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唐琳琳和钱莉华回去了。有很长时间,秦慕容心里面老是惦记着一桩事情,就是唐琳琳临走的时候,一而再,再而三地邀请他到徽合市玩。秦慕容认为,自己理应去一趟。
说走就走,第二天,秦慕容就买了火车票,坐上了火车,出发了。上了火车,秦慕容打了个电话给唐琳琳,说自己已经坐上火车,过来了。你要是方便的话,请在这一段时间里不要外出了,免得自己大老远跑来了,却找不到你人。
这句很平常的话,把唐琳琳逗乐了。她在电话的另一头说:“哎呀,老秦啊,你说这话是啥意思,是不是也要我到火车站去接你呀。行,行,行,我和我老伴亲自到火车站去接你,这样该行了吧?”唐琳琳的这一番话,仿佛一下子把他们之间的距离拉近了许多。仿佛不是失散几十年的初恋,像是天天在一个锅里吃饭的亲兄妹一样。
秦慕容到了徽合市。当天中午,唐琳琳在老伴的陪同下,大家在一起吃了一个午餐。下午,唐琳琳的老伴说,他和几位老同事已经约好了,下午一起打麻将,三缺一,不去不行。说了声了抱歉,失陪之后,他就借故撤退了。
唐琳琳私下和老伴说过,她要留下来,陪秦慕容在市里逛逛。老板点点头,笑着,走了。
喧嚣的大街不是聊天的好地方,他们顺着熙熙攘攘的街道散步,不知不觉地走到了一处公园的旁边。这里碧波荡漾,杨柳婆娑。唐琳琳和秦慕容俩人并肩走在寂静的小径上,他们俩好像都感到有些不自然。说话也好,沉默的时候相互瞟望一下对方也好,散步时不小心手碰到了对方的手也好,都有一种触电的感觉。他们的手心都是湿漉漉的,汗津津的。
唐琳琳的心噗噗地乱跳着,就像当姑娘时第一次约会时的那样,感觉怪怪的,既想单独相处,又无时无刻不感觉到有点发怵。说来也有点奇怪吧,就在刚不久,自己还当着老伴的面,就在火车站的出口处,在众目睽睽之下,自己还拥抱了秦慕容。那时的心境竟然是那样的坦然,抱着秦慕容,也就像在阳台上抱着晒好的被子一样,没有慌张的心跳,没有这样心烦意乱的感觉呀。想到这,唐琳琳甜甜的笑了一下。
秦慕容小声地问了一声:“你笑什么?”秦慕容的眼睛红红的,就像是被火烤的一样。
为了打破这种的气氛,唐琳琳说:“老秦,你大学毕业以后,来这里找过我吗?”
“没有……”秦慕容的脸涮的一下,全红了。他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他大学毕业以后,的确没有来徽合市找过唐琳琳。可是,他来找过,是在和梁思伟离婚以后,他真的抱着很大的希望,来这里找过她。那是一段辛酸和坎坷的经历,还是如实说吧。想到这,他又急忙地补充说:“我来过……”他停顿了一下说:“不过,那是在我和梁思伟离婚以后的事。”
那还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喽……
二
太阳透过窗户的玻璃,照到秦慕容的床头前,强光照醒了秦慕容。一夜的梦幻使秦慕容无法入眠,他感觉疲倦极了。失眠的滋味真的很痛苦。躺下来,又睡不着,坐起来,又很瞌睡。坐起来,又睡到,睡到了又坐起来,反反复复,真的不知该如何是好。就这样,折腾了一夜。
秦慕容从床上坐了起来,穿好衣服,懒洋洋地坐在床沿边,啥事也不想干。这时,他萌生了一个想法,自己应该去徽合市,去找找唐琳琳。有缘,也许就能撞见。无缘,我也不要这样再折腾了,跨过这道坎,从头再来。反正现在已经不是铁饭碗和铁交椅的时代了,劳动力都已经成为了商品,可以自由流通了,我干嘛还非要困在这里呢?走。树挪窝容易死,人挪窝容易活。秦大亮都能独闯天下,我秦慕容又有何不能的?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处处不留爷,爷干个体户。只要我秦慕容不好吃懒做,怎么混也能混出个名堂吧。
秦慕容拿定主意,走进领导的办公室,出乎意料的是,自己的新任领导,还算给点面子,假不假,真不真地挽留和劝阻了一下。这一点,使秦慕容内心还是很是感动。因为,他近几年来自己倍受排挤,使得他在精神上蒙受了巨大的打击,以至于,有时候,连他自己也在怀疑自己的工作能力是不是有问题。所以,他这次接受了领导的建议,写了一份留职停薪报告,交给了自己的顶头上司李局长。秦慕容怀着感激的心情,和李局长握了握手,说了一声再见,就义无反顾地踏上了到中原寻梦的征程。
他把自己的所有家当都带在身上了,自以为自己很富有了。在火车站的候车室里等火车的时候,一位老大爷,满头白发,衣衫褴褛,满脸沧桑。他一只手拄着拐杖,伸出另一只皮包骨头的手,颤颤歪歪地端着一个碗,停留在秦慕容的胸前。善良和慈悲怂恿着秦慕容从衣兜里掏出一张最大的,也是最小的十元人民币,放在老乞丐的碗里。老乞丐点头哈腰,连声说:“好人啊,好人。好人今后一定会有好报的。”
过了半晌,秦慕容还没有上车呢,那位老乞丐又转到自己跟前,伸着碗,没有走。秦慕容愣住了神,紧锁着眉头,说不上话来,满心的懊悔,满心的自责。但是,他又不知道自己在懊悔什么,在自责着什么。他说不清楚,也想不明白。
火车来了。秦慕容登上火车,在拥挤的人群中,用一双胳膊肘,左右开弓,为自己开路。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按照车票,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座位。那座位上坐着有一个人,半躺着。那人用鸭舌帽,把额头,眼睛和鼻梁那半拉个脑袋全盖上了。也不知道他是真睡着了,还是在装睡。秦慕容站在原属于自己的座位旁边想了一会。自己的路程还很长,这个座位本来就是属于我的座位。不管他,无论他是真睡着了,还是在装睡着,我都要叫醒他,要回属于我的座位。
“哎,老哥,醒醒,这是我的座位。”
那个人,将鸭舌帽拿了下来,半眯瞪着眼睛,没好气地说:“你座位?”
