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年代中期,国内社会政治生活层面出现了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红旗》杂志发表了《论对资产阶级的全面专政》的理论文章,在快要进行十年的文革后,中国社会资产阶级和资本主义的东西似乎越来越多,越批越多,层出不穷。在河埠公社,阶级斗争的弦绷得很紧。在常有笑部长亲自负责下,各大队相继成立了“武装民兵小分队”。这个组织的工作任务就是专门搞阶级斗争,捉拿藏在贫下中农中间的“地富反坏右”。各大队集中起来的基干民兵, 在河埠公社街道集市上没收农民出卖的粮食和一切禁卖的物品。
“五一”前夕,街道镇小的师生突然全部集中到了河埠中学所在地,这个操场可以容纳两千多人,河埠公社在这里召开批斗大会。事情的起因其实很简单,石山大队一个五类分子把面值十元的人民币用水浸泡开,然后撕开成两半,背面用纸粘好对折,晚上到供销社买东西混出去了。营业员在盘存的时候通过回忆,最终想起来是谁所为,并且报了案。因为供销社当天晚上只接了一张十块钱的纸币,几乎不用查是谁了,当情况汇报到四合院,陈列志通知石日成,立马叫上副连长陈在礼,因为情况紧急,他们还来不及过畈通知石日文连长。陈在礼派了两个民兵把那人抓了起来。石日文赶巧碰上了,他通过大队的手摇电话把这一情况汇报到了河埠公社,常有笑部长认真地听取了汇报,定性为严重的破坏社会主义经济秩序的阶级斗争。河埠公社党委、革委会经过研究,决定召开全公社干部群众大会。参加批斗会的有公社、大队、生产队和镇上各个单位的, 包括中小学师生。因为正值农忙,为了不耽误农时,批斗大会的精神要通过到会的大队干部一级一级地传达到每个社员。
批斗大会气势磅礴,中学大操场挤满了人,泽婆所在镇小师生全部站在会场前排中间,高音喇叭首先播放了《论对资产阶级的全面专政》的文章。河埠公社几个五类分子被民兵用枪押着上台。常有笑部长提着手枪跟在他们后面,他身材高大,一脸严肃。最后被民兵押上来的那个五类分子,面对台下人没有抬头, 表情木讷,神情近似于痴呆一般,泽婆一看面熟。
大会宣读了五类分子的罪状,常有笑用手枪对着那个五类分子的后脑勺敲了两下。后脑勺根本不是铁做的,极其脆弱,顿时鲜血直淌,刺眼的血红。大会绝对安静,五类分子并没出现人们想象的倒下去,或者说全身发抖。他因为从一开始就表现得很蔫, 他没有流眼泪忏悔,人们只注意看他头上的鲜血还在往外流……。
泽婆看自己的手没有血,他突然想起过年家里杀的黑棕毛肉猪, 一不小心血就溅手上了,只是此时,他心里恐惧,担心那个人会因为继续流血倒下去。几天几夜过去了,这一幕仍然没有从泽婆的脑海中淡化抹掉,相反留下了烙印,在梦中演绎变化。这是他在三牙家第一次做噩梦,他梦见了鬼,青面獠牙正在生吞活剥吃一只小鸡。
星期天,他没有回石山,而是上常虹家玩,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近距离看到了真手枪,常虹让他手握那把五四式手枪过过干瘾。那个时代,只有武装部长、特派员一级的武装干部才有资格佩戴。
泽婆那日玩得很疯狂,肚子饿得早,就回家找吃的,贾家奶奶说零食吃不饱,还不如到食堂找三牙拿回家里晚上要吃的馍,泽婆就真的去了。常有笑在食堂,和三牙有说有笑。见此情景,泽婆显得有些拘谨,前几天开批斗会的情形他还记得,当时就有同学交头接耳,说常虹的爸爸好厉害,好威严,学校里没有人敢欺负常虹。
常有笑说:“你侄儿长高了。”
“嗯。他来的时候比常虹高不了多少。”
“因为他是男生嘛!”
