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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门吹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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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5/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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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北朝之神武大帝》连载

第二十八章 全慈孝恩义两不违

本回诗曰:

佛狸灭亲死贼手,车儿护犊丧刀头。

人性善恶原不同,父慈子孝无此忧。

话说高澄受召去见乃父,好容易挪动灌铅步趋至重光堂,早已是浑身狂抖,两腿乱颤。

随着一声分外惶恐的“澄儿拜见父王”,高欢当即转过虎躯,冷眼而视,并吩咐左右速速阖门退出。高澄心知大事不妙,又见桌旁放着一根木杖,直有小孩胳膊粗细,更吓得匍匐于地,连大气也不敢出。

但听大门咯吱一阖,高欢即缓缓踱步至儿子身前,面无表情地道:“今日召汝,所谓何事,汝可知晓?”

高澄见高欢看似沉静,更觉心惊肉跳,只因他深知父王这份沉静一旦打破,便会犹如火山爆发,不可收拾。怎奈父王发问,不可不答,于是只得硬着头皮,嗫嚅道:“禀父王,儿实不知。”

高欢一听,见他尚且拒不认罪,顿觉怒不可遏,立时飞起一脚,踹在高澄身上,瞬间将他踹出数尺开外,啪地一声又重重摔在地上。

高澄自然剧痛难当,不由惨叫一声,颤声道:“儿知罪了,儿罪该万死……万望父王……父王手下留情……”

高欢大怒道:“汝且自陈,汝今日所犯,乃是何罪?”

高澄闻言,只觉惭悔交并,实在羞于启齿,是以期期艾艾将一个“儿”字来来回回捣鼓半日,仍是吞吞吐吐,难以为继。

高欢不禁愤恚交织,气极怒极,立又抄起大杖往高澄身上、腿上一顿招呼,直揍得高澄呲牙咧嘴,上弹下跳,满地打滚。

高澄躲不敢躲,避无处避,又不敢大声呼痛,遂只有双手抱头,紧紧缩成一团,欲待咬牙坚持,却又谈何容易!当下实在疼痛难当,便一面嚎啕一面呼道:“儿知罪了,还乞父王饶命。”

高欢见此情形,更觉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怎奈为了顾全颜面,逆子悖逆行径却又不便言明,故而当下只得将那“畜生”、“逆子”等词翻来覆去,交替来骂,以略解心头狂怒,稍泄胸中业火。

如此打得百十下,忽听门外咚咚有声,拍门甚急;低头审视又见高澄遍体鳞伤,肌无完肤。高欢怒火少却,怜惜又生,欲待扶他起来,可一转念想到那悖逆之事,又不由得将心一横,只将大杖一丢,转身开门去讫。

待门一打开,果然不出所料,娄昭君已委顿于地,哭成了泪人,此刻一见高欢,便连忙膝行至夫君跟前,声泪俱下地道:“相王息怒,澄儿年幼无知,纵有过错,还乞我王念在父子情分,稍稍宽恕,妾身愿代领责罚,绝无怨言。”

高欢听得此语,稍有不忍,怎奈一个转念又思及正是她一向对儿子百般宠溺,言听计从,终致酿成今日悖逆行径。于是盛怒之下,即戳指斥道:“孽子骄纵至此,全系拜汝所赐,汝今日尚且执迷,夫复何言!”说罢即不管不顾,拂袖而去,即使闻讯赶来的冯绮夜在一旁相唤,也不理不睬。

娄昭君不意夫君决绝若斯,呆在一旁。还是冯绮夜扶她起身,她醒过神来,忙又齐齐察视高澄伤势。待见得儿子浑身杖痕累累,一动未动,娄昭君心下一急,顿时晕倒过去。冯绮夜连忙与清莺等扶她母子回房,又命绿蓬速请太医。好在太医一瞧之下,即道:“王妃一时情急,气血冲脑;世子皮外之伤,未动筋骨,皆并无大碍,只须静心将养便可。”众人闻言,这才稍稍舒了一口气。

而话说高欢离去之后,又不禁大为心痛,方才盛怒之下,心乱如麻,一时未曾顾忌许多,此刻想来,心下很是过意不去。但若要掉头返回,一来不知如何处置这逆子,二来颜面上着实也下不来台,左右是万万不能。本欲再往惩戒郑氏贱人,可转思如此一来,事情岂非不言自明,毫无转圜余地么?她母子纵有千般不是,终究是患难与共的嫡妻爱子,此生又怎可轻易舍弃。况又虑及今日弄至这般地步,自家亦未尝无过,若当日不因一念之仁收纳郑氏贱人,则未必生此变故。故而高欢当下思来想去,只得权且忍耐,且待三思之后,再作计较。

