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白露很早就对这两句话有深刻的认识。
生活在农村,深知物力维艰。那个年代物质生活的匮乏,不代表精神世界的苍白。在白露看来,那时的生活依然是多姿多彩的。
对于针线的记忆也是那么深刻。至今还记得织布的全过程。
秋天来,棉花丰收了,一头扎进棉花棵子的海洋里。一朵一朵采摘下来,装进围腰里,老粗布做成的围腰里。采摘回家,要晾晒。一房顶棉花,似白云如雪花,用手摸摸柔软细滑。
晾晒好的棉花,要经过弹轧。记得大哥家有专门轧花的机子,印象中是类似于收割机那么庞大的铁制机器。一头塞进棉花,一头出来就是层层叠叠的棉絮。那棉絮如同织锦一般,华华丽丽地铺排开来,白露记得小时候曾经转到机器后面看是谁那么神通,把一小朵一小朵的棉花变成棉絮了,结果是受到大人的呵斥,在隆隆的机器声中被赶到门外。
洁白的棉絮是那么柔滑,那么地轻盈,真像棉花糖一般。这种棉絮运回家,还要经过多道工序才可以织成布匹。用一根高粱秸做芯,轻轻揭起一层棉絮,搓卷成棒状,叫"谷畧",大致是这个音节,具体汉字无法查证。
棒状的棉絮还要经过纺车加工,加工成"穂子"。那天在饭店吃饭,发现纺车竟然做了饭店的装饰品,白露上大学之后,很少再有人织布纺线了。衣服的原料和式样也是一天一个样,真是令人眼花缭乱。
不知何时起,白露对于服饰特别感兴趣。看年画和小人书上古代女子画像总是衣袂飘摇,从商周开始礼制女子十五开笄;西汉时期深衣制,上襦下裙,街市罗衣飘飘;南北朝衣身紧贴,对襟直领衣袖细窄,引入胡服风范;晚唐时世宽妆束,衣裙宽松,袒露部分较多;宋代崇尚素雅简单;明代霞帔比甲兴盛;清代汉族传统服饰终结,满族特色的旗袍影响至今,旗袍又能穿出女子的雅致与情韵。这个可以说是对于历代女性服饰演化的一个概括,从这些服饰变化中可以看到一个时代的政治经济对于人们穿着的影响。唐代是最为开放的时代,所以那时的女子装束也最为大胆和开放。
白露清晰记得小时候看过叶圣陶三个子女写作合集《花萼与三叶》,那本书里所写内容历经三十年在我脑海中还有极其深刻印象,一股冲动使我不得不把它写出来。三叶就是叶至善、叶至美、叶至诚兄姐弟三人。三个人自小在父亲叶圣陶指导下练习写作,都有很深的文字功夫。他们十几岁时,叶圣陶将他们发表的文章,整理后题名《花萼集》。书名蕴含着叶先生的良苦用心:花萼,也作华萼。棠棣树之花,萼蒂两相依,有保护花瓣的作用,古人常用“花萼”比喻兄弟友爱。这本著作虽然是孩童的习作,但是笔触宽广,涉及到方方面面,展示的是一片四川广阔的农村风貌。其中有一篇关于衣服的文章,不记得是那个孩子写的了,只记得那文章里讲述服饰的变化:上衣长长短短变化,裤子肥肥瘦瘦的变化。过一段时间就会流行一种样式,这话的确是事实。那么上述历代女子的服饰变迁也更多的是在保留汉民族特色的基础上融合少数民族或者外来民族的服饰了。但是仔细想来凡有文字记载皆是大家闺秀的服饰,至少也是大家闺秀家的仆人的服饰。而那些“布衣”历朝历代文人墨客画师工匠又有多少人给予关注?