泽婆并不多话,拿起老林师傅替他准备的竹篮就走了。他其实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甚至没抬头看常有笑,竹篮里装有贾家人晚上要吃的热馍,这其中有泽婆一份。自从融入这个家庭,泽婆非但没有被排斥,相反他喜欢上了北方人的吃面食,他感觉劲道,滋养人。泽婆没等贾家奶奶热菜,就已经把馍吃完了,他说又有好久没回石山了,想明天回去一趟。贾家爷爷奶奶答应了他,并嘱咐他晚上早点睡,路上注意安全,走大路,早去早回。
石德发在山上放牛,泽婆听到了自家熟悉的牛铃声,就知道胡爹一定在山上,他喊了一声,石德发在上面回应。石德发向泽婆问起批斗大队五类分子搞假钱的事,泽婆一五一十地描述,完毕,又说起他见过那把五四式真枪的事。
“我拜石头干牙的事,同学们知道了,他们说我搞封建迷信。”
“你放心,我不会在外面说,就是你们老师来问,我也不会承认。”
泽婆认定是胡爹说出去的,他就是管不住自己一张嘴,人老了,话更多,做事张扬又爱得瑟,他有一身的缺点,“那我们三人在场做的事,别人是怎么知道的?牙肯定不会说。”
石德发笑了,看来不承认不行。“你放心,保管你没事。公社陈主任孙子病了,在医院治一个月都没见好,是你表爷爷给治好的,人家还是领导干部。”
晚上,石日文向他们通报了一个信息,梅表伯在沙河公社挨斗了,他和那个搞假钱的五类分子同台示众,梅连河好没面子。接下来,各地纷纷效仿。按照河埠公社党委、革委会要求,凡是超出自留地范围长出来的瓜果蔬菜一律扯掉,实施最坚决彻底的社会主义道路与资本主义道路的切割。根据形势发展和工作需要,石日文表现出的工作能力,他升职担任大队革委会副主任兼民兵连长,成了名符其实的三把手。陈在礼立了功,个人额外得到了一部收音机的表彰奖励。
晚上天气晴好,满天繁星,晶莹剔透。在生产队打谷场上, 刘邦仁支起了马灯,生产队在开社员大会。他手里拿着一份报夹,首先带领大家学习了人民日报社论,接下来他掏出笔记本, 传达大队最新精神,他强调说:“我们要坚决按照公社的指示精神,特别是路边地角,眼皮底下不属于你家的冬瓜、南瓜、西瓜、北瓜,统统处理干净。”
说完他“哈哈”大笑,要求大家严肃点,更主要的是我们一队好不容易出了一个大队三把手,一定要全力支持他的工作,决不允许拖后腿。
轮到石日文讲话了,他说:“我就讲三句话:一是感谢大家对民兵连工作的理解和支持,对我的爱护和关心;二是这次‘割尾巴’专项行动意义重大,我会定期通报工作进展;三是希望大家积极配合,干净彻底,不留死角。”
有人等不及了,说自己是饿着肚子来开会的,还没有吃晚饭。
石日文补充说:“后天公社抽查我们大队。”
“我们不怕抽查。”
李正秀对此表示沉默,就在大家离开会场的时候,石日文喊住了嫂子和余月英,请求她们把港边三角地里的菜收了。东瓜、南瓜,能移走的尽早移走,因为长在大路边上太打眼了。
李正秀说:“你放心,嫂子不用你多说,我明早就处理了。”
李正秀背着一个旧包袱,坐了火车又换汽车。她下车后,沿着泥泞的乡村小路,心想老天爷怎么突然下雨了呢,还淋湿了她的衣服,我可是难得回一次老家。走了好几个村庄,与好多人擦肩而过,她认出了好几个熟识的人,想开口与他们打招呼,但肚子胀气,打嗝又打不出来还往上冒气,像是扼住了咽喉,她挣扎着依旧发不出半点声息。“该死的南瓜。”李正秀思索好久,才分清楚应该把罪责归结到南瓜上,为了填饱肚子,她在出门前吃了太多的南瓜,现在肚子胀气。
一辆马车拖着尘烟从身边经过,这种阵式太熟悉不过了,她站立在路边,考虑要不要下来住店。那位身披白色光板子羊皮袄的车把式,原来是父亲,他抱着鞭子坐在车辕杆上,他怎么会是这身打扮,摇摇晃晃,经过面前的时候面部没有一点表情,完全像不认识自己了。父亲不是民国政府时期的一名营级军官吗?容不得她多想,车上还坐着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还有叔叔, 他们不都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人吗?难道他们不打算停下马车捎上自己一程?她定定地想。
