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慕容开着一辆比亚迪轿车,在临江县长途汽车站出口处,等候着唐琳琳和钱莉华。
临江县的长途汽车站,占地面积不大,旅客也不多。唐琳琳和钱莉华刚走到出站口,唐琳琳一眼看见了秦慕容。
站在出口处的秦慕容,第一眼就在人流中认出了唐琳琳。他急忙迎了上去。可是,当他走到唐琳琳身旁的时候,他或然又愣住了,显得有点儿局促不安的样子。唐琳琳看见,她先伸出手,和秦慕容握了握手,这才缓解了他拘束的窘态。秦慕容没有视屏上那样的苍老。视频中的秦慕容,那是满头白发,现在已经变成乌黑发亮了。一看,就像是新焗的油,显得年轻了许多。眼前的秦慕容,宽宽的额头,圆圆的脸颊。面颊的两边肉乎乎的。长长的浓眉下,生着一双大大的眼睛。高挺的鼻梁,鼻尖圆润,厚实。他的嘴唇微厚而红润,圆圆的下颚,略显青色。钱莉华用手在唐琳琳的背后轻轻地戳了一下,唐琳琳赶紧缩回被秦慕容握了很长时间的手。他们寒暄了几句,秦慕容就将车门打开,请她们俩上车。
秦慕容一边开车,一边不时地从后视镜里望着唐琳琳,说:“我们这里不通火车,交通不是很方便,哈。”
唐琳琳在后视镜里,只能看见自己的脸。有时,她将头略微偏一点点,也能看见秦慕容的脸。人老了,模样还是那个模样,只是比以前稍稍富态了一些。他的眼角,他的额头,多了岁月赏赐给他的那些皱纹。唐琳琳连忙说:“这里的交通还算方便。我们坐火车到济胶,转乘汽车,还算方便,路程也不是很远。”
“中午,我约了几个同学,咱们在一起坐坐。”
“随便一点,不需要搞得那么破费。”
“老妹子来了,饭怎是要吃的吧?”
“哎呀,老秦,叫唐琳琳,或者干脆就叫老唐,这样比较好。叫什么老妹啊,酸溜溜的。这样套近乎,真的,我浑身都是鸡皮疙瘩。你看,你看,这鸡皮疙瘩鼓得都有你们这里的小米粒那么大了。”钱莉华说着,假不假要撸起衣袖子来。
唐琳琳用手一档,说:“拉倒吧。”
秦慕容从后视镜中瞅了一下唐琳琳,笑着说:“我们这里,大小都尊称为老师。和南方不一样,是老板,不是老板,都称作老板。钱老师,你们那里,相互之间,一般是怎么称呼啊?”
“这里不亏是孔圣人的故乡,文化底蕴还是很浓的嘛。我们那里,不分老少,女士们都称为美女,老土吧?”
“那我就请你们入乡随俗啦,我也称呼你们为老师,哈?”
钱莉华瞄了一眼唐琳琳,偷笑着说:“在孔圣人故乡,妄称老师,那不是在班门弄斧吗?”
“这叫我咋办啊?哎……到了,到了,就这儿。”秦慕容停稳轿车,赶快从车子上跳了下来,跑来给唐琳琳和钱莉华她们开车门。秦慕容笑容可掬,他一边给她们俩让客,一边给她们俩引路。穿过大厅,来到后院,走进一间包厢。包厢里,已经坐有许多客人了,只有三个席位,虚位以待。
东山的习俗,是家常礼俗很多。这一点,唐琳琳心中也是有数的。客人们看见唐琳琳和钱莉华她们进来了,都纷纷站起来,盛情相迎。当着诸位客人的面,唐琳琳在酒席的附近站着,不知如何是好,只是笑了笑,多多少少她还是有点儿拘谨的。秦慕容一边招呼,请客人入座,一边安排唐琳琳坐上首席,安排钱莉华坐在陪席的位置上。大家坐定之后,秦慕容又是招呼大家喝酒,吃菜,又是和大家畅谈逸闻时事。
酒席散后,秦慕容邀约唐琳琳和钱莉华一起散步。汽车开到一片小树林的旁边停下,他们走下汽车,眼前是一片大白杨树林。树干很高,林荫树密。走进树林中,就可以听见,树叶在微风的吹拂下,哗哗作响的声音。仰望树冠,每一片树叶都像婴儿的笑脸似的,调皮地摇头晃脑,笑出声响来。树梢的顶端,是蔚蓝色的天空,白云在树梢间飘逸。林间的地面,是绿油油的草地。林间里传来了“咩……咩……”的声音,遥望一看,在林间,有群羊,悠然自得地一边走,一边吃着草儿。
“这里还有人牧羊哎。”钱莉华好奇地扭过脸来,望着唐琳琳说。
秦慕容说:“我们这里,还有一部分老年人,有放羊的习俗。年轻人,打死也不干这事啰。”
“哎,老秦啊,我这个人,性格就是直爽,说起话来,也不会转弯抹角的。你说你爱唐琳琳,当年,你怎么就不说呢?这是为什么呀?”钱莉华停顿了一下,望了秦慕容一眼,又说:“我是怎么想也想不通,这到底是咋回事情啊?”
“你不了解我当时的生活环境,你又怎么能理解我当时的纠结呢?”
“我想听听,用你现在的语言,说说你当年的想法,说说你当年的思想是如何斗争的?”
