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很深了。
车窗外的天空上,既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阴暗的天气,野外是漆黑一片。秦慕容坐着的面包车,在一个小村庄的附近停了下来。车内的车灯打开了,那个买票的中年妇女开腔说话了:“呶孩,俺们不去辉平镇了。”
“为什么?你们发车的时候不是说好的吗,咋就不去辉平镇呢。你们不去辉平镇,为什么不在我上车的时候说一声呢?这里连一家旅社都没有,我住哪里呢?这不是害人吗,这叫我怎么是好呢?”
那中年妇女,歪着头,斜着眼睛望着秦慕容,说:“俺也不能为你一个人跑一趟辉平镇吧?再说呢,既使把你送去,俺回来不也得放空车回来吗?那俺可就亏大了。”
“不行啊,师傅。我是外地人,人生地不熟的,在这下车,我实在是太不方便了。你们看,这车外面,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你们可不能这样做呀。”
那中年妇女恼怒了,冲着秦慕容发火了:“你说啥呢?说啥呢?下去。”
“你们这不是半路甩客吗?你们这样做也太不地道了。我要去投诉你们。”
那位中年妇女嘴角满嘴白沫。她说:“尻你个娘来,你去投诉啊,老娘可不吃你这一套。”
这时,那位驾驶员开腔说话了:“小师傅,我们拉你到辉平镇,回来,肯定又要放空趟了。这半夜三更的,谁会出门啊?我有个提议,你看这样好不好?今天晚上,你就到我家去住一夜。你不但省了住宿费,而且还方便了我们。这都是夜晌了,就是到了辉平镇,你要是想住旅社,我看,也没有人敢给你开门不是。明天早儿,我们一起去辉平镇。回来了,我们还能带上几个客人。这法儿,对你,对我,都有好处,你看成不成?”
秦慕容心里想,现在也确实是很晚了。如果像这位驾驶员师傅说的,那也成。住在这位驾驶员的家里,将就一晚上,也行。想到这里,秦慕容不得不改变态度,脸上有了笑容。他说:“那好吧,师傅。这多不好意思啊,给你添麻烦了,谢谢你啦。”
“啥麻烦不麻烦的,这叫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看来你也是个走南闯北的人,要不然,你怎么会有这个胆量,走夜路呢。”
“师傅,你可不要吓唬我呀,我胆子小。现在这社会,难道还会有土匪不成?”
“小师傅,看样子,你是个正经八百的读书人,没有在江湖上摔打过。现在是什么年代啦,哪里还会有土匪啊,真正的土匪早在解放初就给人民政府镇压了。现在的人,早就不玩命了。他们玩什么?他们玩钱。就像老猫玩老鼠一样,玩死你。你还年轻,说起话来,像个读书人似的,没在咱这乡旮旯里吃过苦,肯定也没在这社会上摔打过。”
“师傅,你说错了,我是土生土长的庄稼人,在农村生活到二十岁呢。”
“那也是读书读到二十岁。看你的皮肤,就知道了,你肯定没有吃过苦。”
“师傅好眼力。”
“小师傅,和你说,你也别往心里去。这人啊,光读死书也不行,得要走向社会。这社会,就是个大熔炉,不比那太上老君的那个大熔炉怂。孙悟空本事大吧,要不是命运把他关进太上老君的大熔炉炼炼,他又怎么会有铜头铁臂金刚身呢?所以说呢,这人啊,光吃仙丹还不行,还得要敢于钻进社会这个大熔炉里淬炼淬炼。”
秦慕容站在驾驶员的身后,一边聊天,一边看着驾驶员师傅,又是锁车门,又是杂七杂八地收拾东西。那卖票的妇女,也站在一旁,看着,啥话也不说。
