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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门吹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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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5/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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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北朝之神武大帝》连载

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六回 匡时弊邺都施惠政

本回诗曰:

穿卫引漳百门陂,除旧布新麟趾阁。

凉风堂里佳人笑,千秋门外万户歌。

话说高欢追出数里,远远见得三骑皆作青衣,就中一人头戴混元巾,身披星月服,宽袍大袖,峨冠博带,甚是飘逸不凡。而另一人正是方才那童子,高欢大喜,连忙高声呼道:“先生留步!”

那三人听得呼唤,便即一勒马缰,应声而停,高欢立时打马跟上,当下渐行渐近,但见那宽袍长者慈眉善目,两鬓微霜,三缕长须随风飘荡,凝神瞧来,衣袂皆舞,恍然有世外仙家气象。

高欢又惊又喜,心中更觉三分笃定,当下连忙一整衣襟,拱手为礼道:“晚辈高欢敢问先生大号可是‘拂尘子’三字么?”

此时他三人业已下马,那宽袍长者一听此言,忙也回礼道:“岂敢,此号蒙家师所赠,老朽乡野村夫,实是愧不敢当,上党李业兴拜见相王!”说着那两名童子也一起回拜。

高欢顿时大喜,立时纵身一跃跳下马背,对着李业兴躬身长长一礼道:“先生切莫多礼!晚辈高欢今日得识当世高人,不胜之喜,亦不胜之幸。先生在上,请受高欢一拜!”

李业兴连忙屈膝回拜:“相王万勿如此,老朽一介布衣,如何敢当!”高欢连忙上前扶起,温言道:“先生快快请起!欢早慕先生大才,诚盼一晤久矣,今日得见,足慰平生!况先生与欢,实不啻翁婿之谊咧!”

李业兴一听此语,便又笑道:“小徒绮夜得蒙相王殊遇,实乃不枉此生!”

高欢见他竟似早已知晓,更觉敬佩万分,即慨然叹道:“先生居千里之外,能知天下事,真可谓神人也!”

李业兴闻言也轻轻一笑:“相王谬赞,愧不敢当,此番本拟回洛之后,再择日觐见,不意累得相王大驾亲临,老朽实是惶恐难安。”

高欢丝毫不以为意,慨然又道:“实不相瞒,欢慕先生,如鱼盼水,似禾望雨,早已翘首有年,今番相遇,此乃天意,恳请先生出山助我,欢与绮夜也好日日恭奉左右,长聆教诲!”

李业兴听得如此诚挚之言,目光一凝,显见颇似感动,立又郑重道:“相王言重了,业兴断不敢当,久闻相王雄韬伟略、盛德美名,业兴亦心折久矣,此生得为相王宏图伟业略尽绵力,虽死无憾!今既蒙不弃,安敢有辞!”说着便要下拜。

高欢大喜,连忙一把扶住,笑道:“今得先生屈尊相助,何愁社稷不兴,天下不安,如此说来,先生当再受高欢一拜才是。”一面说一面又躬身去拜。

李业兴连忙回拜:“万万使不得!业兴区区寒儒,实在受之有愧,相王胸怀天下,却又何必多礼。”

说至此,忽听有人朗声笑道:“我王与先生这般让来让去,真不愧是翁婿一家咧!”听得此言,他几人统皆哈哈大笑起来。至此,不待高欢替他引见,李业兴即呵呵一笑对高敖曹道:“人道‘项籍再世,霸王复生’,这位想必是敖曹将军无疑了!”

高敖曹闻言哈哈一笑:“先生过奖,敖曹在我王帐下惬意无比,霸王二字虚名要它何为?如若那项籍真个复生,敖曹也须将他捉来为我家相王效力!”

众人闻言,顿又大笑起来,李业兴颔首赞道:“敖曹将军忠肝义胆,豪气干云,委实令人万分敬佩!”

高欢听他二人一番对答,不禁感慨万千,当下便引李业兴一起回营见其余众将。李业兴对段韶、斛律光、封子绘等皆赞赏有加,称道:“几位小将军俱是少年英雄,假以时日,必成大器!”唯瞧见彭乐时,眉头微微一皱,只说“将军状貌非常,不减虎痴当年”。

继而高欢听从李业兴提议,先行撤军,唯留新投帐下薛瑜镇守潼关。然天下事往往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不多时,已接报侯景业已大破贺拔胜,攻占荆州。那贺拔胜犹如丧家之犬,无处栖身,没奈何只得只身投往江南梁国,向那梁主萧衍乞食去了。

大军抵达邙山附近,窦泰早已率三军列仗相迎,阵势绵延数百里,声威几达天外。高欢见他能将二十万大军统御得井井有条,心中甚喜,李业兴也捻须笑道:“世宁将军文武兼备,仿佛三国关云长。”

窦泰得此夸赞十分欣喜,即大笑道:“先生仙风道骨,亦不让诸葛孔明咧!”

