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有些人聊天,喜欢把要聊的事情的每一个细节都聊得透透的。有些人听故事,喜欢把所有的疑问都问的明明白白,来他个打破砂锅问到底,就连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也都要问的清清楚楚,理出个来龙去脉来。有的人讲话,就不是这样的风格了。也有的人说话,习惯委婉,含糊其辞,无论你怎么理解都是对的。有时,他还讲半句,留半句,好让你去猜哑谜。彭笑钢就属于这样的一种人。钱莉华呢,她是做学问出身的,书生气很浓,凡事都得弄个明白,搞个清楚。无论遇上什么事情,她只要是没有搞明白,她就一定会反反复复的问,一个劲地追,直到把事情搞清楚为止。
“笑钢,你说的这个丁大磨子,长的是啥模样?是不是喜欢把头发梳得油光滑亮的年轻人啊。”
“是的。你认识啊?”彭笑钢抬起眼皮,瞅了一眼钱莉华。然后,他装模作样地在盘子里面翻找自己喜欢吃的菜肴,一边慢悠悠地夹菜,一边细嚼慢咽。他好像是和钱莉华在随便闲聊,对钱莉华想打听的事情丝毫不感兴趣,也一点也不知情。
钱莉华像是在寂静之中猛然听见一声炸雷一样,惊吓得直哆嗦,慌忙地问道:“哎呀,且止是认识啊,我的这份合同,就是和他签订的。”
彭笑钢漫不经心地问:“他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钱莉华愣住了,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没加思索,脱口就来了这么一句。
“在一起谈生意,谈了那么久了,怎么会连人家的姓名你都没有搞清楚呢?你连人家姓名都不知道,你怎么敢跟人家签合同呢?你真是够可以的了。你是大款啊?你是大款,也不能不尊重财神爷啊。”
钱莉华心里想,你说这是啥话呀,我的钱,可都是我自己东借西凑筹集来的呀,损失一分钱,都是不得了的事情,我都的要自己赔偿。她原来的精气神,现在,全给这笔生意打磨掉了,失去了底气。她是大气不敢出,大声不敢说了。她低声漫语地说:“我以为,大家都是这个圈子里的人,不会干那些坑蒙拐骗的事情呢。再说,做这些事情,又不是正大光的,打听得太清楚了,我担心人家会介意的。”
“你说什么呀,我听不懂哎。你知道现在是什么年代吗?搞活市场,搞活经济,是大势所趋,你怎么还在畏首畏尾的呢?”
“那我也不能向人家问东问西吧?谈生意,那也只能就生意上的事情谈谈吧。”钱莉华委屈地说。
“在生意场上,我们主抓的是什么?是人。如果你连人都抓不住,那我就毫不客气地对你说,你什么都没抓住。抓人,抓什么呢?我们首先要看这个人的人品,看这个人的诚信指数,你认为他能达到什么标准,你就能和他做多大的业务。只要你能把握得准确,你就放心大胆地去干。人都把握不住,就不要出来做生意。在家吃老米,拿个死工资得了。这句话,我可是只对你一个人讲啊。一般人,我不告诉他的。”彭笑钢说完,瞥了钱莉华一眼,调皮地奸笑了一下。
彭笑刚说:“你把合同拿来给我看看。”
钱莉华不敢把自己签的那份合同拿给彭笑钢看,她的心像是受到了撞击一样,所有的自信心全部被撞碎了。彭笑钢的眼睛一直望着钱莉华的脸,一动也不动,俨然像是一位催要作业本的老师。钱莉华没办法,只好像小学生交作业本一样,胆战心惊地将合同递给了彭笑钢。
彭晓刚放下筷子,低着头,仔细地一页一页翻阅着合同。看到最后,彭笑钢笑了。
彭笑钢一笑,笑得钱莉华心里发慌。她有些底气不足地说:“合同,我仔细研读过。”
彭笑钢把合同递给钱莉华,说:“这真叫聪明反被聪明误。他在合同上明明白白地写着,签字无效。”
“怎么可能呢?”
“最后一页,白纸黑字,写着呢,错不了。”
钱莉华翻到了最后一页,看了一下,刷得一下子,脸红了。像个做错了事情的小孩子一样,胆怯地说:“看到最后,也许是我困了,没在意。这可能是他笔误吧?”
