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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门吹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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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4/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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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北朝之神武大帝》连载

第一十六章 第十六回 阴阳隔忍泪诓凶徒

  本回诗曰:

  别后总道会有期,谁知前言成永忆。

  从此阴阳路不通,梦里相寻悔已迟!

  话说高欢接到洛都消息,顿即大惊失色,几乎一时难以置信。却是尔朱荣数日前采纳麾下谋士建议,一时性起,带领千余轻骑径直入都,意欲再行废立之事,殊不料竟然中了皇帝元子攸的埋伏,被他所杀,同行元天穆等三十余人,无一幸免。

  原来,自尔朱荣剿灭元颢、陈庆之,被封为大丞相、天柱大将军后,风头更是愈来愈盛,而他本就个性强硬张扬,行事往往盛气凌人,霸道无匹,无人敢撄其锋。加上前番河阴之变,在陶渚屠杀文武百官千余人,弄得朝野上下个个畏惧,人人自危,洛都舆论背地里几乎将他传为杀人不眨眼的大魔王。因此,那元子攸虽然坐上皇帝宝座,却完全好似提线木偶一般,若他是个懦弱之辈倒也罢了,完全可以得过且过了此残生,怎奈元子攸外愚内明,秉性刚强,初登位之时虽然唯唯诺诺乖觉非常,但时间一长,又觉自家天下岂能甘心处处受制于人。于是乎,他自从大婚以来,一直暗中积蓄实力,联络人手,意欲将他这个嚣张跋扈的岳父大人除之而后快。先前河间地方豪杰高敖曹,就是被他任命的直合将军(类似于护卫队长),只是高敖曹虽然勇猛无匹神功盖世,奈何甫一行动就被眼线告发,尔朱荣先是将他免去官职,然后更用计捉到晋阳,关了起来。

  元子攸此计不成,很是懊恼,偏生他又是个犟直性子,不肯服输,此后尔朱荣诸多任命,他一概不予配合,作为报复。尔朱荣何等脾气,一怒之下,竟亲自勒兵入都,兴师问罪,意欲将他废去,另立他人。

  元子攸见尔朱荣气势汹汹,来者不善,很是惶急。偏巧他有个同宗族叔城阳王元徽,此人乃是个一心只求富贵,半点不甘寂寞之辈,这时便不失时机向他煽风点火,出了一个阴招:效仿那东汉末年王司徒诛杀董卓,刺杀尔朱荣。同谋的还有一位当朝大才子,唤作温子升(此人是北朝三大才子之一,后文有精彩表现,另外两个分别是邢邵和魏收),此子担任中书舍人,一向忠于朝廷,不仅文章妙手天成,还很有胆色,颇具国士风采。几厢一合计,决定先稳住尔朱荣,再于明光殿设伏兵,用计诓骗尔朱荣、元天穆入宫。

  尔朱荣在洛都的从弟(从弟即堂弟,从姐从妹即堂姐堂妹)尔朱世隆、尔朱度律等毕竟不是死人,早就探知皇帝的阴谋,他俩本待亲自向大哥言明,奈何尔朱世隆一向胆小如鼠,名声在外,尔朱度律又夙来风风火火,做事毫无章法,他俩为此都没少挨尔朱荣责骂,从他俩口中说出,大哥势必不信。焦急之下,还是司马子如建议采用匿名信的形式告知,尔朱世隆别无他法,当然采纳。

  怎奈尔朱荣此时因军功太盛,已经极度膨胀,几乎到了上天下地目无余子的地步。就连晋阳庆功宴之时,高欢见元子攸使者神情古怪,曾出言提醒他主上恐有二心,不可不防,他都未尝认同,何况其他人乎!

  果不其然,尔朱荣接到一接到告发皇帝的匿名信,立即就猜出是他那好弟弟的手笔,当即大笑道:“杀我?可笑之极!本座这就入宫会他一会,倒偏要看看普天之下,谁敢动手?一点风吹草动就吓破了胆,不问可知,这定是世隆这怂包的作风。”

  于是,尔朱荣立即怒气冲冲带领数十轻骑直入含章殿,一见元子攸,劈头就问:“听说主上要杀本座,可有此事?”

