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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秦慕容一打听，劳务公司经理的名子叫钱发海。这位老兄，没有其他的爱好，就是喜欢喝两杯。这天傍晚，钱发海和同事们一起骑着自行车下班往家里赶。
秦慕容也骑着自行车，尾随在钱发海他们的身后，跟踪到钱发海的家门口。然后，他折回头来，掏尽衣兜里所有的大票子 在街上买了两瓶好酒，又买了一张当天的报纸和尼龙绳网兜，将酒瓶子遮挡一下装好。一切妥妥当当了，秦慕容这才放下心来，骑着自行车，径直往钱经理家骑去。
秦慕容站在钱经理家的门口，轻轻地敲了几下。钱经理打开门，一看是秦慕容，大了一大惊，说：“怎么会是你呀？”
“我来看看钱经理。”秦慕容说着，就将手里提着的酒，从腿肚旁移到裤裆前，用双手拎着，略微提高了一点点。
钱经理的身后站着一个女人，应该就是钱太太了。她看见秦慕容手中提着东西，笑盈盈地说：“来就来了嘛，侬老客气干什么啦。”
“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
“唉吆唻，老钱啊，现在都是啥子年代啦，侬老是这个样子，谁还敢跟侬打交道啦。”钱太太一边说话，一边将秦慕容让到屋里来，一边将门关上。
“侬吃了没有啊？”
太太都这么说了，看来自己是的要注意一些了。钱经理的脸上，也就渐渐的褪去那严肃的表情了。他不温不火地说：“没吃过饭吧？我也刚到家，正准备吃饭，来，来，陪我喝两盅。”
“好哎。”人与人之间交往，喝酒最容易沟通感情。秦慕容想想，也就没有再客气了，小声地应答了一声，也就在钱经理的对面坐了下来。他和钱经理一边喝酒一边聊天。
喝酒人最喜欢呱蛋，山高海远地侃几句，喝一杯，吃几口菜，继续海侃，不一会，他们就成了兄弟了。
钱太太听说，秦慕容准备租钱经理他们劳务公司管的哪个办公楼开饭店，马上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立马对秦慕容格外殷勤起来。当着秦慕容的面，就帮秦慕容说起好话来。她说，老钱啊，你这一个月的工资才一百来块钱，你一下子就要求人家缴五万块钱房租，你们的心也太黑了吧。她还说，人家开始还要装潢，还要添置锅碗瓢盆，这些都得要花钱。你们就知道收房租，侬都把人家给吓跑了，又哪来房租给你们收啦。凡是秦慕容心里想到的，想说还没有说出来的，钱太太都给帮忙说出来了。
秦慕容该讲的话，也不能不讲啊，及时说出来，怎是有好处的。比如说啊，什么有情后感啦，什么只要饭店赚钱，我还能忘了钱经理和钱太太的大恩大德啦，等等，等等。哎呀，反正什么好听的，都得及时地从心窝里面掏出来，放到桌面上。就像进了大庙一样，先将贡品放到贡台上还不行啊，还要磕几个头，作几个揖，不祷告几句，菩萨们怎么能知道你是干什么来的呢？
钱经理的舌头已经伸不直了，酒精已经把他浑身的热血都烧得沸腾起来了，那沸腾起来的精气神更能反映出钱经理的个性来。这个时候，钱经理说起话来，不但通情达理，而且牛得够呛，这件事情，似乎他也不用请示汇报了，整个劳务公司的家，就是他说了算。他说，租金，已经说过了，不能再改。一年伍万，就一年伍万。可以这样办！合同一签，先缴五千块钱。其余的，下半年分批再缴。这样可以了吧？钱经理端着酒杯，望着秦慕容的脸，问他。
秦慕容慌忙站了起来，好像是起来太猛了，也许是老酒吃多了一点，刚站起来，就踉跄了一下，他连忙双手扶着桌面，晃了一下，说：“太感谢了。”他一只手按着桌面，另一只手端起酒杯，头一昂，就看见喉结动了一下，一杯酒就干了。他放下酒杯，说：“钱经理，钱太太，打扰啦。今后，我还要经常来打扰你们。我走了。”
钱太太笑眯眯地说：“常来玩，常来玩，没有什么打扰不打扰的。”
二
第二天，秦慕容又一次来到劳务公司。钱发海有意大声地发问秦慕容：“怎么，你又来拉？干什么？不是都跟你说得清清楚楚的了吗？这是上面的规定，这幢楼要租就得要整体出租。你，一个个体户，能有多少钱？算了，算了，不要耽误大家时间，回去吧。”
“领导，我就是要整体租赁。”
“你租这么大面积准备干什么？”
“合法的正当生意。”
“嗨，还保密呢。”
秦慕容笑嘻嘻地说：“合同签订以后，我自然会告诉你们的。”
“租金伍万，一分钱都不能少。只要你同意这两条，其他的都好说。”
“五万就五万。我知道，你们国营单位不还价。”
“好。只要这两条你同意了，那你们就签合同吧。刘大姐，你跟他把合同手续办了。”
那位女同志说：“钱经理，这么大的事情，我哪能搞好啊，还是你亲自来办吧。”
“我在这里，大家都在这里，你怕什么？搞错了，有我呢。同志们啦，你们把耳朵都给我竖起来。你……”钱发海望着秦慕容说：“叫什么名字？”
秦慕容赶紧从衣兜里面掏出香烟掏，男同志每人递上一只，然后走到钱经理跟前说：“我叫秦慕容。”
“李大姐……”钱经理问道：“哎，刚才李大姐还在这里呢，怎么转眼就不见了，到哪里去啦？”