闲言少叙,且说高欢提兵入洛,驭众太极殿,顾语百官道:“孤此番勒兵入关,旨在奉主归朝。奈何主上听信奸佞谗言,置之不理。为今之计,众卿以为如何,且不妨直陈!”

话音一落,司马子如即闪出禀道:“启禀相王,下官以为,莫如再表奏一道,力劝主上东归,以尽人臣之义!若仍然不答,则国不可一日无主,下官等宁负主上,却不负社稷!”

高欢心中也是这个主意,于是当下便即依议。须臾散朝归第,又接孙腾、司马子如密报,声称那清河王元亶飞扬跋扈,此刻尙未登大位即颐指气使、不可一世,实在不宜推立,特来请相王定夺。高欢正拟详加侦查,至此自然一改初衷,为惩前车之鉴,思来想去,唯有择一幼儿为宜。一番打听,得知元亶有一世子,年方十龄,唤作元善见,却是上佳人选。

却说那元修自以为逃出升天,重获新生,自然不肯返回。谁曾想他只不过是前门拒虎后门迎狼,此番落入为人阴狠的宇文黑獭之手,将来下场却更是凄惨呢。

按下后话,且表目前。因元修不肯回归,高欢少不得于金銮殿上再会群僚,商定那立储大计。太极殿前,但见那清河王元亶喜得眉开眼笑,仿佛有天大的好事即将降临。高欢淡淡一笑,徐徐言道:“家不可一日无主,国不可一日无君,为今之计,当重立新君,以承国统,孤遍观大魏宗室,唯有……”语至此,故意停了下来,微微侧目,却见那元亶两目圆睁,几似就要夺眶而出。高欢不觉大为好笑,有心捉弄他一番,便故意拉长声音道:“唯有清河王……世子元善见,既洽民望,又顺人情。”语声未绝,百官即欢呼雀跃,异口同声地道:“相王英明!”

高欢大乐,此时再看那元亶,已顿如去势公鸡、落水麻雀,垂头丧气,蔫作一团。

随后计议,自然是水到渠成。无非是重备法驾,再振銮仪,拣择黄道吉日。其间,那元亶趁着众情沸腾之际,欲脚底抹油,偷偷开溜,偏偏高欢双目如电,虽非格外钟情,却也特别留意,一见得他鬼鬼祟祟之状,即吩咐军士追踪出去,立时将他牵引而回。那元亶至此尚有何法,只得俯首帖耳,老老实实听候差遣,没奈何将那无情岁月蹉跎过去。只是见到自己那皇帝儿子时,却不免嗟叹起父子同脉不同命了。

祭天大典当日,那小小孩童元善见对着浩浩荡荡的文武百官与那熊熊燃烧的冲天烈焰,不禁战战兢兢、四顾茫然,一副惶恐万状之态。高欢少不得温言抚慰,亲为扶掖。祷罢上苍,还御太极,清河世子摇身一变,成了北朝皇帝。

礼毕,改元天平,大赦天下,只有宇文泰、贺拔胜不在赦免之列。临了,百官又一齐上表,请晋高欢为相国、齐王,加九锡,并加“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殊礼。高欢因虑西寇未平,夙志未遂,当然并不领受,仍只担任旧职,同时,反而将前番食邑减去五万户,以赈济民众,充盈国库。随后,再定文武,重勘百僚,封高敖曹为司徒,兼大都督;窦泰为京畿大都督,兼御史中尉,并令他坐镇京师,监督不法;李业兴为国子祭酒;司马子如为尚书左仆射;孙腾为右仆射;高岳为侍中,其余各人,也俱量才使用,一一勘定。

待到各州上表称贺,内外初安之时,高欢又将西征之计再次提起。正在与高敖曹、窦泰、李业兴等一干心腹商议,忽闻报那宇文泰觑得高欢大军东归,已趁机攻克潼关,守将薛瑜阵亡。听得此信,众将不由怒起,高敖曹恨恨地道:“黑獭贼子真乃无耻鼠辈,这般躲躲藏藏,时出时伏,实在可恶至极!敖曹愿领精兵两万,为我王生擒此贼!”