如此边思边行,一时心乱如麻,稀里糊涂间,不觉到了“归云轩”外,尔朱英娥的寝处。稍一犹豫,已有婢女瞧见,连忙来拜。尔朱英娥听得语声,当然立时趋出迎迓,殷勤延他入内。

当此际,高欢心烦意乱,因思伊人冯绮夜此刻必在照料娄昭君母子,自己若去找她,她生性纯善必为那逆子说情,届时听也不是不听也不是,定将左右为难;而韩轻临盆在即,却也不好添她烦忧;至于其余诸女,柔顺或者有余,知心未免不足;值此愁思难解之际,倒或可在这位昔日国母身上寻些慰藉。

待入内坐定,高欢余怒未消,仍是一言不发。尔朱英娥也是聪明过人之辈,娄昭君、高澄母子遭责,她早已探知,当下鉴貌辨色,当然知他心病所在。却见她此刻眼波一转,轻飘飘趋至高欢身前,屈膝拜倒,柔声道:“我王勿忧,妾新学一高车舞,可巧略有小成,今日愿为我王献上,聊助酒兴。”

高欢此时本无心乐事,只是听得“高车舞”三字,不由忆起乃妹,便即颔首允可。

尔朱英娥大喜,立时娇声又道:“如此还请我王稍稍闭眼。”

高欢虽不解其意,却也少不得耐着性子勉力配合。待听得一声“我王睁眼可矣”,才又依言而为。当下展眼瞧时,却见眼前丽人一袭紫衣,娇俏可人,旋身而舞之际,恍惚间,一如尔朱文恬生时。高欢心头微喜,忙又细细审视:但见这丽人儿纤手藏于身后,忽而两腿一错,娇躯一低,竟而斜刺里递出一对做工精巧的双鸳剑,她冲高欢眨了眨眼,即拧动娇躯,龙游蛇行般舞动起来。

高欢一向只道尔朱英娥乃是男儿脾性,巾帼不让须眉;哪里晓得她竟也有这等能耐,灵动柔媚之处,几乎与乃妹不遑多让,故而当下暗暗惊奇之余,也不由得暂将烦恼抛过一旁,一意观赏起来。

尔朱英娥见高欢似乎来了兴致,也觉兴致勃勃,随即使出浑身解数,越舞越酣。一时间,但见她辗转挪腾,身轻如燕,剑下更是迭走奇招,花样百出,惹得高欢一时性起,竟不由自主下座与她对舞起来。尔朱英娥不禁心花怒放,忙递过宝剑,与眼前伟男子当今大丞相效仿起了双鸳戏水,鸾凤比翼。

不多时,两人兴致越来越高,不觉浑然忘我。尔朱英娥顾不得香汗淋漓,即趁一个对剑向天的工夫,顺势倒于高欢怀中。

高欢一揽而起,即收剑落座,轻轻叹道:“卿有此技,真可谓女中英豪也!”

尔朱英娥听得此语,即向他眨眼一笑,戏谑道:“当真么?未知比诸舍妹如何?”

高欢听得一愣,旋又疑惑道:“卿何以知晓我曾观恬儿跳高车舞?”

尔朱英娥听罢,小嘴一撅,嘟囔道:“恬儿恬儿,唤得这般亲热,就不怕妾心生醋意么?”

高欢听得此语嗔中带酸,不由轻笑道:“如此我且唤卿‘娥儿’便了。”

尔朱英娥忽地“噗嗤”一笑,旋又意味深长地道:“今得我王一笑,妾不胜欢喜。还乞我王万事勿忧,否则徒增伤感,反易衰华颜呢!”

高欢蓦听此语,顿觉熟悉非常,猛地忆起这岂非正是昔日自家安慰她所言么?她今日返报己身,巧宽己怀,倒难为她如此有心了。一念及此,便也柔声应道:“我昔日之语,卿犹未忘却么?”

尔朱英娥赧颜一笑,又含情脉脉地道:“我王片语温存,妾永怀感念;妾点点滴滴,只怕日后我王再遇旁人,便忘得一干二净呢!”