秦慕容跟着驾驶员师傅一起,走近了一排平房。这排平房,大约有三四间,连在一起。平房的外墙是用大青石垒砌而成的。长方形状的大青石,把房屋垒得就像个城墙一样的坚固,方正,精美。走进里面,内里的墙上,大青石的表面,是坑坑洼洼,凸凹不齐。而且,整个墙面,像是被烟熏过的一样,乌漆墨黑的。
那位卖票的中年妇女,原来是那位驾驶员的老婆。她进屋以后,就两脚不沾灰地忙活起来,不一会,就整出了一桌子的菜。那驾驶员待客热情,十分客气地招呼着秦慕容入席。饭桌的旁边,有两个小孩,一大一小,像俩只小馋猫,嗅着香味就从床上爬起来,溜到饭桌旁边了。一个揉着眼睛,一个用胳膊肘揩着流下来的鼻涕和哈喇子,两双眼睛盯着那桌上的大菜,直愣愣地站在一旁。
秦慕容看见这两个孩子十分的可爱,又想想,那位驾驶员师傅为人这么好客,整了这一大桌子菜,感觉挺不好意思的。所以呢,他也不能揣着明白装糊涂啊,维人酸小,在江湖上是会吃亏的。想到此,他从衣兜里掏出二十块钱,给那两个孩子一人十块钱。
那两个孩子,拿到了钱,快活得不得了,一蹦一跳地跑到那个卖票的中年妇女跟前,高兴地喊:“娘,娘,那叔叔给俺钱了。”
那个卖票的中年妇女,笑嘻嘻地拉着两个孩子走到秦慕容跟前,说:“大兄弟,瞧你,这不是破费了吗?”
“大兄弟,来,我们喝两盅。娘们家,就是个絮叨。”
“你们喝,你们喝。”
秦慕容吃罢饭,那驾驶员师傅抱了一床棉被,带着秦慕容又来到小面包车上,说:“大兄弟,对不起啦,今天晚上,你就吃点亏,在这车上委屈一晚上啦。”
“你瞧你说的,老哥,给你添麻烦了。”
秦慕容一路辛苦,又被那驾驶员师傅殷勤地多劝了几杯酒,上车以后,就在后排铺好被子,躺倒就睡着了。
秦慕容睡得很沉,隐隐约约地感到有人在摆弄自己的手腿。这种意识,连他自己也有点模糊,不知道是梦,还是真的有人在摆弄自己的手脚。他想动一下,可是自己的双腿好像有点不听自己的使唤了。他又动了一下,仍然动不了。实在是太瞌睡了,他哼了一下,心中一个闪念,也许这只是一场梦吧。曾经,他的确做过类似的梦。自己一条腿压在自己的另一条腿上,想动一下,可是就是动不了。醒来,原来是一场梦。这次,一定也是一场梦。他又放心踏实地睡觉了。
又过了一会,秦慕容仿佛感觉到,好像是真的有点儿不大对劲。自己的头,也被什么东西给蒙住了。他拼命地挣扎着,自己的脑袋僵硬着,一点也动不了。这时,他仍然还是有一种做梦的感觉,似梦非梦的。不对,坏了,真真确确,这不是一场梦,自己真的是被绑成了一个肉粽子了,怎么也动弹不了。既然如此,他也就拿定了主意,不做无谓的盲动,只能顺其自然,任凭他们摆布了,看看究竟会有什么故事发生。
周围的声音非常嘈杂。
这个说:“尻,这孩咋来,老古怪呢,一点也不吱声。”
那个说:“睡死个球了。”
有个人插嘴说:“那怎能?进车里,他还在打呼噜呢。”
“遇到神了,还真的能沉得住气呢。以前那些货,个个都和杀猪似的,嘶着呢。”
“这孩,也不嘶,也不胡乱蹬腿踢脚的,顺当来着。”
“咋来,不嘶,不踢,这不正省事嘛,有啥不中呢。”
秦慕容估计,这拨人,至少有三、四个人在忙活着。他心想,我是个大男人,穷光蛋一个人,绑架我,干什么呢?应该不是遇上了绑架这档子臭事吧?不是绑架,他们要干啥?在这穷乡僻壤的地方,他们到底要干什么呢?真的想不通。嗨,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闭着眼睛,任你们来吧,无论什么事情,怎得有个头。这无怨无辜的,这些人,怎不会这样捆捆绑绑,把我扔进河里喂王八鱼吧?我又没有带行李,也不像个有钱人啊。天要灭我,我又怎能左右得了呢,任他去吧。
