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保护是人的一种潜能。秦慕容面对扑上来的恶狗,自然是猛一闪身,飞起就是一脚,踢倒那恶狗。那恶狗被踢得是汪汪直叫,顺地滚了几下,就咽气死了。山东的汉子,山沟沟里的娃娃,自幼大都是喜欢舞枪弄棒的孩子。所以,遇到这样的突发事情,起脚太重,抬腿踢死一条恶狗,也属正常。
踢死一条恶狗,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可是,秦二狗子,这货就是个泼皮无赖,无事都能生非,更何况是踢死他家的狗。他看见秦慕容踢死他的爱狗,他便是恼羞成怒,起手就将手中的紫砂茶壶砸过去。
秦慕容这边闪身躲狗,那边又是飞脚自卫。他看见,恶狗汪汪直叫,挣扎了几下,死了。他正看着,愣神呢。没想到,这秦二狗竟用紫砂茶壶砸来。等到茶壶飞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是躲闪不及了。顿时,秦慕容感觉到自己的头部像是被什么东四重击了一下,先是稍稍有些疼痛,后来就麻木了。他用手一摸,湿漉漉的液体,顺着指间的缝隙,流到了手背。他将手放到眼前一看,满手都是鲜血,一下子他就晕了过去。
秦慕容被送进了医院。医生说,属于皮外伤,是否伤到大脑,需要留院观察几天。
这事情可麻烦了。秦慕容的爸爸秦啸天和妈妈许大桦,看见自己的宝贝儿子被人打了,甭提心里有多难受。书香门第,读书世家,舞枪弄棒的事情,当然不会轻易去做。可是,报警,伸张正义的事情,那是必然的。
当天晚上,派出所的警察就来了。他们将事情调查清楚之后,就用手铐将秦二狗子铐了起来,准备将秦二狗子拘留起来。秦二狗子的奶奶听见了,杵着比她还高的拐杖,迈着一走一拐的小脚,碎步跑来了,往警车前一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我的小孙儿啊,你这个戳包货的东西哎,你怎么就不让奶奶我省省心啊。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你叫奶奶我可怎么活噢……”
秦栓柱家的老大,头上戴着公社办公室主任的官帽,自然和这些派出所的警员们混得都很熟。他掏出将军牌香烟,一人递上一支,小声地说:“你们看,按理说呢,我不该妨碍你们执行公务。可是,老人家心痛孙子不是?弄不好,也会出人命的。你们看,这样好不好,你们现在把秦二狗子放了,我派人把他看起来。你们在公社里待一会,下半夜,我亲自将人送过去。我保证。要不然,老奶奶哭哭啼啼的,作为孙子,我也是于心不忍啊。”
“这不行吧?秦主任,我们这是在执行公务哎。不过,有一个办法,你可以试试。”
“怎么办?请指示。”
“老人家坐在我们的警车前,我们暂时也走不了。这样,这里呢,我们先冷处理,让老人家先在这里缓缓神。我们呢,也不要歇着,我们先到医院去慰问慰问秦慕容。你呢,私下里向秦慕容赔个不是,说说好话,请求他原谅。如果他决定不再追究秦二狗子的法律责任了,我们也同意你们把秦二狗子带回去批评教育。”
秦家老大认为,也只有这样了。于是,他和派出所的同志们去了医院。他们来到医院的时候,秦慕容正躺在病床上看报纸呢。病床的旁边,还坐着一位美女护士,正和他一起聊着当天的新闻呢。
“慕容大侄儿,警察同志们来看你了。”
“秦慕容同志,你好。现在好点了吗?”
“没什么,不妨碍,只是些皮外伤。幸亏躲闪及时,只是擦破了点皮。真要是砸到了头上,那情况可就无法预料了。”
“多住几天,留院观察观察,哈。”
“准备明天出院了。”
“慕容大侄儿,你那不争气的老二叔,他真是在犯浑,他怎能对自己的亲侄儿下这样的狠手呢?真是浑啦。”
“我的重孙子在哪?老祖宗来给你下跪了,请我的重孙子抬抬贵手,放过你老二叔吧。”秦二狗子的奶奶,还没有进门,就一边大声地哭着,一边用手拍着大腿,一边还絮叨着。
秦慕容听见声音,一咕噜从床上爬了起来,鞋都没有来得及穿,赤着脚,赶紧跑到门口,连忙搀着老人家的胳膊,说:“老祖宗,什么事啊,都惊动到您老人家了,这都是我们做下人的罪过。”
“唉吆唻,我的重孙子,我的心肝宝贝哎,我的肉唻,瞧,瞧,你这混蛋二叔,怎么把我的心肝宝贝打得这样狠啊?我回去啊,非狠狠教训教训他不可。”
“没事的,老祖宗,您老人家坐,您老人家坐。”美女护士让开座位。老人家走到座椅的跟前,杵着拐杖,在秦慕容的搀扶下,坐了下来。她对着警察说:“警察同志们啦,这些都是我们的家务事,我们就不麻烦你们了,请你们回吧。”
来到医院的几位警察,有一位走到秦家老大的身旁,和秦家的老大耳语了几句,他们一起走到了门外。这位警察同志说:“秦主任,我们也是在例行公事,你看这样行不行?你把秦慕容请来,我们一起和他谈谈,他只要明确表示不再追究秦二狗子的法律责任,在我们这个谈话薄上签个字,这个案子,就算结了。”
秦家老大回到病房,对老人家说:“奶奶,您老人家在这儿坐一会,我们和慕容侄儿谈点事,一会就回来。”
“多大个事儿,还要回避我?”