话音未落,窦泰也即请命,自愿与高敖曹同往。高欢略一沉吟,便即笑道:“二位爱卿忠勇可嘉,孤心甚慰。只是此贼狡诈非常,若此番前去,他又入关藏匿,避而不战,岂非徒劳无功么?不知先生以为如何?”

李业兴微微笑道:“相王所言甚是,二位将军若与那黑獭作正面之争,原可一鼓荡平。但贼子亦必深谙此点,故而才迹同鬼魅,出没不定。方今我朝初开,若贸然出讨,恐非适宜。窃以为莫如修戈缮甲,权示宽仁,趁此上修文教,中饬法度,下养生息,只待内外悦服,后顾无忧之时,再图之不迟。”

高欢也觉时机未至,当即颔首道:“先生言之有理,天下百姓久历兵戈,中原户口凋敝日甚,孤实大为不忍,今岂可为一黑獭置万民于不顾咧!”语至此,故意顿了一顿,目示众将。

窦泰听得此语,又瞥见高欢神态,顿时领会,忙拱手道:“相王爱民如子,末将感同身受,但有所命,无不遵从!”其余众将这时也连忙附和。

高欢见众将这般知情识意,心下甚喜,于是朗声笑道:“众卿与孤同心同德,实乃万幸!既如此,西征之计,且从缓议。只是洛都西邻关中,南近梁境,一旦疏忽,易生变端。孤意不如迁都邺城,卿等以为如何?”

一听此言,众将纷纷称善,司马子如顾语左右,笑道:“相王思虑周详,我等照办便是!何必多议咧!”

高欢闻言与李业兴相视一笑,便就此决议。

迁都大计,事不宜迟。高欢当日便命孙腾昭告天下,晓谕百官,限期三日,迁都邺城,不得有误。于是乎,一声令下,洛阳城达官贵人、文武显要皆各自携家带口,向邺城而去。

自洛阳到邺城途中,老老少少、男男女女,骑马者有之,乘驴者有之,甚且徒步相随者亦有之。一时之间道路上尘烟滚滚,黄沙弥漫,几乎遮天蔽日。高欢本人也舍却銮轿乘舆,与众将策马同行。此际回首而望,不免生出很多颠沛之感,流离之思。继而因虑虎牢重地,西扼关中,东卫河洛,不可丝毫疏虞,此镇守重任,绝非等闲之辈可以担当,遍观诸将,首推高敖曹、窦泰莫属,窦泰已任京畿大都督,须留守都城,于是便命高敖曹统兵十万,镇守虎牢,并分拨七十六都督于他帐下听用。同时,又升侯景为大行台,加以辅助,旨在取他生性圆滑,可从中协调诸多事务。

眼见过得黄河,便是与高敖曹叙别之时,高欢亲执他手,温言道:“今将京师门户托付敖曹,卿宜牢记孤言,万事谨慎!”

高敖曹当下慨然道:“我王且放宽心,敖曹誓与此关共存亡。黑獭若胆敢来犯,定取他狗头,为我王下酒!”

高欢听他说得慨切,便轻轻笑道:“非也!共存亡三字实不足取,孤须卿能进则进,可退则退,随机防御,便宜行事。”

高敖曹愣得一愣,便也笑道:“我王之言,敖曹记下了。”高欢见他这般诚挚,欣慰之余,这才挥手与他作别。

回到邺城新都,但见城南屋舍俨然,鸡犬相闻,早已面貌一新,非复当年荒芜情状。高欢心中甚喜,便命就此兴建宫室,一应体例参照洛都,只是规模务必从简。因高隆之深谙此道,便调他为尚书右仆射兼营构大匠,负责建造事宜。至于百官,则暂于城北择地而居,高欢自居金凤台理政抚民。随后巡视全城,又见西北百门陂有大片土地干旱异常,庄稼多半枯死。问诸村人,皆道“一遇灾荒,往往颗粒无收”。高欢不禁暗暗叹息,遂亲与众将分头探索水源。忙碌数日,奔出百十里,总算是发现卫河南端距此还算不远,高欢大喜之下,即调五万军士穿凿卫河,自南至北,顺流而下。