高欢听她语带幽怨,情恳意切,不由大起感激,当即便暗叹一声,徐徐道:“卿且宽心,忘恩负义,孤所不齿。今生今世,必不相忘!”

尔朱英娥闻听此语,当然满心欢喜,遂唤婢女抱来高浟,呈上便膳,与高欢亲亲热热享用起来。

高欢见得眼前情形,心中渐起暖意,稍将日间不快减却许多。

却说冯绮夜在菁华堂照料娄昭君母子,一时难以抽身,也无法去寻高欢。待这厢稍稍安顿,却接碧荷来报,说是相王往尔朱英娥寝处去了,冯绮夜自然不便轻去打扰。待至天晚,侍女仍不见高欢出来,显见是已然留宿于此,无奈之下,唯有另觅良机向心上人进言了。

高澄此时虽痛不可当,但心中焦虑却更胜皮外苦楚。好容易缓得一缓,便向冯绮夜央告道:“佳人姊姊,澄儿罹此大难,还乞佳人姊姊搭救,澄儿必将永感大恩,粉身报德。”

冯绮夜见得他惶恐惊惧之状,芳心大为不忍,连忙柔声慰道:“澄儿勿忧!此事姊姊必将竭尽所能。只是相王如今对我也避而不见,是以还须稍安勿躁,待姊姊再为设法。”

高澄立时就要作势欲拜,口称:“澄儿拜谢佳人姊姊……”说着面上忽起愧色,竟又低头呜咽起来。冯绮夜忙又将他扶住,温言安慰。只是这哭声惊动了娄昭君,但听一声声嘶力竭的“夫君,相王”,她已翻身坐起,一时间披头散发,双目涣散,全无昔日威严气象。

冯绮夜更觉芳心大恸,忙奔至榻前,将她扶住,柔声宽慰道:“王妃万勿耽念,妾料此事必有转圜。况相王为人,王妃岂可不知?待他怒气稍解,定然回心转意哩!”

闻听此言,娄昭君才稍稍清醒,当下呆呆瞧了冯绮夜半晌,猛又俯身拜道:“我母子身家性命,便全托于绮夜妹妹了!昭君在此拜谢!”

冯绮夜连忙挽住,星眸一转,柔声又道:“王妃万勿如此,绮夜如何敢当。依妾之见,此事挽回倒也不难,但不知相王故交大臣之中,何人最相亲昵?”

话音未落,却听她母子异口同声道:“若论亲昵,首推司马子如。”

冯绮夜见她母子同心,甚是欣慰,即颔首道:“既如此,还请澄儿勉力手书一封,央他来此,则此事定可无虞。

她母子闻言当然大喜,忙又极口称谢,冯绮夜少不得又自谦了一回。当下即命婢女寻来纸笔,由高澄勉提羊毫,书曰:小侄命悬一线,还岂世伯速速来此,巧为搭救,迟恐生变,万望世伯察之!小侄高澄顿首谨拜。

书讫,即命左右心腹飞马邺都,向他求援。

信使一出,这厢才稍觉安心。只是一连数日,高欢皆在尔朱英娥处,别说其余众女,就是冯绮夜也难得见上一面。相府立时传出风言风语,说是将废黜高澄世子之位,立第五子高浟为嫡。娄昭君母子更加惶恐,连高洋平素混混沌沌,全似不晓人事,此际竟也日日至母亲兄长处探视,极尽孝悌。

高澄素来不喜这位其貌不扬的二弟,此番见他在自己身前端茶递水,忙前忙后,也不由生出些许好感。只是高洋痴容不改,涕痕依旧,却又多少令人哭笑不得。

还有三弟高浚,此时年方五龄,虽非一母同胞,却也偷偷过来探视问安,一口一个“大兄安心将养,浚弟改日再来”,高澄听在耳中,犹觉感怀颇深。

好容易到得第五日,终于接报司马子如抵达相府,求见相王。

高欢向以军政要务为重,况子如乃是心腹故交,自然立时传召。司马子如进得府来,还未见礼,高欢已含笑将他挽住,携手入内用膳。相王既有盛意隆情,司马子如也乐得叨惠。

席间,司马子如又将邺都政事循次禀来,道也详尽备至,格外周全。高欢含笑而听,因彼厢种种,几乎都在掌控之中,是以也并无多少特别嘱咐。

直至宴席散去,司马子如又扯了许多闲话,仍是絮絮叨叨,无休无止。高欢已窥其意,只是当下并不点破。

转眼时已初更,高欢便命他歇息,这时忽见司马子如嘿然一笑,叩首道:“下官愿拜过娄妃,再遵王命,否则礼数不周,夜不安寝咧!”

