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生活中,往往会发生这样的事,当感情受到了挫折以后,会激活沉睡在人们心中的初恋情人。此时此刻,在秦慕容的脑海里,已经模模糊糊的唐琳琳的形象,又渐渐地清晰起来。她那婀娜多姿的倩影,朦朦胧胧地从遥远的前方,由远而近地走到眼前。唐琳琳就站在自己的面前,手里还拎着一网兜苹果,妩媚的,美美的,甜甜的笑容,烘托着她那脉脉含情的凝视,拴住了秦慕容的灵魂,使他茫然伫立,愣在那里。秦慕容确信这一切都是真实的,不是幻影。他多么期盼,温顺柔美的她能够成为自己的爱妻,这暂时的遐想,不,这是浮现的短暂幻影。我真傻,真的,我怎么那么傻呢?我怎么就没有从她那脉脉含情的眼神里,读懂她那热诚的情怀呢,我怎么就没有从她那羞涩的娇媚里,读出她的善良读出她的爱呢。我真的是傻得够可以的了。
骄纵的梁思伟,她的心里装的只有我秦慕容一个人吗?嗨。问这个问题,也是够傻的了。现在,已经不是母系社会了,爱人的心里,只可能珍藏着一个真爱。这句话,我敢当面询问她吗?她不会又是指指自己的心脏,说这是她的隐私吧?她不会又来责问我:难道你不知道我这里装的是谁吗?我敢肯定的回答吗?说真的,我现在真的没有把握肯定地回答。我自己现在的脑海里不是也闪现了唐琳琳的倩影了吗?那个在自己的心房住过的人,现在又走进了我的心房。梁思伟的心房里,我真的不知道我是不是住进去过。或者说,曾经住进去过多少天。要是现在真的还住里面的话,那里属于我的主权,到底有多大的面积呢?我是男人,我的主权,神圣不可侵犯。是的,我们已经结过婚了。我们的身体都给予了对方,我们的心,就应该完整地给予对方了。难道不应该这样吗?我真给气糊涂了。
我不应该这样去想想梁思伟这个人。她是我的爱人,这样去想,这不仅仅是对她的亵渎,也是对我自己心灵的一种抹黑。她只是一个工作女狂人。在她的心里,装的都是她的工作和自己疯狂的文学梦想。这样的人,别指望在她的心里,装着我和我们这个家庭。这个家庭,只是她人生旅途的一个客栈,只是一个晚上睡觉的地方。真的不可思议。难道胸怀梦想的女人都是这样的工作狂吗?太可怕了,狂人。
说起工作,我不也是个工作狂吗?不是也有同志在嘲笑我,说我秦慕容那不是在工作,那是在拼命吗?有谁处在一个伟大的变革时代里还能无动于衷呢?这句话不知道是谁说的,今天你不努力工作,明天你就要努力去找工作。要是这么说的话,她的所作所为,我还是应该要去理解她,支持她。生活么,哪有那样尽善尽美的呢?
