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二蛋一声呵斥,把秦慕容着实地吓了一跳。猛然之间,来了这么一下子,秦慕容就像一只受惊的羔羊,身体一哆嗦,整个人都矮了大半截。秦慕容知道,这里不是说理的地方。示弱,也许是一种最好的自卫武器。
李胖子抬头望了一眼二蛋,没有吱声,又低下头来,端起碗,喝了一口酒,继续掰花生吃。他一边掰,一边吃。似乎周围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李胖子看着秦慕容默默地走了。当秦慕容走到窑洞门口的时候,他还是一声不吭,闷着头喝酒吃花生。当他看见了秦慕容的背影,在窑洞的门前完全消失以后,他这才虎着脸,对着二蛋怒喝道:“尻你个娘来,你吃了熊心豹子胆啦,敢在老子面前吆五喝六的。你他个娘的,在老子面前,啥时有你说话的份儿。”
二蛋红着脸,站在一边,傻愣愣地杵着,大气也不敢出。李胖子,低着头,喝了几口酒,掰了几个花生吃了,仍然没有吱声。二蛋用一只脚面,在另一条小腿肚上蹭痒。李胖子这时才抬起眼来,瞅了一下二蛋,说:“你这个狗日的,尻你个娘来的,还杵在那里干嘛呢?还不过来,陪老子喝酒。”
二蛋这才像活猴子一样,神气活现地走到李胖子跟前蹲了下来。二蛋端起碗,喝了一大口。李胖子假装生气地说:“尻你个娘来,一碗酒,让你一口就喝完个球了。你这个狗日的,给老子再倒一碗。”
二蛋打了一个酒咯,一股酒香从嗓子眼里面冒了出来。他笑呵呵地说:“老板,这是好酒。这酒真好。”说着,他双手捧着酒坛子,倒了满满一碗。
“二蛋,你看这门栓子咋样?”
“干活不行。他的身体,不是咱干活人的身子板,不行。”说着,他又端起碗来,喝了一口。
“看样子,像个读书人来着。”
“老板,你好眼力。就这一会儿,你就看出来了。”
“就这一会儿,他就值你这一个月挖出来的煤钱。”
“咋有这么值钱呢?”
“有啊。”李胖子翻了一下眼,望着二蛋,说:“二蛋,你还记得吗,咱们和肖老板干那一仗,咱那钱花的,我心里头都在滴血啊。”
“那一仗干得真痛快,比吃大肥肉都过瘾。不像今天,手指头都没有动一下,事就完了。啥事也没有了,真没劲。”
“没花你们的钱,你他娘的不知道心痛。”
“老板,在咱这乡旮旯里,要想干点事情,就得靠这个。”他举起攥紧的拳头说。
“这样的时代,快要结束了。你懂你娘个球啊。喝酒。”
二蛋满脸疑惑地问李胖子:“门栓子,他识字?”
“应该吧。二蛋啊,咱们要想干大事,在咱这乡旮旯里站得住脚,咱们也要用一两个像门栓子这号人。”
“老板,咱不是听你的嘛,你说咋,就咋。”
“这家伙,他只要愿意在咱这里干,老子就把咱那个宝贝妞,嫁给他个球。咱招他做咱的上门女婿,让他死心塌地的帮咱干。如果他真的不愿意留在咱这里,老子就让他滚蛋。这号人,放在这里,弄不好,会坏大事的。”
“他要是敢,老子非把他给做啰。”
“你这个狗东西,没王法啦。你想上西天去不成?老子现在还不想去呢。”
“那鬼地方,谁想去啊。就是呆在穷这旮旯里,还有酒喝呢。”
“你这个狗日的,尻你个娘来的,这句话算你说得像个人话。你这个狗日的,像条能养熟的狗,干了。”二蛋巴求不得,大声粗气地说:“好来。”二蛋端起碗来,一口气,将一碗酒全给喝干了。二蛋喝完了酒,将碗倾斜给李胖子看了一下。他仿佛在说,我喝干啦,一点都没有剩啊。然后,他放下碗来,用手抹了抹嘴角上流下的一点点酒迹。他也不再蹲着了,而是直接坐在地上,盘着腿,等着李胖子继续往下说。二蛋的脸,不一会,就红了,一直红到了耳朵根。就连老颈脖子,也是白一块,红一块的。
李胖子没说话,只是慢慢地小口一口一口地抿着酒,掰着花生吃。
二
一天一天地过去了。一天清晨,秦慕容吃过早饭,坐在一块黄土高坡上,仰望着太阳。东方,太阳红红的,像一颗橘红色的大火球,金灿灿的,慢慢地从东方的地平线上升了起来,美丽极了。
在这一段时间里,秦慕容最大的乐趣,就是仰望着每天的日出和日落。工友们说,这个家伙已经疯了,要么就是傻了。因为,他们看见秦慕容只要一有时间,就蹲在土坡上,整天整天地望着太阳,发呆,发愣,眼睛珠子,转都不转。
