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不说咱的家乡美?家乡的山水始终魂牵梦萦。这个曾经在山窝窝里的小村子——白家村,竟然因为条条大路,也变成通衢大道上的一个点儿了。条条大路通罗马,这条条大路通县城,通省城,要知道有那么一座小小的火车站,在白露心头魂牵梦萦,那个不大的火车站,曾经带给白露一次难忘的记忆。
小城故事多,因为这里有一座火车站——小站。 小站就是小站,她的名字就叫小站。水泥抹的站牌是白色的,很是刺眼的白色,“小站”两个字是黑色的。 整个大石城县城里只有这个小站是联系外界的唯一通道,大石城县唯一不缺的就是石头。华北平原最西边是连绵起伏的太行山脉,山脉绵延数里,这些散碎的山都属于太行山一个支脉。大山脚下有一条弯弯曲曲的小溪,和着南水北调水渠一路相伴相随,把大半个大石城县都贯穿了起来。所以大石城县有山有水,谁不说俺的家乡美?谁都说俺的家乡美!
白露的童年就和野小子没啥区别。上树掏鸟窝、下溪摸小鱼儿、爬墙捅马蜂窝……野小子能干的她都干了。 白露上班的时候,经常看到村子里的孩子们抱着一棵弯脖子柳树往上爬。当年的自己是爬树的高手,你看,碎花布衬衫曳在裤腰间,俩大麻花辫子稍嫌它碍事儿,发梢衔在嘴里。身子下蹲,脖子一缩,身子一挺,如此循环。有一窝喜鹊在树杈上搭了一个大大的窝,白露就想看看有没有鸟蛋。白露好像看到爬墙上树的孩子就看到自己当年的影子,孩子放在农村就是好,可惜!村子里好多人都在城市里买了房子,再也没有人去盖新房子了。白露看着一大一小两个孩子有些发呆。
“白露,你又爬树!膝盖上我给你缝了几次?”当年娘一手举着上古神器——笤帚疙瘩,一手指天画地,唾沫星子四溅,声音极具穿透力,隔着一块儿玉米田,就能认出自家女儿。
“哧溜哧溜。”白露从树上秃噜下来,站在她认为安全的地方等候娘的到来。
“死丫头,就知道野!”娘还带着余怒。
“都有外人来了,还在野——”娘的余音袅袅,听着却是刺耳。
是的,娘的身边站着一个白净少年。黑色镜框的眼镜在日光下发出刺眼的光芒来,因为是仰视,他看不清树上的白露。他用手挡在眼镜的上方,这双手真白,白的不像男人手,白的水灵儿都能看到他手背上的血管。是男人还是女人的手,白露居高临下,心里已经“哼哼”了一百万次了。
“你大伯家的儿子——水流儿。”娘提醒她。
“哦哦……”“嗖嗖”眨眼间滑溜到树下,拍拍比自己矮那么一点点的水流儿的肩头。水流儿一个趔趄差点儿趴下。
“嗤嗤,弱不禁风。”白露得理不饶人。
少年脸上红了白,白了红。
“哈哈……”终于憋不住了,那笑声从红口白牙中迸溅而出,像碎银子一般落地有声。水流儿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这个黑里透红的豆蔻少女,怎么也看不到她有一点儿女孩子味道。碎花衬衣已经揉的百褶千皱了,比城市里的女人穿的百褶裙还百褶。
白露发现水流儿在盯着她的衣服看,自己不觉得也低下头看自己的衣服。赫然发现,自己胸口掉了一颗纽扣,要命!
不觉狠狠剜了水流儿一眼,背过身去。
“哎——”娘无奈地摇一摇头,招呼他俩人回家去。
白露用不太灵光的脑壳终于想明白了,原来水流儿就是自己的堂兄,在省城——海阳市。
连县城都不知道在哪个方位的白露这回连手指头和脚趾头都加上了,也想不到省城在哪里。
大伯这一次回家,一是带水流儿回家探探亲,认认老家。一是带白露出去见见世面,他知道她是野丫头。
大石城有一座火车站,这个白露知道,火车站太小了,小到只有两次火车停靠。火车站是一个京广线上的铁路车站,为三等站,建于1903年,位大石城东南方向。。
那年是1993年,白露第一次看到火车站。那年,白露十五岁,读高二。小站灰白色的建筑,全是玻璃门,四个门只开着一扇门。穿着灰色制服的工作人员脖子前挂着一个明晃晃的哨子。大家簇拥着在小小的窗口买来火车票,硬硬的窄窄的淡粉色纸板车票,还盖着红印章:孩票。半价:四元。
工作人员用钳子卡出一个豁口,水灵儿随着大家和各种大小包裹挤上了铁皮车。那是一种绿色的铁皮车,如同绿色的大蟒蛇一般,盘踞在铁轨上。铁轨,长长的,前不见头儿后不见尾。它,通向了哪里?