高欢听罢一阵默然,自思子如并非外人,倒也可明言无妨。于是眉头一皱,即将高澄悖逆,其母失察之事简述一遍,临了,不禁长叹一声,神情大是落寞。

不料司马子如至此微微一笑,竟向他附耳道:“实不相瞒,孽子消难,亦奸子如妾,家丑不宜外扬,只可代为掩饰。况娄妃系我王结发之妻,从前倾心助王,历尽艰危。我王在怀朔时,触怒镇帅,受杖伤背,娄妃昼夜守护,目不交睫;后避葛贼,同走并州,沿途劳顿,日暮履穿,娄妃又亲燃马粪,代为制靴。此等恩义,怎可忘却,今日男婚女嫁,相安已久,更不宜为一妇人,自伤和气,况婢女之言亦未必可信咧!”说罢,即含笑瞧着高欢。

听得此语,想到昔日种种艰危,爱妻般般好处,瞬间又皆浮上心头,高欢当下顿觉方寸之间酸酸涩涩,莫可名状,遂敛容语道:“卿言未尝无理,但若事实俱在,却是难以轻恕!”

司马子如见状忙不失时机地道:“不若待子如询问情伪,再作计较。未知相王意下如何?”

高欢内心,对于爱妻实有千种眷恋,万般不忍,只是为了男儿颜面,犹有顾忌。至此自思别无他法,自然借坡下驴,就势允诺。司马子如大喜,立时拜谢而去。

高欢见状不禁苦笑一声,对着老友远去的方向出起神来。正在遐思,却蓦见门帘一挑,冯绮夜轻移莲步,已然翩翩而入。伊人到得近前,又从容拜倒,幽幽地道:“妾未经相王允可,擅自闯入,还乞相王降罪!”

高欢见伊人骤然生分起来,顿觉不是滋味,不由心中一酸,连忙扶起道:“绮夜何出此言?欢因近日心中烦闷,神情恍惚,是以不敢相见,别无他意,还望卿卿万勿见怪才是!”

冯绮夜见心上人这般神情,也不禁心生怜惜,当下即微蹙秀眉,幽幽又道:“欢郎之忧,亦牵绮夜之忧。连日来但乞一见,聊为宽解,亦别无他意哩!”

高欢见伊人娇颜凝愁,玉容锁幽,虽仅数日之隔,却已憔悴不少,于她虽无损风华,于己却大为不忍,是以一念及此,更陡增几分自责,不禁歉然道:“此番累及卿卿,孽子实属可恨,欢亦难辞其咎。”

不料语声未了,已被伊人纤手按住唇际,但见她大摇螓首,幽幽又道:“欢郎此言差矣!古人云‘同声相应,同气相求’,妾既委身欢郎,自当忧欢郎之所忧,急欢郎之所急,舍此别无他图。况天下至亲,莫过父子夫妇,实不宜有人我之分,今昔之别哩!”

听得此情意绵绵之语,高欢顿如醍醐灌顶,幡然醒悟。当下再瞧伊人,但见她美目流波,似企似盼,更觉又悔又愧,又爱又怜。于是连忙一把将她揽过偏,紧紧拥于胸前,且抑声道:“卿卿苦心,欢已知矣。”

冯绮夜至此也觉芳怀大慰,在心上人怀中依偎片刻,欣然又道:“妾险些忘却一事,午间曾为欢郎烹得理气汤一盅,此刻犹温,这便端入饮了罢。”

高欢闻言大为感动,忙颔首应承,却听伊人娇唤一声,清莺已手捧瓷盅,飘然而入。他二人连忙分开,不禁俱有些儿难以为情,清莺放下瓷盅,吃吃一笑,立又轻轻退出。

继而一尝之下,但觉此汤香中带甜,甜中有涩,入喉之后,却是顺肠即下,回味无穷。高欢不禁叹道:“夏有忘忧饮,冬有理气汤,昔日曹孟德所谓养怡之福,应不外如是罢!”说着,即以勺相分,喂与伊人,冯绮夜至此也一抿檀口,欣然笑纳。

再说高澄正在室中焦躁不安,忽听得脚步声近,立时浑身一紧,哆嗦起来,待见得来人是那和蔼可亲的司马子如,顿又稍感镇定,将悬着的心放下大半。方欲开口见礼,不料对方劈头便是一句:“男子汉大丈夫,何故畏威?竟甘心自诬!”

