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否读过铁凝的《棉花垛》?农村的孩子,谁没有和棉花打过交道。
娘说,白露要生娃娃了,自己就要长辈升级了。为了未来的外孙,要自己种点儿棉花,弹成棉絮,续被子、续棉袄、续棉裤。自己种的棉花,实在。
因为市场上流行“黑心棉”,娘不知道从哪里听说这个名词。白露还没有拿什么当一回事。
白家村白小生那年十六岁,被一个河南人招工招走了,白露去年她刚刚分配到同里乡中时,白小生在读初三,瘦瘦高高的男孩子,皮肤白净。回家路上,有时候俩人还做伴回家。白小生告诉白露,他要读高中去大城市里上班。可是天不遂人愿,可是就在夏天将尽未尽之时,白小生家里发生了变故。 这是一个炎热的夏天,天气闷的很,树上的蝉不住声的在叫。柳树叶子蔫蔫的,走在柏油路上,感觉脚趾都是烫的。
白小生哥哥在工厂上班时被高压线击中,情况很不好。这会儿他不在医院,一个人在荒郊野外游荡。一夜之间,白小生长大了,成熟了。他方正的国字脸上满是忧伤,忧郁写在眼底。哥哥或许熬不过今晚,娘已经和他交了实底儿。
"我得娶我嫂子,她怀了我哥的孩子。我娘希望我保留下哥哥这个唯一的骨血。"
"答应还是不答应了?!"十六岁的少年肩上要扛着多少责任和担当?
"或许我没有选择的权利。"
"自己心仪的女孩子翠翠呢,嫂子呢,嫂子肚子里的孩子呢,爹娘呢?"
"或许我没有选择的权利。"
这个夏天怎么这么冷!!!
或许,这就是命运的安排。哥哥当天晚上就辞世了。白小生不愿意接替白大生的位置,刚刚好有一个河南人来白家村招聘务工人员。于是,十六岁的读初三的白小生,扛着装被子的蛇皮袋跟着河南人走了。今年春天,白小生扛着那个黄色的蛇皮袋,灰头土脸的回来了,乖乖地和嫂子结婚,抱着哥哥的遗腹子在大街上溜达。别人问起他的打工经历,他总是笑笑说:“是能赚钱,就是赚的是昧良心的钱。做黑心棉啊!”据说,他们用的材料是垃圾堆里捡出来的,做出的棉絮和棉花里弹出来的样子差不多,只是味道怪怪的,也不保暖。于是,白家村全村上下老小都知道:“黑心棉”!据说这“黑心棉”用途可大了,可以做成棉被、棉褥、棉袄、棉裤、卫生巾、汽车坐垫……
还是自己种棉花牢靠,娘一直寻思着。村东有一块打谷场,已经闲置不用了,因为,今年白家村使用了联合收割机,这是白家村村民见到的新式农机具。
呵,联合收割机啊!
这种新型机器白露也是听说过,今年第一次看到,村东那块二亩地的田地,今年第一次享受如此先进的待遇。
村里的能人刘江涛手眼通天,买了第一台联合收割机。
这个机器像是一个参天巨人一般矗立在人们面前,大拖拉机是动力。机器开动,烟尘四起。白家村人可不管这个,跟着机器来回跑。还行,这机器一圈儿下来,人在地头张开布袋接麦子就行了。什么捆麦个子、运输、脱粒、扬场,通通免掉了。照着这样的速度算,以往过半个月的麦收,现在俩三小时就可以完事。于是,麦收就这么平静安然地结束了。几分怀念几分惆怅,仿佛从未走远,而又不在眼前。
娘琢磨的是那一块打谷场,村东有以前队里分的打谷场,一家三分五分地,篮球场那么大一块儿地儿。往年这个时候都是满满的麦秸垛,现在只有野草青青了。大概一个月以前娘就精耕细作了。
这块田太小了,以至于整地都是一铁锹一铁锹挖的。棉花这种东西不同于玉米、小麦,破除土壤的板结,改善土壤的性状,才会促进棉花根系生长。整地质量要求上虚下实。整完之后要耙地,要求“齐、平、松、碎、净、墒”,达到齐(规划整齐,犁地、耙耢等机械作业时田边或中间不能遗留空白)、平(经过犁、耙、人工平整等作业,使地表平坦,土壤表层无垄起和明显凹坑)、松、碎(土壤耕层疏松、上虚下实,土壤细碎,表层无直径超过2厘米的土块)、墒(要在土壤墒情适宜时犁地,这时土壤松散,整地容易,同时可使播种时土壤保持适当的含水量,有利于种子发芽和防旱保墒)、净(田内无作物根茬、杂草、废旧地膜)的标准。播种在3~5天后完成,否则就会误了墒情。泡好的棉花籽饱满鼓胀,有时候还能看到破壳而出的小芽芽。
棉花籽种到一个个小坑坑里,挖个坑埋个籽,为了保证每一坑里有一个好苗苗,往往都是下两三个籽。
等到麦收结束后,棉花棵子已经一搾高了,叶片也油绿油绿地在风中摇摆了,这时候需要定苗了。
不但定苗,还得补苗,有时候一个坑里的棉籽一棵苗苗都没有出来,于是,捡挑一些肥壮的幼苗,连根带土地剜起来再种下去,有时候怕晒,还要给移栽的棉花棵子搭上凉棚,娘会采两片梧桐树叶子,搭在棉花上,白露曾经在心里暗笑娘的苦心,等到自己怀胎十月以后,才知道正是农民的认真和勤劳,土地才会奉献它的富饶与丰硕。有些时候,人到不了那种年龄没有那些阅历,还真是无法感受和理解一些事情,就如人们所说的,“不养儿女,哪知父母为难”!
