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间,还没有找到什么感觉,又该放寒假假了。放假之前,语文老师看着教室里稀稀拉拉的学生,做了个手势:放假吧!
深冬的华北平原很是苍茫,天空总是灰蒙蒙的,远近的麦田是绿色的,只是在呼啸的西北风中瑟瑟发抖,白露不由自主地缩一缩脖子,枯黄的野草更是颤巍巍的。走在乡村的田野间,总是那么沉静,白露后来长大了才知道,只有脚下的黄土地才会给人踏实的感觉。远处的大山小山也变的很是安静。往日村子中各种车辆来来往往的喧嚣也静寂了下来。
这一年同里村有了自己的集市,轰集那天,据说县里的领导都来了,白露没有去看热闹,这是开学以后姥姥讲给她听的。这个假期很短,正月初六就开学了,开学交了十块钱的补课费。老师们油印的试卷一张接一张往下发,做题、考试、讲试卷。这就是初三,好在不排名,在乡镇中学一般不排名,班里有希望考上大石城一中的也就是那仨瓜俩枣的,所有任课老师都清楚,九科加上体育考试,整天忙的混天黑地的,脑袋低着,脖颈酸痛,是不是颈椎有了毛病,《生理卫生》课在初二就学完了,白露比较熟悉人体的基本构造。在思考问题时有意识地摇摇脑袋动动脖子闭闭眼睛。
日子永远不是那么平静的。
开学没两天,很快班里加了三五个学生,具体几个,白露没有费心,因为她还是坐在第一排。陈冰冰和乔水杏都高三了,她们明年就要参加高考。自己如果能考上大石城一中的话,也是可以和她们一样穿上大石城一中的校服,戴上亮闪闪的校徽的。住校,就是住在学校不用这么着天天往家里跑了,再也不用担心风吹日晒了!再也不要姥姥打着雨伞接了!
董洁捅捅白露,说:“知道咱班为啥加了几个学生吗?”
白露摇摇头。
“你啊!”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就你这样子还考高中呢!你啥都不知道!”
“文教局最新规定,今年参加中考必须经过初试、复试。要参加中专复试,必须具备两个条件:中考成绩必须优异,必须是应届毕业;复读生是没有资格考初中专或中等师范学校的。”
“那怎么影响高中呢?”
白露脑袋还是转不过弯来。
“你想啊!这部分复习生是冲着中专和师范来的,但是初试分数线肯定就好高了。注意:中考成绩优异,优异。”
“他们不是应届生。”
“他们是不是应届生,你我说了都不算。”
白露第一次有了危机感?不是吗?人家读四年甚至五六年初中,自己只读三年,时间上就是劣势啊!前一阵听姥姥讲同里村有一个人复习了八年就是打算考上中专或者中师。白露刚刚学了孔乙己,瞬间找到了相似之处。对于鲁迅这一名篇白露也有了更深的理解也有了自己独特的体会。
这才是刚刚开始,以后都的日子几乎天天加学生,等到正月十七正式开学这一天,董洁告诉白露,教室里已经坐了六十八个同学,而放寒假时只有三十一个同学。这些人的到来,让白露的的确确感到威胁了。因为以前白露不用太费劲儿就能考到前五名,现在,就是很努力,也只能到十五名。现在起,每次考试都有单科成绩都有考试名次。老师们像打了鸡血一般兴奋,各个开始拖堂,而后三排的同学也好像问题特别多。一下课n就围住老师,哪里来的问题?
白露很是纳闷,慢慢地才发现这些人手里都有复习资料或者习题集,他们应该是在各个学校补习,就如董洁所说,为了考取中专或者中师,不惜一切代价学习。今年是对档案严查死卡的一年,像他们这样的复习生,只能报考高中或者职教高中,为了考取高中或者中师,他们来乡中复读,或许另有所图吧!
白露想不明白其中的原因,就不去再想了。
教室里最后一个空位也被一个一脸络腮胡子的男人占据了。白露看他从一排经过,如果不是背上的书包,白露还以为他是新来的老师呢!络腮胡子比老师还厉害,一下课学生都围住他。
这天放学去姥姥家吃饭,现在为了节约时间,白露几乎中午都是在姥姥家渡过的,姥姥告诉白露听说同里村那个复读专业户赵斌转到同里乡中去读书了。莫非是络腮胡子,白露描述了一下大致样貌,错不了!
这赵斌和体育老师赵英才在同里乡中是一届的,怪不得他懂那么多,那为什么他那么渊博,考不上学呢?
“他心理素质不好,怯场。”
“姥姥,什么叫心理素质?”白露学过生理学,但是姥姥怎么知道?
姥姥不再多说:“等你上了大学自然就知道了!”
“您上过大学?”