李正秀最终想发声问问,但肠胃里的胀气仍然充斥了身体各个部位,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亲人们经过她跟前,她突然想到了尿尿,遇到这种鬼打架的情势,是梅承贤表伯教导大家的,尿尿是解决问题的灵丹妙药和制胜法宝。她起了尿意,看到后面又来了一大群人,而且大多是男人,她不敢尿尿了。她醒了,浑身感到酸痛,原来是南柯一梦。
当早晨第一缕阳光从窗户照进来,石日河喊醒了她,“你今天怎么睡得这么沉,是不舒服吗?”她没吭声,“粪挑到那块菜地去?”李正秀浑身无力,她想在床上多挨一会儿,想起昨晚对日文的承诺,她坚强地说:“坡上那块地。”
“我也是那么想的,开了花的瓜菜正需要肥力。”
早晨,一家人围着桌子吃饭,有一个陌生人是从河埠赶来的, 说是专门给李正秀捎信的。李正秀接过信拆开看了一眼,眼泪禁不住刷刷地往外流,“我那位亲戚得了急症,我要去县城。”
闵翠莲说:“那你赶快去。”
“你手头盘缠够不够,要不要找日文拿点。”
“不了。”
闵翠莲问日河,“她那位亲戚找着了,怎么没跟我们说。”
石日河说:“还不是怕牙到处乱说。”
“又不是反革命分子,怕我说什么。”石德发想想不对劲,“算了,我以后少说话,泽婆也说我,找一根线缝上得了。”
在河埠公社门口,李正秀搭上了去县城的公共汽车,她心急如焚,下车后急忙往人民医院赶。她要探望的急症病人,这人的身份比较特殊,既是她的小姨,又是她的婶婶,是她在这个世界上上辈亲人中唯一健在的一个,是亲上加亲的人了。当年,她从河南驻马店出来,沿着京广线一路寻找到湖北,最后才知道亲人已经在河埠落地生根。因为处在特定的历史时期,她们还没有公开相认。
那封信是马正新请大姐马海莲找河埠公社的熟人转交过来的。他母亲得了急症,说是鼠疫,目前在陆南县人民医院急诊。老人怕自己挺不过去,所以急着要李正秀过来,与其说是来探望,倒不如说是通知晚辈来给她送终。
李正秀站在门口隔着玻璃看,马正新轻轻地敲了一下房门。躺在床上的病人是赵银凤,马正新的母亲,马英山的第二任妻子。李正秀止不住泪水,深情地呼唤:“小姨、小姨。”赵银凤听到了喊声,她微微地睁开了眼睛。
“昨天情况很危急,妈妈高烧不止,开始说胡话了。”她通过县政府想要马英山回来见最后一面,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消息。
主治医生看到李正秀难过的样子,安慰说:“病人脱离了危险期。”
马正新说:“她是因为见你心切,才捎信的。”
“谢天谢地。”李正秀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我走的急,空手来的。”
马正新说:“妈看到你来了,比什么都重要。”
有关李正秀的身世还得从前说起。在李正秀与石日河准备成亲的头天晚上,她对石家人隐瞒了自己复杂的身世。解放前,他父亲和叔叔都是国军67师的。在抗日战争中,父亲立下了不少战功, 30岁就荣升营长了。抗战胜利后,父亲和叔叔原本风风光光地派到日本成为一名驻日占领军,后来国共内战告急,蒋介石又把67师派到了内战前线。父亲深感不妙,他要叔叔解甲归田,回到驻马店当一名普通百姓。即使自己为蒋介石捐躯了,也有叔叔为李家传宗接代。阴错阳差,由于叔叔没生存技艺,迫于生计在县警察局当了一名伪宪兵。后来,父亲所在部队被中原野战军消灭,她由外公收留,后来他们去世了,小姨担起了哺养她的责任。解放后,叔叔总算回到老家当了农民,和小姨结婚。在1950年代的“三反五反”运动中,叔叔因为当过宪兵,加上有一个反动的国军营长兄弟,他再次被收押直到枪毙,落难的小姨外出流浪,从此杳无音讯。石日河知道隐情后极力安慰她,“这可关系到我们石家子孙后代的前程。这种事我烂在肚子里,包括我牙娘都不说。再说我一个农民,我才不管你是国民党还是共产党,只要你人好就行。”
一场突如其来的大暴雨袭击了石山,并且引发山洪,冲毁了一队的路段。刘邦仁组织劳力在公路过道深埋了一根水泥管子, 这原本是老队长带头为大伙儿做的一件好事,他要维护好。