彭笑钢龇嘴笑了一下,说:“不要自欺欺人了,幼儿园小朋友都知道,他在骗人。”
钱莉华撅了一下嘴说:“我就讲他没有骗我哎。”
彭笑钢笑了笑说:“是,是,他是没有骗你。签字无效。的确,他没有骗你。”
二
下午,钱莉华跟彭笑钢一起,从小饭店里走了出来,在周围转悠了小一圈。然后,他们径直往小饭店对面的大宾馆走去了。
钱莉华低着头,还在想着自己谈的那单生意的那些臭事。一会儿叹气,一会儿又猛然拍一下自己的大腿。不知道她是在懊悔呢,还是在省悟,或者是两者都有。
彭笑刚说:“莉华,过去的事情,都翻篇了啊。今天下午,我们的这单生意,如果要是谈成了,我们俩一起合伙做,你看怎么样?”
“我既没有钱,又没有做生意的经验。怎么跟你合伙……”钱莉华抬起眼睛望着彭笑钢,用满是疑惑的眼神瞅了一会他,说:“怎么合伙啊?别拿我开涮吧。咳,算了吧,我有自知之明,没有那个金刚钻,不揽那个刺绣活。”
彭笑钢真诚的眼神一直停留在钱莉华的脸上。钱莉华从彭笑钢的眼神里看出,彭笑钢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是诚心实意地在邀请自己。她说:“你还是饶了我吧。”
两人一边走一边聊,已经走进宾馆里面了,他们还在聊个不停。他们在一楼大厅贵宾候客室的沙发上坐了下来,点了两杯西湖龙井茶,慢慢地品尝着。彭笑钢这时什么话也不说话了,只是顺手拿了一张当天的报纸,在随便翻阅着。钱莉华虽然是满心疑惑想问,可她没有开口,全埋在心里。她忍着,没有向彭笑钢打听一句话,看他到底在唱哪出戏。
“嗨喽,密斯特彭,你早就来了?”一个金色卷发女郎,穿着袒胸露背的连衣裙,一只胳膊半弯曲着,挎着坤包。纤细的手,每个手指的指甲上,都涂着鲜红鲜红的指甲油。踩着高跟皮鞋,咚咚地走过来了。彭笑钢刚站起来,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就被那个金发女郎拥抱在怀里了。然后,她又在彭笑钢的面颊上左右开弓地亲吻了两下。彭笑钢呢,他好像对于这种礼仪还有些不适应,显得很不自然地,他只是礼节性地拥抱了一下她。
“欢迎,欢迎,密斯多吉利卡。”彭笑钢望了一下钱莉华,对多吉利卡说:“这是我的夫人,钱莉华。”彭笑钢说这话是那么的自然,顺口,一点也不像说谎的样子。钱莉华站在一旁,先是一愣。但是,在这样的情景下,她又不好贸然地插话解释,她看着彭笑钢坦然自得的样子,心里想,待会等客户走了,我再跟你算账。
“年轻的彭夫人,你真的好漂亮哎。”多吉利卡说着也和钱莉华拥抱了一下。
他们坐了下来,彭笑钢醉人般的微笑,充满了魅力。他对多吉利卡说:“多吉利卡,你长得太漂亮了,我要不是很早就娶了我的夫人,我一定会迎娶你的。”
多吉利卡笑得更灿烂了,她笑哈哈地对钱莉华说:“密斯钱,你的丈夫很风趣,也很醉人,特别是他的微笑,真使我神魂颠倒。”
“谢谢你的夸奖。”钱莉华很有礼貌地笑说。
彭笑钢和多吉利卡说:“多吉利卡,我虽然没有机会迎娶你。但是,你的化肥产品,我已经帮你找到了下家。”
“那太好啦,谢谢你,密斯特彭。”
“好事成双,多吉利卡,在我们中国办事都是这样的,好事怎是一个接着一个的来临。”
“还有什么好事情呀?”
“你想要的白糖,我也给你弄到了手。”
“哎呀,密斯特彭,你真牛。这真是叫好事连连啊。那我们可要好好谈谈了。”
“多吉利卡,难道我们之间还有什么谈不好的生意吗?价钱,我们就按照国际交易市场的挂牌价订好了,你看,我爽快不爽快?”
“密斯特彭,你真够朋友。还有呢?”
