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过子日,那还真的得看人呢!不是吗?有的人家人丁兴旺,越过越红火;有的人家人丁不旺,越过越惨淡。白露初中毕业才明白许多道理,而这个暑假,又让她大开眼界,第一次仔细审视和面对生养自己的黄土地、小村庄,瞬间感觉这里就是一本大书,一本自己或者用一生去品读的大书!
阿娇的能干和杨家的变化也是有目共睹的。但是这并没有妨碍杨家人对阿娇的不信任,更不能妨碍杨家人对阿娇明目张胆的跟踪。无论阿娇走到哪里,还是有人和她“做伴”。
阿娇也很是明白的,虽然她很爱说,白露知道嘴唇薄的人会说话,阿娇的上下嘴唇都特别薄,红润饱满,她的话特别多,跟谁都能说到一块儿,嘴儿也特别甜。白露大娘说:这一代更比一代强。
白露知道,能叫大娘赞叹的,绝非徒有虚名的。要知道,大娘可是白家村出名挂号的巧嘴啊!她有一百种骂人的方法不会重样的。有一天她的小白鸡不见了。白露就见识过这种:村骂!
炎炎夏日,火红的太阳如同巨大的朱丹悬挂在蓝黑色的天空,田野村庄被敷上一层金色,大青山比以往更清晰,甚至可以看到“大碗口”的柿子树。被太阳炙烤一天的树叶子开始泛出活力的时候。“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百鸟归巢,蝉鸣蛙鼓之时,牛羊在日光的斜晖之下画出迤逦的影子,光与影交织出如诗如画的田园美景!
太阳完全消失了,余热还在,天空依旧蔚蓝明净。
“咕咕,小鸡们回家了!”
“咦,小白鸡呢!小白鸡去哪里了!”
于是,房顶就是战斗阵地,从太阳刚刚落山直至星斗满天,一直都是骂人的话,那种拉着长调的抑扬顿挫在夏日的温风中传播的很远很远……到底有多远?白露家在村东住着,有一次走到村西了,还能听得到大娘那山歌似的叫骂。
“谁见我家小白鸡来啊?见着赶紧送过来啊!要不然生个孩子没屁眼儿——”还有更难听的,在大娘嘴里花样百出。后来白露读了大学学习吟咏才明白,大娘这种不上教科书代代相传的口头文化也应该是一种传统文化,只是它太不文明了!
阿娇和大娘不一样,她从来不骂人的,而且说话都是嘴角微微上翘,嘴边还有小酒窝呢!怪不得招人喜欢,醉人呵!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白露学会观察人。好像大概是从陈冰冰离家之后,白露感觉自己身边的人来来去去有些莫名的情愫。不,更确切地说,应该是从初中毕业之后,初三那年一下子加了十几个新同学,毕业以后各奔东西,的确让这个山村女孩子有些措手不及,太快了,还没有好好珍惜就各奔东西!
阿娇不这么认为,她说,人都是有缘分的,聚散离合都挺正常的。白露听出她的无奈和豁达。杨大发小学都没有毕业,白露不知道这阿娇和杨大发怎么交流的,也没有人去关心这个。大家这几天都在稀罕新媳妇穿的怎样长的怎样,没有人去问一问她过的怎样?
白露倒是想问一问,只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来。好,怎样?不好,又能怎样?
结过婚的女子难道还能还原成少女,还能回到原点?
所以白露心里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自己还是少找事儿,消停消停吧!
也许有些事情永远不会消停,比如像这白家村这几百口人一样。
故事天天都有,不过是大小不同,轻重各异而已。
阿娇的日子过得挺滋润的,眨眼间,二十多天已经过去了,村里还有几家人家娶了新娘,那种新娘子的光环似乎也带不了几天,风水总会轮流转的。只是有些人注定是不安分的,比如阿娇。这或许和她的脾气秉性相合吧!