李正秀从医院回来像是掉了魂似的,余月英也看出她有心思, 问是问不出来的,只能看着她木然地跟着搬石头,垒石头。“割尾巴” 专项行动还在持续发酵,河埠公社已经全面展开,石山大队民兵连的人来了一次突击检查。陈在礼走在最前面,他后面跟着两个民兵,他们都背着枪,生产队修路的人都看见他们过来了。
“今天,还真的来我们队割尾巴了。”
“好家伙,真刀真枪的。”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议论。陈在礼首先路过了李正秀家港边的三角菜地,李正秀已经进行了清理,他们没抓着尾巴,朝山里去了。李正秀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估计他们是奔着自己坡上那块菜地去的,她丢下手里的石头,追了过去。
阳光不经意洒落在林间菜地,冬瓜藤长势喜人,毛茸茸的须一圈一圈地牵附在树枝上。长得最大的一个冬瓜,端午节后就可以采摘,李正秀实在不忍心当尾巴割了,这可是她和丈夫辛勤劳动的成果,她无论如何也要保护下来。
陈在礼一声令下,两个民兵放下了步枪,开始动手清理。李正秀冲到了跟前,“几位弟兄,你们手下留情。”
两个民兵听到喊声停下了,他们认识李正秀,是石日文嫂子,与陈在礼相比,他们更趋向服从石日文的命令。陈在礼不动声色,他的意思是要两个人动作麻利点。他弯下腰,扯掉了冬瓜藤子,他要干净彻底地解决掉资本主义尾巴。李正秀怒火中烧, 她一下子扑了上去,在陈在礼身后有一个掏裆动作。只见陈在礼扑倒在地,疼痛难忍。他们两个人倒在菜地纠缠在一起,两个民兵赶快将他们拉开……。
石日河收工回来,想问一下剩下的粪水挑到哪里,却不见李正秀回来。要是往日生产队都是妇女先收工,她们好煮饭,奶孩子,这已经是一条不成文的规定。既然这样,石日河决定先浇辣椒地,因为辣椒开花也需要肥,除了炒青菜,哪一样他都希望有辣椒,他挑起一担粪水出门。
余月英跑到家里来了,说:“日河,你不知道吧,你们家正秀被陈在礼带到公社去了。”
石日河并没有因此而停下来,“他凭什么,正秀又没杀人, 又没放火。”
“是因为你们家山坡那块菜地引起来的。”
石日河问:“日文呢,他不管吗?他才是民兵连长。”
“刘邦仁说了,今天突击检查我们队,陈列志指名要他回避。”
令石日河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当年挖野山药蛋顺带开垦出来的那块菜地引发了今天的纠纷,当年的野山药蛋可是救了他们一家人的命。陈在礼正是听石德发说了当年李正秀在深山里挖到野山药蛋的故事,他立功心切,一定要核实石家那块不属于生产队分配的自留地。
石日河没有觉得天要塌下来,他抱定信念,你一个陈在礼还能玩出什么新花样来,老子石家先有马县长撑腰,现在眼前就有南下干部的妹夫家庭,还不说我牙对革命有贡献。因此,他若无其事地去浇辣椒地,完毕又在水塘洗了粪桶才回家。
石德发说:“这是日文管的事,怎么让陈在礼抢了。”
父母在家不淡定了。再说石日文,他连走带跑,必须赶在陈在礼之前赶到河埠公社,找常有笑部长当面汇报情况。都说胳膊肘不外拐,他多少能为嫂子开脱一些责任。石日文赶到公社,常有笑正从办公室出来回家。
“常部长,我有急事汇报。”
常有笑见状只得返回。石日文汇报了石山大队这段时间抓阶级斗争,割资本主义尾巴的工作进展。大队已经开了批斗会,把破坏社会主义经济秩序的五类分子又批斗了一次。对此,常有笑肯定了石山大队的积极作法。石日文话锋一转,“不过,照这样继续下去,是不是存在扩大化倾向,以及工作中的方式方法问题, 要得到大多数社员的理解和支持才好。”常有笑微笑,他有些不解。
“比如说,有的社员冬瓜都长半大了,通过我做工作,人家答应等冬瓜长大了摘下来送给五保户。这本来是一件已经转化了的好事情,陈在礼教条,非但不听,还批评我原则性不强,割尾巴不彻底。因为涉及到我嫂子的菜地,他带民兵扯了瓜藤。于是,就激化了矛盾,两个人起了争执。陈在礼说受到了我嫂子的攻击。我嫂子说陈在礼假借抓革命之名,行破坏生产之实搞报复。我不知道怎么处理,特来请示。”
“有人受伤了吗?”
