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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密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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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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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趟过岁月长河》》连载

第八章 古老故事

没有想到,绿檀木梳子还会带来姥姥的故事。姥姥的故事有很多呢!在这个阴雨连绵的仲秋,白露还听到很多很多故事。

烟雨茫茫,凄凄迷迷。上上个世纪三十年代的秋天了,风雨中片片杨树叶子和母体分开,剥离。虽然叶子带有些不忍和依恋,还是在风雨的助力下,摇摇欲坠。

素秋看看满院子飘落的枯叶,轻轻叹息一声,转身回屋。是的,凉了,天的确有几分凉了。《月令七十二候集解》说:“九月节,露气寒冷,将凝结也。"寒气上来了,素秋后背也在阵阵发凉。看看这座祖上留下来的老屋,心头更凉。明天老屋要易主了,就和阶前的杨树一样,不再属于杨家的了。这是个占地面积几近一亩的庄园。蓝墙红瓦,雕梁画栋。典型的四合院,从素秋记事起,就在这宅院中生活。直到读书,从县城考到省城,成为师范学校的一名学生,院子中的东西还时时出现在梦中。师范毕业后素秋回到镇上,成了女子学校的一名老师。杨宅带有龙凤滴水檐的高门台两级台阶都是整块青石磨制而成,门前是大青石石狮子,年代久了,石狮子在阳光下反射着耀眼的光芒,刺的素秋红肿的眼睛更睁不开了。杨氏祖宅要改为冯姓了。接手自己祖宅的是自己师范学校同学冯清风的爹。其实冯杨两家祖上世世交好,到素秋这一代已经第五代了。但是这一次个中恩怨素秋还是明白的,她开始收拾自己的行装。一边收拾一边想:如果不是清风爹拉着自己爹打麻将,自己这个家不会败的这么快?如果不是爹自己管不住自己,把这祖宅抵押了,自己也不会无家可归?如果不是爹一根绳子吊死,娘也不会发疯跑丢。

明天,这个屋子就不是她的家了,素秋把不多的两件衣服收拾好。包在蓝色布包袱里。冷秋时节,长夜难眠。清风爹和清风帮素秋还清所有债务,打点好素秋爹的后事,一领草席,一口薄棺,一块墓穴。素秋爹也曾风光也曾败家的坎坷一生结束了。素秋早没有了眼泪,目光有些呆滞。还是学生装束,浅蓝色上装,黑色棉布蓝色裙,黑色圆头平跟皮鞋。如果不是这双皮鞋,和女子学校的学生没有什么区别。素秋柳眉大眼,小嘴薄唇,只是眼睛是通红的,嘴唇是苍白的。她的长发梳成两个麻花辫,搭在胸前,不施粉黛,自然清纯。屋子里古朴的木床,雕花镂空的床头,记录着素秋二十二年生活的痕迹。梳妆台也早已斑驳,镜子里的素秋在这一周时间整个瘦了一圈。

没有什么可以留恋的了。一夜迷迷糊糊,东方天际大白,霞光四溢,月亮如同肥嘟嘟的香蕉挂在蓝黑色的天幕上,启明星如同月牙儿的伴侣仅据月牙儿半尺左右。太阳出来了,日月星同辉!原来潇潇秋雨后,竟然是如此晴天。

素秋简单梳洗,背起自己的蓝布包。迈步出屋。她头也不回,已经没必要再回头了。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一坑一洼,自己太熟悉了。连院子中青色的方砖有多少块,自己也清楚的记得!门,没必要再锁了。为了不和冯家人见面,素秋还是早早出门了。

街上静悄悄的,早起的老爷子提着鸟笼子在遛弯,麻雀在面前嘁嘁喳喳地起起落落。素秋一直低头赶路,步履匆匆,她眼睛一直盯着自己的脚面。

清风起的很早,想着帮素秋收拾一下。爹做事太绝了,把个姑娘逼得家破人亡。说来也不能全怪爹,谁让素秋爹非得把素秋许配给督军,庚帖都换过了。本来清风和素秋两家是娃娃亲。自打懂事以来,清风都把素秋当媳妇看待。现在家败了,督军看上的是素秋的家产,帖子昨天就派人送给素秋了。等于说没有过门就把素秋给休了,姑娘心里会怎么想啊!这种没有过门就被休的女人是被视为"丧门星"的,日后素秋即使想嫁人也没有人敢娶她!