“我想交货地点,最好安排在上海港,这样我们大家都方便。”
“上海港离我们太远了,还是安排在爱沙尼亚港比较好些。”
“好吧,听你的,安排在爱沙尼亚港交货也行。但是,货款你必须要在签订合同后七个工作日内全额打给我。我收到货款后,才能给你发货。”
“密斯特彭,难道你连我都不相信吗?”
“我非常愿意相信你这样漂亮的姑娘。但是,我们也不能因为我们美好的感情而破坏了我们做生意的规矩。”彭笑钢端起茶杯,从茶杯口的上口,瞟了多吉利卡一眼。他放下茶杯子说:“我们无论做什么事情,怎是有游戏规则在约束着我们。多吉利卡,你说对不对呀?”
“不对,世界上最纯洁的东西就是感情了。她,不是能用金钱来衡量的,更不能用金钱来玷污她。在这个世界上,难道还有比感情更纯洁的东西吗?”
“失去了游戏规则的感情,那感情也有可能成为市场上的商品。我在书本和现实世界里都看见过。”
“密斯特彭,你实在是又古板,又狡猾。”
“因为你没有亲眼看见蔗农们艰苦生活的状况,你也没有办法体会到他们那种对于兑现收获的渴望。如果你看见了他们在田间地头里的艰辛劳动,如果你亲眼看见他们含辛茹苦度过的每一个日日夜夜,你也许就不会再说我太狡猾了,甚至于你还给出更具有爱心的价格。我之所以要这样做,是我对他们富有同情心和责任感。我必须要不折不扣地对他们的劳动成果负责,确保他们甘蔗炸出来的每一斤白糖,都必须能兑换成人民币。让他们艰苦卓越的劳动能够兑换成可喜可贺的收获成果,使他们的生活逐渐得到改善,让他们吃得饱一点,穿得暖一点。这样,也只有这样,我赚的那些钱,我才会心安理得,装在衣兜里的钱才会感到踏实。”
“在这样繁荣富强的国家里,哪里还会有这样艰苦生活人群?让你如此地动情地感慨。请你带我去看看呗。”
“以后会有这个机会的。”
“密斯特彭,为什么就不能现在带我去呢?难道现在带我去就不行吗?”
“今后,我想会有这有机会的。”
“不,我现在就想去。”
“那不行。”
“密斯特彭,你是不是耽心我会撇开你,直接和他们做生意呀?”
“既然你已经把话说的这样明白了,还要我说什么呢?”
“你这是对我人格的侮辱,这个生意,我们没有办法再谈下去了。”说着,多吉利卡气呼呼地一扭身走了。没有了拥抱,没有了贴面的脸吻,就连握手也省略了。
彭笑钢看也没有看多吉利卡一眼,拿起报纸,一边品茶一边看报了。钱莉华看着,觉得有些难受,这么一笔大买卖,就这样,谈崩了。彭笑钢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一条腿压在另一条腿的膝盖上,上下抖动着,继续看他的报纸。
几个小时过去了。多吉利卡从彭笑钢的身边走过去了。或然,她又折回头,对彭笑钢说:“密斯特彭,你为什么还没有走啊?”
彭笑钢抬起手腕,看了看戴在手腕上的手表,说:“噢,我在等伊莉莎。我们约好了,她一会就到。”
“你不要等她了。这单生意我吃定了。”
“不行,我已经在电话上和伊莉莎谈好了,价钱比原来的要高百分之十。她说,一会过来和我签合同。”
“不带你这样欺负人的啊。你也不要加价百分之十了,我也不在爱沙尼亚港交货了,就按照你说的,在上海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走,到我客房里,我们现在就签合同。”
“那不行,我已经和伊莉莎约好了。我一定要和她见见面。我怎不能不讲信誉吧?”
多吉利卡搀着彭笑钢的胳膊,连拉带拽,像土匪绑票一样,将彭笑钢架到多吉利卡的客房里了。
钱莉华不知道彭笑钢是否是真的约了伊莉莎来谈这笔生意。看那神态,的确和真的一摸一样。要不然,多吉利卡走了以后,他怎么如无其事地在那里看报纸呢。他和多吉利卡生意谈崩了以后,他应该和自己一起走出宾馆啊。或者说,既使要是耍些商业小技巧,也应该是他们慢慢地走出宾馆,让多吉利啥有时间来追赶到他呀。原地不动地坐着,啥意思呀,真是看不懂,也想不明白其中的奥妙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