众军士见当今高王为国为民奔波若斯,无不感佩,于是人人齐心,个个协力,不出数月,一条新渠便大功告成,当下引诸郊野,灌诸沟塍,转眼间,千顷荒地化作了万亩良田。高欢为其赐名“金凤渠”,又称“天平渠”。再命人取上佳稻种,撒播其间,并着村民早晚护理,日夕照料,好待到秋收之时,讨一个百利丰收年。

其间也有一件意外之事,倒险些儿扰乱高欢心绪。说来却因邺都甫定,百废待举,高欢不忍弃众而去,独享安闲,故而留滞邺都,被那政务绊住,竟而一延再延,连岁末除夕,亦不得合家团圆,当夜摆宴窦泰府中,由娄文君殷勤奉食,同他一家把酒言欢。

待至席散,早已夜阑人静,高欢因连日劳累不免略感疲乏,故而便留宿于此。谁曾想夜半时分,朦朦胧胧之中,好似有物来袭,既有温润之感,复有香酥之味,抚诸掌中,绵软无比;置诸口鼻,滑腻非常。继而依稀又闻喘息有声,仿佛若辨震荡有致,如此种种,极尽迷离。只奈何醉意未消,酣梦沉沉,一整夜意念未清,也不晓它是真是幻。

直到次晨日上三竿,高欢只感浑身酥麻,慵惫异常,方勉力睁开惺忪睡眼,正在奇怪,不妨两手一伸,立时触到一个滑腻之物,大惊之下,慌忙扭头去瞧,却只见在自己身畔,正歪歪斜斜地躺着一位娇滴滴的人儿。但见她秀发散作千丝万缕,丝丝犹带抓痕;玉面沾满星星点点,点点尙遗污迹,此际正醉眼轻阖,粉唇微翘,半梦半醒之间,别具娇态;似睡非睡之状,独含媚姿。

高欢一瞧之下,却是面生得很,奈何又忍不住胸中突突直跳,不知如何是好。正在犹豫,忽见她莲臂一伸,竟将身前锦被轻轻挑落,雪白酥胸顿时显露无遗,真好似那羊脂美玉一般。高欢大感局促,禁不住心跳如狂,当下连忙转过身去,勉强克制。谁知那女子竟又侧身一勾,堪堪攀上高欢肩头,如梦呓般地嘟囔道:“好人哪里去?再陪陪奴家嘛。”说着居然翻身上来。

高欢哪里料到她会这般豪放,一个不防,竟被她骑了上去,反将自己压了个结实。甫一亲密接触,立感浑身温温滑滑,燥热难当,好似干柴遇着烈火,有如狂涛偏逢巨浪。正没处收拾,蓦地脑中慧光一闪,浮现出伊人清雅模样,高欢立觉神智一清,当下连忙收摄心神,奋力一挣,堪堪将身上女子推落一旁。

只待胸膺稍稍平复,便即准备整衣而起。谁知方一拉衾角,立又慌忙盖住,却原来自己浑身赤裸,竟全然不着丝缕。高欢顿觉讪讪不已,悔愧难当。此刻却听那女子格格娇笑道:“好人哥哥,汝尙害羞么?昨夜却如何那等厉害?害得奴家险些儿招架不住呢!”

高欢听得此言,稍稍忆及昨夜恍惚之事,敢情竟是半点不虚,分毫不假。而自家从前也曾干出些荒唐之事,但均未似这般稀里糊涂被人剥个精光。而照方才交接情形,对方必然也是一般无二,思至此,方微微侧首去瞧,却见那女子巧吐香舌,频送秋波,正对着自己露出一种别样的销魂神态,当真是狐媚入骨,妖冶非凡。

高欢不禁浑身一颤,险些儿又要把持不住,连忙定一定神,努力去思伊人仙姿与她抗衡。好容易稍稍镇定,当即出声斥责道:“放肆!汝乃何方妖女?竟敢在孤面前如此兴风作浪!”

