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过去的这些破事,我都为他们感到害躁。家门不幸啊,出了这些丢人现眼的东西。不说了,不说了。”秦秀峰一边说,一边慢慢地站了起来,把胳膊弯曲到自己背后,用拳头轻轻地捶着自己的后腰。
钱莉华也站了起来,连忙走到秦秀峰的跟前,帮着老人揉了几下后背,说:“老人家,你的故事还没有讲完呢,陪我们在这里聊聊天呗。”
“老秦头,你瞧,这姑娘多孝顺啊,就像您的孙女一样。嗨,你也不要藏着掖着了,说故事,有头没尾的,吊人胃口啊。说吧,说吧,把故事说完整了。”
“老人家,您孙儿和那位小护士,后来恋爱了吗?”
“这老婶子,虽说是在乱点鸳鸯谱。可我也认为,那小颜姑娘真不错。”秦秀峰站了一会,活动活动了筋骨。原本想去遛弯,经大家一劝,老人家又坐了下来,慢声细语地打开了话匣子。
什么叫勇敢啊?就是你的行为能够把握住事态的发展。当你的言行举止,都左右不了事态的发展,这叫什么勇敢啊,这叫鲁莽。你们说说,捅了娄子,自己吃了个扪心亏,说也说不出来,讲也讲不明白,这不叫鲁莽叫什么?叫愣头青啊。
现在的年轻人啦,把活书本僵硬化了,活脱脱的一个大活人被僵硬的条条框框灌成了一个个榆木疙瘩。
“人老了,最容易犯糊涂。你瞧,你又犯糊涂了吧?天下人都知道,人是活的,书是死的。哪有读死书读毁了人的道理啊。”
怎么没有啊?战国时候,有个叫赵括的,他就是一个自以为是的人。自认为,自己读了几本书,已经是一身本事了。结果呢,只会纸上谈兵,一遇到实际问题,就不行了,抓瞎了,惊慌失措了。所以我说呀,读了几本书,也还是要夹着尾巴做人,还要向社会学。在运用知识的社会实践中再学习,才是最重要的呢。那些读死书的人,结果只有一个,就是活人被死书本给捉弄了,被死书本摆布得晕头转向。这些人,有的还好,撞到南墙,知道自己回头,能够恍然大悟,自己清醒过来就好。
“嗨,你瞧,孙娃子受了这点委屈,你瞧你心疼的,感慨一大堆。你这些歪理邪说,当时就讲给你孙子听了吧?”
“那当然。”
“左邻右舍都这样说,家族的人才辈出,是世世代代的教育和传承的结果。你说这话对吗?”
“你这秦二疙瘩子,今天终于开窍了,这个疙瘩今天终于解开了。”
两个老人爽朗地笑开了。秦二疙瘩子说:“人家姑娘问你的话,你还没说呢。”
秦秀峰叹了口气说,我这小孙娃,也不知道是咋回事情,心里好像是有人了,又好像没有人。感觉吧,像是在用心里的那个人做标准,在与现实中的人做比较。傻瓜,活生生的人,又怎能跟虚拟的人相比呢?
小颜护士,的确对我们家的小孙娃有那意思。她经常去找秦慕容聊天。慕容开始也不拒绝与颜护士往来。可是,天长日久了,他时常感到颜护士有些太俗气,待人不冷不热的,仿佛像是要拒人于千里之外似的。
慕容他妈,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许大桦经常骂慕容这个臭小子,你已经是老大不小的了,人家颜姑娘哪一点配不上你呀?人长得又水灵,白白净净的。医院工作,风吹不到,雨淋不到,还不行了吗?这么好的条件,你到哪里能找到啊?人家对你有那个意思,你还不主动一些,你是榆木疙瘩啊?我告诉你啊,这女追男,只是隔层纸。这薄薄的一层纸,一捅就破了,是件很容易的事情。要是男追女啊,那可就是隔着一座山呢。翻山越岭,千辛万苦,你懂吗?孰轻孰重,你自己掂量着。娶女人来家,是过日子的,又不是买花瓶,做摆设用的。会过日子,这才是你心中唯一的一杆秤。
现在这些孩子,就是个死脑筋,不知道变通。你猜猜,慕容这娃,他是怎么和他娘说的?颜护士太俗气了,没素质,没品味。你猜她整天和你谈的都是些什么事?今天是李大姐的未婚夫给李大姐买了一块上海牌手表啦,明天是王大姐的未婚夫给王大姐买了一辆凤凰牌自行车啦,要么就是蔡小妹在百货公司买了一块花衬衫布料,是小碎花的,很漂亮的。结果呢,让裁缝给裁小了,裹在身上,把胸口裹得像个驼峰一样,挺得老高老高的,丑死一万人了。