“你怎么不嘁嘁喳喳了。”一直很少说话的水流儿,挤挤细长的眼睛,眉毛微微上扬。
“你知不知道你这个动作五官都变形了。”白露说。
水流儿知道,斗嘴自己永远也斗不过这个堂妹,所以抿一抿嘴唇,把要说的话生生咽下去了。
“呜呜——”把白露吓了一跳。“哐嘡嘡哐嘡嘡”,火车开动了。那一种有韵律的摇晃,使得水灵儿有些头晕。
“面包——苹果——”啥玩意儿。啥叫面包!厚厚的棕色牛皮纸包裹的严严实实,一股香甜自纸包里一丝丝往外渗透,白露用力吸吸鼻子。水流儿白了她一眼,白露掐了他胳膊一下。
“嘶嘶——”水流儿忍不住了。
白露也有些懊悔自己下手太狠,这次是去他家,不是去自己家。
“哥,对不起!”
“这样子,才像女孩子!”
又抬起胳膊。
水流儿反应很快,“噌”地一下子蹿起来,再也不挨着她坐了。
白露玩弄着辫子稍,低下头,不再理他。
到了,这就是大城市。这么多汽车,还有公交车,还有好多商店……白露的眼睛都不够使唤了。
大伯家住的是三室一厅,因为白露的到来,水流儿睡客厅的沙发去了。
床,让给了妹妹。白露躺在暄软的床上却辗转反侧无法入眠,狭窄的空间,处处是男孩子的气息,被子有一股樟脑球的味道,刺鼻难闻。很怀念自己家里的老粗布充满阳光味道的被子啊!
接下来的两天,水流儿带着白露转了两天。白露说什么也要回家。伯父问她怎么啦!原来是打算让她呆一个星期的。可是白露感觉憋坏了,脑壳都是紧绷绷的发疼,再待下去自己就会变傻。不会爬墙上树了是小事,没有人斗嘴可是大事。堂哥有的是书,没事就看书,自己都没人搭理。语言功能也快丧失了。大伯见问不出什么来了,只好把她送回家,回来时没有水流儿,只有大伯送的满满两书包书。水灵儿一路看书,也忘记了乘坐火车的新鲜感。
终于到了,看到那个小站那个水泥牌牌了。快到家了!小鸟飞回来了。
回来了,我的野兔们!回来了,我的歪脖子柳树们!回来了,我的小伙伴们!
以后再坐火车就是读大学的时候,往海阳市里跑了,快毕业了,九十年代末的大学生还是比较幸运的,赶上国家包分配的末班车,工作的问题应该不是问题。对于自己以后的工作,白露当时还是有几分犹豫的。“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男女在工作问题上都一样,有时候没有选择的权利。第一次下了火车,面对着纵横交错的铁轨,坐在站台边上的木椅上,看着呼啸而过的南来北往的火车默默地发呆。有些问题没有人会替自己解决。
是的,不管是南来的还是北往的,都离不开铁轨,离开铁轨的火车就是一堆废铁。
火车不管这个二十岁的女孩子在想什么,依旧“哐嘡哐嘡”不紧不慢地按照自己的轨道行驶。
是的,叶落归根,还是回来吧!大城市的生活自己很难适应,还是守着爹娘比较好。
伯母却告诉她:白露,该谈对象了。别学你哥,都二十四五了,八字都没有一撇。愁啊——伯母那一声啊拉的特别悠长。白露脸都红到耳朵跟儿了。伯母默默地笑了。“你这孩子,还没有谈恋爱吧,改天我给你介绍一个。”“不不,不用了,伯母。”白露逃似的跑出了伯母家,一个人走在城市的大街上。天色已晚,路边商店亮起了彩灯,黑色的高楼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女孩子的秘密怎么可以讲给大人听,她只适合写在粉红色日记本中。那些年,没有电话没有QQ和微信。只有书信。每一次精心折叠的书信已经成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那些年,年轻人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情感,总是通过别人打听自己喜欢的男孩子或者女孩子。那些年,即使爱了也没有海誓山盟,“你有你男朋了吗?”“做我的男朋友,可以吗?”或许这就是最深情的告白。总之,没有手牵手!