  谁知那元子攸只略微一呆,立即不答反问:“朕也听闻天柱此番进京,意欲害朕,未知真假?”

  尔朱荣不料他如此对答,一时竟愣在当场。偏那温子升、元徽当时俱在,此刻一个一本正经,一个嬉皮笑脸,俱是异口同声,说什么“此定系小人离间之辞,实不知从何说起!还请天柱与主上君臣一体,万勿中计。”

  尔朱荣虽然不信他这等鬼话,但怎奈这几人俱是巧舌如簧,自家一时语塞,竟说他不过;欲待强行发火,又自觉颇显理亏,无奈之下,只得冷哼一声,转身出宫去讫。

  如此一闹,尔朱荣不免放松警惕,元子攸却更加如坐针毡。仅越两日,那鬼马诙谐的元徽又亲来报喜,说是皇后临盆,诞下一位皇子。尔朱荣当时正在与元天穆对战双陆(一种棋类游戏),一听爱女产子,自己做了外公,那真是天大的喜事(前番他早已知晓,尔朱英娥确实怀有身孕,产期就在眼下),于是一时得意忘形,未及多想,便与元天穆双双入宫。

  谁知这一去,等待他的,不是爱女与外孙,而是明光殿埋伏数百的勇士和杀手。而甫一身处险地,嗅觉敏锐的尔朱荣已经意识到事有蹊跷,奈何为时已晚。擒贼擒王,他本挺身上前欲直接控制皇帝,却不料元子攸早已恭候多时,当下抬手就是一刀,正中对方胸口,顿时鲜血狂喷,无可挽救。

  可怜一代天骄,用兵如神的天柱大将军尔朱荣,就这样结束了人生征程。他到死也想不到:区区一个元子攸,他最为轻视的人,竟然真的敢,真的能要了他的老命!

  刺杀得手之后,元子攸听信元徽之策,声言只诛尔朱荣、元天穆等人,其他一概赦免,幻想凭借这一纸大赦天下的圣旨即可令尔朱氏党羽树倒猢狲散。可惜的是,他这一招完全失效,几乎没有人理会,连最为懦弱的尔朱世隆都不肯买账。

  尔朱世隆听闻大哥死讯,本来慌不择路,已然出逃,但才跑出河阴,又被司马子如煽动,便调转枪头,重新进攻洛阳。只因元子攸诛杀了传说中的大魔头,都中军民人情振奋,个个争先,所以凭他俩的本事,一时半刻,委实拿不下来。于是,他俩又连忙向北叛去,一路向晋阳、徐州求援。

  众将听得此报,一时惊疑未定。高欢强自定下心神,谕令再探,为防哗变,当即传令三军,不得听信谣言,无令不得妄动。

  未几闻报尔朱兆从晋阳发兵十万,已与尔朱世隆军会合,两厢一合计,居然奉立太原太守长广王元晔为主,尔朱兆官封大将军,世隆亦得拜尚书令。随后传檄四方,尔朱仲远(徐州刺史)也从徐州起兵响应,现几路兵马形成雷霆之势,俱已剑指洛阳。只有那首鼠两端的尔朱天光在关中长安采取骑墙之术,坐观成败,两方讨好(前不久尔朱天光刚被尔朱荣派去剿灭关中贼寇,贺拔岳、侯莫陈悦为其左右副手)。

  高欢长叹一声,当即召集诸将会商进止。

  段荣率先言道:“天柱大将军(尔朱荣)为人狂放疏忽,因此遭致飞来横祸,虽然事出意外,却也暗合因果,还请主公节哀顺情!当前,尔朱氏契胡大军与朝廷大战在即,朝廷力量弱小,必败无疑。只是尔朱兆夙来胆大妄为,暴戾狠辣;尔朱世隆又一向毫无主见,胆小怕事;至于尔朱仲远、度律等更是贪得无厌、鼠目寸光之辈,尔朱天光虽然狡诈,却不能完全为他所用,他等此番挟怒而来,即便侥幸得胜,我料亦必然酿出更大祸端。眼下何去何从,还望主公定夺,属下等誓死追随!”段荣话音一落,众将纷纷附和。