慕容说到这里,或然眼睛就像放光一样,神采飞扬,吐沫星子乱飞。他说,他生病的时候,因祸得福,偶遇上一位生病的女同学。我们经常一起散步,一起聊天。老妈,我们在一起聊的是什么?我们一起谈论莫扎特的《水边的狄力安娜》,巴赫的《圣母颂》,谈论苏格拉底,柏拉图和尼采的哲学,谈论列夫托尔斯泰和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说,谈论朱自清和徐志摩的散文。那才叫情调,我的亲娘哎,那样的交流,是一种精神享受。
生活就是这样,最初入住自己脑海的,大部分都是自己的初恋情人。那印象,永远是最好的。因为,她只是生活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被我们的精神所神话。初恋的情人,一旦被我们封存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想象之中,她是绝不会受到油盐酱醋柴的世俗所污染。试想,当我在与别的女孩子拥抱的时候,亲吻的时候,猛然间脑海里浮现自己的初恋情人,心里会产生一种什么样的感觉,那是对她的一种亵渎,对自己的一种鄙视。
许大桦说,孩子,你读书读愚了,陷得太深了。你赶快醒醒吧,要不然,你就没救了。
“这么说,他和那位小颜护士真的是没戏了。”钱莉华惋惜地说:“他要是这样就单着了,那可怎么办啊。”
不就是说嘛。慕容这娃的婚事,就一直让他娘牵肠挂肚的。那一段时间,亲朋好友,街坊四邻,不知道给他介绍过多少女朋友,他都看不上人家。他老舅妈,给他介绍一位远方的表亲,人长得像一只花一样。初次见面,两个人都认为对方不错。家里人可高兴坏了,抱着很大的希望,认为慕容的婚事这次可以定下来了。可是,没过几天,他又变卦了。
为什么呢?双方都没有意见,双方的父母也很满意。这慕容已经老大不小的了,该是谈婚论嫁的时候了。小姑娘,人实在,说了一句极平常的话,把他给激怒了。那姑娘用胳膊肘蹭了一下秦慕容说,哎,我爸爸妈妈说,你家只要给我家送三万块钱的彩礼,我就是你的人了。
这个小坏蛋,你们猜,他和他娘说了什么,这也太庸俗了吧,和这样的人在一起生活,日子没法过。你们瞧瞧,这蠢孩子,说的这是啥意思啊。在我们这儿,婚事都是这样定下来的吗,下彩礼,喝喜酒,姑娘就是你家的小媳妇了。这有个啥嘛,人家姑娘不过就是说了一句大实话而已,这个书呆子,他竟说人家庸俗,你高雅,一而再,再而三,一晃,三十好大几的人了,还是光棍一个,一个光棍。
“老人家,您孙儿这样,您怎么也不管管他呢?”钱莉华关心地说。
人生的姻缘啊,是前生修来的。慕容孙儿,后来遇上一位叫梁思伟的姑娘,人人都离她远远的,他像个活宝一样,却把她娶回家里来了。
梁思伟初中毕业,就下放到农村去了。可姑娘心志高远,勤奋好学。在下放劳动的时候,遇上了一位劳动改造的大学教授。一个想学,一个愿教。天天晚上,一盏油灯,照着这爷孙俩人。
乡村里的老太太小媳妇们喜欢嚼舌头,孤男寡女,天天晚上在一起,流言蜚语可就传开了。后来,落实知识分子政策了,老教授,回原大学风光去了。这梁思伟呢,也参加高考,读了中专。后来毕业分配,在咱县里工作了。听说,那梁思伟的工作,也就是那位教授大人的一张便条给搞定的。一张小小的便条,改变了梁思伟一生的命运。
这梁思伟,人也长得也漂亮,又有才学,年纪轻轻的,就发表过几篇长篇小说。小说的内容也都是下放知青谈情说爱的那些事。故事情节,活灵活现的。读过她小说的人,有人就在猜测了,小说里的人物肯定有她生活的影子。也有的人,不那么认为。但是,无论怎么说,那些年轻小伙子,都对她敬而远之。人言可畏,吐沫星子,也能淹死人。
秦慕容分配在县里工作之后,这位老姑娘对秦慕容是无微不至的关怀。秦慕容加夜班,赶稿件。早晨,慌里慌张赶到办公室里去上班。梁思伟会悄悄地买上一份早点,无声无息地放到秦慕容的办公桌上。
有一次,大雪纷飞,天寒路滑,秦慕容一不小心滑到了,摔伤了脚。按理说,是要请假休息一段时间的。可县领导催要年终总结,要的很急,这小子,只好硬着头皮,一走一拐地往办公室走。梁思伟看见了,不辞辛苦,上班接,下班送。这人心啊,都是肉长的。他就是一块鹅卵石,也会被焐热了。
冬天过去了,春暖花开了,他们也就在那年桃花盛开的季节里成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