还是晚了一些。悠长的青石板小巷,灰砖墙红屋瓦,朝阳下,那个背影如同木刻画一般,线条如此清晰。浅蓝上衣,黑布裙,圆口黑皮鞋。只不过,鬓角多了一朵白色的茉莉花,臂上多了一条黑纱。原来带孝的姑娘也这么俏美!那个影子在阳光下拉的很长很长。

她会去哪里?

素秋能去哪里?暂时去学校安身。学校不大,四五百个女孩子,三四十个教职工,还包括食堂煮粥做饭的两个老太太一个看大门的耳朵背的老爷子。睡觉吃饭的问题先解决了,别的以后再说吧。家?此刻,只是一个名词一个符号而已。

学校的宿舍,窄窄的,只容一张床和一个写字桌一把椅子。素秋放下包裹。开始打理。先打扫卫生,再做简单布置。两小时以后,小屋也熠熠生辉了。连唯一的一扇窗户也擦的铮亮。写字桌上是一摞纸和一只狼毫小楷笔,砚台墨块和龟形搁笔架。这个搁笔架是长这么大第一次收清风的礼物,今年六月份刚刚毕业时,清风攥在手里的,素秋接过时明显得感觉到龟的温度。青色瓷质的乌龟在灯下闪着荧光,乌龟两只黑色的眼睛仿佛要把人看穿。原来太很喜欢那双龟的眼睛。可惜此时怎么瞅它怎么不顺眼。有一种想砸碎它的冲动,最终一丝隐忍压下去冲动,尽量不去管它,不去看它就是了。

换了新校长,竟然是冯清风。他穿一件藏青色长棉袍。一条白围巾,在脖子上轻轻一搭,却是那么飘逸。头发黝黑,梳理的纹丝不乱。戴一副金边眼镜,不怒自威。清风的到来使学校如沐春风,学校由专门女校改为男女混招,并且扩招至上千人。冬天里能招收那么多学生简直是奇迹,冯清风做到了。原来死气沉沉的高中学生,也变的活跃起来,学校里除了朗朗的读书声更有琴声歌声。有几分女修道院样子的学校成为远近闻名的高中了。

素秋依旧是上好自己的国文课,闲暇之时就是抄写《大悲咒》。接触到佛经,心境逐渐开阔了起来。是啊,一个不学佛不参禅的女子,过一种禅意生活是何等不易!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滑过去了。素秋少与人交往。心里慢慢地平静下来。爹刚去世时,自己对清风家是有几分仇恨的。现在,半年多过去了,那些仇恨慢慢地淡了下去。是啊,冤冤相报何时了!再也和冯家人没有交集就好了。可是,清风每一天都在自己眼前晃晃地,怎么可以忽视他。本来就一直把他视为兄长了。习惯了他的存在,现在这半年愣是沉下脸来不说一句话,连自己都觉得别扭。自己对冯家的人惹不起,躲得起,尽量躲开他。

素秋的躲闪,清风看得分明。他有多少个夜晚是徘徊在校园中的,听呼啸的北风肆虐,看昏黄的灯光下素秋提笔写字的身影映在窗玻璃上。

长夜漫漫,难以入睡,辗转反侧,寤寐思服。清风也是住在学校的。自从爹接手素秋家杨宅以后,父子俩对阵过一次,清风就一直住在了学校。那天的场景象幻灯片一样清楚地在清风眼前展现。

爹说:"臭小子,喜欢女娃子就去争,等不来。"爹是做高利贷的,赔本的买卖从来不做。爹也讲不了道理,但是做事毫不手软。

"爹,你也太绝了,把素秋逼得都无家可归了。"

