虹带泽婆去玩的一种游戏叫丢手巾,他们先是在公社大礼堂玩。一大群孩子围拢一圈。游戏从常虹这里开始,她围着圈开始跑, 小伙伴们开始唱歌,并警惕地注视着身后,常虹跑着、跑着把手帕丢在了泽婆的后面。大家“哈哈”地笑,泽婆也跟着笑。常虹跑了一圈,快到泽婆跟前便迫不及待了,当她捉住泽婆时,泽婆全然蒙在鼓里,茫然不知发生了什么。泽婆在石山里没有玩过这种游戏。他只玩过泥巴,把湿湿的泥巴揉捏成碗状,托在手掌上,然后对准一块平石板用力拍下去,力越大速度越快爆破的声音就越响亮,常常是稀湿的泥土溅的老高,溅他一身不说,连脸上也会有。

泽婆还蹲在原地,常虹扯着他站起来,给他讲清楚游戏规则。最后交待他站在圈子中间表演一个节目。

“什么节目?”泽婆听不懂,他干脆说:“我不会。”

常虹说:“你不会,那就敬个礼吧。”

“敬礼也不会,我又没有当过解放军。”泽婆的说法引起孩子们的哄笑。最后,泽婆采纳了常虹的意见,站在场子中间的他,前后左右点了一个头,算是一种特有的敬礼方式。他在退场时,小伙伴们又开始唱歌,警惕地回头看着这位新来的玩伴的一举一动。

丢手巾、丢手巾,

轻轻地放在小朋友的后面,

……

泽婆已经在场子上跑了两圈,他在思考,但无计可施,明人做不了暗事。当他跑到第三圈的时候,想来想去还是把手帕还给常虹算了,这也算是礼尚往来。常虹估计到了泽婆会这样做,她格外警惕。泽婆似乎是憋足了一口气到堂虹背后才出手的,他一出手就等于是百米赛跑最后的冲刺,常虹在后面紧紧追赶。

小伙伴们齐声喊:“加油、加油……”

常虹、泽婆都是气喘吁吁,一个想追上对方,一个怕被对方追上。泽婆最终没有被常虹追上,他用尽了吃奶的力气,这说明他小时候那么多年的牛奶没有白喝,他在自己原来的位置上蹲了下来,他舒畅地呼吸了一口气。

常虹站在场子中间,唱:

小松树,快长大,

绿树叶,新枝芽。

……

小伙伴们都跟着一起唱,歌声回荡在大礼堂里。石日文在公社办完事情后要回山里了,他问泽婆是否跟他一起回去。石小平送石日文出门,表示她要留泽婆多住两天。

临分手,石日文笑着问石小平:“怎么样,有一种掉进蜜罐的感觉吧。”

石小平并不接话,沉默了一下说:“怎么说你也是哥,先把你自己的事管好。你一天不找人,她就一天不会答应别人。”这个“她”,自然是指闺蜜刘元秀。

石日文说:“这么说,我还得感激她。”

“人家只是表达对你的情意。一边是我哥,一边是我好友,我可希望你们俩能成。”

石日文无语,原本想把自己和刘姗姗之间那种扯不清理还乱的事情说一说,他感觉时机不对,就是妹妹也还是算了。石小平送走石日文,她开始满大街地寻找泽婆。那群孩子早已经跑到山顶上的炮楼附近玩,泽婆被玩伴们打了一身的雪,他头发外套上斑斑点点的雪花清晰可见。同样,他也打了玩伴。他们是觉得老玩丢手巾的游戏不过瘾,才有人提议去打雪仗。这些小伙伴图的是玩个新鲜过瘾。他们被分成了两国,没有以组或队为单位,而是以国,看来他们狼子野心不小。这也不能全怪他们,他们也是从大一拨的孩子们那里接过来的,一茬又一茬传承下去。泽婆和常虹分在同一国,他们互相保护,一起进攻。常虹躺闪快,一点不怵男孩子。泽婆有实力,掷的远,而且准。他们英勇顽强,虽然是获胜一方,但还是挨了不少的雪弹。