“上过。”
再问姥姥就不说话了。
白露到了学校仔细观察过赵斌,他确实看着比自己甚至比班主任还要大,他的目光很是呆滞,只有有人问他题双目才会变得炯炯有神,而体育课他是从来不上的,赵老师也从来不点名的。
这样的人怎么就考不上学呢?白露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只是自己的成绩刷刷地往下掉,没有办法,托大石城上学的陈冰冰给自己捎一本数学试卷,三年中考五年真题,还真有这种资料。白露才发现,试卷上的很多题型是她所没有见过的。
不知道什么原因,听说文教局要来检查,所有复习生都被停课,白家村有个叫王晓军的,在前街住,她都复习两年了,来找白露打听白天老师讲什么,白露很是讨厌她鼻子吸溜吸溜的声音,尽管不喜欢,还是把白天上课的内容给王晓军讲了一遍,就这样折腾了两个星期,复习生又可以上课了,白露也算是解脱了。不过给王晓军讲课的同时,白露才发现,自己讲一遍和听老师讲课真的是不一样,那不单纯是贩卖知识,在讲解的过程中,自己印象更为深刻。以后自己能考上大石城一中或许还真得感谢这些年长的同学们。
眨眼之间,到了中考,麦子已经熟透了,赭黄色的颜料染黄了华北平原,大自然真是大手笔,风过处,麦子摇摆晃动,比海边的波浪翻涌滚动的还要厉害,风吹麦浪黄。
眼前是一片一片的麦田。好,刚刚记得麦苗返青,现在已然灌浆,麦子黄稍了。如果再吹几天干热风,不出一周,麦子就可以收割了。宽阔的柏油马路没有几个行人。风,是软软的柔柔的。白杨树列队两边。蒲公英花儿正盛开。蝴蝶,白的黄的飞舞嬉戏。白露不由得默背出杜甫诗做:“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 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妇姑荷箪食,童稚携壶浆。 相随饷田去,丁壮在南冈。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 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复有贫妇人,抱子在其旁。 右手秉遗穗,左臂悬敝筐。听其相顾言,闻者为悲伤。 家田输税尽,拾此充饥肠。今我何功德,曾不事农桑。 吏禄三百石,岁晏有余粮。念此私自愧,尽日不能忘。”
“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刚刚实行,农民终于有了自己的土地,干劲冲天,尤其是到了五月麦收季节。十来岁的白露们,也加入劳动的大军。放学回家就是做饭,个子矮力气小,就自己想办法。先往炉火上坐锅,用水瓢端水。我清清楚楚地记得,一边端水,水一边往外撒,添水放米,透馒头。水开之后再熬一会,米饭做熟,端不动锅,用湿泥闷住火。白露们就是一边做饭写作业,写完作业饭也做熟了。背上背篓,去打草,打草回来之后,切草喂鸡、鸭、猪、牛、羊。那时家家有一块小菜园,里面种着各种各样的蔬菜,白露认为最美妙的时光,是放学后,背着书包直接进菜园。黄瓜顶花带刺,拧下一个来,水灵灵脆生生,在书包上蹭掉刺儿,就可以甩开腮帮大嚼。西红柿红的红,青的青。挑一个熟透的,酸酸甜甜,瓤是沙的。茄子紫青椒绿,地上爬着西葫芦和冬瓜。芹菜韭菜小葱大蒜随风摇。菜园转一圈,肚子填个半饱。再带回家里一大堆菜。
“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 经历过冬的积蓄、春的酝酿,紧接着就是夏的收获。当太阳炙烤着胳膊发烫的时候,麦子也快熟了。这时候就会有一些小贩,背着冰糕箱子在田间、地头叫卖“白砂糖冰棍,三分一个五分两!”花上三分钱买一个白白的冰棍,看冰棍上冒白白的气,在同伴羡慕的眼神中,吮吸的有滋有味,把头抬的的高高的,唆完冰棍,还要舔一舔手指,把那余香、余味再复习一遍。这种时侯不多,得在麦田里劳作,表现好,嗓子渴的快冒烟时,才可以得到这种“奖赏”。
眼前的麦子,需要用镰刀一小把一小把割下来,还要捆扎成麦个子。捆完麦个子,还要装车,把麦个子码到拖拉机上,使拖拉机形成一座麦子堆成的移动的麦山。“妇姑荷箪食,童稚携壶浆。”岂止是这些,是的,象白露这些孩子们不但要送水送饭,这些农活也要做。“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那时只希望夏日赶紧过去,太累了。
当太阳炙烤着大地时,太阳灼着皮肤火辣辣疼的时候,就是麦收时节。麦秸枯黄,麦穗低沉,麦粒饱满。白露最怕的是麦芒扎手。割麦子时,手上能磨出血泡来;捆麦个子时,手和胳膊被扎的生疼;脱麦子时,烟尘漫天嗓子呛的能冒火。如果麦收天气不好,不是阴就是雨。联系好脱离机,得晚上脱麦子。一家人整整干了一个晚上,才把几亩地的麦子脱完。夜,很深。星星,离得却那样近。柴油机的轰鸣和脱离机的吼叫震耳欲聋。当最后一把麦子塞到脱离机里时,东边天际闪现出一抹红晕,启明星仍在眨眼,煞间,太阳喷薄而出。远远的村落里传出一两声公鸡宏亮的啼叫,一晚上没有睡觉。眼睛干涩,嗓子枯干,浑身是泥土。只想洗澡睡觉,别的,什么都不想做。这种劳动的场景和体验,白露一辈子也忘不了。不由得攥攥拳头,自己一定要走属于自己的路,不同于太姥姥、姥姥、娘的道路,一定的。乔水杏已经走出来白家村,不是吗?