在这里,秦慕容没有一个朋友。他认为,在这个鬼地方,真正能和自己对话的也只有太阳和月亮了。除此之外,还有谁能够听懂他诉说的心声呢?所以,每每心烦意乱,心情烦躁的时候,他就面对太阳,用心在和太阳说话。那无言的诉说,释放了他多少的烦恼。有时候,秦慕容还仰天大笑。他说要感谢上帝,自己能有这一段时间,来梳理一下自己的岁月沧桑。每当他和太阳多诉说一会,他都能感觉到,自己内心的烦躁又多释放了许多。有人说,太阳是阿波罗神,渐渐的,他信了。因为,他渐渐地感到,自己的内心世界,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人的生活,是要有社会历练冲刷的积淀。没有被社会磨砺的洗礼,人们仿佛就像生活在航船上一样,一切都有一种漂浮的感觉。人生活在逆境之中,并不可怕。怕就怕在自己没有知觉,自己麻木了自己,不感,不悟,那就太可怕了。
人生,多了一份坎坷,也许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自己黑着头,昏昏颠颠,没有思考,随波逐流,那是真的太可怕了。上帝给了我们一个头脑,把它放在人的最高的位置,那是为什么?那就是要我们每当遇到困难的时候,首先要使用大脑。人,如果真的都没长脑袋,那会活成什么样子呢?不可想象,那也太可怕了。我长脑袋了吗?现在,我已深表怀疑了。要是有的话,那也只是一个只会读死书的脑袋。
有时候,秦慕容会豁然站起来,对太阳歇斯底里地大喊一声:“啊……”
工友们看见了,都在说,门栓子,彻底的疯了。
秦慕容大声呼喊一声以后,感觉心里舒服多了。内心的那些憋屈,好像得到了释放。他又安安静静地坐了下来,对着太阳,陷入了沉思。
如果我秦慕容有可能跳出这个火坑的话,我不会再去找唐琳琳了。上帝已经暗示我了,我再也不能往前走了,如果我再要是执迷不悟,上帝也许会加倍地惩罚我的。如果,我说如果的话,丁枝红能够接受我的话,我愿意和她从头开始,和她踏踏实实过上一辈子。
秦慕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忘记了时间,忘记了世界,更忘记了自己。
李胖子这几天一直在观察着秦慕容,他发现这个秦慕容整日望着太阳发呆。这天清晨,他看见秦慕容又在那个老地方,一个人,像个一只小猴子似的,蜷缩在黄土高坡上,面向着太阳,仰着头,望着。不说话,也不动弹,像一座雕塑一样。他不吱声,从秦慕容的背后,走到秦慕容的身边,自己找了一块地方,挨着秦慕容坐了下来。
“老孩,尻你个娘来,有吃有喝的,咋啦?难道还想家不成?”
秦慕容吓了一跳,慌忙地站了起来,两颗眼睛珠子都不知道怎么转才好了。他张着嘴,目瞪口呆地杵着。他吃惊地望着李胖子,也不知道该说啥好。
“你这个王八蛋,难道你真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不成啦?你家里有个啥?是有万贯家产,还是家有老娘啊?”
秦慕容觉得这话茬能接,说:“家里还有一位老娘健在。”
“那你就回去吧?”
这话茬,秦慕容觉得不好接,弄不好,会将自己弄栽了。
“干嘛不滚啊?”
“我怕你把我腿给打折了。”
“尻你个娘来,算你长个心眼子。我可早就跟你讲过啦,你要是想跑,你就得要跑得快一些,千万不要让二蛋和石磙子他们给逮着了。你要是让他们给逮着了,可有你好果子吃。”
“老板,我走,我也是光明正大的走。”
“你不要大白天说梦话吧。你当我这里是说书场啊,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啊。你不要搞错啰,我这里就断魂桥,来我这儿行,想出去,你想都不要想。来我这里的人,都被黑白二常用绳子拴来的,逮来的。除非死了,才能出去。不死,也得褪掉一层皮。”
秦慕容站在那里,没吱声。
“尻你个娘来的,看你个怂包样子,坐。”
秦慕容还是愣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