石小平拿出一条旧毛巾,拍打掉泽婆头上身上的雪花,带着他洗手,准备吃晚饭。桌上有肉,香气扑鼻。贾家人都已经坐过来了,他们给泽婆碗里挟肉,堆得老高老高的。泽婆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肉对于他来说是稀罕物,今年春节显然比往年吃得要多,堂叔中午在这里,他已经吃了不少,但肉对他来说仍然有十分的诱惑力,他抵御不了豆豉烧猪肉伴大蒜苗香味的诱惑,这可是姆妈常做的一道好菜,可惜没有几片肉。为了端上桌好看,姆妈常常把肉均匀地摆在豆豉上面,而那几片肉又常常是胡爹和客人们的下酒菜,他吃不到多少到嘴里,最多只能分到一块,有两块的时候很少很少,每每这个时候,光明和光琳都盯着他,盯着姆妈,心想姆妈好偏心眼。他其实也舍不得吃,每次只咬下一点点到嘴里咀嚼,这样一来,可以较长时间品尝到肉的香味。

贾家是北方人,贾家爷爷说这在全国各地都是一道家常菜, 他走南闯北到过不少的地方,三牙嫁进贾家以后掺进了石山特有的做法。腊肉香一阵一阵扑鼻,诱惑一次胜过一次。泽婆不停地咀嚼,他不时地看三牙,看她有什么示意。石小平看着可爱的侄儿,笑着说:“现在就你一个小孩,你多吃点。”

贾国军说:“你不用看你三牙。你把我们挟到你碗里的肉吃完了,就算完成任务。”

贾家爷爷、奶奶慈眉目善,表达了同样的说法。贾国军很会说话,把吃肉说成了任务,大家都给他了一个踏实。泽婆心里想,哪里有这样好的任务,我愿意摊上十次百次。泽婆长这么大是第一次放开肚皮吃肉,现在没有弟弟妹妹瞪着眼睛看他吃,也没有人跟他抢,他吃得收放自如,满嘴肉香而且过瘾,到最后他的肚皮撑得圆鼓鼓的,觉得自己一下子跟着长了几斤肉。

泽婆在三牙这里吃得好,而且玩得开心,几乎一切的一切都是新鲜的、稀奇的。他有一个想法,把这些新玩法带回山里去, 还有这些好听的儿歌,教给光明、光琳他们唱,还有石山其他小伙伴,跟他们分享,让他们快乐。

泽婆从容地做出了这个决定,也就是晚饭后约莫一个小时, 他可以安心地睡觉去了。可能是吃得太多太饱,他靠在沙发上慢慢地不动了,他要长肉了。

石小平倒来热水给泽婆洗脚,她对公公、婆婆说:“在石山,我们这个时候都睡了。”

泽婆睡觉的房间在石小平隔壁,密不透风的很暖和,加上盖的是三牙他们结婚的被子,他很快进入了梦乡。他分明是听到了看见了山里的一群狗子在叫唤,追逐,狂吠。胡爹跛着脚牵着牛回来了,阿黄跟在后面一同回来了。

原来是山外一条发情的母狗突然窜进了山里,阿黄兴奋极了,它“嗷嗷”地叫唤着离开了主人,加入到了追逐的游戏。泽婆记得,阿黄才生下狗崽不久还没有发情。

泽婆美美地睡上了一觉,也就是鸡叫两遍的时候。他突然醒了,他坐了起来,他想起这已经不是在自己家里,他想起了白天发生的事情,在一切的疑问排除之后,他又安心地躺下了,他可能是听到了什么声音,还是被什么声音惊动了,或者说他已经睡好了,他睁着眼睛,原来那个声音的源头来自隔壁房间。

河埠街道的黑夜停止了刮风,是那么安静沉寂,他分明听清楚了,三牙他们还没有睡觉,这个时候在干什么呢?