那女子一听此言,先是呆得一呆,随之迅即吓得花容失色,慌忙翻身伏在榻上,颤声道:“贱妾郑大车,不知相王大驾在此,多有冒犯……还乞相王开恩,贱妾愿与相王为奴为婢,日夕侍奉尊前。”说罢,即露出一种低眉顺眼、楚楚可怜之态,却仍然带着三分妖冶,三分妩媚。

只是如此一来,这郑大车雪白娇躯立又玲珑毕现,高欢连忙抛了一件衣衫罩在她身,命她穿上回话。

那郑大车只得娇声遵命,依言穿戴。高欢也趁此机会,抓过紫蟒袍迅速系上,同时,一面整理衣冠,一面暗忖:“此女定是窦泰授意侍寝,他虽是出于一番美意,自己却早已与心中挚爱双宿双飞,怎可再干这荒唐之事!怎奈此刻木已成舟,却又如之奈何?”思来想去,一时心中也无主意,唯有将其先行撇过一旁,待多方斟酌后再做定夺。于是一念及此,立又挑帘而出。而听得身后郑大车娇声呼唤高王,却似乎未语先怯,欲言又止。高欢此刻主意已定,自然不加理会。

出至厅中,窦泰、娄文君俱已早早候着,见了高欢连忙跪安。高欢本待责他几句,但此刻见窦泰一脸诚恐,便即作罢,当下眼波一转,唯轻轻令他二人免礼。

窦泰夫妇见高欢神色如常,一时未敢妄加揣度,说话竟有些支支吾吾起来。高欢见他二人好似口中塞了鸡子一般,不禁暗暗好笑,却又不便显现面上,故而只正色道:“世宁与贤妹此番体贴,孤已心领。只是昨夜之事太过荒唐,下次断断不可!”窦泰夫妇连称遵命不迭,却也毋庸细述。

因方值元日佳节,高欢便命置简宴于铜雀台,与邺都文武齐贺新岁,同祈来年。方才入席坐定,又接晋阳家书一封,高欢欣喜之下,立时展开来瞧,但见字体灵动娟秀,风骨蕴藉天成,正是伊人笔迹,写的是:近闻我王理政邺都,开渠通道,调吏济民,兴百年大计,建万世宏业。妾等虽系弱质女流,亦不禁为之抚掌击节。唯躬亲案牍,不免累形;周旋万机,定致伤神。还乞我王勉惜贵体,善珍尊躯,切勿忧劳过甚。今新岁在即,虑王或将无暇归来,妾等各奉薄仪,聊表微意。恭祝我王福寿绵绵,长葆青颜;诚贺社稷千秋万代,永享太平。贱妾绮夜,敛衽百拜,提笔踯躅,书不尽言。甲寅岁残腊甲子日。

高欢瞧来胸膺顿生无尽暖意,此际虽然三九当令,朔风正劲,却全不觉一丝寒凉。继而又命来使将诸家眷贺仪挨个呈上。娄昭君送的是一件玄紫貂氅,乃北地吐谷浑所献;尔朱英娥赠的是一把镶玉匕首,系祖传之物;另有一双深蓝软底狐靴,上有龙纹若隐若现,却是伊人亲手缝制;还有韩轻的鸳鸯枕;游絮影的金鲤幔;李毓儿的蝴蝶衾;王、穆二姬的落叶毡,虽非个个亲力亲为,却也皆是淡素有致,典雅可观。

高欢一一瞧过,心中甚喜,继而又见径寸珍珠一对,尺许帛册一方,尚未禀明何人所备。高欢不待说出,便取过帛册,随手展开,但见“拟治平策”四个行书小字映入眼帘,却是高澄自发而作,全充贺礼。内中虽无高屋建瓴之思,却不乏新颖奇妙之想,兼且援古证今,有理有据,倒甚是一本正经,像模像样。高欢暗喜之下即随手传与李业兴,请他品评。

李业兴接过大略一瞥,便捻须微笑道:“此策切中时弊,不疾不徐,侃侃而谈,不失儒家风范。虽有博而不精之小憾,却是瑕不掩瑜,不失为佳作一篇。却不知世子年方几何?”

高欢见他观点与自己心中不谋而合,甚是欣慰,便即笑道:“先生过誉了,犬子年已十三,犹顽劣非常,今后尚须先生劳心费神,多加调教呢!”

李业兴摆手道:“岂敢!世子少年英才,可喜可贺。业兴为相王效命,殊感幸甚,何劳之有!”