佛说:天下事了犹未了,何妨以不了了之。这话虽说是有些玄妙。但是,如果你仔仔细细地品味品味,这话中的弦外之音,也还是有不少可斟酌的地方。这小夫妻闹别扭,也就像是舌头和牙齿碰碰一样,真要是杠上去了,我们既不能一怒之下把牙齿敲掉,也不能乘一时之气把舌头咬掉。斗气斗勇,那已经是超越佛的界线了,万万使不得。阿弥陀佛,还是各自检讨检讨自己为好,这样不就可以是退一步海阔天空了吗?家庭里的事,本身就不是事,那些都是生活里的小插曲,是乐章里的一个小小的休止符,半拍,千万不能超过一拍。床头打架,床尾不和,难道还要向洋人学习,非要动用法律不可吗?那也是太无情无义了。家庭生活,恩恩爱爱原本就是主旋律,初恋的一个吻,都能记上一辈子,难道嫣然一笑还不能消除这些磕磕碰碰?好,既使一笑不能泯千仇,那就给她一个拥抱,让生活来得更浪漫些吧。
大千世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个性。有的人感情细腻,体贴入微,小鸟依人。也有的人性格豪放,做起事来大大略略,生活上的鸡毛蒜皮,从不放在心里。秦慕容就是这样的一种人,在屋里转转,傻乎乎地一会儿想想这,一会儿想想那,渐渐的,心结也就打开了。
二
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冬季里,天地之间,白雪皑皑。野外,苍茫大地,也分不清哪里是田,哪里是路。一夜寒风过后,整个田地之间是地冻路滑。不要说是我们这些上了年纪的人了,就是年轻人,有时也感到腿脚不是那么利索。一天早晨,我上菜园里,想去铲点蔬菜回来,一不小心,摔了一跤。这人啊,上了年纪,就是不一样了,就这么摔了一下,站不起来了。
我躺在雪地里,没办法挪动,只好大声呼救。好歹,菜园子离家较近,几声呼救之后,家里的人都听见了。这事,给孩子们添麻烦了。孩子们慌了,赶紧用凉床捆绑成担架,把我送到了医院。
医院这地方,是个折腾人的地方。到了医院,我被抬进了急救室。他们竟然不看,说是需要先挂号。这下可把孩子们给忙坏了,他们又是挂号,又是缴费,又是拍片子。这大儿子啸天,脑袋瓜子还有点灵光,好使,他挂了号,就跑到医院大门口的公用电话亭里,给孙儿小慕容打了个电话。不一会,慕容就跑来了。这一招,还真的好使。不管怎么说,他可是在县里工作,经常和领导们打交道,医院里的领导和医生们,多少还是给点面子的。说起来可怜吧吧的,像个要饭叫花子一样,只是不要饭,也不是要钱,只是要点面子。我真是想不通了,我们看病,是给钱的,这是他们的正常工作,干嘛非要叫他们给点面子给我们呢?
秦慕容跑来时,已是满头大汗。进了医院,儿子在前面跑,孙儿也紧跟着。他们一起进的骨科门诊,医生一边在看片,一边正准备给我做检查。
“唉吆喂,医生,能不能轻一点。”当医生的手按到我摔伤的部位时,疼得我是无法忍受,忍不住地大叫起来。
“医生,你好。我是秦慕容。”
“你好,你好。我叫汪慕容,我们是同名啊。”医生扭过头来对着秦慕容笑了笑说。
汪医生一边给老爷子做检查,一边和秦慕容聊天。医院的医生,可牛啦,什么这个县长啊,那个主任的,只要你一讲,他们都很熟悉。包括秦慕容这个小小的秘书,他们也都很熟悉呢,只是从未见过面而已。
汪医生直起腰来,走到自来水池旁边,洗了洗手。他转过身,望了一下秦慕容,说:“秦秘书,你家老爷子,看样子,摔得不轻,住院吧?”
“听你的。”
汪医生坐到桌前,拿起住院单,窸窸窣窣画了几笔,又停了下来。他拿起那张埃克斯光片看了看,又拿起检查报告单看了看,犹豫了一下,仿佛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在我的腿上按了几下,痛得我又是嗷嗷直叫。
秦慕容说:“汪医生,轻一点。”
汪医生没说话,低着头,在一张新的检查单上填了几行字,说:“小李,从急诊室推张床来,带老爷子再去拍几张片子。”
后来听说,还是汪医生亲自带着秦慕容,办了入院手。又亲自带到了外科住院部,找到值班的骨科医生,他还再三叮嘱说:“哎,孙医生,这位是县里的秦秘书。病人去拍片子了,是秦秘书的老爷子,可能是桡骨摔伤了,看看片子再说吧。我可交给你啦。”
秦慕容伸出右手,孙医生双手握着,说:“秦秘书,你放心,我会尽力的。”
他们站在一起聊了一会,汪医生回骨科门诊去了。又过了一会,小李医生和许大桦,推着我来到了外科住院部。孙医生接过片子,看了看,对秦慕容说:“老爷子桡骨摔断了,明天上午要动手术。”
“严重吗?”