读《红楼梦》第五十二回“俏平儿情掩虾须镯勇晴雯病补雀金裘”当中的故事,大概是讲贾母把俄罗斯带来的雀金裘送给宝玉,贾宝玉非常喜欢,有一天不小心被炉火烧了一个洞,等到晚上回到怡红院才发现,而第二天是去舅舅那里给舅舅拜寿的正日子,老太太交代宝玉必定要穿这件雀金裘,本想去外面找个能工巧匠逢好,可是谁知道这雀金裘确实是稀罕之物又是俄罗斯工艺,没人敢接这活儿,就在宝玉和众丫头一筹莫展的时候。在重病中的晴雯带病熬夜赶在祭宗祠以前把雀金裘补好,最终加重了她的病势,也为晴雯的死埋下了伏笔。就是仆人丫环也许只适合去做浆洗缝补的粗使了。所以每读一次《红楼梦》,都会反复去读反复揣摩,晴雯何止是在缝补雀金裘,她把自己短短的一生爱恨情仇都缝进去了,以生命为经纬织就的华服,每一个褶皱都闪烁着光彩,灼灼其华!
“霓裳羽衣”以云霓为裳,以羽毛作衣。形容女子美丽的装束,那一曲高歌自天上而来,衣带飘飘长袖飞舞,自古至今女子的服饰里蕴含着多少柔情和泪水,时光流逝岁月婉转恐怕只有史书记载了!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每每诵读诗句时,体会到的就是短短十个汉字,长长一生情缘。人们都说最好的父母是一场得体的退出。是呵!当那稚嫩的肩膀变得宽阔而伟岸之时,我们更多的是一次次凝视远去的背影,那一次次打点行囊,那一针针一线线,一生情一辈子!如今,自己每次都是在爹娘默默目送中离开家里的。
于是,那流光溢彩五光十色的服饰就如一个温润的女子一般诉说着历史的变迁岁月的沧桑,在这滚滚历史长河中,亲情友情爱情,家国情怀就是一曲亘古不变的赞歌。
舞一曲霓裳羽衣,在衣袂飘飘中陶醉潇洒,白露虽然不会穿着打扮,但是发自内心倾向于美的欣赏。爱那唐风宋雨中的广袖合欢襦,爱那旗袍女子的雅韵明丽,细细去品味。
“雨打梨花深闭门,忘了青春,误了青春。赏心乐事共谁论?花下销魂,月下销魂。”青春易逝岁月如歌,赏心悦目之事总会寻得到,花前月下风花雪月,总有销魂事!白露不知道结婚以后自己还会想到这么多东西。原来生活会教会自己很多自己从未想过的东西呢!人要敢想啊!
“白露,这是二百元,让张杰和你做伴儿去买一身衣服,下周你三姨家过庙,我们一家子去赶个庙。”婆婆说。
“哦,可是我快该考试了!我不去可不可以?”
“你是新媳妇,怎么可以不去!”婆婆的话里没有商量的余地。
从结婚那天开始,白露才明白自己就是和张杰捆在一起了,不但同吃同睡还得时间上也保持一致。
白露就不明白同样是教书的婆婆怎么就不知道自己还报着自考和电大两个考试吗?
