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大亮犹豫了半天,在王智勇和李大佑的一再催促下,才勉强地说出了自己对工业园工程项目管理的构想。
他说:“工业园的工程项目我们终于拿到手了。当他们宣布我们中标的那一刹那,我激动得不得了,心都要从嗓子眼里冒出来了。五分钟之后,我就冷静下来了。心里不是激动了,而是满脑子的忧愁。凭心而论,我秦大亮哪有这个管理水平啊,你们想想,我心里怎不发毛?我们三个人,谁有几斤几两,难道我们自己心里还不很清楚吗?我的本事,充其量,也就只能带着你们打打杀杀,抢个小工程,这里修修,那里补补,那还行。还有的,也就是挖个土方,送个材料什么的。这一次可不一样了,区别可就大了。搞工程,那可都是技术活。我们三个人都不是那块料,这是事实,我心中还是有数的。一想到这里,我的背后就直冒冷汗。”
在王智勇和李大佑看来,秦大亮说话的态度是很诚恳的,一点也没有过去那种飞扬跋扈的骄纵了。
秦大亮望了望王智勇,又看了看李大佑,说:“以前,我们干那些杂七杂八的活,像我们这样的人,只要大家心往一处想,拧成一股绳,糊糊嘴,挣口饭吃,应该是没有问题的。但是,社会在进步,我们也要往前走,不能原地踏步踏。如果我们继续靠出粗力,混日子。我看,我们又有可能回到过去那种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了。”
秦大亮看了看他们,又说:“我不知道你们忘记了没有?反正我没忘记。我曾经带你们出来闯荡的时候,你们说怕丢脸。当时我就说,出来干活挣钱不丢脸。没钱,活得像个瘪三,那才真叫丢面子呢。”
秦大亮把王智勇刚才给他斟满的一杯酒,又喝干了。他趁着酒劲继续说:“弟兄们,老哥我有一个想法,我想跟你们商量商量,你们看,行不行,我想请高人来给我们指点指点。管着我们,管理着我们的这个公司。我们也来个凤凰涅槃,与咱们的昨天来一个彻底的决裂,脱胎换骨,重新做人。”
李大佑睁大着眼睛,望着秦大亮说:“老大,前几天,我穿西装都感到别扭。你不是叫我整天再冒充文人吧?这个,我可做不来。”说着,他双手直摇。
王智勇说:“老大,你说的这些道理,我都能听明白。现在,我们确实需要洗心革命,脱胎换骨。我也想过,晚上睡觉做梦都想过。可是天一亮,我再想,那不是痴心妄想吗?是狗,走遍天下都吃屎。呸,我说错了,我酒喝多了,我不是狗。老大,我王智勇这辈子,学做文人是没戏了。什么高级白领啊,什么高管啊,那都不是我扮的角色。那些文人,说起话来,像小狗吃屎一样,还先闻呼闻呼(文乎文乎)。我不行。我不但不行,我跟这类人也合不来,共不了事。”
李大佑嬉皮笑脸地说着:“老大,你饶饶我吧,我是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要我重新做人,我也做不了文人。就是让我脱胎换骨一万次,我也还是我。”他偷偷地瞟一眼秦大亮,说:“再说了,要我跟在他们后面学,我也丢不起这个人。就是退一万步,我就是丢得起这张脸,我也学不会啊。老大,还不如干脆把我杀了,来个痛快的,省得用钝刀子来割,让我生不成,死不掉,活受罪。”
李大佑双手抱住秦大亮的胳膊说:“老大,王哥说的对。我更担心的,弄不好,还会把公司给弄丢了。那丢人可就丢大了。到那个时候,我们在临江还有脸混吗?”
秦大亮说:“弟兄们,不要过于担心。咱们三个人,抱成一团,拧成一股绳。我看着钱,王智勇把握着材料大关,你李大佑带着我们的那帮工人干活,天就塌不下来,公司肯定是丢不掉的。这一点,我秦大亮还是有这个自信的。”
王智勇说:“你这样讲,我们就放心了。听你的,你讲怎么干,我们就怎么干。”
秦大亮低声地说:“借脑袋,我们可以借脑袋。”
李大佑听了哈哈大笑起来,指着秦大亮,对王智勇说:“老大喝多了……借脑袋。在我们庄上,我听说过借钱,借农具,嬉皮赖脸的,大牯牛也有人耍横,硬要借的,可就是没有听见过借脑袋。”李大佑笑着笑着,眼泪都笑下来了。他用手擦了擦眼睛,忍不住又笑了。笑的是前仰后翻,没完没了。
王智勇拍拍李大佑,说:“别闹了,听老大说。老大,你说,怎么个借法?借脑袋,新鲜事,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呢。”
秦大亮认认真真地说:“弟兄们,我是说真的,不是开玩笑。这是大事,我是很认真地和你们在商量这件事。”
王智勇说:“老大,你说的这些,我到现在还没有悟出个子丑寅卯来。你说吧,我们怎么借法。”
秦大亮望了望王智勇和李大佑,说:“我可说啦……对了,我说之前,还有两个要求。第一,你们不能误解我的用意。第二,如果你们有什么想不通的地方,你们必须无条件地支持我。”
王智勇和李大佑都点头,表示同意。
秦大亮说:“你们点头,我就当你们都同意啦,我说啦。今天下午,在会场上,有一个胖胖的领导,说了那一番话。你们可听出了什么道道了?这个人,不一般。在搞工程这方面,他比我们强。你看他,简单的说了几句话,生产经营各个方面都点到了,可见得,他在生产经营方面思路是清晰的,考虑问题也很全面。我想请他到我们公司来,担任总经理。还有一个戴眼镜的,就是那个瘦高个领导,肚里面有点墨水,我想请他到我们公司来担任副总经理。”
李大佑急了,抢着问:“那我们做什么呀?”