这天深夜,寂静的小山村变得沉寂,连狗都睡熟了。
白露突然被一阵狗叫惊醒了。
接着就听到凌乱零星的脚步声,很快街上全是脚步声,娘按着白露不让她出去,爹早已经出去了。想睡又不敢睡觉,六月十五,月亮正圆正亮,月光均匀地洒在床上地板上,就像给地上铺了一层薄霜一样。“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李白的观察觉对是细致之极的。就在白露迷迷糊糊朦朦胧胧之时,门“咯吱吱”地响了,看看墙上的挂表,时针指向四,凌晨四点多,夏日的天亮的特别早,特别是六月中旬三伏天。白露一点儿睡意都没有了,匆匆忙忙穿上衣服,踢啦着拖鞋跑到院子里。外面的空气很是清新很是凉爽,微风中送来谷物、玉米的香甜。
白露娘一边扣扣子一边往外跑。
“怎么样?”
“能怎么样?抓回来了!”
看来娘知道怎么回事,就是没有告诉自己。
白露心里嘀咕着,也没有再多费口舌,说也没用。
这一次爹倒是没有瞒着她。
“阿娇十二点跑了,全村人一路追,在同里村玉米地里找到的?”
“啊,她还跑?”白露将信将疑。
“人心隔肚皮,你知道她心里想的啥?白露你长着点儿心眼儿,少和阿娇说话。这回听说还有同里乡中一个老师帮阿娇报信儿,据说是他往贵州打了电话,杨糊涂在找这个人,找到了得揍他半死。”
“爹,我知道了。”阿娇的事情都是阿娇讲,白露很少问她。
“睡觉去吧,今天可以晚点起。白露,起来了把小破坑那块花生锄一遍草,第三遍了,还有草,草长的比苗儿还快,什么世道。我腿酸死了,白露娘,给我捶捶,哎吆吆,哎吆!”
爹声情并茂布置完任务,自管自顾地去睡觉了。
白露合衣躺在床上,并不能睡觉。阿娇怎么样了?
能怎么样?
白露顶着俩黑眼圈出来了,看看董洁也是俩黑眼圈,俩人咧咧嘴,相视一笑。
董洁也扛着镐锄。
“白露,听说阿娇昨天晚上被吊打。”
“姐,今天早上好不好?又不是偷书,吊什么打?”
“书呆子,你的心灵被书毒害了!”董洁最瞧不起白露和书联系到一起。
“她邻居说的,好可怜。”
“咱们以后少接触阿娇。我爹说的。”
“那还真是,我爹娘也这么说的。”
隔了三天,当阿娇再到街上时,大家都躲避瘟神似的躲她。有一次,她张着嘴喊“婶子……”“子”字还没有出口,巷子里连个人毛都没有了。夏日的阳光,把阿娇的影子拉的好长好长,整个大街上只有阿娇一个人,还有那关门的各种”“吱吱呀呀”的声音,在空旷的大街上显得特别的刺耳。白露隔着门缝看到阿娇,心里一阵酸楚,眼泪都掉了下来。“阿娇,你别怪我们,谁让你跑啊!要知道这是犯大忌的。我和董洁提醒过你的。”
以后的日子,再也在大街上看不到阿娇了,那一袭水红色上衣只留在所有人的印象中了。
偶尔看到她的背影,白露发现她娇小的身子丰满了不少,月白色的上衣竟然被撑得满满的。有好事的问杨二妮你嫂嫂怎么样了!回答干脆利落:不知道!
很显然,大人教过的。
夏天的夜晚特别漫长。夏天的风特别多变,夏天的故事也特别悠长。
据说给阿娇通风报信的同里乡中的老师是白露的体育老师:赵英才。
不知道杨糊涂这次为什么不糊涂了,竟然查到了始作俑者而且还查到乡中老师。有文化有知识的人就吃里扒外吗?给杨大发找个媳妇容易吗?杨二发看看都二十四岁了,还没有对象呢!杨糊涂名字带着糊涂,做事情可是算得一清二楚,哪里糊涂啊!