"要你臭小子何用?家产我给你争下了。人,是你自个的事儿!"爹头也不回的出门了。

   清风知道,爹心里的算盘拨拉的一清二楚。可是,自己读了那么多年的书。知道象素秋这样的姑娘,走不到她心里,一切都是空谈。素秋更多留给清风的是背影,那个背影,却是清风彻夜难眠。清风打通关系来到学校,结合时局,推行改革,自然招致一些非议,那些上年岁的老师对清风的做法很是不满。清风认为:教育应该以人为本,必须尊重教育教学规律。封建礼教的一些内容必须取其精华,弃其糟粕。所以改进也自然招致一些非议,尤其是爹这一辈人,为了图清净,清风干脆也搬到学校,以校为家了。清风感觉素秋应该懂得,自己的付出就是希望得到她的赞许,希望能走进她的内心的。虽然素秋不说话不交流,但是清风的一些措施,她都在不折不扣地执行。看来,清风觉得自己还是不够主动,她不肯说话,不肯交流,她怎样想啊?

饱读诗书的素秋怎么会不知道清风所做的这一切。只是,现在的自己家破人亡,再也不是千金小姐,如何肯去攀附清风?还有,清风爹的所作所为,令素秋心寒,一下子看透人情世故,世间冷暖!

也许,和清风就如黎明的弯月和如眸的星子一般,只能遥遥相望罢了。

柳眉和王晓荷来找素秋,讨教书法。素秋的楷书笔力刚劲,完全不见女子之柔媚,反倒多出些许男儿风骨,字字独立,字字张扬。

晓荷是个18岁的女孩子,问素秋∶"素秋姐,咱冯校长结婚了吗?听说你俩娃娃亲,这年关都快过了,啥时候包喜糖!"

"死妮子,撕嘴!胡扯!要想学好字,必先心静,不想学字,外边去。"

"好姐姐,不说了,这个怎么起笔,怎么运笔。"

初冬的月色是煞白煞白的,冷!清风习惯成自然在院子里散步。不可以再等下去了,必须表明自己的心迹。

时局动荡,国家安危系于一线之间。稍微看点报纸的人都知道。是年十二月,民党军对工农红军发动第一次军事“围剿"。内战在即,乱世之中,一个柔弱女子该如何生存?爱她,就给她一个家,一个安全的家。

那天金乌西斜,玉兔东升,墨黑的天空如同大幕布般。晓荷刚从素秋屋子出来,看到在寒风散步的冯清风,就打个招呼,指指素秋的屋子。意思她还没有睡。

轻轻扣门,门打开了。看到那张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国字脸,素秋抬手准备关门。清风料到她会有这个动作,一脚跨进,反手关门。

"我自己来吧!"清风一说话就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

原来以为是晓荷拉下东西了,素秋才开门的。如果知道是清风自己万万不会开门的。素秋一叠的懊悔懊恼。

"不打算让我坐,就站着说吧。"清风说。

"男女授受不亲,校长有话请快点讲,这都晚上了,影响不好。"

清风见素秋这么说,干脆拉过一把椅子一下子坐下来。素秋沉下脸来,嘟着嘴,不看他。

"看着我说话,要不我不说了。撅嘴不漂亮了。"

禁不住抬头看他,希望他有话赶紧说,说完赶紧走人。

"素秋,你好吗?"

"挺好的,这不是天天这么过。"

"恨我吗?"

"不恨。现在不恨了,将来也不会恨。谁有谁的路呢!"

"你的路就是我的路。"急切地说,清风急了。

"不,我是我,你是你。"

"不,你是我,我是我。"

"好吧。我说不过你,冯校长,说完了吗?说完了走人吧!"

"叫我清风,否则我不走。"

"不!"

"我为你,来到这里半年了,你不明白我的心吗?"

 "我懂,可是有些事情我心寒了。"

"我会为你供暖,接纳我,好吗?"