是的,自己的男朋友在哪里?大街上飘来的是任贤齐的《心太软》,不知何时,连自己都觉得心太硬了,是不是和自己小时候像假小子一样玩耍,没有性别的概念了。总之,还真的没有考虑那么多。
一封书信扰乱了所有,或许少女心是那么容易被触动。女儿心玻璃心,在心仪的人哪里透彻地藏不住任何秘密。他告诉他不想从事教育工作,而他偏偏是物理教育专业。他们是同学,她在水城,他在冰城,一南一北,只有书写往来。
不知道几年了,他们之间似乎没有什么秘密,就像兄弟姐妹一样随性自然。不知道,这,是不是爱情?她想问明白。因为她要走自己的路。白露徘徊在车站,看着绿皮车来来回回奔波,他说他“十一”会来看她,会给她一个交代。
然而,这一天,一直到天上的星星都出全了,深秋的风拍打着米黄色的风衣。他,没有出现。
十月八日,打死也不会忘记的日子:将来我连自己都不知道怎么样?又怎么可以照顾你!薄薄的纸张上只有这么两行字!只有两行!
一个不可以承担责任的人又如何可以托付终身!为什么书本里电视剧里的爱情那么完美,生活中总是不尽人意。
真想去找他当面问个究竟,然而,没有然而了!就像眼前的铁轨一般,有些人只能做平行线,永远无法产生交集。再也不会不可能有人那么畅快地去交谈了。心门就这么一下子关闭了。或许,以后,再也不会遇到这样的人了……
眼泪不争气地往下垂落,这里空旷无人,只有猎猎秋风。一片片白杨树的叶子打着旋子飘落,兜兜转转,稳稳地妥妥地完美地落在大地上,那么坚毅。生活中不是只有瑟瑟秋风,更有静美的秋叶。不是吗?那金黄色完成了一季的轮回,完成自己生命的使命,春荣夏长秋落,无怨无悔地扑向大地的最深处。
人这一辈子,唯一不能忘记的或许不是初恋,而是伤害自己最深的人,所以白露把这一段心事藏在心底,生活的步履匆匆,没有多少时间和理由驻足停留。所以,那县城里的唯一一座小站,成了大石城、白家村人走向外面广阔世界的唯一通道。然而进入21世纪,世界的变化让人目不暇接,日新月异的变化,好像睡上一晚上就会不知道心在何处?身在何处?年轻人的压力和负荷骤然倍增,逃离都市,或许更明确地说是一种逃避,一种心灵的逃离。
不管你愿不愿意,世界不以你的意志为转移。
“白露,咱们家门口要修高铁了。”爹告诉白露。
高铁?白露只是在新闻上看过,真没有想到高铁会从自己家门前经过。
“新农村建设很快会进行,人们都会住上楼房。”这个倒不是不可能,县城在迅速扩张,楼房越盖越多,将来农村人全部进城,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儿。
“白洁已经打算在南方发展了。我的意思是家里土地不多了,你和张杰商量商量,是不是在白家村买一块儿地。等你们老了,守自己家一块地不管政策怎么改变,手中有粮心中就稳。”爹叮嘱白露。是啊,白家村经过这么多年的变化,唯一没有改变的是土地的主人,而现在的年轻人或者出外工作,晚上才回来,或者干脆在县城买房子,直到节假日才回来。农民已经和白露他们这些商品粮户口没有什么不同,或许他们在拥有土地的同时,还可以上班挣钱,比白露他们收入要大得多。多年以前,白家村办煤厂的时候,倾村皆静的现象再一次出现,不过,这一次没有了乌烟瘴气,只有有条不紊。或许这些山乡巨变就是在经历过一次次惨痛的教训之后,才会回归自然。