秦慕容给他这么一问,反觉得自己的自信心不足了。他担心自己看的不准确,为了以防自己有失误,他把拿在手中的车票又认真地看了看,准确无误。他说:“没错,这的确是我的座位,对不起,请你让一让。”
那个人没好气地说:“你的,好,让你。小气,坐一会都不行啊……睡个觉都睡不安,真讨厌。”
明明是他占了我的座位,反而道是他理直气壮地说了一大通牢骚了。秦慕容有些想不通,是自己面相生得太善呢,还是自己身上的书生气太浓呢,真是搞不懂。文弱的人,就应该处处受人欺负吗?难道在这个社会里,人们就不能温文尔雅吗?人人都要扮得像个凶神恶煞似的,张牙舞爪,龇牙咧嘴,才能赢得人们敬畏吗?
坐上了座位,一路上,秦慕容是一会儿左顾右盼,望望这边的河流,看看那边的村庄。一会儿又迷迷糊糊,半醒半睡地混着时间。
到了一个省界的小站,从车站的月台上,上来了一帮人。前面一个人抱着一叠杂志,每个旅客发一本。旅客们还没有反应过来,后面跟上来两个人,开始收钱。一本杂志,十元钱。第一个拿书的旅客,刚说一句牢骚怪话,第二句怨言还没有说完,就被那两个收钱的家伙一顿拳打脚踢。虽然被打得不是很重,但他的人格却受到了很大的屈辱。后面的人,看着前面发生的故事,知道是遇上了文明的悍匪了。既然前面已经演了一场杀鸡给猴看的把戏,自己就不吃这个眼前的亏了。掏吧,不就十块钱,又不是要命。每人乖乖都掏了十元钱。
秦慕容心想,这些人,也许就是在这一段路上专吃这行饭的,自己干嘛非要和这帮人较劲呢,掏十元钱,买个平安吧。虽说是心不甘情不愿,但还是掏了这十元钱。一路上,竟掏了无数次这样的冤枉钱,使自己的钱袋子越来越瘪枯了。
秦慕容付了钱,坐在座位上,随手翻阅着杂志。他看见,杂志里面大部分的内容,都是些描写色情故事的短篇小说。他气愤地将杂志往茶几上一甩,说:“这都是什么呀,乱七八糟的。”
坐在秦慕容身旁的另一位中年人,瘦瘦的身材,戴着一副近视眼镜,慢声细语地说:“这年头,文学的艺术价值在悄悄地发生着变化。流行的就好文章,真正的好文章不一定能流行。”
秦慕容又拿起那本杂志,用手翻了翻,给那个人看,气愤地说:“你瞧瞧,写的都是啥啊,污秽不堪。”
“这些臭文人,为了几个臭钱,不顾礼义廉耻,他们把生活中那点最为隐秘的汗腥味,镶嵌一些肉体的快感,再把文章的旁边插上一张维纳斯的图片,硬说这些东西就是艺术,真是在玷污艺术。”
秦慕容叹了口气,把那本杂志,往茶几上一扔,说:“这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打着宣传人性的旗帜,堂而皇之地鼓吹着人性解放,这些都是幌子。他们把文学当成了能赚钱的工具。”
“无论什么东西,只要它跟钱结伴同行,那就坏了,一定会沾上了一身的铜臭味。文人也是一样,你不要把他们看得高高在上,像这些人,他们就是一群地地道道的文学流氓。这些人,只顾自己赚得盆满钵满,没有一点点的道德良心和社会责任感。其结果呢,他们的这些作品,给社会带来的只是灾难。他们才是这个社会的真正害群之马呢。”
火车上的喇叭报了站名。
“我到站了。”他对秦慕容说:“我们还很投缘的啊。嗨,像我们这样的观点,已经落伍了,再不换脑筋,我们就要被那些所谓的潮人给革命了。”
“这种矫枉过正,也只是暂时的一种过渡。优秀的文化作品,终究必将会成为社会的主流。不说了,我该下车了。有缘,我们还会见面的。”
秦慕容从火车站里出来,站在出站口处,四处张望了一下。这毕竟是个大城市的火车站广场,够气派,够繁荣。饭店,不是一家两家在经营,那是一排一排的,数不清有多少家饭店在经营,灯火辉煌,热气腾腾。远处的高楼,鳞次栉比,处处都闪烁着五彩缤纷的霓虹灯,这个叫东方国际大酒店,那个叫东亚国际宾馆,哎哟来,还都是带有国际字样的呢。
秦慕容正在抬头张望这个崭新的世界,或然,有个人抓住了他的肩膀,气势汹汹地说:“你干嘛呢?你瞧瞧,你瞧瞧,你把我的照相机给撞摔了。”他一边紧紧地抓住秦慕容的胳臂不松手,一边弯腰去捡掉在地面上的照相机。