高澄本极是聪明伶俐,一听此言,立知机窍所在,忙敛容蹙眉,哀声拜道:“小侄遭人构陷,蒙受不白之冤,还岂世伯明察,代为洗刷冤屈,小侄感激不尽!”

司马子如当即亲自将他扶起,正色道:“世子有何冤屈,还请细细道来,待老夫查明真相,若果系子虚乌有,自当还世子清白!”

高澄闻听此言,更觉底气十足,遂抬袖一抹眼泪,将那委屈情态作得十足,才忿忿说出前番因秀、朵二婢偷盗玉钗,自己曾略施惩戒,想是对方因此怀恨在心,伺机报复;而那银儿与她二人素来相善,故也从旁添油加醋、煽风点火。临了,尙面带无辜,长叹一声道:“不意贱婢歹毒若斯,小侄稍有得罪,竟这般设计陷害!”

司马子如听得不住点头,至此恍然道:“原来如此!夫子曰‘天下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诚至理名言!刁奴欺主,天理难容,世子放心,老夫定当还世子一个公道!”

说着即命左右立传秀、朵、银三婢,三婢片刻即来,一见高澄也在,统皆面面相觑,略显惊慌失措。高澄冷笑一声,却听司马子如率先发难,厉声道:“大胆刁婢!见了主人还不跪下!可见平日骄纵成性,目无尊长,已是习以为常!老夫且问尔等,前番尔等偷盗玉钗,世子曾略施惩戒,可有此事?”她三人经此一吓,早已伏在地上抖作一团,那秀、朵二婢不意此刻翻出旧账,一呆之下,又不好狡辩,只得嗫嚅颔首称是。

司马子如听得此言,立又猛地一拍案几,声色俱厉地道:“好个刁婢!尔等便因此挟嫌报复,诬告世子,令他蒙受不白之冤,是也不是?真真胆大包天,罪不容赦!似尔等这般无君无父、无法无天之辈,岂尙有是非之心,善恶之念!来呀!将她三人与老夫拉出去关作一处,听候相王发落!”

她三婢听得此连珠炮般的喝问责骂,更吓得魂飞天外,欲待辩解,相府家丁早已一拥而上,将她三人连推带搡押解而出,却哪里还容她再作丝毫申诉。

高澄在一旁瞧得这出好戏,大喜之下更不由得暗暗发笑,对司马子如的老辣手段很是叹服。但常言道“世上万般机与巧,事事触类可旁通”,眼下对方已是顺风扬帆,自己却也应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一念及此,连忙稽首道:“世伯明察秋毫,小侄万分佩服!只是她三婢虽犯此大过,但念在主仆一场,还乞世伯禀明父王,从轻发落。”

司马子如闻言猛一回头,也不由对这位少年世子刮目相看,当即捻须微笑道:“世子过奖!此事本无中生有,老夫稍作梳理,何足道哉!只是世子生性宽仁,这才令刁婢有机可乘咧!”

高澄听得愈觉有趣,也即煞有介事地道:“世伯见教得是!小侄记下了!”

司马子如哈哈一笑,道声“岂敢”,即快步往报高欢去了。

而高欢此际正在重光堂与伊人静候佳音,听得司马子如所报,当即解颐叹道:“非卿明断,几误我儿深矣!”说着,立命传娄昭君、高澄入见。

她母子蒙此大赦,当然欣喜异常,立时一步一叩首,赶来拜谒。一见高欢之面,她母子二人早已抽抽噎噎,泣不成声。高欢瞧见她母子二人憔悴模样,心中一酸,也不禁潸然泪下,遂将她二人一左一右搂至怀中,稍作抚慰。

众人见得他夫妻父子相拥而泣,统皆不由得感慨万千,正待起身道贺,偏又报那秀、朵、银三婢做贼心虚,已畏罪自尽了。

高欢一阵默然,即命摆下盛宴,一来为嫡妻爱子正名;而来为老友故交洗尘。

宴席之间,高欢自斟佳酿一杯,起身至司马子如身前,微微笑道:“今番全我父子,皆出爱卿之力,合当敬卿一杯才是。”

司马子如连忙避席称谢,并举杯一饮而尽,高澄、娄昭君也即起身陪饮。

继而高欢再斟一杯,对着冯绮夜笑道:“绮夜呵护之力,亦是功不可没咧!”