记得父亲在田间地头,平出一块麦地。就成为打麦场。白天要割麦、收麦,晚上要脱麦、扬场。还要看老天爷的脸色,脱麦之后还要晾晒。直至颗粒归仓,麦收才算过完。那种苦涩如噩梦般的日子才会结束。麦收是要过十天半个月的,而孩子们也是有麦假的,可以帮助大人干活呢!这种日子,不是白露希望过的,至于要过怎样的生活,白露自己也不清楚。
这就是华北平原的夏天,这就是华北平原的麦收,而一过麦收,就快中考了。班里有了复习生,白露的成绩再难以进入前十名了。白露也有些头疼,抓脑袋了。因为复习生的入住,老师们讲的题也有和以往有了很多不同。因为有了三年这个五年那个,所以试题的量也增大了,试题的难度也增大了很多。后来回忆起往事来,白露还是很感激自己的这些同学们的,如果不是他们,自己或许还不知道自己的潜力有多大呢!或许自己根本考不上任何学校呢!
也是因为这些人在教室里来去匆匆,白露看到更多的是那些布满灰尘的布鞋,那种当年婶子大娘、嫂子姐姐们在阴雨天或者冬天里一针一线做出来的千层底儿。千层底布鞋的做工极其复杂,工序繁缛,技艺高深,难度大,耗时长,而且工艺要求严格,每双鞋的制作都要经过剪裁底样、填制千层底、纳底切底边、剪裁鞋梆、绱鞋、楦鞋、子修抹边、检验等近百道工序,制作一双鞋往往要花上四五天的工夫甚至更多功夫。白露数过娘纳过的手工纳底,一双鞋至少2100多针,并且麻绳粗、针眼细,加工时得用手勒得紧,针码还得分布均匀,娘都是戴着顶针纳,用针锥辅助穿针。手工缝绱鞋时,则要求必须紧绷楦型,平整服贴。绱鞋的针码更得间距齐整,鞋帮与鞋底的结合要严合饱满。千层底布鞋鞋底的制作,就要经过七道工序。每道工序都有明确严格、一丝不苟的要求,必须一步步来,缺一不可。
制袼褙:把棉布用浆糊一层层粘贴在一起,贴至 1.5 毫米左右,烘干成布板,俗称“打袼褙”,还得放在背阴处阴干,不可以暴晒。
切底:把袼褙切成一片片的鞋底,再叠合起来,初步做成鞋底样子。
包边:每片鞋底用新白布条包上四边。
粘合:把包边后的鞋底料八、九层粘在一起。
圈底:用麻绳把粘合后的鞋底沿四边缝合。这道工序决定着鞋的式样强度,因而是七道工序中的重要一环,这道工序,也决定了鞋子的好看难看。
纳底:用麻绳缝制鞋底。要求每平方寸鞋底纳 81 针以上。麻绳粗、针孔细,加工时得用手勒得紧,针码还得分布均匀。
槌底:纳好的鞋底经热水浸泡及热闷后,用铁锤槌平。槌时要靠模板加工,不能走样。这实际上是鞋底的定型工序。
白露尝试过做,连针都拔不出来,苏瑞花一巴掌拍在她手上。
“边儿去,读书!”娘只读到三年级,所以特别希望白露能走出白家村。其实白露知道,从白家村出来的孩子真的还没有几个,她的同学大都上了各式各样的厂子做工去了。她们,多数,戴着大大的耳环,在到处飞尘的乡村柏油路上,她们骑自行车的背影很好看。白露的车子一直没有机会去骑,现在还在棚子底下放着呢!过了年之后,白露就在姥姥家吃午饭,几乎不回白家村了。
算算日子,再有十多天就中考了。
忽然之间,气氛变的紧张了起来,年轻的班主任开始一个一个叫那些复习生,而他们回来也是一脸的凝重,谁都不说话。
“他们为什么垂头丧气?”白露疑惑了,最近的这几天她的成绩突飞猛进,已经扳回到第六名,超过十几个复习生呢!
“今年复习的不可以报考中师、中专,只允许报考高中、职教中心。”董洁说。虽然她们现在只有上下学一起走,但是这并不妨碍董洁做“小灵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