秦慕容感觉,像是被人扛在肩上。颠颠簸簸,走了很远。渐渐的,天色有点儿亮了。秦慕容是连头带身,整个装在麻袋里。什么东西也看不见,渐渐的,只能看见一点亮光。
或然,外面的光线暗了下来,也没有风了。秦慕容感觉像是进了屋里。一股臭烘烘的味道,像是男人的脚臭,又像是男人的汗臭。其实,这两种臭味都有,还有小便桶的骚味。“咕咚”一声,秦慕容被重重地摔到了草堆上。虽然,摔下时落地很重,秦慕容感觉到,气都被摔憋过去了。但是,毕竟是摔在草堆上,秦慕容落地以后,只是被吓得不轻,“唉吆”了一声,也就没有再吭声了,静静等着故事拉开序幕。
“啊,老板。这穷孩子,不会是个哑巴吧?他刚才还吱了一声呢。”
“打开,给咱瞅瞅。”
秦慕容的双眼被布蒙着。现在,一层一层地打开了。眼睛被勒了很长时间。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强烈的亮光,很刺眼,他又把眼睛闭上。过一会,他又睁开眼睛,视线模模糊糊,眼前全是肉色的星星,乱飞乱舞的。其它的,什么也看不清楚。渐渐的,面出现一个肥头大耳的小老头,矮矮的个子,黑黝黝的大脑袋,泛着红光。在他的身后,站着几个人。秦慕容弯曲着斜躺在草堆上,活像个被逮着的动物一样,被人观赏着。周围所有人的眼睛,都往他这边瞅着。有的是一脸的凶相,也有的,脸上还带着几分满意的神色。
那个小老头说:“老孩,你别怕。只要你听话,好好地帮我们干活,我们是不会把你弄死的。”
坏了,这是啥地方呀?看来,肯定不是个好地方。不听话,就要把人给弄死,这里应该不是地狱吧?不是地狱。
像梦一样。但是,这肯定不是梦了。
既是地狱,就不是讲理的地方。这一点,秦慕容的心里是很清楚的。在事情没有弄清楚之前,自己暂时还是什么话都不要说才好。秦慕容望着那个老头,他点了点头。秦慕容呢,他的目光也在盯着那个小老头,没有从他的脸上移开。他一边读着老头的脸,一边揣摩着。往下,他们会怎么样?我该怎么办?
“还成,能把老子挣钱。你们给我好生地照看着,别把他给搞废了。”老头说着,用手在头上摸了摸。
一个瘦瘦的中年人说:“中,就把这孩编到我们这个队吧。”
“中。看来这孩还听话,你就不要打他了。”
“不打不行啊,老板。”
“你不长脑子啊,你看这孩,听话着呢。打伤了,又要白吃我几天干饭了。那饭不是老子花钱买的啊。”
“听你的,还不中?老板。”
“手脚松开,就能赚钱,咋不中呢。”
那个瘦子一边蹲下身来给秦慕容松绳,一边说:“老孩,听话,免得吃皮肉之苦。这还是老板给你讲的情面。你可要记住噢。”
秦慕容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那个瘦子给秦慕容松开手脚后,对秦慕容说:“跟我走,干活去。”
秦慕容默不作声,老老实实地跟在那个瘦子身后,往前走,眼睛不时地乱瞟。
“老实点。”那个瘦子头也不回,一边走一边说:“你也别乱瞅了,逮到这里面,你就别想再跑出去了。这里面,只有进来的时候那一条路。其它的,无路可逃。想逃,逮着了,就是往死里打。不想死的,就老实点。”
秦慕容也没敢再乱望了。那个瘦子把秦慕容带到一个窑洞口,指着挖煤的工具,说:“拿着,进去挖煤吧。”
原来,这里是一个小黑煤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