经国务院同意,教育部决定从2003年起高考时间提前一个月,高考时间固定安排在每年6月7、8、9日。白洁已经读了大二,中山大学,广州是个好地方。去年白洁开学时,白露怀孕着,爹娘没有出过远门,所以她自己一个人从那个小站出发,直奔传说中的江南去了,书信还是家人联系的主要方式。照片中的白洁风华正茂。南方的确和北方不同,触目皆是绿色,大街上干净的没有一丝纤尘。那些树木和花草一个也叫不上名字来,怪不得广州叫“花城”。因为从古代的时候起,在广州这里,就有许多人种植各种不同的花卉,现在广州芳村那里仍有不少花卉种植场,还是鲜花出口基地,还有个全国最大的花卉交易所。花都,则是指广州市花都区。花都区原来叫花县,自古以来就是广州北部的一部分,由于古代起,就有大量的人种植花卉,所以叫做花县。那么这样看来广州叫做“花城”也是当之无愧的了。白洁所在的地方应该比陈冰冰所在的襄阳更靠南边。是啊,屈指一算,和陈冰冰分开也快有十五年了。时间,时间都去哪儿了?转眼间,岁月沧桑,已经是人到中年了。
爹的话不无道理,农民的根在土地上,无论走到哪里,人,必须有根。张杰说不必弄那么多累赘,他老家还有房子和地,有他的就有她的。说的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第五十九章合乡并校
终于有这么一天,白露她们再也不用往乡中跑了,“乡中”也变成了历史名词了。2004年,就像所有的新鲜事物一样,有其产生的必然性,也有其消亡的必然性。于是,在这社会飞速发展的时代,有很多东西都会被淘汰。诸如白家村已经很少有镐锄、铧犁这样的农具了。就像自己住的房子一般,总要发生改变,不是农民,就不是土地的主人,现在住的房子,只有七十年产权,那个紫红色房产证上带有印花税的标识,就是时代的印记。
根据印花税暂行条例规定,个人买卖房地产按交易合同记载金额的万分之五的税率对买卖双方征收印花税。
印花税(Stamp duty)是一个很古老的税种,人们比较熟悉,但对它的起源却鲜为人知。从税史学理论上讲,任何一种税种的“出台”,都离不开当时的政治与经济的需要,印花税的产生也是如此。且其间有不少趣闻,这个白露自己是好奇,原来以为房产证上还贴着邮票,当张杰把带着印花税的写着白露名字的房产证放到她的手上时,白露心里想,以后每个月的钱有了去处,他们还是选择了分期付款,那个年代,很多人还不明白分期和贷款的意思,花银行的钱买房子,自然不是那么顺当,需要签订一大堆合同。但是,繁琐的手续都是张杰操持,白露只负责把房产本放好就行。
“白露,你把那个房产证放好了,以后可能要有‘学区房’这一说,最起码孩子上学不会受影响。”
“好的,不过,张杰你想多了吧!咱们的孩子肯定在第一职工子弟学校读书了。”
“用不了多久了,农村大量人口进入县城,孩子们上学都是问题。哦,对了,县里有传闻,就在暑假前,要‘合乡并校。’”
“这么快!那学校那么多老师怎么办?”
“公职人员县里自会安排,代课老师,只能回家了。”
白露没什么话可说,等到再上班的时候,学校里早已经传开了张杰的话,尽管版本各不相同。但是意思一样,同里乡要和卫楚乡合并。县里还有其他乡镇要合并,原则上是两个乡合并为一个乡。至于学校,这是大家最为关心的,同里乡中要合并到第二职工子弟学校,师生全部合并过去!好事儿啊,大家都想着往县城里跑,这回若是真事儿的话,那大家就不用送礼跑关系,就可以直接调入县城。
那么如果同里和卫楚合并的话,是不是会并入卫楚乡?