“没事的,老祖宗,我们一会就回来。颜护士,请你陪我家老祖宗说说话,好吗?”颜护士点点头,表示同意。秦慕容这才跟着秦家老大一起出去了。
这秦家的老大,真会表演。首先是说,这一次一定要追究秦二狗子的法律责任,让他知道,是他的拳头硬,还是法律硬,真是无法无天了,非将他拘留起来不可。
秦家老大偷瞟了秦慕容一眼。秦慕容的脸上虽无怒色,可也没个态度。他急了,接着又说,嗨,这老祖宗一出面,让我也真为难了。这如何是好呢?从感情上说,这秦二狗子一定要关。要不然,我也对不起大侄儿你呀。可是,这老人家,都这一大把年纪了,这样护犊子,要是这样无休无止地纠缠下去,气出个三长两短来,这可怎么办呢?话刚说完,他又偷窥了秦慕容一眼。秦慕容望着警察,没有说话。
秦家老大对着秦慕容说:“你在外面,见过大世面,又受过高等教育,你给老叔我拿个主意吧?”
“老叔,你也不要犯难了。警察同志,看在我家老祖宗的情分上,我也不追究我老二叔的法律责任了。但是,就这件事情而言,老叔,你可要好好教育教育二叔。现在的社会,再也不会容忍这样的法盲无法无天了。”
“是,是,是,你说的是。”
那位警察递过刚记录好的谈话笔录,交给了秦慕容,请他签字。秦慕容接过那位警察同志递给他的钢笔,拧开了笔套,正准备签字呢,就在这时,秦慕容的爸爸妈妈气喘吁吁地跑来了。
“孩子,这个字,不能签。”
“怎么办呢?老爸,老祖宗都亲自来了,不看尊面看佛面啊。”
“你这孩子,读书都读迂腐啦。你想过没有,他砸你的时候,他可想过,你是他的亲侄儿啦?”
“是大桦孙媳妇吗?过来了,也不先和奶奶我打声招呼,在外面嚷嚷个啥?快进来,你瞧,你的儿媳妇,长得多俊啊。”
秦慕容他娘,一头雾水。儿子回来,压根地都没有提起过这事啊,怎么,或然间冒出个儿媳妇来了?她望望儿子,又望望孩子他爸,一大家子,满脸都是问号,说不出个子丑演卯来。自然老人家招呼进去,还是先进去再说吧。
秦啸天和许大桦进了病房以后,秦家老大在秦慕容的耳边,耳语了一会。秦慕容将名字签了。然后,秦家老大又接过警察同志递过来的印泥盒。他将印泥盒打开,请秦慕容按上手印。警察同志办完了公事,这才和大家告辞,走了。
秦慕容他们回到病房里以后,老人家耳聪心明,再也不提秦二狗子的事情了。她老人家拉着秦慕容的手,说:“我的肉唻,你瞧,你瞧,和你老爹一样,都是有学问的人啊,做起事来,就是让老祖宗放心。”她老人家将拐杖靠到病床旁,伸出手拉着颜护士的手,左也瞧瞧,右也瞧瞧,刚才满脸泪痕的脸,现在已经是挂满笑容了。她高兴地说:“慕容重孙子啊,你瞧,这姑娘,长得是多水灵啊,这真是天生的一双,地结的一对。”
“老祖宗,你老人家看错了,人家颜护士是在工作之余的,来这里聊天,可不是您说的那回事。”
“你这小坏蛋,老祖宗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都要长,还会看走眼?看错了?你这个小混账东西,你不要认为自己多读了几年书,就一刀砍掉鼻子——不知道前后了,眼睛都长到头顶上了,心里只有那些大城市的姑娘。咋啦?咋就看不起咱县城里的姑娘?取回家里,不都是一样生娃吗?”
“没有,没有……可……可是,我和颜护士真的不是您老人家说的那回事啊,老祖宗。”
颜护士给老人家讲得满脸绯红,羞涩地低着头,一双手放在前襟,两个大拇指上下翻滚地抚摸着,怪不还意思的。
“这事情就这样定了,慕容重孙子,你不要说了。啸天,大桦孙媳妇,这个家,我给你们当了。”
“老祖宗……”
老人家胳膊一甩,迈着小脚,一拐一拐地走了。秦家老大,赶快跟上,跑出门外。门外,只听见拐杖触地时发出咚咚咚的声音。这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远了。
颜护士没有走,还在秦慕容的病房里。
秦慕容走到窗户跟前,看见老二叔——秦二狗子,在路灯底下面,搀着老人家,走了。路灯将他们的身影,一回儿拉长,一回儿又压短,压短了又拉长,更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