贾国军说:“我惹你、惹你。”

三牙没有说话,没有反击,她好像一点都不生气。就是这句话, 像一发炮弹特别沉闷,特别刺耳,像是把泽婆家后山炸开了一个大窟眼。此刻,他内心觉得贾国军好坏好坏。深更半夜,他不睡觉, 他在欺负三牙。他真想起来冲进里屋,帮三牙揍他一顿。三牙没有招惹他,而他却在无缘无故地骂三牙,欺负三牙。要知道在石山,如果小孩骂“我惹你”这句话,大人听到了是要惩罚责骂的。泽婆自然懂这句话的意思,那是骂人的脏话,更是流氓行为。现在贾国军在骂三牙,在耍流氓,却没有人能惩罚他,制止他。

泽婆愤怒到了极点,三牙遭到欺负而自己却无能为力,他再也睡不着了。他一双眼睛睁着定定的,在黑暗中发出仇恨的光芒,他心里开始有了仇恨,直到天快亮了,因为犯困,他坚持不住了,不知不觉又睡着了。

贾国军在外面转了一圈回来,站在泽婆身边,泽婆全然不知。他想喊醒泽婆,起床准备吃早餐。泽婆自然是醒了,当他睁开眼睛, 看见贾国军不予理采,他喊三牙回家。他想三牙是会送他回去的, 回去了就不再来了,最好三牙也不要来了,这个要他喊叔叔的人实在是太坏了,根本就不像他嘴里喊的雷锋叔叔。石小平不解,问泽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常虹吃了饭就会过来,她约你一起出去玩。”

石小平说着,说着,就有昨天新结识的几个小伙伴串门来了,他们过来看看,泽婆这位新玩伴走了没有,有回石山没有。石小平问他们都吃饭了没有,他们摇头。泽婆仍然不同意,原则上的事情是不能随便动摇的。

石小平俯下身体贴着耳朵问:“是怎么回事,你悄悄告诉三牙。”

泽婆小声说:“他好坏,他骂你,‘我惹你、我惹你’,一连骂了好几遍,我都听清了。”

顿时,石小平的脸通红,大海潮汐一般卷来,她一下子愣在那儿,好久才回过神来,“没有啊。”

泽婆坚持说:“我都听清楚了,是真真的。”

“那是不是叔叔在说梦话呢。”

贾国军昨晚当然是说过这样的野话,泽婆说的没错。石小平心想,想敷衍泽婆肯定是敷衍不成了,她想到了一种解释,“叔叔是北方人,前几年才随贾爷爷来到我们河埠。你是晓得的,他不懂我们的方言。半夜里他睡不着,就问我那句话是什么意思,要我告诉他。”

对于石小平的再次解释,泽婆将信将疑,“叔叔怎么会骂人呢?他那么好,他和我一样,都很喜欢你。再说他是我的男人, 心疼我都唯恐不及,就更不会欺负我了。”

石小平说了好多好话,她唯恐泽婆不信。泽婆想想,三牙的解释也有道理,也许是自己曲解了,正如三牙说的叔叔那么好, 何况是她亲口说的,不会有假。

“看来,我冤枉叔叔了。”泽婆说。

石小平放心了。石小平瞅了站在后面的贾国军,告诉他是怎么回事,贾国军不好意思笑了,他出门一趟,回来给泽婆带回了两个筒子饼干,吩咐泽婆等会儿分给他的小伙伴们吃,泽婆接受了。

春分时节,这是石山明媚的春季。港边池塘边杨柳青青,莺飞草长,地里绿油油的小麦开始拔节。田间地头油菜花儿满畈飘香。正如李正秀说的一样,石小平出嫁后,泽婆的确有好长一段时间不习惯,不适应。他好想三牙,晚上一个人睡觉冷冷清清的。他常常想起与三牙一起睡觉的日子,是那么温馨,那么依恋。