“你们?弟兄们,老哥我想委屈你们一下,请你们暂时把副总经理的位子让出来,去工地,还干原来的事情。”
李大佑,红着脸,一肚子不高兴地说:“辛苦了半天,中了一个大标,结果,没我们的戏了。老大,我们跟了你这么多年,你不会卸磨杀驴吧。”
“老弟,我秦大亮是那样的人吗?弟兄们,我们现在必须要高薪邀请一些能人志士来我们公司,帮助我们。请他们来,是来帮我们赚大钱的。这就是我借脑袋的工作构想。眼下,我们要想赚大钱,这是我们唯一能走得通的一条路。”
听完秦大亮的这一席话,王智勇腾地站了起来。秦大亮坐在那里,低着头,心想,这帮莽夫,说翻脸就翻脸,整天老大长,老大短,都是假的。
王智勇慢慢地又坐了下来。他双眉锁得紧紧的,又渐渐地舒展开来。他拿起筷子,一边夹菜,一边在沉思。夹了半天,什么东西也没有夹起来,两只空筷头在空中移动,慢慢地送到嘴边。自言自语地说:“有味道,有味道。”
李大佑不赖烦地冲着王智勇说:“有啥味道啊?狗屎都没有夹到一泡,口口声声说有味道,你说,有啥味道?”
“有味道,老大,大佑老弟,咱们再走一个。”说着,王智勇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我干啦。”王智勇喝完以后,将酒杯倾斜过去,亮给秦大亮和李大佑看看,仿佛在向秦大亮表决心似的。
秦大亮望着已经明白过来的王智勇,和仍然气呼呼的李大佑,说:“这样做,是迫不得已。确实是老哥我委屈你们了。走一个,干。”秦大亮喝完以后,也将酒杯倾斜过去,亮给王智勇和李大佑他们看看。
“你们都干了,我也不能掉链子。干了。”李大佑也一饮而尽。他喝完酒以后,将头摇了又摇,说:“瞧,我这叫喝的是啥酒啊,是一杯糊涂酒。好不容易,提着脑袋,打下来的天下。嗨,结果呢?忙一餐,却是猫扒屎盆子,替狗忙了。”
“大佑老弟,到时候,我们跟着老大坐稳了江山,你慢慢就会悟出其中的奥妙了。但是,老大,我还有一个顾虑。我们到底能不能请动他们,这还是一个未知数呢。”
“就凭我们,想请他们来加盟,我看也是有点悬。但是,我想,有一样东西能请动他们,就是钱,钱能请动他们。你们看看,现在这些人是什么个状况。上班没事干,一杯清茶,一张报纸看到晚,闲着没事呱呱蛋。到月不能发放工资,老婆孩子要吃饭。你们想想,难道我高薪还请不懂他们吗?我想,现实是经济社会,没有人和钱有仇。”
秦大亮将头往前伸伸,压低声音说:“为了做到万无一失,我想先请我的侄儿秦慕容来,让他来替我们张罗这件事。他在我们这个临江县,也能算得上是一张名片。”
“什么叫名片啊?”
“别打岔,以后你就知道了。”王智勇用胳膊肘倒了一下李大佑说:“请你家侄儿?他肯定不会来。”
“为什么?”
“你家那个侄儿,一身酸溜溜的味道。”王智勇摇摇头说:“他肯定不会到我们这里来工作,打死他,他也不会来。”
“我给他高薪。”
“这不是钱的事情。”
“你说说看,我听着呢。”
“我听说,秦慕容是从这里灰溜溜地下岗的。”秦大亮点点头。王智勇继续说:“后来,他几经周折,这才又调到县里的外贸局。他们这些人,到现在,还把自己的这份工作,当成是铁饭碗。像他这样思想僵化的人,肯定对工业园的人抱有成见。就凭这些,你讲,我们能请动他吗?”
“说得有道理。看来,我们是可能请不动他。但是,我们可以换个思路,我们不妨也借他的脑子使使?”
“老大,我看这个主意行。那我们明天就去会会这个酸秀才。”
“还等什么明天啊,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我们现在就去?”
“现在就现在。”
李大佑晕乎乎地说:“看来,我确实是有点晕了。现在,我根本就摸不到你们说的东南西北。”
“晕车不要紧,只要你不掉队,跟着我们,你照样吃香的喝辣的。”
他们三个人,结了账,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