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慕容看见黑煤窑老板李胖子,正准备举手指挥窑工们往沟壑底下冲。他赶紧抱住李胖子的胳膊,按了下来。对他说:“老板,慢,现在还不能让弟兄们冲下去啊。”
李胖子眼睛睁得老大的,像个铜铃一样。张着大嘴,喘着粗气,像要吃人的老虎,望着秦慕容。
秦慕容说:“老板,现在让弟兄们冲下去,谁胜谁负真的很难预料。我想咱们还是按照刚才商议过的那个方法办,你看中不中?”
李胖子紧锁着眉头,瞪大得眼睛,盯着秦慕容望了一会。不一会,他将眉头舒展开来,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嗯,讲的有些道理,等一下就等一下吧。”
凭拳头,打架斗殴,抢地盘,在这穷乡僻壤的乡旮旯里,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两个黑煤窑老板打群架,抢生意,那是经常发生的事。这次来李胖子地盘叫阵的人,也是个黑煤窑老板,人叫王老大。他是个中年人,身材魁梧,虎背熊腰,在这十里八村的,经常打架斗殴。他亲自拿着一根扁担,冲在人群的最前头。眼看他就要从对面的黄土高坡上,往沟壑里冲下来了。通往沟壑底下的是一条斜坡山羊小道,陡峭,崎岖。王老大求胜心切,一路小跑。那山羊小道,又窄又陡,坑坑洼洼,高低不平。王老大起跑初期还好,慢慢的,只是有些惯性。王老大冲得太猛,快要冲到沟壑底下的时候,由于惯性很猛,王老大自己已经控制不住奔跑的速度了。结果,王老大还没有跑到沟壑的底下,就直接从上面摔了下来。
王老大从地上爬起来,感觉到自己的嘴巴和鼻子有些麻木,顺手一摸,满手湿漉漉的,低头一看,满手都是血。顿时,火冒三丈。他站在沟壑底下,像发怒的狮子,狂吼起来:“尻你个娘来,李胖子,老子今天不扒你的皮,抽你的筋,老子今天就不姓王。”说着,他扭过头来,对着他身后的窑工们喊道:“弟兄们,给我冲。谁放倒了李胖子,老子今天就请他吃大肥肉。”
跟在王老大后面的人,大多数人也都是连滚带爬来的。还有的,已经被甩出一段距离了。能跟在王老大身后的人,也只是那些三三两两,气喘吁吁的心腹工头。他们这些人不敢怠慢。有的也摔倒了。他们爬起来,疼得龇牙撩嘴的,还是紧紧跟在王老大的身后。王老大冲到哪里,他们就跟到哪里。
李胖子站在窑堡的高处,看得是一清二楚的。他指挥着窑工们往下扔石头。王老大的人,从沟底往上冲,怎么冲,也冲不上去。不仅如此,还有的被石头砸伤了,疼得是嗷嗷直叫。王老大气急败坏,高声怒骂:“尻你个娘来,你这个胖猪,有本事的,你给我滚下来。今天,老子跟你单挑,不拼个你死我活的,就不是站着撒尿的汉子。”
李胖子看到这个情景,你看他乐得美滋滋的样子,是洋洋得意,得意洋洋的。他冷笑着说:“算了吧,我才不跟你耍蛮劲呢。老子今天在这里,非把你困死个球。”
王老大气得直蹦直跳的,待在沟壑底下,是束手无策,一点办法也没有。
李胖子这时高兴得直蹦,活像个孩子,又是拍手,又是跳的。他笑眯眯地扭过头来,问秦慕容,说:“尻,老孩,你叫个啥呢?”
“二蛋说,我现在的名字叫门栓子。”
“这个名字起得不错,尻你个娘来的,像个门栓子的样子。你看现在,咱们咋办?”
秦慕容说:“开打,搞得不好,会打死人的。打死了人,要么就得赔钱,要么就是跑路。这两条都不合算,你说是不是啊?我说呀,我们做生意,是为了啥?那还不就是想多赚两个钱吗。如果做生意,不是为了赚钱,我们干么非要开仗不可呢……”
“少说这些屁道理,我听不懂。你说,现在咋办,就中了。”
“跟王老大谈判,以后卖煤,大家统一价格。有钱,大家一起赚。他又不受损失,他会同意的……”
“好了,好了……”李胖子瞪着眼睛,来来回回地转了好几圈。然后,他定住了,踮着脚尖,朝下望了好大的一会儿。最后,他又将目光移到秦慕容的脸上,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抹了抹自己的脑袋。然后,李胖子开始扯开嗓门,对着沟壑里的王老大喊道:“哎,王老大,听老哥一个劝吧。咱弟兄俩个,可不能开战。如果真的打起来了,咱哥俩,谁闹个头破血流的,你我心里都闹得慌。王老大,咱弟兄俩个真的要是动起手来了,那还不是让人笑掉大牙啦。咱哥俩是啥关系呀?是磕过头的兄弟。有一件事情,老哥我是至今都不敢忘记呢。曾记得,那一年,寒冬腊月,外面是大雪纷飞,狂风戏虐。你老哥我是生病在床,孤苦一人,叫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病情是一天重似一天,眼看就要给老天爷收去个球了。”
“李胖子,亏你还记得。”
“咋不记得呢。那时候,我们这穷旮旯,在黄土岗上,连个赤脚医生都留不住。听人说,他早就跑到十万八千里外的集镇上,捞大钱去了。碰巧,你来看我。你见我病怏怏的样子,二话不说,就用独轮车,把我推到县城里去了。在县城医院,听医生说,要是再迟来一步,我这小命可就保不住了。”
李胖子侧着耳朵听听,沟壑里,一点儿声音也没有,他继续说道:“打咱们这里到县城,可是有三四十里地的路啊。老弟你呀,可真是咱的过命兄弟,冒着刺骨的寒风,顶着鹅毛大雪,是浅一脚深一脚,一步一步往前推着我。你老哥我,虽然是发着高烧,整个人也都是迷迷顿顿的。但是,我心里可是跟明灯笼一样的明白着呢。老弟,我这条命可是你救的,你的大恩大德,我可是永世也不敢忘记啊。”
“别老说那些没用的。”
“要说的,要说的。这件事情,老哥我可是永远永远都会记在心头呢。所以,我要说呀,咱弟兄俩个,一定不能开战。老弟呀,大哥要是有哪些对不起你的地方,请老弟你多多海涵海涵。”李胖子说完,两手抱成拳,连连打躬作揖。
王老板看见李胖子虽然已经占了上风,可他还给了自己一个台阶下。想到此,他心中的怒气,也就消了一大半。他抬起头,仰望着李胖子说:“你也别废话了,痛快点。你说,咱们和那倔老头的生意今后咋办吧?”