钱莉华的一席话,一下子将秦慕容的思绪推到了四十多年前的学生时代。
秦慕容从一个小县城考上了大学,从乡村里走出去,这在当年,是一件非常了不得的事情。对秦慕容来说,这是一个质的飞跃。生活往往就是这样的,既有喜也有忧。高兴的事情也往往会被经济条件所制约,约束了手脚。许许多多天真烂漫的想法,就会被自己的经济条件的窘境所扼杀了,让他的生活失去了不少的浪漫和光彩。
临江县城,以前很小。秦慕容的家,离城还有五六十里地。小村落,坐落在一个偏僻的小山岗旁,在山岗和土坡之间。村子里,土地都是些旱地。旱地里,生长不出来高产的水稻。冬天种小麦,春末夏初种玉米。一年两季,庄稼地里生长不出那些值钱的东西。咱庄稼人,吃饭是没有问题,可是手头里,没有多少零花钱,处处蹩手蹩脚的。
乱石山岗上,杂草丛生。所以,这里的庄稼人,大多数家庭,靠养羊,增加一些家庭收入。还有的男劳力,学做石匠手艺,做个石磨啊,石磙啊,主槽啊什么的。农忙时,干地里的活。农闲时,做些石匠手艺。
秦慕容小的时候放过羊,下过地。放羊的时候,他怎是背着书包,里面放着书。走到哪,他都在看着书。村里人看见了,有的人说这个孩子长大以后准没出息。也有人说他,这孩子长大以后肯定有出息。后来他考上了大学,走出了这小山凹,来到了重庆这座大城市,这让家乡人好生羡慕。
上帝又是怎么安排秦慕容和唐琳琳他们俩这段情缘的呢?说来也是巧合。其实,这普天之下,哪有那么多的巧合啊,这不都是缘份造的孽吗,都是前生相欠的一段情缘。否则,哪会有那么多蹊跷的事情发生呢?
在重庆医科大第一附属医院外科大楼的走廊里,唐琳琳捧着小腹,颤颤歪歪,艰难地度着步。迎面,也有个小男生,也是捧着小腹,一步一颤,一步一颤地走着。走廊旁边,有一个开放式的护士值班室,有两个小护士,一边整理病历,一边嘀嘀咕咕地唠叨着:“这两个病人,都是西南大学的学生,得的都是急性阑尾炎。这事情,有些蹊跷吧。”
“那差别可就大了,一个是大城市里的千金小姐,要啥买啥,花起钱来,从来不眨个眼。”她用嘴撅撅:“他就不一样了,可会过日子啦,吊个水,都要问这问那的。”
唐琳琳听见之后,扭过头来,望了望从身边走过去的这个小男生。恰在这时,秦慕容也回过头来,瞅了瞅这个小女生。好一个林黛玉啊,给人是一个完整的病态美。这第一眼,要是给人留下印象,那是最深刻,要是能悄悄产生一丝丝的爱意,用现代的语言来说,那叫有眼缘。唐琳琳在秦慕容的心里,就是属于这一种。
秦慕容回到病房后,在病床上躺着。看那病房的天花板上,仿佛有唐琳琳病态的身影,在上面摇晃着。他吃力地用手撑了一下,翻了个身,向外张望。窗户的玻璃上,或然也出现了唐琳琳的影子。他扭过头来,往门口望了望,什么也没有看见。再回过头来看看,窗户的玻璃上,什么也没有了。他苦苦地笑了笑,索性闭上眼睛,睡觉了。可是,在脑海里,全是唐琳琳那回眸一望的神态,颤巍巍的病痛表情,堆满了颜容。耳边的刘海散乱着,头发也有些蓬松。这一夜,秦慕容没有休息好。
每天上午在吊水之前,秦慕容都要按照医生的要求,在走廊上行走一段时间。早晨,秦慕容洗漱完毕,捂着小腹,走出门外。他今天感觉好多了,没有昨天疼痛得那么厉害了。阳光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照在地面上,光线有点刺眼。他下意识地扭过头来,回避一下这耀眼的光芒。走廊这一头,散步的人群里,秦慕容没有看见唐琳琳娇弱的身影。他又朝有阳光的这头仔细地看了看,也没有看见唐琳琳。心里或然出现了一些失落感。
秦慕容小步地在走廊上行走着,走近一间女病人房间的门口时,秦慕容有意向里瞥了一眼,正好与唐琳琳的目光相对视了。秦慕容的脸,霎时红了。是害羞吗?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心里怦怦乱跳着。
秦慕容与唐琳琳相视了一会,秦慕容想说话。但是,一时间找不到话题,还是唐琳琳先开的口:“啊,散步啊。”
“噢……对,对,对,散步。”
唐琳琳说着,也走出了病房,来到了走廊。
“你也是西南大学的学生?”
“是。”
“听口音,不是本地人啊?”
“我是东山临江县人。”
“临江县在哪?”
“临海的东面。”
“临海在哪?”
“在济胶的东面。”
“我也是外地的学生。我是徽合人。”
“在外地生活,生病就苦了。开了刀,还要自己照顾自己。”
“阑尾炎,小手术,没什么的。”
秦慕容望了望眼前这个小女生。嗨,没想到啊,一个小女生,竟说出这样如此坚强的话来。真没想到。秦慕容心里更是另眼相看了,这位弱弱的小女生,竟有如此坚强的个性,了不起呢。
“在这里,我没有熟人。既然我们是同学,我能经常找你说说话吗?”
“当然可以,我们是校友嘛。”
“谢谢你啊。”说着,秦慕容将手伸过去,说:“对,我们是校友。”
那时,男女生还不兴握手。所以,唐琳琳看着秦慕容伸过来的手,还是犹豫了一下。然后才慢慢地将手伸过去。秦慕容握着唐琳琳的手,心里怦怦乱跳。
从此以后,秦慕容算是认识了唐琳琳。也就是打着以后,秦慕容经常来找唐琳琳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