他话音才落,百官立又你一言我一语,将那夸赞之词、奉承之语洋洋洒洒诵了一遍。高欢一笑而过,即命将新近西域进贡的阿月浑子(类似今日开心果)盛了两斛,回赠诸女,并赐高澄甲胄一副,以示不忘武功。

如此过得数日,忽接报关中独孤如愿率众进犯荆州,高敖曹已亲率两万铁骑往援,高欢料定那独孤如愿非高敖曹、侯景之敌,故而倒也并不以为意。果然不出三日,即传来捷报:荆州失而复得,那独孤如愿未尝得偿所愿,狼狈逃回关中去了。

因此际中原连月大雪,高欢心念守边将士,即分调十万征袍送往虎牢、壶口等地,与众将士御寒。并赐高敖曹宝刀一把,侯景雕弓一副,以示奖掖。继而又虑年年夏秋之交,黄河每每泛滥成灾,沿岸百姓生计堪忧,于是再调肆州刺史刘贵为御史中尉,令他督五万将士,沿河筑堰,以防秋汛。

这边诸事稍定,又接渭州刺史可朱浑元密函,言道愿率三千户民众来投。高欢当然大喜,只因晋阳从前连年征丁,户口锐减,自当趁此机会加以补充。故而立刻命令并州刺史斛律金、晋阳留守高琛率军接应,同时,自己也从邺都驰回,亲为安置接见。

临出发时,偏有一人手捧玉杯,娇娇滴滴前来送行。高欢定睛一瞧,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与自己有一夜欢愉的郑大车。但见她此刻泪眼婆娑,伫立风中,倒别有一种楚楚可怜之态,更兼她娇怯怯地称“贱妾苦命之人,幸而天可怜见,今生得遇相王,愿与相王为奴为婢,叠被铺床。但乞相王此去,勿要就此抛下。”

高欢见她说得酸酸楚楚,甚是可怜,一时颇费踌躇,虑及但凡跟从自己之人,无论男女,除非对方无德在先,否则自己从未有过半途抛下的习惯,又念在一日夫妻百日恩,倒也是抹杀不了的事实,故而当下思量再三,便即点头带她上路。

回到晋阳,娄昭君自然率众出迎,高欢一眼瞥见冯绮夜赫然在列,一别数月,伊人风姿依旧,只是似乎微见丰腴。本待立刻上前亲近一番,可一想到此番稀里糊涂又添一女,不免心中怀惭,是以当下面对伊人,几乎不敢直视。幸而高琛业已引见可朱浑元,高欢趁机与他寒暄致意,方才稍减内心忐忑。

冯绮夜本冰姿雪性,此刻一见意中人神色有异,又瞧见跟在一旁烟视媚行的郑大车,立时将个中原委猜到三分,只是她除却心上之人、师友至亲,几乎向来万事不萦于怀,故而当下倒也并不如何介怀。

两厢见礼,那郑大车却仍是我行我素、毫无顾忌,行动时将那腰肢扭得与那风摆杨柳相似。尔朱英娥、尔朱燕燕一见,立时神情大变,目中直欲喷出火来;韩轻、游絮影、王穆二姬等人此时也微微皱眉;除却冯绮夜外,只有娄昭君和李毓儿似乎不以为意。而高琛、高澄见得新添之女如此妖媚,一时被她吸引,倒不免偷偷多瞧了几眼。那郑大车乐得兜浪卖俏,对着他二人,竟明里暗里递着秋波,尤其对着高澄,一见之下便即殷勤非凡,一口一个世子,叫得娇娇滴滴,妖妖娆娆,直令人体酥骨软,浑身发颤。

只是高澄虽然暗地惊艳,但尚不及初见冯绮夜之时,故而含糊应承得几句,瞥得两瞥,立时收起目光,怕惹父王不喜。

高欢因见可朱浑元容色质朴,谈吐爽劲,大感一见投缘;而彼厢久慕高王大名,此刻得见其朗朗风神,恢宏气度,也觉可敬可佩,相得甚欢。是以他二人虽无契阔之谊,却有神交之慨,一直从午后叙至黄昏,言犹未尽,意犹未足。因三千户百姓亟待安置,方才作罢。

趁着天色未晚,高欢即亲率众将前往面谕抚慰,分发钱粮物资,安排屋舍建造事宜。众百姓从关中远道而来,虽因生计所迫,却犹不免心怀故土,尚存疑虑,此际见得当今高王这般厚待,远胜居家之时,统皆感激涕零,拜伏于地,齐颂:高王万岁。

处分已毕回至府中,不觉夜已深沉,高欢本待径往聆荷居探视冯绮夜,奈何心中有愧,却不禁踯躅彷徨起来。正没个计较,忽听身后清脆脆一声“相王”,才将他唤回神来。当下扭头一瞧,原来却是清莺含笑而立,口称“我家娘娘有请 ”。当下没法可施,高欢只得硬着头皮去见伊人。