白露一直不明白娘怎么这么倔,任谁说都不听,前几年村里种棉花的都赚钱了,那一垛垛雪山似的棉花,眨眼间就变成花花绿绿的钞票,这两年不行了,因为村子里有人添置了棉花播种机、自动喷雾器等新式农机具,老百姓自动结合,小块地变大块地,便于耕作。所以白露家已经好几年不种棉花和蔬菜了。就是白露结婚时续的那八条棉被,也是买的棉花店里的新疆长绒棉。只是,或许人们说的“隔代亲”就是这个道理,这孩子还在肚子里不知道是男是女呢!
白露劝娘别折腾了。娘笑着摇摇头,指指西卧室,那是姥姥的卧室。
“我和你姥姥还做得了,收了棉花,可以织一些粗布,给孩子做尿布、尿垫什么的。”
果然,白露猜着就是姥姥要求的,她是真闲不住。姥姥自从精神好了以后,就特别爱说话,爱干活。农活爹娘是不让她去做,姥姥干脆做起甩手掌柜来了,指挥起人来可是一板一眼的。
前几天姥姥收到一封信,娘说姥姥这几天眉开眼笑,走路都变样了。白露倒是没有看出什么来,只是姥姥的笑声明显比过去多了。姥姥和所有农村老太太一样,黑色掩腰裹脚裤子,灰色半袖掩襟褂子,头发会沾水梳理,一丝不乱地梳理,挽成一个纂,黑色发网套住,一根白色银簪别住,眼不花耳不聋,做饭洗衣服都是自己来,七十多岁的人了,和白露记忆里的姥姥没什么变化,依然是一个干净利落的老太太,只是头发有些花白。更重要的是姥姥读书看报纸,白露放在家里的书,姥姥会拿到自己屋里去看,还能跟白露谈谈李白说说杜甫,但是一旦问起她过去的事情,姥姥会闭口不谈,灵验的很,不知道是失忆还是刻意回避。
白露知道,姥姥是个有故事的人,至于什么故事,那要看看姥姥的心情了。一个独身女人拉扯着母亲长大成人,不容易。不养儿育女不知为人父母的难处。怀孕的白露现在终于明白了姥姥的一些苦衷,也正是因为怀孕,自己感觉瞬间成长了起来。
刚刚结婚那会儿,自己跟爹娘要求家里一定要给自己留一张创。
姥姥撇撇嘴,留了你也不回来。
果然,结婚以来,就没有在家里再住过一宿。白洁打趣她,回你家里去睡觉,别在我家赖着不走。人走茶凉!白露只想断了白洁的零花钱。
断吧断吧。等你生了宝宝,我绝对不抱他!白洁吐吐舌头,做鬼脸。
白露白瞪她一眼:你小时候我一回家就去抱你,不给我抱娃娃试一试。
姐夫啊!看我姐有多刁,孩子还没有出生就算计我做保姆啦!这日子还能过不能过?
张杰不说话,看着姐妹俩笑闹。
麦收也就这么过去。
爹用他那红木框的算盘噼里啪啦地在算账。
今天收了麦算了算帐,平均一亩880斤,1斤小麦0.65元,每亩572元钱,去年投入旋地棒秸,每亩70元,一袋肥80元,种地15元,麦种40元,拌药5元,浇了两水60元,过了年浇了两水又是60元,追肥一亩50元,打灭草剂、一喷三防20元,收割每亩30元,往回拉10元,毛收入570多元减去投入的440元剩下130元是八个月的工资。平均每天五毛钱,不算账了。还得种玉米买肥一袋70元一代玉米种40元种一亩又是30元。
“不赚钱了,种地是真的不赚钱了。”
爹默默地把笔旋上笔帽,白露瞅一眼白洁的数学作业本上密密麻麻地一片数字,结果只剩下90这个数字,用笔重重地圈画了起来。
照着这种计算方法,白露家里十亩地的话,这一季冬小麦下来,纯收入是900多元,怪不得这几年人们都说种地不赚钱,这不细算账,一算吓一跳啊!爹娘早在白露读大学时就开始跑运输,所以在村子里还算是比较“活动”的人,手中有一些存钱。如果不做别的生意,照着这种算计方法,农民的收入和八十年代相比,的确是差了不少。种粮的热情也少了许多,遍地的小作坊式的工厂的崛起,是不是和这个有关系,白露又说不清楚。
因为怀孕的关系,白露一下子成了重点儿保护对象,原来以为考上大学就不用做农民了,没有想到,那一纸粮油户口本,却把白露放到了农村里的城镇户口这个似农非农,似商品粮非商品粮这个尴尬的境地。或许,白露不知道,自己骨子里流淌的是农民的血液,这辈子和黄土地无法分开割裂。等到人到中年之后,她更学会感恩上苍感恩厚土,是她们给予她不竭的创作力量和源泉。其实,不仅仅是白露,所有的华夏子民,都有一颗滚烫的心,真诚而热烈,不是吗?