一个年轻人，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晃悠晃悠地走到钱经理和秦慕容跟前，说：“这还不清楚吗？秦老板哎，我们李大姐也抽香烟。你敬烟，怎么就把她给敬漏掉了呢？她可是个人物，我们劳务公司的大印，那可是红彤彤的大印啦，就握在她的手里。敬香烟，宁漏一村也不能不漏掉她这么一户啊。这下你可麻烦喽。”他小声地跟钱经理嘀咕说：“生气了，溜号了，提前回家捣小灶了。”
钱经理假不假地生气说：“这还了得，这么早就溜号啦？”
那个年轻人油腔滑调地说：“七点半上班，八点半到，九点钟回家捣小灶。这可是秦老板给她揪到了小辫子喽。要不信，你们大家听着啊，下午来，我保证，李大姐是一身都是理。”
钱经理无可奈何地说：“好吧，秦老板，你下午再来。别忘了，称二斤小糖果来，陪个不是。”
秦慕容点点头，默默地走了。
下午，李大姐拎着包，走进办公室。她将黑色的人造革包往办公桌上一摔，气愤地说：“有两个臭钱，有啥了不起的。你瞧不起人啊，我还瞧不起你呢。哼，我就是瞧不起这些挖社会墙角的人。有本事，自己拿钱盖房子去。靠挖社会的墙角，那算啥本事。这种歪风邪气，我就是要坚决抵制到底。”
那个年轻人，将两只手插在两边的裤衣兜里，走起路来，左边的胳膊和左边的腿一起动，右边的胳膊和右边的腿一起动，摇摇晃晃，扭到李大姐的身边来了，他说：“还是我们李大姐有正义感。李大姐，我们革命群众支持你。”
秦慕容当天下午没有来劳务公司了。
第二天上午，他拧着二斤小糖果，走进了劳务公司办公室，像进了寺庙，大小菩萨一一都敬了香烟。秦慕容陪着笑脸，走到李大姐跟前，双手递上香烟，说：“老大姐，别生气，我们年轻人，不懂事，请你多多谅解。你看，你老大姐不支持我们年轻人，我们年轻人又怎么才能进步呢？”
“要不是看你年轻吗，要不然，我非拖你个十天半个月的。”
秦慕容心里嘀咕着，这哪里是看在我年轻人的份上啊，还不是看在我昨晚给你送去的那两只咸鸭子和十斤花生米的份上吗。这权利没有和责任画等号，这世界上就少不了像李大姐啊，王大姐的这号人，光是给别人添堵。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只有多说些好话，多陪些笑脸呗。
李大姐从抽屉里，拿出一份公司办公室拟定好的空白租赁合同，说：“这是我们公司的标准文本，主要谈的是付款方式，其他的，都要按照这个文本去办，没有商量余地。”
“好来。我来看看。”秦慕容很快浏览了一遍，说：“其它的没问题，就按照你刚才说的办。”
“看完了？”
“看完了。大姐，你看，我们一开始吧，办公楼租来了，我们还要进行装潢，还要置办东西，这些都要花钱。”
钱经理走了过来，说：“无论办什么实体，一开始怎得要花钱，这是免不了的。但是，你不能一点钱不交吧？我看这样，合同签订当日，先缴纳五千块钱，六个月以后再说……”他吸了一口烟，说：“这其余部分么……”他瞟了李大姐一眼，说：“你李大姐定，你李大姐定。”钱经理转身望了一下大家，说“她怎么说，就怎么好。你们大家没意见吧。”
屋子里面的人都说：“我们没意见。”
那个年轻人又走了过来，说：“我们没意见是没意见。但是，合同签订以后，秦老板，你得要带我们到大排档去撮一顿，这没问题吧？”
秦慕容连忙说：“没问题，没问题。”
秦慕容望着钱经理恳切地说：“还有一件事情，请你们领导一定要给予支持。”
钱经理说：“你说，什么事？你不说，我们没有办法研究啊。”
“你们说，合同一年一签。这是你们的标准文本，我也不想改动你们的。但是，我想补充一条，一年以后，无论谁接手，这幢办公楼的装潢估价总额，得由我们来定。因为，整个办公楼的装潢造价也只有我们自己最清楚。”
“哈，哈，我以为你说什么呢，一年以后，我们都不知道在不在这里干了，谁说的清楚啊，你们说的清楚吗？”
“你领导都说不清楚，我们就更说不清楚了。”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说。
钱经理继续说：“不过有一点，我可要说清楚，你自己干不了，你们办公楼的装潢钱，你们就自认倒霉啦。我们是一分一厘钱也不会给你们补贴或者赔偿的。这个歪主意，你想都不要想。”
“我哪敢啊往这层想啊。”秦慕容笑着说。
“现在的这些年轻人啊，干起正事来，又是这里疼，又是哪里痒的，真是什么事情都干不了。大事干不了，小事不愿干，一事无成。嗨，干起歪门邪道来，是一个撑俩个，鬼主意可是多着去呢。”钱经理一边度步，一边说：“李大姐，把刚才说的那两条写进去。写清楚啰。”
那个年轻人不愿意了，走到钱经理跟前，拉着钱经理胳膊，说：“嗨，嗨，钱经理，你不要打击面太广啦，一竿子把太平洋东边的人都打倒拉。”
李大姐把合同拟好，拿给钱经理看。钱经理说：“我不看了，盖章吧。”
李大姐望了一下秦慕容，说：“盖章啦？”
“盖。”
办公楼的租赁合同终于签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