“这好说,这好说啊。有钱,还不是咱哥俩一起赚吗。我有个提议啊,咱们哥俩的煤,今后对外都是一个价,谁耍滑头,天打五雷轰。”
“好,李哥,就按你老哥讲的办。咱们俩一言为定,谁要耍滑头,天打雷劈。”
“你就放一百二十四个心吧。你老哥我,讲出去的话,就是吐口吐沫,订颗钉,拔都拔不掉。”
王老大双拳一抱,仰头望着李胖子,说:“李哥,我错怪你了,对不起啦。”他回头对着自己身后的人说:“弟兄们,咱们走。”
李胖子向对面黄土坡上的二蛋大声吆喝起来:“二蛋,你还站在那里干嘛呢?难道你连咱王老弟断后路都敢断?尻你个娘来,还不赶快给我滚回来。”
李胖子这声吆喝,引起了王老大的注意。他回过头来,看看自己身后的黄土高坡上。李胖子家的二蛋,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带了许多人,绕到自己的背后了。人头攒动,也不知道是多少人。王老板倒吸一口凉气,一下子,就像一根鱼刺,卡到喉咙里,横挂着,说有多难受,就有多难受。这死老头,还真是个老江湖,有两下子。今天要不是他给俺一个台阶下,那咱的脸还不知道要丢到那里去了。看来,他还真没有忘记那段子事情,惦记我过去对他的好呢。今天要是真的打起来,冲又冲不上去,退又退不回去,咱的弟兄,只有挨打的份了。真要是那样,那可苦了我的那些弟兄们啰,又不知道有多少弟兄们要受伤了,就是俺,也许也难幸免躲过这一劫啊。李胖子,老子欠你一个人情,俺记着呢。
李胖子看着王老板灰溜溜地走了。他挺着胸脯,两只手背在身后,一条腿立着,另一条腿的脚尖虚晃在地上。那脚尖带动着小腿,小腿联动这大腿,一直地抖着不停。他嘚瑟起来了。
李胖子一直看着王老板的背影,直到渐渐的远去了。他这才志得意满地对秦慕容说:“走,咱们喝两盅去。”
秦慕容愣在那里,他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没听错吧?
“尻你个娘来,咋不走呢?”李胖子对着正在发愣的秦慕容,骂了一声,扭身走了。秦慕容默默地跟在李胖子的身后去了。
李胖子和秦慕容,蹲在屋里的地上,围着地上的一小堆花生。他们俩一边掰着花生,一边喝着酒。秦慕容默默地喝着酒,一句话也不敢乱说。李胖子也不吱声,一边喝酒,一边时不时地瞅瞅秦慕容。李胖子这些观察,自然躲不过秦慕容暗暗窥视的余光。但是,秦慕容只是不敢说,也不敢问。他内心清楚得很,自己现在的实际处境。他现在就像是一只被捉住的小鸟,关在笼子里。别人要是能把自己给放了,那也是上帝的慈悲。别人要是把自己永远关在这里,那也是自己这一生的劫难。现在,只有等待着时机,等着上帝的恩惠。
“你想跑吗?”喝了半晌的酒,李胖子猛然间问了这么一句。
“当然想跑。”秦慕容怯生生地回答。
“尻你个娘来,说的道是个大实话。来,喝一个。”李胖子大口将小半碗酒,一口喝干了,用手抹了抹嘴,说:“有头脑,还实在。中,老子喜欢。”
秦慕容也喝了一大口。他低着头,掰着花生,一边吃着,一边将目光朝地下看,说啥也不敢到处乱瞅。
李胖子语气缓和地说:“老孩,在这里,你想跑是跑不掉的。这里虽然没有你们说的天罗地网,就是人盯人,就把你给盯死了。跑了,逮了回来,我不动手,他们就会把你打个半死。你要是跑掉了,二蛋会把石磙子打个半死。你瞧瞧,二蛋,石磙子,还不把你看得死死的。”
秦慕容和李胖子正在喝酒,二蛋进来了。他看见秦慕容也蹲在地上喝酒,他把眼睛瞪得像牛眼睛一样,怒气冲冲地说:“小屁孩,还不快滚到窑洞去挖煤去。”
秦慕容像触电一样,刷地站了起来,转身就准备往外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