  高欢心下沉吟,尚未置一辞。正在此时,忽有小校入报,城外窦姓将军引数百人来投。高欢大喜,立即暂停此会,并率众将亲往迎接。

  出得城门,果然远远便见一队人马鱼贯而来,有四骑行在最前。定睛一瞧,自左至右分别是窦泰、斛律金、库狄干。还有一位身作道袍,铁冠短髯,却似曾相识,再细细一看,猛忆起不是那洛都巧施援手的潘乐是谁。他几人身后更有大批精壮兵士,观之不下四、五百人,俱也是精神抖擞。

  到得近前,窦泰等即引着众军士立时下拜,众口同声“参见主公”。高欢忙也下马相扶,微笑道:“诸君远道而来,贺六浑欣慰之至,都快快免礼罢。”

  众人方才起身,却听潘乐道:“贫道等这一天好久了,今番终是得偿所愿,主公风采却更胜当年呢。”

  众将闻言齐齐大笑,高欢也微微笑着,与他击掌示意。两厢见礼已毕,遂携他四人与众将一道回城,为大伙儿接风洗尘。只因尔朱荣新丧,便摆了素宴,一切从简。

  食将近半,众将又将现下局势提起,他几人也很是赞同段荣先前之言。高欢心中何尝不是早有计较,只因身受尔朱荣之恩实不可转瞬忘却,是以未置可否。今见众将同心同德,这才略感释然。此宴过后,即携众将与高澄白衣素服备了果品酒水,同往荒山朝洛都方向遥祭尔朱荣。一番知遇,至此人鬼殊途,高欢不胜唏嘘,众人也都默然。

  此番事关重大,焉有坐视之理。高欢当机立断,先遣孙腾前往侦悉详情,同时留段荣守城,自己亲率一千骑兵前往洛都方向,伺机而动,相机行事,窦泰、斛律金二将随行。

  本道是朝廷也有十余万大军驻扎洛阳附近,或可勉力抵御一阵。岂知那帮竖子皆是无用之辈,才过了三日,已报尔朱兆、尔朱世隆旗开得胜,进驻洛阳。  

  好家伙,果然不出段荣所料,尔朱兆等人入都之后,非但任情屠戮官绅,随意奸淫女子,甚且纵兵至寻常百姓家中大肆抢劫,疯狂掠杀,堂堂洛都圣地,转眼竟成为人间地狱。

  高欢痛心疾首,只恨自家实力未济鞭长莫及,此时竟无法阻止尔朱兆等数十万大军兽行。幸而只越一日,恰又闻报河西酋帅纥豆陵步蕃起兵声讨尔朱兆,正率十万人马大举进军尔朱氏老巢秀容川。

  这一招围魏救赵,端的好棋。那尔朱兆后院起火,岂可不防,当下迫不得已,便只得整军回师晋阳,与他决一死战。

  高欢见机不可失,当即改道向北。唯恐事有不及,便又立刻修书一封,急送尔朱兆,对他晓以祸福利害,略言不应加害皇帝元子攸,徒受弑君恶名。

  哪知仅仅过了两日,孙腾即已返报:尔朱兆辣手弑君,主上业已归西。原来纥豆陵步蕃之所以大举进攻秀容,正是元子攸之前所下旨意。尔朱兆将元子攸带回晋阳,让他命令纥豆陵步蕃投降退兵,元子攸不依,加之接连交战不利,惹得尔朱兆狼性大发,一时性起,竟将他这妹婿皇帝拘往佛寺死,当时随行的另一位妹婿陈留王元宽等人也被他所杀。

  高欢闻听此讯愤不可当,继而蓦地心中一惊,忙问那陈留王妃是否安然?待得孙腾道出“也已被尔朱兆所害”数字,高欢脑中“轰”地一阵晕眩,几乎当场摔下马来,亏得窦泰眼疾手快,连忙探过身子,双手扶定。

  高欢一颗心犹被万箭所穿,整个人半点力气也无,直是伤怀难禁,悲痛欲绝。当下恨不得放开喉咙大哭一场,奈何众将面前,只有稍稍压住,但此时此刻,眼中泪花却早已是闪了又闪,虽然强自别过脸去,却仍然无可抑制地颗颗滚落。窦泰、斛律金俱是明白人,忙劝收军,高欢此刻只顾伤痛,当然依议。