"你走吧。有些问题我会考虑的。"

"素秋,我告诉你,我一直在,从记事起,从你咬我的那排尖尖的牙印开始。"

素秋的脸"唰"地红了。那年元宵节,她十岁,他十三。他举着糖人让她喊哥哥,她不喊。他把糖人举得高高的,她跳起来都够不到。急了,照着他胳膊上咬了一口,没想到自己下嘴太狠,咬的都出血了。还记得当时清风的话,"素秋,你好狠,我要你用一辈子来偿还。"

呵呵,兜兜转转,这么多年了,竟然还是在一起。岁月的长河里,有多少记忆如珍珠般沉寂但是不会沉默,总会散发出它本有的色彩和光泽。

"清风,我还有热孝在身。爹去世了,娘下落不明,我要为他们守孝三年。"

"可是,素秋,现在的时局我很担心,战火纷飞,国之不存,家将安在?接受我,我会保护你,我会给你一个家。"

"清风,给我时间!不要再来找我。三年,你若未娶,我必当嫁!可以了吗?"

"好,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这是姥姥姐姐的故事,姥姥的故事自己从来不去讲,这位姨姥姥素秋的故事是那么哀婉动人。白露不明白那个时代到底还有什么故事发生。

“那么,姥姥,素秋姥姥后来呢!他们怎么样啦?那个清风呢?他们留下孩子了吗?”

1933年,蒋介石下令国民政府军政部、教育部、训练总监部,凡高中以上学生军训不合格者,不得投考大学。“卸除武装的教育,教出来的学生无论学问怎么高深,也只是一种装饰甚至是一种浪费。国家失其保卫,学者也只有做他人的奴隶。”在蒋介石的指示下,文武合一的思想盛行一时,直接推动了国民政府学校军训的实施与发展。所以学校教育紧随时局,清风一直崇尚的文武并重教育终于成文,并得以实行,真是大快人心!

学校教育,一为传知,一位育人。文武并行乃育人之道。

      这一年,日本已经攻占山海关,东三省已是危在旦夕了。三年之约也已到了,三年对于清风来说没有什么,因为他每一天都在忙忙的,特别是军训实施。清风的军训是真正的把学生打一名预备役军人。不但授予学生军事学识和技能,而且培养学生优良的德性和生活习惯。这里的军事学识和技能可不是纸上谈兵,而是真枪实弹的演练,具有极强的可操作性。因为他看到日本人的狼子野心。

清风的做法,素秋完全赞同。如此形式,保家卫国是每一个中华民国国民应做的。知识女性也应做点什么,别无选择,支持他!这三年间,素秋眼看着清风的早起晚睡,来回奔波,二十八岁的大男孩也瞬间成了成熟的男孩了,这个年龄再不结婚实在是说不过去。听晓荷她们讲,清风爹早就发话,今年再不结婚,就当老冯没有这个儿子了,老爷子发话,那怕是讨饭吃的他也会当天仙一般供着。

素秋也已二十五岁了。自己的事情自己处理吧。三周年了,清风挡住素秋,就在学校操场上,依然是月朗星稀。

"嫁给我吧!素秋!"

"好的",轻轻说。抱住她,此生不再松手。

"素秋,时间就此停止该多好。就让我这么抱着你,到地老到天荒。"清风轻轻叹口气。

素秋把头埋在清风的怀里,手被清风紧紧攥住。闻着那一直以来清风特有的气息,素秋都没有听到清风在叹气。

"我们就在学校住吧,我不想回你家,更不想回到那个曾经我的家。"

"素秋,你还是放不下你心中的恨,都过去三年了。有些话我不得不说。你想过么?如果咱爹当初不接那座大宅子恐怕杨宅早成督军的了。你,也早是督军的五房姨太太了。还有你我今日相拥相携?爹这步棋绝对是对的。只是,他老人家也没有想到你爹会走上绝路。我当初也恨爹做事太绝,所以三年没有回过家。后来爹屡屡逼婚,我把咱俩三年之约讲给爹听,爹才说出这些。家,还是咱们的家,我家里人都会接纳你的,一切有我!"

"嗯。"素秋还能说什么,有这样一切替自己操心的男人,还要什么?

是了,自己孤身一人在学校呆了三年,不受人惊扰,这也是清风做到的。尽管没有一个人提及,自己心里怎么会不明白?

佛曰:一个人的心可以成佛,也可以成魔。心悟即是佛,心迷即是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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