而一见伊人之面,即听她轻轻笑道:“欢郎此去半载,怎地尙害起羞来哩?”高欢大惭,欲待说出那许多柔情蜜意的话儿,却又因郑大车之事,担心给人言不由衷之感,故而一时情急语塞,仅说了一个“我”字,竟而生生噎住,变得期期艾艾起来。

冯绮夜见他故态复萌,仿佛当年初见情形,不禁莞尔道:“欢郎这般情急,倒教妾好生不忍,由此可见,今番虽纳新贵,却是不忘旧人哩!”

高欢听她似乎有心戏谑,不觉稍感轻松,顿得一顿,便即讪讪笑道:“郑氏之事,高欢确有隐衷,还请绮夜勿怪才是。”

冯绮夜嫣然一笑:“我若怪汝,便不唤汝来此了!欢郎担当重任,为社稷黎民呕尽心力,此等微末小节,妾又岂会介怀哩!”

高欢听伊人如此说,一颗悬了半日的心这才放下,感动之余,当即一个饿虎扑食,将心上人猛地压在身下,再尝檀口滋味,重温销魂鸳梦。

次日午间,可朱浑元复来密保一事,高欢一听,又惊又诧,再一询及原委,却又不由啼笑皆非。原来,那元修逃入关中后,自以为从此有靠,可以高枕无忧,殊不料宇文黑獭全非易与之辈,做起事来招招狠辣,断不留一丝余地。只因瞧不惯那元修我行我素,与其从姐元明月勾勾搭搭、蝇营狗苟之事,即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他二人先后毒毙,改立元宝炬为主。如此一来,又恐外间借此为由兴师讨伐,便特地封锁消息。故而偌大一个中原,竟是无人得知此讯。

此等恶行,不可不昭示天下,高欢当即命相府主簿杜弼手书一封,飞送邺都及各州郡,列宇文泰弑君叛国罪状十八条,声言克日讨伐,为国除奸。只是此刻早春天寒,野地无草,又因李业兴前番之诫,还须稍稍忍耐,并不真个立即出兵。

如此过得数月,因前番冯绮夜早已身怀六甲,只是她身量较高,腹又不显,却是不太瞧得出来,至此即顺顺当当产下一位康健麟儿,高欢见她状貌可人,清雅非常,眉目间又颇似伊人,大感欣慰,便替其取名为“婉”。一时众情欢洽,阖府温馨,却也毋庸细表。

转眼又过两月,邺都奏报宫室已成,特请相王移驾往观。高欢向来国事为重,此番自然依议。唯虑与伊人相聚无多,这才未及半载,又要分离,不免有些依依难舍。继而转念又思,如今那元修已死,自家爱女高娴正值大好青春,却是不可白白荒废,此去邺都,应当为其另觅一位如意郎君,重新婚配为佳。将此念与娄昭君一提,正与她不谋而合,可巧昭君此刻也已有孕在身,而爱女大婚,须有慈母列席,便与她相商,使冯绮夜往代,一来可权充爱女高堂,二来亦可一探久别师尊。娄昭君本大度之人,况此际行动不便,自然乐得做个顺水人情。而冯绮夜难舍娇儿,即抱她同往。

如此一来,高欢如愿以偿,携了伊人爱女,同赴邺都而去,段韶、斛律光、斛律羡、封子绘四员小将随行护驾。

此时正当五月之初,寒已早褪,暑犹未开,恰是天融日暖,大利出行。一行如期抵达邺都后,高欢便率众检视城南宫室。但见此际屋宇绵延,依山傍水,排列井然,很有些寓俭于平、寄庄于雅之感。

高欢心下甚喜,即着着实实将高隆之夸赞了一番,并赏赐各功臣新宅一处,以示嘉奖,众文武皆大欢喜,自然拜谢不迭。

继而又因中原连年征战,各地忽而降南,忽而归北,导致政令不畅,诸多混乱。加之从前孝文帝改革并未彻底,故而许多州郡的政令法度往往南辕北辙,大相径庭。李业兴游历多年,早对此颇有隐忧,今见高欢有兴利除弊之志,立时郑重禀道:“自晋室南渡,道武北兴,天下纷争迭起,烽火不息,礼崩乐坏,神州陆沉,至今已历两百有年矣。今幸得天降相王,察邦国之艰,体万民之苦,夷乱定边,两开新基,才得创此宏业,敷衍承平。还盼相王此后克勤克勉,励精图治,运圣睿之思,奋神武之力,匡定时弊,重振文教,则相王之功,当与日月齐辉矣!”