李正秀挤出时间收拾泽婆睡觉的房间,尽量保持小姑子在家时的原样,希望她回娘家还有一个比较干净的床铺。但有时候, 因为生产队出工忙,无奈之下,房间扫地的事就包在泽婆身上。现如今山里通往河埠的公路,已经成了泽婆心灵的抚慰之路,他已经不用大人们带他了,自己可以单独往来,家里有什么事情需要他去镇上跑个腿什么的,他都是一个人去一个人回。这几天一批开了黄的母鸡下蛋,一家人舍不得吃,姆妈攒了几天聚齐了20 个鸡蛋,她要泽婆送到河埠去,一则是泽婆想三牙了,二则表示娘家人的一点心意。泽婆求之不得,高高兴兴地提起鸡蛋出门。他鼓起勇气走堂叔曾经丢他走过的那条山间小道。他的想法很简单,抄近路能节省时间,再说山里又没有老虎,更主要的是他觉得爬上西山口山顶,站得高,看的远,那种感觉真好。

泽婆一口气爬上了西山顶,极目远眺,他看清楚了河埠小镇,他准确地分辨出三牙家所在位置。转身东望,连绵十里的群山在阳光下景色优美,他还看见了模糊中的陆南县城,他不知道距离这儿有多远。他听表爷爷说过的望山走死马哟,那意思是说虽然看得见,路程却是很远很远。他希望自己长大了,能有机会亲自走一趟陆南县城,但不知道将来是找三牙带他去还是二雅带他去,或者说是堂叔石日文,在石家,他们是见过世面的人。

已经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大松树,似乎更加茂盛,那日堂叔可是躲在树后面,与他逗乐。泽婆伸开手臂抱了抱树身,然后舒展身体,深呼地吸了一口气。一只硕大的鹰从树上訇然而下,吓了他一大跳。这趟出门,妈妈已经交待过他,鸡蛋送到以后要直接回来, 不要在三牙那里吃中饭,大三牙给的钱也不能接。泽婆遵照姆妈和妈妈的教导,把鸡蛋送到了。贾家爷爷奶奶在家,却不见三牙。

贾爷爷说:“三牙在公社食堂上班,就在前面不远,你去看看她。”

尽管泽婆内心想去,但大人说的话他可牢记在心,“我下次再去看她。爷爷,奶奶,再见!”

今天是周末,贾家爷爷奶奶想留下泽婆在镇上玩一玩,谁知泽婆腿脚快,等他们追出门,泽婆已经跑了好远好远。贾家爷爷只好打电话告诉贾国军。贾国军骑上自行车一路急追,在公路上,他远远地看见了泽婆,“泽婆,你等一下。”贾国军很快追上泽婆,笑着硬是把他又驮了回去。

“这是你三牙的意思,我不敢不从。”

泽婆说:“我妈要我把鸡蛋送到就回,不许贪玩,家里还有事。”

“你是小孩,能有什么事。要是你爸妈问起就说是三牙硬留的。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我妈要说我的。”泽婆还是有顾虑。

“你妈的话当然要听,那姑姑的话你就不听了。”

泽婆无言以对。

“再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泽婆在贾家吃了中午饭,和已经熟悉的小伙伴又玩在一起, 直到下午,三牙才要他赶回家。和以往一样,贾国军买了筒子饼干、糖果,他用报纸包好交给泽婆带回家分给光明、光琳他们吃。

石小平笑着说:“你妈如果批评你,就说是我强留你的。”

临别,贾国军塞给泽婆10元钱。泽婆无论如何不肯接受,他决定快速奔跑,离开贾家。

贾国军站在原地,他没有追,只是问:“泽婆,你们家以前是不是靠鸡蛋换火柴油盐的。”

“是啊。”

贾国军说:“那不就得了。你们把鸡蛋送给我们,那你们以后拿什么换油盐酱醋……。”

泽婆无语,他接下了贾国军赶上来塞给他的钱。在西山顶上的松树下,泽婆坐了下来,他小心地打开纸包,欣赏般地剥开了一颗糖果塞进嘴里。筒子饼干他没有拆开,嗅了嗅香味重新放好。夕阳欲坠,日落石山。天际边深红的太阳被红晕笼罩,悬挂在沙河方向远处的山峦之中,落日余辉,晚霞满天。时间不早了,山里升起了一缕缕炊烟。泽婆疾步如飞,跑到深山老林的小路边,他看见了一只野鸡,像是跑不动的样子,他很想捉住野鸡,这可是胡爹一道上好的下酒菜。他小心翼翼地靠拢,正当他准备扑上去的时候,野鸡“扑腾”地飞起飞走了,在距离五六米远的地方又停下了。