“倒是被现场民兵制止了,并无受伤,不然陈在礼也赶不来了。”
常有笑说:“你做得对。回避是应该的,你汇报也及时。”
当石日文远远地看见嫂子和陈在礼他们四人朝这边走来时,他想还是回避的好。
“现在虽然是农忙时期,阶级斗争即使抓过了头,那也是大方向。”这是陈列俭主任前天讲话的精神。常有笑不敢否定这个观点,他不想犯政治错误,在听完陈在礼的汇报后,他要民兵把李正秀先关起来。从常有笑办公室出来,石日文来到了贾家,他把这些情况知会了小平,想由贾家老爷子出面,事情就好解决多了。
此刻,光琳正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她听到余月英告诉牙,说是两个扛枪的民兵把她妈押走了。这个四五岁的小女孩, 她根本不能判断这种事情的深浅,只知道哭,她追了好远一直追到村口都没有看到妈。于是,她就在路边拦住放学的二哥光明, 要他赶快去河埠找大哥,找三牙,把妈妈救出来。
石小平看到了两个看守民兵,便折回准备中午饭,无非是给嫂子多炒一个荷包蛋。石日文急着回山去了,贾家好说歹说他都没肯留下吃饭。他说这会儿不知道家里乱成什么样子,肚子虽饿事情却急,不允许他留下来。
两个看守民兵,其中之一并不认识石小平,拦下她。但有一个认识,知道她是贾国军爱人。他有些得瑟地对同伴说:“她是南下干部家的儿媳妇。”说着,他掏钥匙开门,放石小平送饭进去。
在河埠公社人武部,常有笑已经走出了办公室,“现在正值农忙,我也不留你们了。”他综合石日文、陈在礼两方面汇报来的情况,清楚了来龙去脉,他决定让李正秀接受三天的政治学习,这期间安排扫大街,掏厕所,他觉得这样处理不偏不倚。他内心有些埋怨陈在礼不会办事,讲积极图表现一点问题都没有, 但激化矛盾不好。还有一点他弄不明白,陈在礼不就是带人扯了你李正秀一根冬瓜藤?你至于抓他裤裆往死里拧吗?那是多大的仇恨。常有笑走到路口,望了一眼贾家,心想其实这样也挺好, 石小平一准会为这事来求他帮忙。石小平坐在一旁,看着嫂子吃完饭,她收拾了碗筷,又是一番安慰。
“你正好可以歇息几天。在公社不是他陈在礼说了算的,你放心,国军会想办法。”
李正秀一直沉默,她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说。石小平起身了, 她要利用中午这段时间,问问清楚公社打算如何处理她嫂子。她先是来到了常有笑家,却没有看见他本人。常虹一向机灵,“石阿姨、石阿姨,”地喊的好亲热,菊花要她倒茶,别光顾着喊。
“菊嫂,我多站一会儿的时间都没有。”她问常部长去哪里了。
菊花说:“他碗一丢就去了办公室,说是有重要工作没处理完。”
“不会是在开会商量如何处理我嫂子吧。”
听完石小平的介绍,菊花说:“那你快去,他会帮忙的。”
果然不出常有笑所料,石小平求他来了,一脸微笑比往日更温馨。
“常部长,我嫂子的事得求你帮帮忙。”
作为一个男人,常有笑清楚贾国军那档子事情,他觑觎贾家的新媳妇已经不是一天二天了,真希望石小平能有什么事情能求他帮忙的,他因此就有了亲近的机会,常有笑摆正了坐姿。
“她真是你亲嫂子。”
“嗯。”
“你这个忙,我得帮。”常有笑不打官腔了,他看到了石小平额头上已经沁出了细微的汗珠。“但你不用太急,处理这种事公社早有规定,五类分子至少关十天,属于人民内部矛盾的得一周,她是你嫂子,三天。”
“三天太久了,我家里已经稀汤泼水,侄儿们都吓坏了,一个个傻哭。”
常有笑微笑。
“我是怀疑是陈在礼故意把事情闹大,好公报私仇。”
“怎么公报私仇了,听说你们还是同学,关系不错?”
“他一直怀疑是我嫂子打破的。”
“谁让你长得漂亮呢,让那么多的男人都暗暗喜欢你。”
石小平害羞了,低头说:“常部长,你说笑了,我就一村姑。”
“嗯,你莫把陈在礼的觉悟看低了,他是要求进步的。”
常有笑看石小平一直站着,说:“你坐吧。”他装作沉思的样子, “你的要求真让我有些为难了,一边是组织原则。但你和贾家的面子还是要给的……再少一天,不然我没法向党委和社员交待了。”
“那好吧,谢谢常部长,你已经关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