娘的棉花已经在仲夏季节发疯似的生长了。正如白露肚子里的宝宝一样茁壮成长,白露在暑假里已经孕味十足了。这个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孩子的准生证明都已经写好,这个孩子应该诞生在2000年的10月份,传说中的千玺宝宝。
娘说白露应该多运动别养的太胖了,到时候生孩子就会很受罪。
白露可听话了,因为她看到她周围的婶子大娘都是哪样生孩子,上午还在地里收麦子,下午就生了孩子,有的连卫生院都不去。
村里有个韩医生,和姥姥是挚友,自从姥姥住到白露家,俩老太太经常在一块儿,写字、画画、描鞋垫儿、绣花……
谁家要是生孩子,俩老太太是必到的,韩医生接生,姥姥指挥别人烧水什么的,别人喊她们都是“先生”,白露知道,在白家村,能称作“先生”
的,好像只有她们俩,她们一个曾经是省城大医院的医生,一个曾经是省城学校的老师,只是,姥姥对任何事情都讳莫如深,她的事情从来没有给白露讲过,但是,白露知道,姥姥绝对是有故事的人。
娘的棉花棵子已经到人的膝盖这里了,绿油油的,长势很是喜人。
随着棉花棵子的长高,白洁撅着嘴说:“娘眼里就有棉花棵子,一天到晚长在棉花地里了,有时候都忘了做饭,还得我做。”白洁已经是大石城一职学校的初中生了,她住校,只有周六周日休息。按理说,娘应该给她做几顿好饭的,可是,娘只要一去棉花地里就有干不完的活儿。这几天棉花棵子上有虫子,娘说虫子钻到棉花芯子里专门咬棉桃,农药不管用,药力达不到棉花芯里,每天打完杈回家,看着棉桃不少,第二天早晨,带着露水的绿莹莹的棉花棵子下面就有稀稀拉拉掉落的小棉桃,娘说还能听到虫子咬棉桃的窸窸窣窣的声音,为了捉虫子,白露特地从大石城年代街里买了一副老花镜,还买了一个镊子,白露知道,那是一种叫棉铃虫的虫子。棉铃虫初孵幼虫通常先吃掉大部分或全部卵壳后转移到叶背栖息。当天不吃不动,难被发现;第2天开始爬至生长点取食,这时食量很小,危害不明显;第3天蜕皮成长为3龄幼虫,食量增加,危害加重。受气候因素的影响,我国从北到南棉铃虫发生世代数逐渐增多。东北地区3代,华北地区4代,以蛹在土内越冬。所以棉铃虫才会层出不穷。其蛹多在夜间上半夜羽化为成虫,白天栖息在叶丛中或其他隐蔽处,傍晚出来取食花蜜,趋光性强。卵散产,有趋嫩产卵习性。卵多产在叶背面,也有产在正面、顶芯、叶柄、嫩茎上或杂草上。初孵幼虫有取食卵壳习性,并有群集限食习性,两三头、三五头在叶片正面或背面,头向叶缘排列,自叶缘向内取食,结果叶片被吃光,只剩主脉和叶柄,或成网状枯萎,造成干叶。1~2龄幼虫从背面剥食棉花嫩叶或取食花蕊,3龄幼虫食量增大,顶部嫩叶出现明显缺刻,从4龄开始进入暴食期,可食光叶片,只剩叶柄。幼虫7~8月份为害最盛。从六月份,这虫子就开始折腾,不管晴天雨天,一茬接一茬,娘这几分地成了景致,无论什么时候从地头过,都会看到一个头发花白的妇女,弯着腰,使劲瞪着眼睛,仔细翻查棉花叶子,用镊子捉虫子,抬脚踩死。白露远远的看过,夏天的太阳就是下午四五点还是凌厉的,白露在树荫下站一会儿就头晕眼花,不知道娘的耐热度有多少,自怀孕以来,白露感觉处处拙笨,而且婆婆再三叮嘱处处小心,唯恐对胎儿不利,白露认为还是多运动一下,哪怕跟正常人一样避免一些激烈运动,但是,在婆婆家,她已经是重点保护对象了。张杰说白露,看看你现在都成熊猫级别的了。白露觉得自己真的是熊猫了,不是珍稀,而是处处受到保护。
娘的棉花是娘的希望娘的精神寄托,是姥姥的叮嘱和希冀,是女儿代代相传的勤劳和无言的爱,有些传承,不是只有男人才可以,女人的优秀品质和优良作风,更是关系到一个家庭乃至一个家族的兴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