冯绮夜嫣然一笑,忙也敛衽拜饮,娄昭君母子同样陪饮。尔朱英娥此时眼波一转,忽也举杯回头向其余诸姬道:“今日王妃、世子喜与相王冰释前嫌,妾等皆当举杯同贺才是!”说着即率先出列,游、李、王、穆、小尔朱略一犹豫,忙也循次而出,郑大车见无可回避,也只有俯首趋出。

高欢见此情形,心下一紧,不禁颇为不悦。娄昭君、高澄也是大感局促,没奈何正欲起身,却见蓝影一闪,冯绮夜已翩翩而出,对着众女笑盈盈地道:“诸位姐妹且慢,今日王妃、世子病体初愈,恐是不胜酒力,绮夜虽不才,愿忝为代领。”

高欢见伊人出马,顿即欣然道:“绮夜所言极是!尔等还宜稍稍体谅。”

众女听他二人语调一致,口径相同,哪有不见风使舵。李毓儿一向最擅此道,当即笑道:“相王与冯姐姐体贴入微,贱妾等自愧不如,敢不奉命呢!”说着即率先举杯一饮而尽,其余众女见状也只得同饮。

继而李毓儿又斟了一杯,对着冯绮夜屈身一礼,含笑祝道:“今番王妃世子尊体无恙,冯姐姐居功至伟,小妹毓儿在此奉酒一杯,恭祝姐姐芳华永驻,福寿无双。”众女也即依样学样,随声附和。尔朱英娥虽心有不甘,怎奈此时此刻大势所趋,也只好随波逐流,稍事敷衍罢了。

冯绮夜至此淡淡一笑,从容语道:“应尽之责,何敢言功!众位姐妹美意,绮夜在此拜谢!同祝列位顺意安康、福祉绵长。”说着即轻掩娇颜,徐徐而饮。

娄昭君对此番冯绮夜仗义解围,很是感激,待她饮毕,即向恩人遥遥顿首,稍稍见情。冯绮夜当然心领神会,也即略略欠身,微微致意。

而高澄此际对这位佳人姊姊的一颦一笑,举手投足,更是五体投地,直恨不得上前匍匐于地,顶礼膜拜。只是前车之覆犹在眼前,却是深印脑海,不可磨灭。故而还宜勉力忍耐,处处避嫌。

待至夜阑席散,高欢回至嫡妻房中,另有一番抚慰,却也不必细述。

次日晨起,司马子如前来辞行,高欢赐他黄金一百三十斤,以嘉其功;高澄也赠他良马三十匹,以感其德。司马子如欣然拜领,大喜而去。

如是安耽得数月,旧年甫辞,新岁又来。天平三年(丙辰岁)元日,中原大地暂无兵戈,处处龙腾虎跃、歌舞升平。晋阳大丞相府更是张灯结彩,一派节日气象。

高欢与众家眷用罢新宴,因见天日清朗,便也依照晋阳百姓习俗,率众往祭那治乱不改、寒暑莫移的唐叔虞祠。(唐叔虞祠,即今日之晋祠。因西周周成王姬诵封胞弟姬虞于唐,称唐叔虞。其封地在今山西翼城,后来叔虞宗族的一支迁至晋阳,在悬瓮山麓晋水发源处建祠宇,称唐叔虞祠。虞的儿子燮因境内有晋水,改国号晋,因此又称晋王祠。晋祠为纪念晋国开国诸侯唐叔虞(后被追封为晋王)及母后邑姜后而建,为晋国宗祠,是中国现存最早的皇家园林。其中难老泉、侍女像、圣母像被誉为“晋祠三绝”。)

一行抵达目的地,见得祠内古柏森森,遮天蔽日,众人多半赞叹有加,只是草木往往千载不移,人生却偏难得百年,一念及此,高欢不禁暗暗叹息,当下转头去视伊人,果见她秀眉微蹙,星眸凝波,似乎略显幽怨,又似乎心有灵犀。

高欢正欲设法排解,却听伊人幽幽地道:“此间接天地之气,钟造化之灵,故而一草一木,繁盛若斯。愿我王与妾等亲植一株,以荫后世,并纪今日之行哩。”

高欢一听,不由转忧为喜,连称妙极,当下说干便干,即令斛律光兄弟带领亲兵,飞马龙山,寻来幼稚松柏百十株,分与后庭诸姬妾、诸子女,众人欣然领命,便择地各植一株,同念物德。临了,又各作标记,以便来日识别。