泽婆起初以为是一只受伤的野鸡,他才一路追赶,可是他怎么也追不上,总在他眼前几米远的地方。他向前一直追赶了上百米远。他心里有些慌张,知道一位姓江的胡爹埋在那里,他和胡爹都是好朋友,整个山坡那一边都是江姓人家的墓地。

泽婆没有追了,野鸡也停住了。他心里还算清白,赶紧地回到了大路之上。泽婆回到家时已经夜幕降临,胡爹、姆妈分别向他询问三牙的近况,泽婆一一作答,他向大人交出了贾国军给他的 10元钱。接着,他竟然傻傻地坐着不动了,大人们喊他洗脸洗脚上床睡觉,他全当没听见一样。半夜三更,在泽婆身上发生了一件特别奇怪的现象,他半睡半醒,说是醒来又没有完全醒,那种状态实属罕见。他的哭声很凄惨,也很恐怖,石家大人都被吵醒了。李正秀摸黑到了泽婆房间,他喊醒泽婆:“你怎么了?”泽婆没有回答。

石德发从枕头底下摸出了火柴,他点燃油灯来到泽婆房间。泽婆已经被李正秀抱在怀里,但他实际上并没有醒过来。

第二天早晨,石家人坐在一起吃早饭,大人们一起商量,决定今天晚上就给泽婆收吓。目前,这是山里小孩子出现这种异常状况通常的处置办法,还必须等到天黑才能进行,说是才能达到预期的效果。泽婆的反常举动引起了家人警觉,他一整天无精打采,饭也比平日吃的少了,像突然变成了一个傻子似的。

石德发说:“可能是走山里的小路吓着了,没准是江爹逗他玩呢。”

李正秀原本不信这些,但眼前的事实又使她疑惑。你说泽婆好端端的,不发烧,不感冒,前一天一切正常,就是因为去了一趟河埠, 下午晚一点过了江忠心的墓地,就闹出了这等古怪事情来。晚饭过后,石德发从村口那棵大树下开始,一路烧着纸钱,并先禀告江忠心,朝家里的方向,口里喊着泽婆的名字,“泽婆回来了吗?”

李正秀在门口大声回答:“泽婆回来了!”

石德发一路已经到大门口了,李正秀赶紧移步泽婆睡觉的房间。

石德发又喊:“泽婆回来了吗?”

李正秀答应:“泽婆回来了!”

直到石德发的脚步迈进石家堂屋,他们便不再呼喊答应了, 而且说要一直坚持三天。在接下来的两天,泽婆睡觉的床一直空着。泽婆晚上睡着后,石德发就把他抱到自己床上,但他嫌胡爹、姆妈床上有一股老人味太重太熏人了。每当泽婆醒来,他又重新回到了自己床上。石德发知道泽婆不愿意跟他睡,只好由了他。然而,好景不长,只隔了一个晚上,泽婆半夜又闹开了。

石德发听到泽婆的哭声,一拉开关电灯不亮,他忙从枕头底下摸出火柴划燃,点亮煤油灯。他用灯照看泽婆,只见他又睡着了,眼睛半眯着,还噙着泪花,一付惊恐不安的神态。

石德发心里难过,他顾不了那么多,一手撑灯,一手抱起泽婆,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闵翠莲问:“又是怎么了。”

“看来真是被吓着了。”

“是不是少了小平的缘故。”

石德发说:“如果明天晚上还是这样,那就得请表哥亲自出马。”

由于家里突然出现这样闹心的事情,一家人少了好心情。石德发晚上早早上床睡下了,眼睛却睁着,希望昨晚的情况不要再现。石日河睡前果断做出决定,他要光明跟泽婆一起睡觉,两兄弟正好有个伴。李正秀吩咐光明尿完尿,再上床睡觉。兄弟俩头一回睡在一起,两个人打打闹闹,嘻嘻哈哈好久都不能安静下来。在今年开春的时候,石山大队已经通电,听说用的都是陆水电站送过来的电,泽婆房间安了一个150瓦的灯泡,他们可以在灯光下学习。而现在,光明争着拉开关,电灯泡一燃一熄。