杨糊涂先找白露爹,问他这件事情村里管不管,不管的话他就自己解决。
怎么解决?
当然是武力解决了!
白露爹赶紧说:管!管!管!村里一定管这件事,打人犯法的,不能做违法乱纪的事情。
不知道后来怎么样了,隔一天,白露看到赵英才老师戴了个大大的墨镜骑着自行车从白露身边过去了。孔武有力的老师这个样子,怎么看怎么就像一个黑帮老大。白露心里一直犯嘀咕。后来听董洁说,那是前一天晚上有人在同里乡中门口挖了一条沟,赵老师骑着自行车栽到沟里了。
“学校不是放着假了吗?”
“老师们不放假,据说是迎接上级检查。学校的墙壁、楼道,都被粉刷过了,可漂亮了!”
“你说的我真想去看看。”毕业一个月了,还是真的怀念自己在同里乡中的岁月,虽然不知道高中会怎样渡过,但是失去的日子总是那么值得怀念。
最近的几天,抽个空白露和董洁骑着自行车去了一趟学校,其实白露很好奇,学校门口怎么会有一条沟,偏偏赵老师会栽坑!
“白露,看这里的土是松的。”董洁指指脚下。
还真是,这一片两尺多宽的新土疏松而湿润,明显地是刚刚填实的。
“杨糊涂,肯定是他干的!”
“董洁,没凭没据别乱说。”
其实白露也明白了几分,这个两米长,半米宽的沟肯定是杨糊涂父子夜里挖的,要不然怎么这么凑巧。老师们又会得罪谁啊?哎,当老师的危险系数还是蛮高的,危险处处存在,赵老师到底怎么帮的阿娇。董洁说就是帮助她往贵州打了个电话,那个年代,固定电话全村也不过两三部,同里乡中就有一部,听说光装机就是三千多块钱,更不要说什么月租啦,话费啦!
白露有些头大。
从同里乡中往回走,走在走了两年的乡村土路上,有一种别样的情愫。转眼间,又是六月。日子如指缝间的细沙,一点点流失,宣泄。时间过得真快啊! 有多少时光是在混混混沌沌度过,有多少时光又是在清清楚楚度过。谁?可以告诉别人?生活中为什么要面临那么多选择。而每一次的选择又是那么的艰难。 这两天事情颇多,也比较麻烦。焦灼的情绪油然而生。连天气也是通人性的,艳阳高照,炙烤大地。好长一段时间没有下雨了。大早晨,睁眼就见火球般的太阳,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睛。正午,那里都是滚烫滚烫的,烫得人都懒得开口说话。傍晚,仍然是热潮滚滚,太阳已然隐去,热,却不肯离去。土路两边的行道树只有白杨树和垂柳,远远褪去春天的繁花似锦和明丽辉煌,只有枝干和树叶。然后就是玉米,一望无际的玉米田,玉米都已经齐腰高了。 野生的狗尾草和蓟草到处都是。因为干旱,草叶伶仃,草尖泛黄,连花开也是枯黄,少了本有的绿意。高大的垂柳,树叶已经掉落了一多半,只有几片叶子挂在枝头,俨然一副初秋的样子。恍惚间,不知道到了那个季节,夏天还是秋天? 酷暑,干旱。也许就是这样。晚饭后,并不太热,风反倒带来几分凉意。
太阳已经下岗,天空中布满晚霞。大块大块鲜红,还有丝丝缕缕的云朵,火烧云。已经许久没有见到这种美景了,不由得驻足观看。风,轻悄悄的,仿佛谁在耳边诉说着什么!草,柔软软的,好像在摆脱一天的酷热尽情舒展!人,悠哉哉的,的确是在享受着这落日的余晖。 这本就是一个燥热的季节。王维诗"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有幽。"所写恐怕不仅仅是自然环境的幽寂,更是一种心境的描绘,诗情画意禅境,使这两句诗意境更为深远了。反复咀嚼,更见其深意,而每读一遍,都会有不同的体会和收获。人生,或许就是如此,每走一步,回头看看,深深浅浅的脚印中,也许会留下点点滴滴的回忆,而每一笔回忆又是多么宝贵的财富。也许,这种财富一生都享用不尽。浅夏时节,安然!
