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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门吹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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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6/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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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北朝之神武大帝》连载

第三十一章 诉衷肠肠断谁人知

本回诗曰:

聆荷居里听风雨,锁幽屏前问尘埃。

绿窗一夜桂子落,可是卿卿入梦来?

话说高澄提拔二人专纠贪赃枉法,一人乃是帐下左丞崔暹,一人则是崔暹好友宋游道。这二人俱系耿介忠直之辈,铁面无私之徒,此番受高澄知遇,自然感激涕零,恨不得粉身碎骨以报大恩。

这宋游道还有一妹,唤作宋闻道,生得娇俏可人,颇有几分姿色,当下便由乃兄牵头,赠予高澄为仆,只因她日夕服侍,尽心尽力,高澄由怜生爱,便将她收入后房,纳为妾室。如此几度春风,不免珠胎暗结,这宋氏更产下一子,高澄一时不敢禀明父王母后,只偷偷替其取名为孝瑜,养在自家后院。

如此一来,宋游道替主子办起事来,愈发尽心尽力,随即,他又将亲弟宋钦道亦由老家唤至京师,引荐当今相王世子跟前,高澄见其诚朴,便令他也在府上当差。

高澄御下,一向讲究公平,此刻见崔暹似乎稍稍吃亏,便命他也引荐一二可用之亲。崔暹为人极为正直,本不愿为此裙带牵扯之事,奈何世子一番好意,实在却之不恭,左思右想之下,便推荐乃叔崔季舒。其时,崔季舒尚在高欢帐下任书吏小职,高澄一封书函过去,立获乃父应允,当即遣他收拾行囊,入邺都效命。高澄亦为其谋得黄门侍郎一职,专职伺察深宫内外动静。

而这崔暹、宋游道上任不到几日,很快便张罗出一个名册,叫作“污吏簿”。这“污吏簿”上,诸如司马子如、孙腾、高隆之、尉景等朝廷显贵俱赫然在列。他二人又派若干耳目,乔装改扮,明察暗访,收集得各种真凭实据,并呈高澄面前,高澄已决计整肃京中贪污贿赂之风,也顾不得什么姑侄之情、叔伯之面,当下少不得咬一咬牙,狠一狠心,令他等如实弹劾。

于是此章一奏,满朝震恐。尉景仗着位殊年高,几乎当场就要翻脸。还是司马子如格外老道,居中调停,拉住他道:“臣等一向奉公守法,此乃奸人栽赃陷害,实不宜轻信。”可他话未说完,高澄即朗声驳道:“铁证如山,岂容狡辩?尔等身为朝廷重臣,虽有功勋于前,亦早已论功行赏。此番躬蹈不法,如若不加惩处,怎可塞万民之口?示公允于众?”

他几人听得此言,顿时面色煞白,欲待辩解,却见高澄抬手一挥,已由斛律光率领卫士冲入殿中,立刻将其冠绶解下,遣送回府。

那元善见被这一吓,顿即六神无主,高澄向他询问意见时,只好期期艾艾应一声:“听凭高卿处置”敷衍过去。高澄轻蔑一笑,自然不去管他,唯有父王面前,还须如实禀明,是以立时遣使赴晋阳奏报。

却说高欢正与伊人在聆荷居中同品忘忧饮,共赏花中仙,忽接邺都急函两道,当下一一拆视,方知一道乃是爱子陈奏惩贪战果;另一道却是司马子如等联名请罪,乞求宽贷。这一瞧之下,不禁惹得他左右为难。思来想去,爱子此番乃是自家授意,只是未免操之过急;而邺都诸贵又皆昔日亲旧,颜面却也稍须顾忌。故而当下略一沉吟,便即手书两封,分付此二厢。

一封大略言道:“儿年已渐长,公等不宜撄锋。司马令(司马子如)、咸阳王皆孤故交,同时获罪,孤尚不得相救,他人自不必论。况尔等若知改过敛行,自不必忧。”另一封则告诫爱子:“世间之事,慎始方可慎终。持之以恒,细绳犹可断木;天长日久,水滴亦可穿石。安邦良策,无非审时度势;文武之道,还宜一张一弛,我儿勿忘勿悖,切记切记!”