回到晋州府,高欢一直昏昏沉沉,无论旁人如何相劝,俱是缄口不言,犹似着了魔一般。高芸、娄昭君从未见高欢如此,急得不知怎样才好,奈何窦泰等未提原委,因此一时却也并无良策。众将中窦泰、段荣、斛律金虽然稍稍猜到一二,却也是一筹莫展,无计可施。

  伤心了许多时候,待见得众人俱为他焦虑万分,高欢也有些不忍。当下只得强行振作一些儿,开口道:“列位勿忧,我并无大碍。只是眼下须得出去一趟,半日即回。尔等不得跟来。”言罢持了一壶酒,换身白衣骑马又往城西荒山去了。

  众人对高欢之令一向不敢丝毫违背,但又放心不下,还是韩轨福至心灵,突然间言道:“我有法子,既可解主公心结,也不算违令”,娄昭君与众将听他细细一说,这才略略宽怀。

  却说高欢一人又来到荒山,于先前祭奠尔朱荣处再设一个假冢,上书“义妹尔朱文恬之墓,怀朔高欢谨立。”设毕又捡来许多石块,在墓前砌成一个大大的圆形,再将山边的野草野花移了几株,培植其间。

其时冬尚未尽,春意始萌,眼瞧得草芽初发,星星点点,正是万物复苏之机,然而尔朱文恬豆蔻年华,却骤罹大难,真是人生无常,始料未及。眼下这一番萧瑟残頽景象更是引得高欢惹起伤怀,触动愁肠,当下不由狂性一发,即拔出佩剑,恣情乱舞起来。

转而又思数月之前,恬儿关切之言犹在耳,娇俏之态犹在心,总道是人生何处不相逢,谁料前番一别,竟成永诀。如今阴阳路茫茫,天人两相隔,何其悲也!何其痛也!高欢仰天长啸,为问苍天何其残忍!何其不公!情到至哀处,泪水和酒俱洒土丘,却已分不清何处是酒!何处是泪!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得身后隐隐传来女子涕泣之声,高欢心中一喜一惊,莫不是恬儿芳魂悄然归来了?一念及此,遂连忙回头去瞧,却见数丈开外,一女子白衣飘飘,秀发垂肩,随风轻舞,正呜呜咽咽,娇声涕哭。高欢眼前一花,急忙大叫着飞奔过去,一把搂住那女子,且口中喃喃呼着“恬儿”二字。

  正在恍恍惚惚悲喜交集,却听那女子低低地呼唤了一声“高大哥”。高欢立刻惊醒过来,忙扭头定晴细瞧:但见她眉若新月,面似芙蕖,一双大大的明眸红红彤彤,此时此刻,早已是泪珠儿滚滚,莹光儿闪闪,在这清冷晚风中,她额前凌乱的秀发正伴着那一身白襦裙上下翻飞,随风而舞。

  乍瞧之下,怀中女子分明面生得紧,却哪里是尔朱文恬的芳魂。

  正在惊疑未定,却听那女子羞答答地道:“奴家拜见高大哥,高大哥不认得奴家了么?”

  一听此言高欢更觉诧异,再仔细一瞧,却果然又有些儿面善,当下不由得心念电闪,蓦然忆起一个人来:她便是高欢儿时玩伴,韩轨之妹韩轻。

  原来韩轨投奔老友之前,她妹夫也已死于战乱,此番千里来投,有一半为着自己,有一半却是为着自家妹子。前番之所以未能遽然和高欢见面,一来因为顾忌娄昭君的缘故,二来韩轻自己心怀愧疚,是以一到晋州,便暗中接了乃妹,偷偷安顿在十里外暂住,一直不敢相见。

  这次,尔朱文恬遇害,高欢心神大乱,韩轨见窦泰等神情古怪,隐约猜到个中情由,便急中生智,安排韩轻偷偷跟来,劝慰伤痛不已的老友。

  认出了眼前乃是儿时好友,高欢不由得又是惊喜又是难过,当下触动百感,凄然一笑,叹道:“轻妹,汝怎在此地?我贺六浑不是在做梦吧?”