高欢听得此番慷慨陈辞,立时激起万丈豪情,也即敛容正色,肃然道:“先生过誉了!孤既忝为冢宰,怎忍见天下汹汹,神州陆沉!只是儒道浩瀚,非孤所长,此事还须先生鼎力相助呢!”

李业兴立又稽首道:“相王过谦了!业兴别无所长,唯文教法度一项,尙堪稍稍报效。”

高欢哈哈笑道:“与先生交,如沐春风,怡情养性,妙不可言!”

李业兴听得此语,迅即回道:“不瞒相王,业兴也正有同感!”言讫,他二人相视一笑,如此上下一心,自然成竹在胸,信念百倍,倒也毋庸赘言。

随即,高欢便命由李业兴牵头,于新建的麟趾阁议定新制,增补刑律条文,重校历算之法。李业兴又荐数名饱学之士,就中佼佼者,一位唤作温子升,一位唤作邢子才,俱是北地大儒,久负盛名。高欢皆委以重任,令他二人善相辅弼;临了,再命高隆之修缮鱼龙百戏,以兴文教。

此后,李业兴等人在麟趾阁议定的新律被称为《麟趾格》,为北齐国律,亦成为后世隋唐两朝律法的模板与典范。这却是后话,暂且按下不表。

理罢政事,高娴又来拜见,此时爱女虽然新寡,芳龄却仅有十八,可谓春闺梦幽,正当年华。高欢见爱女言语之间,有意无意,提及一人,乃是彭城王元韶,此人容貌俊朗,风度翩翩,恰也不赖。既然爱女有意,为人父母,自当鼎力促成。于是立召元韶入问,那元韶本浅薄之人,无甚大志,此刻一听竟有这等好事,直喜得合不拢嘴,当场便伏地拜谢,口称“父王”不迭。

高欢哭笑不得,只好令他免礼,又因爱女性急,事不宜迟,即着人择了婚期,制了华服,便在百官朝贺声中再做了一回泰山翁,而冯绮夜,也少不得做了一回岳母娘。只是他二人正值盛年,一个雄姿英发,一个风华绝代,在爱女女婿面前,仿佛兄姊,依稀同年,倒有些儿勉为其难。

又过数日,天气转热,高欢因高婉尙稚,自是不便负暑北行。因见宫门、省台之间有一偏堂,植有疏疏朗朗绿蕉数株,每至黄昏,往往有缕缕清风,拂面而来,殊增爽意,却是纳凉的好所在。于是这一日处理完政事,日未西薄,便与伊人抱了娇儿,携手同往。高欢心绪一佳,更搜肠刮肚,说些北地趣事,直惹得伊人频掩檀口,娇笑不迭;而冯绮夜体情察意,每每也是投桃报李,应以吴越俚语,以效梁鸿孟光,举案齐眉,同样引得高欢大笑不止,喜乐无边,并为此堂赐名为凉风堂。

如此匆匆数月又过,北门陂、清流等处稻谷因培植得法,俱大获丰收。采割之时,高欢又携冯绮夜亲临往观,见得众百姓眉开眼笑,热火朝天,他二人俱大感欣慰;而众百姓至此丰稔时节,又得瞻仰高王娘娘绝世风采,亦倍觉荣耀,情绪一至,更自发哼起了乡间小调,以抒畅怀。

“北门陂,稻花香,舂得新米献爷娘;

“卫水流,漳水流,高王来了不用愁……”

一时间,城南城北遍地皆歌,欢声几动宫禁,高欢与冯绮夜回到千秋门时,仍清晰可闻。继而新米舂出,熬制成粥,馨香扑鼻,白净异常,一尝之下,冯绮夜不禁幽幽叹道:“北门清流,既滑且香,不减新城之杭哩!”她口中的新城之杭(也称新城杭稻),乃是洛都稻谷名品,长期为皇室专供。高欢也觉大为称意,令此两地之稻官民同享,各得半数。

这边厢正在欢庆,复接到一报,却令这位英明神武的渤海王高大丞相不禁皱起了眉头。

欲知何事令高欢烦恼,请阅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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