石日河走到房里,他拉熄了灯,“你们再拉两下,灯泡就会坏的,又要买新的。”

梅承贤于中午前后进山。他是石小平通过电话找到的,石小平又是石日文告诉她的,总之,泽婆闹毛病已经牵动了石家所有人的心,对于这种毛病,如果梅承贤治不了就只有送医院了。

泽婆秋天进入石山小学读一年级,班上同学有一部分先前认识。由于识字不多,他们都爱听比他们大一点的孩子讲课本中的知识和故事。教室里不冷不热,这样的气候和学习环境令人满意。石德发说,现在比当年他在四合院读书强多了。

泽婆上完最后一节课,师生们在操场上站队集合,听完校长训话才算真正的放学了。泽婆背起书包往回走,他们在路上走走停停,嬉闹玩耍。石德发站在自家门口,等了好一阵,才看见泽婆的身影。泽婆边走边看一本书,终于走到跟前来了。

石德发问:“什么书,你看得那么津津有味。”

“《地道战》。”泽婆有板有眼地回答。

“你认识《地道战》三个字吗?”

“我认识,还会写了。”

“呵呵,不错,泽婆有进步。”

石德发好奇地跟随泽婆进了房间,“日本人真坏。你看,他们正往地道里灌水,想淹死武工队和村里人。好在大家早有准备,挖地道时分开叉了,水流到了更低洼的井里。”

泽婆看见胡爹对自己的连环画感兴趣,愿意一起分享,他一页一页地翻开,得意地指着给胡爹看。

“这一招不灵了,日本鬼子又开始用烟薰。”

石德发“哈哈”地笑,纠正说:“这可不是一般柴烧的烟, 是毒气烟。”

毕竟是刚启蒙的孩子,泽婆不识这些字,只能猜这些情节,“日本鬼子的计谋还是没得逞,武工队用棉被和土堵住了烟孔。”

“魔高一丈,道高一尺。武工队用了我们祖宗《孙子兵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招。只有因势利导才能克敌制胜,最终战胜日本鬼子。”

泽婆很珍惜时间,因为下午就要把小人书归还给同学,他又从头看起,家里喊吃饭,他也没有出房门。光明又进房间来喊他,他说再等一会儿。

石日河说:“你看小人书,比吃饭还重要吗?”

石德发说:“唯独读书,可以不按时吃饭。”

“看小人书是什么读书?我就搞不懂了。”

石德发说:“这是有次数的,他又不是经常这样。”

石日河仍在嘀咕:“吃饭的时候不出来吃饭,成什么样子。”作为父亲,石日河要教育子女,但自己的父亲却护着孙子,他不高兴。

“孩子们想读书是好事。你看他二牙,因为读了书,出门讨饭都讨上了铁饭碗。他三牙虽是女流,也因为读了书,嫁到了镇上。所以,我们要看长远一些。”

李正秀笑着说:“所以说,牙是石山最有眼光的。但牙有些偏心,日海、小平都念了中学,日河连小学都没念完。”

“哪是我偏心,你问他自己……。”石德发不想当着孙子们的面揭做父亲的短,他笑着说:“要说偏心,我现在只偏心泽婆一个。”

泽婆听到因为他看小人书,胡爹和牙起了争执,所以赶快出来吃饭。当他走出房间,一家人安静了。

石德发感慨地说:“每个人读书其实要有天分,没有书分是读不好的。养儿不读书,不如养头猪。”

李正秀笑着说:“我外公说,穷家养猪,富家读书。”

“我看是一个理。我没看见哪个连饭都吃不饱的人去读书。所以,泽婆、光明、光琳,你们都要好好读书,将来长大了,像二牙三牙一样,离开石山这个穷旮旯,到城里去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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