回到府中,高欢意犹未足,唯念及伊人性喜桂花,更命人寻来些许桂树幼苗,与冯绮夜在幽兰苑中一道种下数株,以增幽趣。

过得数日,转瞬又是上元,循例放罢河灯归来,众人皆是欣喜不已。高澄、高浚兴致尤隆,更在相府内提灯绕行,相逐嬉戏,且不时将高洋捉弄一番,高演吓上一吓,以为笑乐。

高欢远远瞥见,忽而心中一动,即令左右唤他四人上堂问话。他四人听得父王召见,还道又要挨训,立时一改顽劣之态,敛容肃色而来。

高欢一见四子一本正经的神态,当即微微一笑,温言道:“为父与尔等觅得一物,甚是有趣,今上元佳节,特令尔等一观。”言讫,即命左右取入。

他四人听得父王竟有这等心思,不禁又惊又喜,大感意外,当下更忍不住探头探脑,张望不迭。

可待婢女呈来一瞧,又统皆傻眼,这却哪里是什么新鲜有趣之物,不过一堆乱糟糟的丝麻罢了。

高欢见四子神情,不由得暗暗好笑,唯稍稍忍耐,正色又道:“且限尔等一炷香工夫,将它理顺便了。”

他四人一听,原来是父王巧为考察,如此展示良机,岂可轻易错过,故而一愣之下,立又各思对策,忙活起来。

高澄年纪最长,一时最为镇定,此际眼波一转,即向婢女附耳数语,那婢女面带喜色,立时领命去讫。高澄主意已定,不禁面有得色瞧向三位阿弟。只见三弟高浚、四弟高淹固是东拉西扯,手忙脚乱,狼狈得不成样子;但二弟高洋同样并不慌张,却见他略一出神,立即二话不说拔出腰间佩刀,只抬手轻轻一挥,顿时将身前千丝万缕斩作数段,且毅然决然地道:“乱即当斩,何必费神!”(这即是成语快刀斩乱麻的由来。)

高澄等三人看得瞠目结舌,高欢却是大喜,只是长子之法犹未得知,故而尚须稍作等待。好在那婢女片刻即回,却带来一只火折,高澄此时重又恢复常态,当即执了火折,以丝麻相就,那纠缠处一遇炽热,立即化解,一束旧麻倒也整齐如新。

高欢至此便拍手笑道:“我儿皆可停矣!澄儿、洋儿之法各有所长,亦各有利弊,优劣只在伯仲之间。浚儿、淹儿此番平淡无奇,却是须向两位兄长多多看齐!”

高澄听得父王夸赞,当然欣喜,只是与那流涕二弟只在伯仲之间,未免引为小憾;当下用眼斜觑高洋时,却见他一吸长涕,目中有光一闪而过,霎又恢复痴状;高浚应承之际,神色也有些不以为然。高欢看在眼里,并不多言,即命他等退下歇息。

过得数日,高欢亲自巡视晋阳城防,见得彭乐一脸呆笑,忽又心生一计,当即向他附耳嘱咐数语,立又打道回府。

不多时,兵士慌慌张张来报,声称彭乐造反,正向东城偷袭而来。高欢闻听此讯,假意眉头一皱,顾语高澄、高洋道:“现有蟊贼进犯,我儿可与为父破敌否?”

高洋一听,当即快步趋出,斩钉截铁地道:“洋儿愿乞精兵五百,生擒此贼,献与父王!”高欢正欲嘉许,却见高澄略一犹豫,也不甘落后,拱手拜道:“但凭父王吩咐,孩儿无所不从!”

高欢假意大喜道:“澄儿、洋儿既有此孝心,为父自当成全。”说罢,即令他二人各领一千精兵,分出东南二门御敌。

高欢待他二人领命去后,自又登内城高处观望:但见高澄率众出得府门,迅即登上城楼,瞅了瞅城下形势,即令勒兵严守不出,唯用弓箭迭射。而高洋领兵一到南门,即出城包抄而去,见得彭乐军,立时挥众大呼“杀贼”,冲将上去。彭乐乃是奉命佯攻,至此当然准备缴械投降。哪知高洋性起,当即提了一把利剑,飞身冲上,彭乐一见,吓得魂不附体,连忙抱头鼠窜,大声呼救。

欲知后事如何,且容下回交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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