  那韩轻被他搂得十分不好意思,一张娇脸儿本是泪眼婆娑,此刻听得此语,却又立时飞满红霞。

  高欢见她竟连雪白衣衫也被泪水湿了一大半,不禁颇是感动,半晌才叹道:“轻妹从何处来?如何一别多年,哭起鼻子来,竟还是如此难休难止呢?”

  韩轻泪水仍在止不住地流,闻言抽嗑着道:“当年含恨一别,奴家一直无颜相见。今时今日,见高大……哥伤感至此,想到这位恬儿姑娘定然遭际悲惨,心有不忍,因此惹动情绪,还请高大哥休怪,恬儿姑娘休怪”,说着,即向着尔朱文恬的新坟拜了两拜。

  如此单纯之言,真挚之举,仿佛当年情景再现,高欢不由得心下暗叹:我与她虽然一别多年,那当年的贴心妹妹小丫头,如今已经长成了一个至情至性,至真至善的好姑娘,虽仍然有些儿天真,但却可爱得紧。

  一念及此,高欢这才长舒了一口气,叹道:“傻丫头,汝与恬儿未尝谋面,却难得这般伤悲,恬儿地下有知,亦必心生感激,又怎会责怪与汝呢。”

  韩轻听高欢语气亲切,似乎大为羞涩,一时又悲又喜,不免有些不知所措。

  其时抬头望天,已是烟笼四野,暮色初上,高欢便收了泪,拉她起来,像儿时一样,为她略作整理,一齐打道回府。那韩轻似乎慌乱得很,一张俏脸涨得通红。

  娄昭君等见高欢无恙归来,且恢复了清醒之态,都十分欣慰,忙端食递水,留韩轻一齐享用。只有高芸好像仍然有气,见了韩轻,频翻白眼,爱理不理。十余年前之事,似乎至今依然难以释怀。

  如此按兵不动数日,忽报有尔朱兆使者求见,高欢此刻对他已然恨极,只因他一向谨慎,才引而不发,权且召见。

  原来,尔朱兆从洛阳千里迢迢一路向北,好容易急行军至晋阳附近,不免人困马乏,正与那以逸待劳的纥豆陵步蕃遭遇,几番大战,连连败北,眼看无法支撑,窘极无聊,特向高欢求援。

听得“愿与兄长共图富贵,希相助一臂之力”等语。高欢心下暗忖:“此子虽然可恶,但兵力仍然远在自己之上,况且他还有尔朱世隆、仲远等互为犄角,单靠一个纥豆陵步蕃,虽然胜得一时,却难以长久,不如将计就计,暂且依他。”

沉吟至此,高欢即刻对那使者笑道:“汝速速返报大将军,不日之间,我高欢即刻就到。”那使者欣喜无限,立即拜谢领命而去。

众将中蔡俊、尉景、孙腾等不免费解,窦泰却神神秘秘地道:“我猜主公自有妙计,我等且静观好戏罢。”

高欢点头道:“诸位勿虑,尔朱兆虽然丧心病狂,但他此时有求于我,正好为我所用”,语毕与众人相视一笑,倒也毋庸细言。

此时晋州兵力,约有万余,高欢便留一半守城,自己亲帅一半出征,诸将除段荣、娄昭、韩轨、高隆之外,全部披挂随行。其时,段韶年已十六,高琛也已成年,便令他二人跟随段荣等学习军政事务。

安排妥当,大军即出了西门,向晋阳方向挺进。一路之上,又故意走走停停,沿途逗留,加之山高路远,故而好几日才进入汾州境内。

那尔朱兆连吃败仗,再三遣使告急,直到行军至平乐郡,哨骑探知纥豆陵步蕃就驻扎在平乐境内不远的石鼓山,高欢见时机成熟,才命人飞马与尔朱兆联络,约定次日破晓时分,举火为号,一前一后,两头夹击。