没人去讨论这个问题,或许是大家故意避开这个话题,或许是根本没有这种传闻,总之,白露的担心没有人提及。
看来或许还等不到期末考试,这一学年人心惶惶的,白露总觉得干什么都不踏实,好像人坐着轮船在大海上航行,忽然之间,没了航向。原来一年一度的几镇几乡几校联考,在今年五一后,仍然没有任何动静,或许,那些传闻不久之后就会是真的。
不管外面怎么变幻无穷,张婷要结婚了!这确实是个好消息,已经康复的差不多的吴桐老师在讲,虽然她的嘴角有些偏,说话有些拉长声,但是这并不影响她的演讲。
“姑娘们,小伙子们,咱们很幸运,马上就是‘城里人’了!”这个白露清楚,她们四十多个人简直就是一种另类。城里人认为他们的工作单位在乡镇,把他们视为“乡下人”;村里人认为他们拿着工资,把他们看做“城里人”。就这么不尴不尬地折腾了这么几年。
“你们都是我看着在同里乡中长大的、结婚、生孩子。”这话不假,同里乡中那个家里怎么样,恐怕吴桐老师心里是最清楚的,中风后她的思维并没有受到任何损伤,她本来的精明也也没有打任何折扣。
“等大家进了城,都别忘了回来看一看,这里是你们的家。”这句话大家都有些伤感了。
“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张婷要结婚了!”
这个消息使人振奋,苏茵和白露抱住张婷。
“好啊,这么大的消息也不告诉我俩?”
“没有,我还不确定。是吴老师自己说的。”
真是因为合乡并校,吴桐老师给张婷介绍了一个在县城银行工作的小伙子,一开始人家还在犹豫,后来听说同里乡中要合并到第二职工子弟学校,立马催婚。
白露孩子都五岁了,才明白为什么当初同里乡中的姑娘小伙子找对象比较难找,或许就是因为他们是“山里人”。
这,或许是一件比较振奋人心的事情,因为自1999年之后,大石城县所有大中专毕业生已经不包分配,而同里乡中已经五年间没有任何人事变迁,学生人数锐减。原来自己刚刚毕业的时候,一届学生还有六个教学班。现在,只有两个教学班。真是浪费了大量人力物力财力。看来,合乡并校是势在必行,或许,真的熬不过这个暑假。或许,整个大石城县城都是这个样子。
出门看看自己曾经工作的学习和工作的地方,曾经以为生活是个圆,从起点出发,最终会回归起点,然而意想不到的是生活是一条曲线,弯弯曲曲,不知道会歪斜到哪里去,不管是太姥姥苏素秋,还是姥姥苏月月还是娘苏瑞花,女人的命运大多和男人和时是紧紧拴在一起的。太姥姥和姥姥的命运多舛和她们生活的动荡不安有直接关系。而娘和自己,都是小富则安的典型。世世代代,只知道踏踏实实做事,规规矩矩做人。
“白露,你家美国有亲戚吗?”
“没有。”
“你再好好想一想。”张杰问她,因为同事说县里转过美国来的一封信,找苏月月或者岁月月的后人。张杰想起白露姥姥叫苏月月,不知道是不是找她。
“喔,我想起来了,刘水应该有两个儿子在美国,也就是娘有两个舅舅在美国。但是自从任行去世之后,我们和姥姥那边就没有什么关系了。你知道我姥姥名义上的老公是任行,但是我娘是刘水的孩子。这几十年过去了,谁还在追究这些。”
“听同事说,他们一家子在美国生活的挺好。”
“那是他们,多少年没联系了!谁过谁的日子吧!”
“可是,他们要是给钱呢?”
“不要,爱给谁给谁!你没有忘记任行那几年纠缠不休啊!我都快烦死了。又没有血缘关系的。不过任行总算干了点儿正事,没让人人戳他脊梁骨。”
“你啊,白露,看人看事儿太天真。”
看来是找对了!
“白露,我实话跟你说了吧!刘水在美国产业不小,但是他过世之后,留下的遗产需要缴纳遗产税。你聪明的太姥爷就立下遗嘱,这笔钱不是给你花的,是做慈善的。”白露明白,天上不会掉馅饼,只要天上不掉石头就行。这会儿自己又带着孩子又上班,已经没有时间和精力去面对像任行一样对家里的叨扰和纠缠了。
“他设立的基金‘水中望月贫困学子基金会’,该基金会在刘水去世后数年才捐赠给苏月月或者苏月月后人所在家乡的贫困学子,条件只有一个:由苏月月或者苏月月后人亲自颁发助学金。”
“什么事啊!钱从娘手里过一过,吐名啊!”
