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胖子和秦慕容坐在土坡上,两个语言不通的人,也能说得没完没的。
李胖子说:“你天天坐在这里,是泛什么傻啊?”
秦慕容望了望李胖子,没有说话。
李胖子说:“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心里在想个啥。你在想,我的命咋就这样苦呢,惹上了这一连串子的倒霉事不说了。现在还给人家逮到这矿上来做苦力,跑也跑不掉。真是喝凉水都塞牙齿,倒霉透顶了。其实呢,你那些臭事,对于我来讲,这些事都不算个啥事?我当年,摊上的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情,杀人犯。我不知道咋说,所以我是啥也不说,要说话,就一句,人不是我杀的。要是说错了,那就完了,得一命抵一命。”李胖子用手掌往脖子上一横,说:“杀头。”
李胖子奸笑了下,说:“我不乱说,事就好办啦,看公家判了。也许,自己还有一个活命的机会呢?不过啊,你不要以为,我真是个杀人犯啊。我没杀过人,这是千真万确的事情。虽说是这样,可那年头,在那里面,我的皮肉之苦,也没有少吃。那还是人过的日子吗?我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有咬着牙关,往前挺,能挺一天算一天。一天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又过了一段时间,我终于放出来了。后来听说,医学鉴定报告出来了,那个坏蛋是酒精过量后摔死的。头上的那个窟窿,是从桥上摔到河里,碰到了石头上,跌的。
我出来的时候,公家再三叮嘱我,不允许我到处乱跑,只能待在自己家的院子里。哎呀,能自由自在地待在自家的院子里,仰头看看天,也就心里满足了。又过了一段时间,可以在咱村的荒岗野地里,像野马一样溜达溜达,还可以撒腿乱跑,只是不要出村子就行。我感到,真是太幸福了。夜黑,还能搂着自己的老婆睡觉。还要干什么嘛?我一切都知足了。”
秦慕容瞟了李胖子一眼,心想这个死胖子,还真是个草根命呢,既使埋到土里了,过一段时间,他还又能生根发芽,吐青了。活脱脱的,又活过来了。是啊,人,首先得要活着。然后,才能想到如何活着。
李胖子说:“我到了家里,我那口子看见我浑身上下,没有一块是个好地方,羞愧难当,给我生下一个女娃,就给一个多嘴的婆娘,戳她的脊梁骨,把她戳得无路可走了,投河自尽了。我一个大男人,白天要下地,晚上回来,还要拖累一个孩子,那真不是人过的日子。虽说是日子苦一点,可日子还得要一天一天的过下去啊。累一点,苦一点,还不算个啥。这个妞,是不是我的种,还在两愰之间。这内心的苦水,又有谁能知道呢?
就在这妞长到十六岁的时候,刘木头的弟弟出了车祸,急需要输血。医院里没有相匹配的血型,有人嘀咕,要这妞去医院验血。救人要紧呀,我也同意了。结果,一验血,血型匹配。古代就有滴血认亲这么一说,那村里的人啊,又开始议论了,说我这么多年来,都是白辛苦一场了,到头来,都在替人家养孩子。我苦啊,嘴上是没说,可是心里面却在滴着血啊。孩子的内心,也很痛苦。虽然,她也是什么话都不说。但是,从她的脸上,我能看得出来,她是整天的闷闷不乐呀。
苍天有眼,有一年,我开大刀,我也需要输血。你说巧不巧,医院的血库里也没有相匹配的血浆。这妞,犟得很,非要医生验血,看看血型匹配不匹配。嗨,咱俩的血型也匹配得上。我病好了,我暗地里,背着家里的人,也顾不得害躁不害躁了,厚着脸皮,和医生一五一十地说了。医生说,是不是你的亲闺女,那要去做亲子鉴定,仅仅是血型相匹配,这还不能说明问题。这妞是不是我的种,暂时还真不要急急忙忙下结论。但是,有一点,我现在可算是知道了,她也不一定就是刘木头的种。这妞,还是我的贴身小棉袄,还是我的宝贝疙瘩,还是我的掌上明珠。
她不识字,可她一心一意想嫁给一个有文化的人。特别是像你这样的有文化人,是她最想嫁的如意郎君。怎么样?你愿意娶她为妻吗?如果你要是愿意的话,我这个小老头,连同这个小煤窑,可都是你的了。”
“我有老婆了。我那口子是徽合市人,她在家里,还等着我回去呢。”
“如果二蛋他们就是不放你走,你又能怎么办呢?你还不是要在这里安家吗?”