继而两厢依计行事,次晨五更时分,那纥豆陵步蕃全军上下尚在梦乡,冷不防嗖嗖箭雨夹杂火光,瞬间营帐化为一片火海,顿时惊得敌众三魂去掉二魄,好容易奋力挣扎夺路而走,却又是后有追兵,前有堵截,欲待觅得一线生机,却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纥豆陵步蕃无计可施,只得一边不迭骂娘,一边脚底抹油,偏生那尔朱兆丝毫不肯将他放过,亲自拍马追赶,堪堪拦住去路。

而这世上若轮单打独斗,依尔朱兆之勇,除了高敖曹、窦泰等,又有几人能敌!因此那纥豆陵步蕃虽有一身蛮力,却是哪里是尔朱兆的对手,只三五个回合,便被尔朱兆一招追魂夺命枪直贯咽喉,了却旧账,往十殿阎君处报道去讫。

待得狼烟散尽,两厢各自计赏论功,高欢正在传令清点兵甲,尔朱兆早已如飞奔来,且喜不自胜地道:“高兄出马,群贼弹指覆灭,当真可喜可贺!大大地妙!”

高欢见他满面春风,似乎得意非凡,当下忆起前事,不免心中微哂:汝叔父唤我为弟,汝却唤我为兄,真是咄咄怪事,奇哉怪也!

当下虽作如是想,口中却只淡淡笑道:“过奖过奖,前番晋阳一别,大将军别来无恙?”

尔朱兆闻言居然也老脸一红,讪笑道:“高兄取笑了,弟一时不慎,几乎被这鸟贼所图,今番幸赖高兄之力,才得荡平呢!”

高欢听得暗暗好笑,面上却依然波澜不惊:“岂敢岂敢!大将军无碍便好!”

尔朱兆立又笑道:“高兄与我本是兄弟,何必如此客里客套,高兄若不嫌弃我尔朱兆粗陋浅薄,且尽管直呼我为弟,如此一来更加亲近,岂不大大地妙?”

高欢心中暗忖:“谁与汝是兄弟?我贺六浑只交豪杰,不认暴徒,却哪来汝这等丧心病狂之徒为弟!”一面想,一面却假意谦让道:“大将军话虽如此,只是名位攸关,我贺六浑又怎好擅自僭越呢?”

尔朱兆见他说得一本正经,连忙又摆手道:“管甚鸟名位不名位,我二人兄弟之情最是紧要,大哥在上,请受小弟一拜。”说着,果然纳头躬身,一揖到底,不但如此,还非要当场撮香设誓,就此结拜。

高欢见他居然动起真格来,不由哭笑不得,此子行径,心中虽然一百个厌恶,只是眼下实在不宜撕破脸皮,还少不得做做样子,敷衍过去。

尔朱兆大喜过望,当下便命人宰了白马,与高欢歃血为盟,结为兄弟。只是这一边虽然一厢情愿风风火火,另一方却是权宜之计、勉为其难。

撮香完毕,尔朱兆又拉着高欢入账宴饮。高欢不便推辞,只得权且依他。

饮不多时,忽有一名小校径直入内向尔朱兆耳语了几句,尔朱兆一听,立时喜笑颜开,一对蜂目放射出异样的光芒,继而又对着高欢嘿嘿一乐,再冲军校大手一挥道:“还不速速与本座带上来”。他一直处处想学乃叔,因此现在不但接手了尔朱荣的主要人马,接替了其军中地位,就连自称和语气都几乎一模一样。

高欢立刻有不祥之感,果不其然,抬眼看时,只见一队兵士押着两位衣衫不整的女子进得帐来。她二人虽然衣裙污秽,鬓发凌乱,但一个照面之间,观其身形,却是一位凹凸毕现,玲珑有致;一位羞羞怯怯,楚楚可怜。

尔朱兆嘿然一笑,喝道:“尔等何人?见了本座,还不速速抬起头来!”