“刘水可能是这么想的,这是他留给他有血缘关系的女儿的一笔宝贵财富。他有眼光。”
“你和我娘说去,这件事得和白洁商量一下 ”
白洁那边回话很干脆,按照刘水遗嘱去做,因为白洁懂得,不尊照遗嘱的话,这笔钱不会打过来。
“什么事啊!人死了还做个圈套,指手画脚教人做事。”
“白露,这事儿我得说你,虽然是你家家务事儿。一个人目光放长远一些,眼睛里别总是钱钱钱的。任行虽然打扰咱们很多,他孤苦伶仃,想在咱们这里找一点儿亲情,他法律上是你的爷爷。可是,咱们是怎样对待人家的?我和老爷子长谈过两次,他年轻时是犯过错误,可是人老了,总得有个去处。不说别的,他建造的公墓,净化了三里五乡的环境,这个不假吧!那个核桃树,已经挂果了,比咱们小时候的十里桃花林怎样?既美化环境又带来经济效益。白家村整个村子现在已经变的山青水秀,和你小时候的环境差不了多少吧!”
这些白露同意,因为这些年这些变化都是她亲眼所见,她都一笔笔记在日记本中了。张杰的话没错。
“刘水,关注的是人才培养。你想啊!家乡社会要发展,离开了人怎么办?你整天嚷嚷着做公益,帮助贫困儿童。现在放开手脚干吧!你姥姥那一代受过的苦,打拼下来的财富,得用到有用处的地方。”
是的,自己从来没有奢望过大富大贵,也没有想过天上掉馅饼的美事儿。所以,既来之则安之吧!
这件事就到这里为止,隔天县委县镇府办公室果然派人来找白露,他们又去白家村接了苏瑞花,协商帮助大石城贫困学子的具体事宜。当办公室主任把带有中英文的遗嘱放在桌子上,白露吃惊了!
那遒劲有力的繁体字和姥姥给的银戒子上的繁体“苏”字如出一辙,很显然都是出自刘水的笔下。而遗嘱下面,还有一张泛黄的黑白照片,照片上是那个绿檀木梳,哦!绿檀木梳还在白露梳妆台上放着,白露还在用,它是最耐摔的梳子,女儿摔过它三次了,连个边边角角都没有磕碰掉,还有一个长长的流苏。照片下血红的红线应该是流苏的一个丝线。啊!这跨越一个世纪的信物,包含了上上代多少人的爱恨情仇,当人已灭灰亦飞的时候,只有物如故。那年那人那事都已经成为一缕淡淡的青烟,袅袅亭亭,盘盘旋旋,或许,白露的使命就是来记录苏家上百年的历史的,只是这一个种姓会不会再延续下去,那只能是一个谜题了,或许,若干年后,会有人来,解开这个谜题的。一定会有!
当布谷鸟的歌声再一次响起的时候。又是一年麦收时,白露不由得长长叹了一口气,刚刚记得去年过麦收,几乎是眨眼之间又是麦收时节了。时间怎么过得这么快啊!
“麦收打垛儿,麦收打垛儿!”布谷鸟清脆的叫声从天空中掠过去,余音袅袅,随着夏日的焦灼的风在空中久久回荡。太阳一日比一日厉害了,南风一吹,华北平原那一望无际的麦田就在一夜之间变黄了,柔软的麦芒也变得犀利了,每一组护颖里都沉睡着一粒曾经认真生活过的种子。那些种子有的还稍微带点儿绿色,有的虽然是绿色的但是已经坚硬,有的干巴巴的缩成最紧致的样子。原来每一粒麦子都有过认真的痕迹才会有今天的累累硕果啊!那黄澄澄是一种成熟的展示是一种成熟的炫耀更是一种成熟的思考。曾经看到永和豆浆店里挂着的一个条幅“认真对待每一粒豆子”!