倏然之间,觉得人生一下子丰盈充实了许多,人生就是这么奇怪,转眼就会成长,山村里的孩子没有人会传授高深的道理和广博的知识,他们只有代代相传的:勤劳、善良。
没有更多人去想为什么?只有更多人努力去做!白露第一次感觉到农村的博大厚重。尽管村子里发生那么多事情,包括械斗、武斗,等等。但是,多数情况下,还是秉承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的。
因为白天的辛苦劳作,所以老百姓只能夜间活动,乡村的夜晚就多了许多的躁动和不安。
董洁说,那一晚追赶阿娇的时候,她偷偷地跟在人群后面,跟了一段,太害怕了,就偷偷地溜回家里了。那晚几乎全村出动,白露没去真是太遗憾了。董洁摇摇头,叹息了好几声,仿佛白露错过几个亿的大奖似的。或许吧!
大娘家的大嫂子要生娃娃,他们一家全都去了县医院。大哥家已经有三个女娃娃,也就是白露有了三个表侄女,这是第四胎,盼小子。就在这一晚上,他们把电话打到白露家,让白露送户口本,大晚上啊!八点多!爹娘锄了一天的草,断然没有让他们再跑一趟的理由。骑上自己还很新的永久自行车,去大娘家拿上户口本,白露出发了。夏天的晚上并不太黑,村落稀疏地散布在一丛丛黑黢黢中,点点灯火犹如星子一般闪亮。齐腰高的玉米“唰唰”地在摇晃,不知道名字的虫子在田间地头“曲曲霍霍”地鸣叫。脚下加劲儿,耳边生风,往常一个小时的路程白露四十分钟就赶到。大石城县医院在大石城一中旁边,也就是白露要读高中的学校,虽然来县城不多,但是这里白露还是很清楚的。还没有适应医院里刺眼的白光,大厅里大哥已经在等待白露了,没有顾上问嫂子生没有生,人早没有影子了。白露只看到到处都是刺眼的白。揉一揉眼睛,骑上自行车回家。这时候才发现,上衣都让汗水浸透了,一出医院大门,身上粘粘的,很是不舒服。心里比较放松,蓝色的天幕已经变成黑色的幕布。远远近近的村落只有一些模糊的影子,夏天夜晚的风,却是极其凉爽,因为骑的比较悠然,所以没有感觉到累也没有感觉到热。黑黢黢里偶尔有一两点灯火透露出来,黄褐色让人倍感温馨。近了,电灯灯光却是放射性一般透出一道一道的光芒。偶尔有一两只不肯安睡的夜蝉鸣叫两声,在这安静的乡间,显得那么刺耳。终于到家了,洗洗睡觉,还没有躺到床上,电话铃声响了,大哥说让白露告诉家里,生了个儿子,让白露拿户口本是办出生证明用的。白露答应一声,一路小跑跑到大娘家,大娘正在她的南海老母面前规规矩矩的跪着。供桌上的桃子极其红艳,昏黄的烛光摇摇曳曳,青烟在袅袅盘旋。白露到了供桌前才刹住车。
没待白露开口,大娘就问了。
“儿子?!”
白露点头。
“老母保佑。”原来以为骂人一套一套的大娘会滔滔不绝,没想到她一直在叩头,眼里的泪水都掉在膝下的蒲团上了。
“吧嗒!”在寂静的夜中,清脆悦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