那两位女子闻言浑身一颤,没耐何只得战战兢兢,遵命照办。

当下展眼瞧去,但见她二人一个柳眉丰颐,一个清颊秀额;一个柔中带媚,一个娇弱不堪;一个似雨后桃花,一个如风中雏菊;端的妍丽窈窕,各擅胜场。

高欢不禁为她二人担起忧来,虽说她俩远远比不得冯绮夜的绝代风姿,同恬儿相较也略逊三分,但却因为气质迥异,各具特色,仍是颇具几分可人韵味。

尔朱兆本轻狂浅薄之徒,见了这二位女子,顿时喜得合不拢嘴,遂连忙离座起身,快步来到她二人跟前,大手一揽,左右各搂一人,甚且当场凑过脸去,深嗅二女粉颈酥胸。那两位女子惊恐非常,但显见又大不情愿,只吓得浑身战栗,勉强扭头避让。

尔朱兆怪笑两声,先是抬手掂了掂左侧女子下巴,又狠狠捏了捏右侧女子的脸颊,才回头毫无顾忌地道:“大哥,这两个娇娃非但年轻貌美,细皮嫩肉,而且体味极佳,堪称尤物,看来今晚,我兄弟艳福不浅呢!”说罢又嘿嘿淫笑不止,直吓得那二女浑身筛糠,瑟瑟发抖。

高欢见他这等猥琐下作,言语又如此露骨淫邪,鄙夷之余,心中不禁暗暗犯堵。但眼下情形,若直言相救,又肯定难以奏效。于是乎他眼波一转,便有了计较,当下也即长身而起, 微微笑道:“贤弟真乃性情中人,常言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只是贤弟有所不知,这风流韵事须得情志舒畅为之,才是最美。若仓促野合,味同嚼蜡,却是了无乐趣呢!”

尔朱兆闻言,先是瞪大了双眼,继而大嘴一咧,狂笑道:“小弟从前还以为大哥不近女色,却想不到原来竟是此中高手!妙!妙!真个是说不出地妙!”说着更竖起大拇指,顿得一顿,又挠了挠后脑勺,才继续嘻嘻哈哈道:“大哥高见!只是小弟粗人一个,向来不懂这许多,还不知如何才能情志舒畅呢?”

高欢听得暗暗发笑,面上却正色道:“要想情志舒畅么,倒也不难,只是像贤弟这般性急,若吓着二位姑娘,便容易情志不畅了。”

尔朱兆听得颇是认真,当下猛地一拍脑袋,恍然道:“若非大哥提醒,小弟倒险些忘却,这情志舒畅想必定是要两情相悦的罢?”

高欢听他说出两情相悦四字,心中暗喜,忙点头笑道:“贤弟果然禀赋过人,悟性极佳,正是这个说法呢!”

尔朱兆讪讪一笑,当即松开二女,退后几步,先对着她二人作了一揖,这才一本正经地道:“方才本座一时莽撞,唐突了二位姐姐,还请二位姐姐赎罪。”

高欢见他这般模样,险些儿笑出声来。那二女先是一愣,继而也被他这没头没脑的行为惹得忍俊不禁,顿时将先前的惊恐神情一扫而空。

尔朱兆随即退回座上,先饮了一口酒,以掩饰窘迫,继而才又出言问道:“不知二位姐姐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那二女勉力收住笑意,立刻屈身拜道:“戴罪之身王师利、穆佩玺叩见二位将军。罪妇本良家女子,河东渤海人士,父母兄弟俱被乱兵所杀,不得已流落至此,前两日被那步蕃贼子强抢而去,实在并非自愿。还乞二位将军明鉴。”

尔朱兆摆手道:“既然并非自愿,本座便赦二位姐姐无罪。都起来罢。”

高欢至此方知那位身形玲珑丰腴,颇具三分媚气的,唤作王师利;那模样清秀,带着一身可怜劲儿的,叫作穆佩玺。她二人原来竟然与己乃是同乡,知道了这一层,这便更加不可坐视了。

正思量间,却听尔朱兆长吁了口气,喟然又道:“二位姐姐今日遇着我兄弟两人,也算是今生造化了!保管此后荣华富贵,享用不尽!”。说至此,瞧了瞧高欢,咬牙又道:“我大哥说男女之事需要情志舒畅,两情相悦,却是十分有理。既如此,本座倒有个公平之法,今日我兄弟之中,二位姐姐愿意跟随何人,可自行决定,本座决不阻拦。”

高欢听他说出此言,实在大感意外,这大胆的狂徒,竟然擅自替自己做起了主张,这算哪门子公平之法。待要出言反驳,但思一来方才有言在先,二来若要设法搭救,眼下却似乎别无他法,因此只好生生忍住,闭口不言。

那二女闻听此言,面上顿时又惊又喜,却又有些儿忐忑,略微愣得一愣,还是那位王师利稍微胆大,当即娇声禀道:“将军此言可当得真么?”

