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巧第三十日上,忽闻报贼众已撤至东门外三十里处驻扎。得悉此点,高欢剑眉一舒顿即有了计较。立时传令段荣、娄昭等引五百讨贼军奔至大青山下一处深谷埋伏,且密密嘱咐一番。同时命孙腾由西门潜入,联络贺拔父子首尾夹击。他自己则亲率三百老弱前去搦战。
众人当下依令分头行事,自不需多言。却说高欢引众一路扬尘塞道,不消半个时辰,已然奔至贼军营前十余里处。其时早有贼哨探知,几个贼将立时引着大队人马呼啦啦排将出来。高欢远远见得贼子数目甚众,心下大喜,立令身后补给队停下脚步齐声呐喊,他等体魄虽则欠佳,不想狂呼乱吼起来声势却是惊人。
众贼听得震天价响,又见烟尘塞道,一时不辨虚实,是以愣愣瞧了半日也未敢贸然出击。高欢心下更喜,于是抬手一挥,喊声立止,接着便单骑跃出,扬戈一指,朗声喝道:“贼子鼠辈,尔等何物统军?可敢上阵与某贺六浑一较高下否?”
话音甫落,敌阵中央一黑脸黄须大将已拍马闪出,嗷嗷怪叫道:“爷爷卫可孤在此,黄口小儿休得猖狂!”说着一夹马腹,立时挺矛直冲而来。
高欢冷笑一声,并不动作,只瞧准来势轻轻勒马横向一冲,那卫可孤顿即扑空。待此子好容易收住身子回头看时,却见对方依然一动未动,这下不由激得他恼羞成怒,忙又奋矛欺上。
高欢见他此番似乎已然学乖,竟不直刺向己,而是稍带虚晃。当下不由暗骂一声“好个滑贼!”立也使出看家本事,侧身一翻倒挂马腹,趁着对方一个愣神,又闪电般挥戈向他长矛一带,那卫可孤立时持矛不住,兵器堪堪便要脱手。
不料此时高欢忽地翻身而起,并不急于攻击,止哈哈大笑道:“竖子不过如此,某家饶汝不死,快快回阵换人再战!”听得这话,众补给军士哪还忍耐得住,顿时哄然大笑开来。
那卫可孤却显见不曾受过这等羞辱,一时间黑脸发紫,紫处胀黑,当即狂叫一声挥矛又来。众人忙抢声呼道:“主公当心!”
高欢心知眼前贼子已然怒极,当下也不敢太过大意,忙舞动长戈,迎了上去。但听“当”地一声巨响,双方兵刃已然相交,撞出一丝耀眼银光,两厢俱不由暗惊对方好劲的力道!是以皆奋身架住,一时却也难解难分。
这般僵持了半晌,高欢看看火候已到,忽地眉头一皱,假意支撑不住,瞅个空当撤戈便走,同时口中大呼“快退”,尉景、蔡俊见状急忙引军向南飞驰。
那卫可孤还道是真个挽回颓局,顿觉颜面有光,神采飞扬,又哪里肯依。故而也即晃矛一挥,叫嚣道:“还不与某速速追击,若轻易走了那贺六浑,唯尔等是问!”众贼军见主帅似乎反败为胜,又这等意气风发,一时无不欢跃异常,纷纷冲锋向前。
只是高欢所部皆系轻装上阵,行动之间自然便捷自如,而贼军人人甲胄在身,奔将起来却甚是吃力。可欲待扒了那身沉甸甸的劳什子,一来那玩意儿多少值点银两委实有些不舍;二来又怕犯了晦气触了主帅的霉头,于是乎只得咬牙抗着。
而那卫可孤一心要捉高欢解气,更是冲得一往无前。可每每眼见便要追上,总是关键时刻差着一线距离。奈何出营之际仓促得很,随身偏又忘携弓矢;而兵刃长度委实有限,总是够他不着。更兼高欢时不时百忙中飞出一箭,巧为撩拨,虽未尝中的,却直恨得那卫可孤牙根痒痒。
不多时高欢等奔进前方一处山谷,转眼便已不见。贼众还在犹豫,偏那卫可孤正在气头,又如何肯轻易罢手,于是当下略一迟疑还是勒众奔了进去。
待进得大半,抬头只见谷中草深木茂,阴气森森,贼众不免有些儿心慌神怵。两腿正在打颤,突见草木一分,人影一闪,四下里喊声骤起,团团火球、滚滚乱石顿如流星坠来,霎时间谷底顿成火海。
高欢立马山头只听得谷中惨叫声声,此起彼伏,久久不绝,心下不禁一阵恻然……但敌我交锋事关存亡,又岂容丝毫心慈手软?是以方寸之间虽不免抗争,还少不得指挥段荣、娄昭引军封锁山谷出口,将那妄图逃出生天者一阵射杀。
约摸大半个时辰后,两三千贼军已然伤亡殆尽,只不见那卫可孤。高欢道他已死,便重又引军直奔贼寇大营而去。岂料行至半途,却见一骑急急而来,细瞧时,来者黑黑瘦瘦不是别人正是孙腾。
高欢心知有异,当即抬手示意大众暂停。孙腾驰至近前,不顾气喘如牛,连声道:“主公不可前往,那贺拔父子死活不信不肯出城,属下辜负主公所托,甘领责罚!”
高欢闻言轻叹一声,只拍拍孙腾肩道:“龙雀勿须自责,此番怪不得汝!”说罢只得收军而返。
众人因那贺拔父子浪费如此破敌良机,统皆恨恨不已,唯段荣一直默然。高欢瞧在眼里不由暗暗嘉许,只是当下却不多言。
是夜,高欢早早安排军士在各路口轮流值守,以防贼寇不甘失利卷土来袭。待到归寝倚榻,思及日间种种, 五内几度倒腾,身躯几番辗转,竟而好一歇无法成眠。无奈之下索性披衣而起,出门径往后山而去。
其时序值新秋,但见一轮明月孤零零挂在天边,山坡间树影摇曳,阵阵夜风吹得人脊背发凉。高欢信步走来,不由更添一丝惆怅,遂忍不住掏出怀中锦帕,就着清冷月色怔怔出起神来。
正在绮念难禁,忽闻身后簌簌作响,有人轻轻叹道:“好生清凉的月色呢!”
欲知此人为谁?且容下回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