“白露,你不用那么用功。都工作了,工资你自己花,养家糊口是我这个男子汉大丈夫的事。”
“衣品就是人品,你不能这么邋遢啊!买一双高跟鞋,配你的套装。”
在张杰极力坚持下,白露买了一双黑色单跟方口皮鞋,紧身西裤,白色雪纺半袖衬衫。雪纺这种轻薄透明的织物,具有织物轻薄、透明、柔软、飘逸的特点。白露小时候就穿过这种沙沙料子,由于化纤技术的飞速发展,雪纺的手感、风格有了很大变化,白露不明白为什么过了这么短短几年,沙沙有了这么洋气儿好听的名字。白露也明白了,在张杰家里还得遵从他家里的审美标准和审美意愿。
在张杰和婆婆的包装下,白露别别扭扭地去张杰三姨家赶了个庙。暮春时节,只有梧桐树、槐树、杨树、榆树、柳树……几种为数不多的树木花开花谢,那是我记忆中的村庄和故乡偶尔见到一枝桃花或者一枝杏花,那就是新鲜事物了。我依然清楚地记得,小时候玩耍的场景。你还记得吗?三五好友,放学之后,坐在房顶,伸手就可以采到一大嘟噜梧桐花,把花骨朵儿揪下来,剥开之后,花的解剖图清晰地展现在面前。花房里藏着花蜜,虽然不多,用舌尖儿也可以品味出甜蜜。剩下的花托儿可是宝贝,我们一些女孩子们最爱的物件儿。母亲纳鞋底儿的针和麻线就是工具,穿起来做成项链、手镯。我们童年时代,没有芭比娃娃。所有玩具取材来自于广袤的田野和身边的花草树木,但是玩起来却有滋有味,印象是那么深刻,就如木刻画一般深深地烙印在大脑最深处。不知道怎么回事,在张杰家里,白露在睡梦中总是能梦到生养自己的白家庄,在那里没有人会要求你去做什么,这么做那么做,这个可以做那个不可以做。尤其会梦到自己爬墙上树掏鸟窝,和陈冰冰、董洁在一起的时光,怀念那蓝天白云之下的自由自在的日子。
这些不能和张杰说,张杰总说她幼稚、书呆子。
哎,本来就没长大,又掉到孩子群里了,还有个什么都惦记着的老公。白露还用做什么?不是不想长大,而是没有机会长大。
从三姨家回来,白露一进家门只觉得反胃,走到香椿树那里就再也忍不住了,“哇哇”大口吐起来,那个呕吐,翻江倒海,最后只剩下黄水水,还在吐,白露这一吐,把张杰吓了一跳。他攥着她的手。白露摆摆手,意思是不干净,离她远一点儿,张杰说:你都吐成这样了,还管那么多干什么?
婆婆看她吐得这么厉害,赶紧倒了一杯水,白露接过来,是温的。“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可是哇哇接着又吐出来了,白水。眼泪鼻涕一起下来了,说不出那里难受。
直到吐得再无可吐,还在干呕。
婆婆说,让张杰再倒点儿温水,娘俩不知道在哪里嘀咕什么,白露耳朵还在“嗡嗡”作响,眼前直冒金星。张杰扶着她一步一挪上楼梯。上到一半儿,干脆背起她,白露感觉接触到一个宽大温暖的后背,就像小时候生病了趴在娘的背上一般舒服,竟然睡着了。
“瞌睡虫。”张杰嘟囔着。
其实白露是听到他嘟囔,只是浑身没有一点儿力气。他把她放到床上,给她脱了鞋子和衣服,为她盖上薄被子。五月的风,温润和煦,香椿树已经张全了叶子,树影婆娑,粉色的棉布床单上洒下斑驳的影子。白露光洁的面庞上洒满阳光。真美!张杰忍不住用手指划过她的脸颊。
“白露,好点儿了吗?要不要去医院检查一下。”
“我没事!”白露翻翻身又昏睡过去了。从小到大就没有生过几次病,风里雨里二十多年,没有输过液打过针,这都全靠姥姥的独家按摩技术。有个头疼脑热的,姥姥不主张吃药。她那长满青筋的手特别有力气,揉揉这里捏捏那里,抻一抻拽一拽,然后喝一碗红糖姜水,盖上被子睡一觉,保管根治百病。白露问姥姥谁教的她按摩,姥姥不说话,眼睛直直地瞪着前面。白露知道姥姥是个有故事的女人,不然她不会装疯扮傻装聋作哑那么多年。可是,母亲,姥姥却没有让她读多少书,等轮到自己,姥姥极力主张读书。还把她摩挲的黝黑发亮的紫檀木梳送给自己做回门礼物。要知道,读初中时,姥姥的梳妆匣可是不让任何人动的,白露好像隐隐约约见过这个檀木梳。它沉甸甸油亮亮的。不知道这个檀木梳里装着姥姥多少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