尔朱兆嘿嘿一笑,郑重点头道:“本座绝无戏言!”

那王、穆二女听他如此说,犹似吃了一颗定心丸,两人先是互看了一眼,便立时挪动脚步,齐齐站在了高欢身边。

高欢见她二人如此直接大胆,心中不免一惊。

尔朱兆断不料会是如此结局,顿时呆在当场。他本意是王穆二女各选一人,他和高欢谁也不落空。谁曾想他话未讲周全,竟然被这两个伶俐大胆的女人钻了空子,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竟然是为他人作嫁衣裳。常言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尔朱兆虽非君子,但方才当着众人面前已然说出,又岂有反悔之理。

如此呆了一呆,尔朱兆才冲高欢长叹一声,苦笑道:“大哥风采,真是颠倒众生,本座甘拜下风。”

高欢听他语带无奈,料他碍于颜面,必然不至于反悔,于是当下心念电闪,顿即有了计较:“贤弟休要如此,愚兄怎好夺人所爱呢?”

那王师利、穆佩玺听高欢似要谦让,神色顿时又跟着紧张起来。

尔朱兆见状,只得干笑两声,略作掩饰:“大哥哪里话!小弟虽然才识粗浅,却也知晓‘兄弟如手足,女子如衣裳’的道理,天大地大,我二人兄弟之情最大,区区两个女娃,算得什么!来来来,小弟敬大哥三杯!”

闻听此言,高欢心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又有几分感叹,只得与他对饮,王、穆二女在一旁斟酒陪侍。

过得片刻,尔朱兆忽而眉头耷拉,忽而双目失神,神情颇有些儿古怪,如此欲言又止、期期艾艾半晌,才吞吞吐吐地道:“小弟还有一事,要恳请大哥责罚。”

高欢鉴貌辨色,不由心中一动,当下略一沉吟,便道:“贤弟但说无妨!”

尔朱兆猛地大口饮了一盅酒,迟疑半晌,方嗫嚅道:“小弟罪该万死!洛都归来之时,我一时酒醉失手,竟误伤了恬儿性命。小弟知道大哥与恬儿关系非同寻常,因此心中一直忐忑难安,不知将如何面对大哥。今番大哥肯来相助,小弟既万分感激又十分惶恐,还请大哥责罚!小弟绝无怨言。”

高欢听至此,立时牵动心中哀念,痛极怒极,险些就要失态。不禁在心里将尔朱兆暗暗骂了个狗血淋头:“混账东西,恬儿二字,岂是汝这等丧心病狂之徒叫的。汝一来是他从兄,二来既然知道她与我交情匪浅,又如何能下此毒手,残忍加害。此等深仇大恨,岂能宽恕?”

亏得他平日喜怒收放自如,面不改色功夫已是登峰造极,是以心中虽然暗流汹涌,面上却仿佛波澜不惊、若无其事,只长长叹了口气:“哎,实不相瞒,恬儿遇难,前番我痛心之余却曾百思不得其解,汝同样是她兄长,又怎会做出如此有违常理的举动!今日听贤弟之言,才知乃是无心之失,既然事已至此,也只能怨老天不公,恬儿命运欠佳罢了。我贺六浑又岂能为了一个女子而伤了兄弟和气呢?”

尔朱兆闻听此言,立时如服用了仙家还魂丹一般,大喜过望,当下连忙起身,扑通一声跪倒在高欢面前:“大哥大人大量,小弟感激不尽!此刻身边别无他物,就给大哥磕几个响头罢!”

高欢一面扶他起来,一面真个是哭笑不得。只是此时此刻,还仍是只有饰词敷衍,拉他继续喝酒。

如此又饮得一些时候,不觉夜已深沉,尔朱兆忽然调笑道:“大哥今夜有美事,断不可醉了,不如就此散了,早些与这两位美人儿回去歇息吧”说罢,犹狠狠扫了王、穆二女几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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