“小手术,将骨折的桡骨复位接上,再用钢板和钢钉固定起来,就好了。不过,康复以后,还要再将钢板和钢钉取出来。这个手术虽小。但是,请你放心,我会亲自来做的。”
“那就太感谢你啦,孙医生。”
“不客气,这是我们做医生应尽的职责嘛。现在,先做个牵引。从现在开始,病人需要家属全天候的陪护。”
“那当然,那当然。”
“有什么需要,请和我说一声,我们尽力去做的。”
“好的。我爷爷在这里,少不了需要麻烦你们,请多多关照。”
“我会安排好的,请放心吧。”
秦啸天对秦慕容说:“慕容,你在这里照应一下爷爷,我回去拿一些生活用品来。你看爷爷这样,也不会是一天二天的事情。”
“好的,我在这里照看爷爷。爹,你慢点。”
梁思伟下班以后,也来了。我躺在病床上。后来,慕容和思伟争吵起来,我眯上了眼睛。
秦慕容说:“思伟,今天晚上,我们一起在这里看护爷爷,好吗?”
梁思伟眼睛睁得老大的,望着秦慕容,似乎在问秦慕容,为什么?
秦慕容说:“白天我们要上班。所以,我想,我们俩晚上在这里照看爷爷。白天俺爹和俺娘在这里。你看,这样行吗?”
梁思伟摇了摇头,小声地说:“今天晚上,我还要赶写一份材料,明天上午领导就要用。再说,我是孙媳妇,我在这里服侍爷爷也不方便。”
“爷爷大小便,有我在这里,你可以叫我。如果爷爷想喝水,需要起来坐坐什么的,你可以帮着照顾照顾。”
“不行,刚才我也摔了一跤,手腕都摔窝气了。你看,还有点肿呢?痛死我了。”
秦慕容看了看,什么也没说了。虽说是一肚子不高兴,也只能写在脸上。梁思伟看了看手表,说:“慕容,我走啦,爷爷醒了,你和他老人家说一声。”
秦慕容点点头。心想,这点爱心你都没有,你在这里又能干嘛呢?你走吧,省得在这里,看见你就来气。梁思伟蹑手蹑脚,走了出去。
天黑了,秦啸天和许大桦来了。他们要秦慕容也回去休息,说这里有他们就行了。你回去休息,明天白天还要工作。工作可是一点也不能耽误的。如果确实需要的话,你二叔和二婶,他们会来帮忙的。
“慕容,放心吧。回去好好休息,哈。”在慕容爸妈的一再坚持下,秦慕容回去了。
三
马路旁的路灯,隔着很长的一段距离,才有一盏。路灯的电灯杆,树得很高。虽说是照得很远。但是,路灯的灯光,是昏暗的黄光,不是十分的亮堂。梁思伟刚才对爷爷那种态度,弄得秦慕容的心里,是拔凉拔凉的。原先已经打消对梁思伟不好的感觉,现在又在脑海里打转了。想着想着,眼前突然浮现出梁思伟的身影,那身影就呈现在眼前的大玻璃窗里面。她的对面,坐着一位中年男人。满头花发,梳得油光滑亮的。戴着一副眼镜。开始,秦慕容以为是自己在想梁思伟的事情,才会在眼前浮现梁思伟的幻影。他站在那里,定了定神,又看了看,确确实实,就是她,这不是幻影。刚才还是在口口声声说,自己要回办公室赶写材料。一转眼,却在这里喝茶啊。这是啥意思?这也是无法推辞的工作吗?这是……是那位教授吗?他不愿这样想。但是,他的思绪却滑到了那里,滑到他心不甘情不愿的那个地方去了。他转过身子,往回走,想绕过这个讨厌的玻璃窗,从另外一个小巷子穿过去,回家。
小巷又深又黑,仿佛怎么也走不到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