“随着区域经济的快速发展,这种小煤窑是不会存在很久的,迟早会有人来管理这一块。你信不信,我不知道,反正我相信。违法的行为,终究会受到法律的严惩。我想,这样的日子,不会拖得太遥远了。”
“在我们这个偏僻的乡旮旯里,鬼不生蛋的地方,山高皇帝远的,还有什么法律不法律的。你这个书呆子,事已至此了,还在做梦啊。”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今天,我虽然在你们的手里。也许明天,也许在后天,我的爱人就会带着派出所的公安干警来了,他们会把这个地方,翻个底朝天,还能找不到我?到那个时候,不仅仅是我会得到解救。在这里的所有人,都会得到解救的,你也会受到法律的严惩。”秦慕容说过,悄悄地瞄了李胖子一眼。
李胖子把上身挺了一挺,把两只手往膝盖头一拍,说:“又不是我把你逮到这里来的,与我有什么关系啊?再说啰,他们来这里,都是自觉自愿来的。就拿二蛋来说吧,他原来是个嗜赌如命的家伙。开始,他赌钱,赢了别人家里的所有积蓄。输家不干啦,人家输红了眼。这个输家变卖了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缠着他,继续和他赌。这个输家手气真是背到家了,又输个精光。这些人,赌起钱来,什么都能想到。这个输家把自己的老婆压上了。说是要是二蛋赢了,可以和他老婆睡一晚上。输钱的人,永远是心寒的。什么个结果,不用说了。虽说是老婆哭死哭活的不愿意,可还是让二蛋给睡了。后来,那个输家的老婆跟人跑了。
这天,那个输红眼的家伙又来了,说是变卖了房屋,还要和二蛋大战三百回合。时运来了,结果是二蛋输了,输了房子,输了承包地。最后,就连自己的老婆,也输给人家了还不算,还欠人家一屁股两侉子债。他耍赖,跑路了。他走投无路,大雪天,到处讨饭,跑到我们这里来了。是我看他可伶,这才收留了他。请他到我这个小煤窑来做工,自己挣钱,养活自己。你现在叫他到哪里去?出门就会给债主逮到了。要是让那些债主给逮到了,那他们还不把二蛋给活活打死啦。
你说,像这样的人,他还敢回家吗?像这样的无赖,他们还有什么坏事不敢干的?你要是跑,给他们逮到了,他们还不把你的皮给扒了。”
“你利用这些无赖之徒犯法,你同样也脱不了干系。我想,你在那里面也是呆过了一阵子的。在那里面,除了惹打,应该还是受到了一些教育。你懂的,你现在把我放了,应该说,你还是没有一条路走到黑。要不然,你今天也不会来和我费这些口舌了。”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了,你这个不知好歹的家伙,一点也不领我的情啊,我还要你又有个屁用啊?你滚吧,你现在就给我滚,免得我后悔了。”
“李老板,你放我走,从这一点看,充分说明你是一个有头脑的人。说定啦,如果你现在有什么想法,你还可以说,一旦我抬脚迈步,你再阻拦我,那事情的性质可就变了。”
“快滚,快滚。我说过了,你听不懂人话啊。”
秦慕容迈开大步就走。在这里,秦慕容虽说是已经待了一段时间。可是,如何走到辉平镇,他心中根本就没有底。在他的心中,只有一个想法,就是要尽快离开这个鬼地方,在天黑之前,最好是能赶到辉平镇去。这样才算是真的脱离了这个苦海了。
听说,前面有一个小山坳,过了这个小山坳,前面有个出口,这是唯一的一个出口,可以通向大路。这条大路,通向辉平镇。秦慕容连走带跑,急匆匆地往前走着。刚下小山坳,他就看见二蛋,当路口地坐着。秦慕容顿时慌了,坏了,肯定是走不了。这个二蛋,肯定又要把我拽回去了。他不会在这里来个杀人灭口吧?我走,那可是李老板亲口许诺的,他说好放我滚蛋的。
“你干嘛呢?”
“李老板请我帮他办件事。”
“你们这些臭文人,就是敢做不敢当。既然想跑,为什么就不讲实话呢?”
“我说的就是实话,一点水分也没有。”
“我跟你讲句大实话吧,你知道吗?我为什么在这里守候你啊?”二蛋看见秦慕容满脸疑惑,一脸吃惊的样子,大笑了起来,说:“这都是李老板事先安排好的。”
“二蛋老兄,你想怎么样?”
“门栓子,我实话告诉你吧。你要是在这里,我还不乐意呢,那我和李老板他女儿的婚事可就没戏了。因为,李老板是一心一意要招你做他家的上门女婿,他的女儿一心一意要嫁个有文化的人,共同来维持他们家的小煤窑。他的女儿,我早就看上了。可是,人家看不上我,说我没文化,大老粗一个,以后成不了大事情。什么叫成不了大事啊?我们庄稼人,有衣穿,有饭吃。冬天,有煤炉子烤火,春天有个地方晒太阳,我就心满意足了,还想干么呀?我们庄稼人,要文化干嘛,顶个屁用啊,无论走到哪里,都靠一身子力气吃饭。嘴能讲八国都没用,田里的麦子,玉米束,全凭嘴,能搬到家里来吗?不行,得靠肩扛肩挑。读书在我们这里,真的没用。有啥用?能种庄稼?还是能挖煤?在我们这里,靠的是凭力气吃饭。”
二蛋望了一下心神不定的秦慕容说:“所以么,我打算放你走。你走了,我肯定就是他们家的上门女婿了。”
秦慕容双手抱拳,说了声:“谢谢啦,二蛋老兄。”说着,他就准备从二蛋的身边绕过去。二蛋一伸手,抓住了秦慕容的肩膀,说:“慢着。”
“又怎么啦?二蛋兄。”
“你就这么走了,我怎么跟李老板交待呢?说我把你给放了,我回去也交不了差?”二蛋抓耳挠腮,急得团团乱转,想不出个注意。
秦慕容急中生智,将二蛋的衣服撕烂了好几处,这还不算。他叫二蛋把眼睛闭上。他从地上抓了一把灰,往二蛋的脸上一撒,馓得是二蛋半天睁不开眼睛。
秦慕容对二蛋说:“你和李老板说,就说我会一点拳脚功夫,还耍赖,就这个样子,让我给跑了。”说过,秦慕容撒腿就跑。
秦慕容没有跑多远,二蛋和一个姑娘一起又追了上来。秦慕容不管三七二十一,使出喝奶的劲,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