这时,四周一下子围上来好几个人,他们都在七嘴八舌地起哄呢。这个说:“哎,伙计啊,你这个照相机好像是从德国进口的。”
那个说:“不错,你好眼力,这的确实是好照相机,还是德国原装货呢。我是专业摄影师,我一看,就知道这是原装的德国货,买一台肯定要不少钱。”
这个人死死拽着秦慕容不松手,还和另外几个人搭讪说:“刚拿到手,没几天,就给这个不长眼的东西给撞摔了。不管怎么说,你得按价赔偿。”
秦慕容心里明白,这是惹上事了。自己明明站在原地张望,怎么会撞上他呢,这不是在硬讹人吗?看来这繁华的夜景下,还有不少见不得光的东西呢,自己得小心谨慎为是。遇上这种事,宁可钱吃亏,也不叫人吃亏。千万不能意气用事,这真要是动起手来,也许吃亏的还是我。秦慕容就说:“你说怎么办吧?”
“赔钱。”
秦慕容说:“需要赔多少钱呀?”
“五千,一个子也不能少。”
“关键是有钱也拿不到这样的原装德国货啊。”另一个帮腔地说。
“我是外地来打工的,我的衣兜里根本就没有那么多的钱。”
“打他,打他。”
“不要打,不要打。看这个人也挺可怜的,你自己掏,看看你衣兜里有多少钱,再说吧。”秦慕容衣兜里的钱,全给他们搜了出来了。他们正要把钱抢走,秦慕容迅速反扣住一个人的手腕,说:“你们这是恶抢啊?这样硬抢,肯定可不行。你们得留一百块钱给我。我知道,你们是吃这行饭的。给我留一条后路,也就等于是给你们自己留一台后路。你们这样整的我无路可走了,那我们只有玩命。真要是这样,大家都得不偿失。”
另一个出来打圆场说:“大家都是出来混的,也不容易,可怜可怜他,给他一百块钱吧。”他从一个人手里拿了一百块钱给了秦慕容说:“下次走路,多看着点。”
讹了人的钱,还说这窝气的话。这些人,真是不要脸。
三
秦慕容到了徽合市,找了一家小旅馆住了下来。徽合市虽说是不大,可也不小,想要找一个人,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秦慕容是绞尽脑汁,跑得双脚都磨成了水泡,也没有看到唐琳琳的影子。他有些泄气了。心想,看来,我和她的缘分也许还没有到。要不然,怎么就没有像那些书上说的,电影里放的那样多的巧合呢?这事情看来还不能急于求成,得先找份工作,衣兜现在已是越来越瘪了。要不然,连吃饭都会成问题的。
秦慕容到徽合市,原来只有一个想法,就是寻找自己的初恋。他踏上征途,一路走到现在,他才知道,生活不仅需要爱情,也需要吃饭。
他出发的时候,一腔热血,只有一个信念,就是要找到唐琳琳。如果要是找到了唐琳琳,我一定要亲口告诉她:唐琳琳,我爱你。只要唐琳琳肯答应嫁给我,我愿意对天发誓,我将忠贞不渝,既使是海枯石烂,我对她的爱恋也永远不会改变。
现在,他傻眼了,肚皮叽里咕噜地要饭吃,自己的腰包却渐渐的瘪了下去。饥饿让他一下子清醒过来了。吃饭,才是生活真真切切的第一需求。其余一切,都排在它的后面。
要吃饭,就得先找到工作。找工作,只有到人才市场去了。进了人才市场,他才知道,要想找到一份工作,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人才市场的大门口,是人山人海,拥挤不堪,现在还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样子呢。秦慕容在里面转了一圈,他或然觉得,一晃几年过去了,现在的大学学历,已经是一杆子都能打到一大片了。大学学历已经不再是什么稀缺的东西了。什么叫人才济济啊,一望,一屋子人头攒动。每个招聘站台前,都是拥挤得不得了。秦慕容的内心有些忐忑了,后悔自己不应该那么冲动。天涯何处无芳草啊,前面就是一片大森林,自己为什么非要在眼前这棵歪脖子树上死磕呢?现在讲什么都晚了,最现实的,现在得找一份工作,先解决吃饭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