那些年孩子们有十几天的麦假近一个月秋假,暑假只有一个月。那些年总有那么多可记可写的事情,那些年走是留在记忆最深处,那些年总是那么清晰。
那些年,没有电扇。一把蒲扇就是一个夏天,小扇轻摇伴随着夏天的炎炎烈日和深邃夜空度过。当布谷鸟从天空中飞过的时候,父亲已经开始摆好磨刀石,“蹭蹭”地一下一下,一把把雪白锃亮的弯弯的镰刀被磨成最为犀利的样子,“磨刀不误砍柴工”,磨刀不误割麦时,这个道理农民的孩子最懂。清晨五点多,太阳已经露头了,地上泛起的隔夜的水汽潮潮的湿湿的,一望无际黄黄的麦田随风摇曳,那一层层麦浪翻涌,人置身这种场景只有“渺小”的感觉,再不会有其他的想法了。弯腰,一手握住麦秸,下镰,几乎贴着地皮,“嗖嗖”地一把麦子被割下来,放在地上,不久直立的就会变成平躺的。白白的麦茬上躺着的是一束束麦秸,只等捆成麦个子运到打麦场了。那会儿只记得弯腰直腰一直机械地重复,汗水顺着额头只往下淌,流到眼角处,蛰得眼角生疼。当时的劳动没有任何乐趣,只有乏味痛苦。也许是因为痛苦记忆才会更为深刻,更重要的是白露的一双手,每到麦收时节就会蜕皮,有的地方还露着红红的嫩肉,麦芒一刺就会生疼。爹瞅瞅我的手,叹口气:“你就没有长着干活儿的手!”算起来,最初的考学的目的就是如何摆脱繁重的体力劳动这个最简单的原因了,至于什么理想前途什么从来都没有考虑过。说来也是奇怪,自从和“麦收”脱离关系,手好像也不太蜕皮了,从来没有疼过。等到太阳出来的话,割麦子可就更受罪了,麦秸都是生涩扎手的,所以那会儿做农活要打算时间,想来应该是统筹方法的最为简单的应用了。
在麦收时节除却干活的辛苦,也还是有许多事情难以忘怀的。白露印象最深的就是脱麦子,一整晚不睡觉,有时是为了抢时间,有时是怕天下雨,有时是排队不好,因为当时都是几家人合用一个脱粒机的。庞大的脱粒机蹲在哪里,柴油机带着几个皮带轮子,麦个子一塞进去,烟尘四起,震耳欲聋。在狼烟起尘土飞中有时能鏖战一夜。那时除了一身汗水和泥土,就是熬夜的眼睛的干涩。曾经看到过华北平原的日出景象,那时还没有这么多的高楼,在那里白露可以看到国道上的火车。一颗巨大的红丹从地平线上一点点升起,“旦”字绝对是一个指事字,从那时起白露就深信不疑了,因为她亲眼见到一轮红日从地平线冉冉升起啊,或许对于文字的痴情和钟爱就是从那时开始的。一夜的熬眼不觉得多么苦累,更多的是新奇,因为彼时的经历是任何时候所没有的,无论何时忆起,都是一笔宝贵的财富。
还有吃的。也就是那一夜没睡,记得大天亮的时候劳作了一晚的人从人家菜园旁边经过,买了西红柿。回家之后洗完澡,西红柿蘸白糖吃是世界上最最好吃的美味了。其实,还有一种好吃的,恐怕现在很难再吃上了。在一边割麦子或者脱麦子的间隙,拣一些青色麦穗,用手搓开护颖,饱胀的青色的麦粒就会脱颖而出,就是生吃也是浆液甘甜满嘴生津的。回家放在小米饭中煮熟,很是有嚼劲儿的。只是现在的西红柿蘸白糖再也不酸甜了而麦籽儿饭更是只留存在记忆中了。芒种芒种,播种什么种子就会有什么收获。因为职业的关系,所有的农活儿几乎也是留存在记忆中了。不过六月本来就是播种和收获的季节。生活的道路从来都是一步步趟下去的,沟沟坎坎都得趟过去。也许每一个生活在繁忙市井中来去匆匆的人内心都是孤独的,而这种孤独白露认为就是和自然的脱节。生活压力大不快乐,很多时候在于心胸和眼界不开阔。张杰说的对,生活中眼界决定境界,也许走的路多了读的书多了,就会有不一样的收获,也许明年麦收天还会有令人欣喜和振奋的事情在等待着自己。
哦,又是一年麦收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