去书已毕,他两厢总算是各自领会,好一歇并无动静。谁知过得两月,复又接邺都奏报,说是尉景私纳朝廷要犯多名,论罪当斩。高欢大急,不料姊夫糊涂致此,而爱子执法,秉公无私,却是不好自缚自解。故而此番少不得还须自家亲自出马,替他解围。

匆匆到得邺都,高欢未作片刻停留,立召百官朝议,且当庭言道:“尉景此番虽犯下无妄之罪,但孤非尉景,不得有今日。今愿自行革去大丞相之职,换他一命,未知陛下与列位爱卿可有异议?”那元善见尚未答话,已有数人闪出禀道:“相王功在社稷,辉映千秋。今日特赦区区一人,何必自贬。下官等一片丹心,还乞相王明鉴!”众文武一听,连忙随声附和。元善见还有什么二话,只有顺水推舟道:“相王之言,自当遵奉。但众卿所陈,亦极是有理。朕斗胆请相王从众所请。”

高欢见火候已到,也不再推诿,即依言拜谢,下达特赦令。

甫一散朝,高欢立又赶赴尉景宅中,并命高澄随后再来。尉府迎驾之时,却只有高芸母子率着众仆,并不见尉景。高欢知他脾性,倒也并不奇怪,只是与阿姐一别经年,此番相见,免不得又要大起感触。且高芸一见乃弟,立时又哭又拜,不肯起身。高欢大恸,也不禁潸然泪下,连忙将她扶住,柔声慰道:“阿姐万勿如此,欢弟怎敢当之。”

高芸听得此语,方才勉强起来,又伸手一指掌中丛生的胼胝,且泣且语道:“欢弟今日贵为相王,便忘记我夫妇了么?”

高欢至此更加不忍,忙又慰道:“阿姐此言差矣!欢弟非阿姐姐夫,岂有今日。抚育之恩,教诲之德,若然犹可忘却,则与禽兽何异!”

高芸一听这话,才又破泣为笑,引他去探望尉景,并言尉景此刻回府不久,经此一番折腾,已然病倒。高欢知他多半是心中有气,今番虽犯此案,但自思邺都之中,还没有谁敢动他分毫。

果然进得室内,即见尉景背榻而卧,一动不动。观他形状,全不似身体有异。高欢忙唤一声“姐夫”,高芸也言道:“欢弟探视汝来了,还不快快起来。”谁知尉景竟似充耳不闻,毫不理会。高欢见此情形,即行至榻前,扑通一声跪下地去,泣道:“姐夫,欢弟教子无方,得罪之处,还乞姐夫见谅!”高芸见状大惊,连忙去扶,怎奈高欢并不愿就此起来。尉景听见身后情形,也似有些过意不去,这才转过身来,絮絮道:“杀我时趣耶?”

高欢见他仍然难以释怀,不由更增伤感,忙悲声道:“欢弟岂敢!姐夫如不见恕,欢弟就此长跪不起!”

尉景听得此语,大感无奈,忙也又哭又笑地道:“欢弟贵为当今相王,膝下金贵得很,岂可如此自轻,快快起来。”

高欢闻言忽然童心一起,当下忙挪动膝盖,又拉住他二人手臂,左右一晃,耍赖道:“阿姐姐夫如不肯见谅,欢弟心下难安,万万不敢擅起。”

他夫妇见此情形,顿时触动柔肠,回忆起当年怀朔情形,至此哪里还有什么办法,连忙双双点头,再合力将相王亲弟扶起。恰在此时,又听一声:“姑丈、阿姑,澄儿前番多有得罪,今日特请二老责罚!”

他三人回头看时,却是高澄不知何时业已跪在了内室门口。高芸尚未开言,尉景立即出言即出言讥讽道:“阿惠儿,富贵欲杀我耶?”

高澄一听,顿时泪如雨下,哽咽道:“常言道,羊有跪乳之恩,鸦有反哺之义,澄儿幼时,多蒙二老教诲,常思报德。如若真敢悖逆,岂非禽兽不如。只是前时一心为公,未曾思虑周全,转致姑丈受累,澄儿万分惶恐,还乞姑丈重责!”

高欢听儿子言下,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还真个颇有自家风范,心中不禁暗暗赞赏。这时转头去瞧阿姐姐夫,只见他二人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显见内心大受震动,迟疑片刻,还是高芸心软,终于忍耐不住,上前一把将其拉起,并言道:“阿惠儿且先起来,汝姑丈委实有过,汝应多加劝导,老人去死近,煎迫至此,汝心何忍!”

高澄闻言,连忙恭声回道:“阿姑见教的是,澄儿记下了。”

高欢至此再细细瞧向养育自己的阿姐姐夫,方感叹起岁月不饶人,他二人早已两鬓花白,非复昔日容光了。

经此一番推心置腹,他姐弟姑侄总算冰释前嫌,重归于好,高欢父子当日留此宴饮至夜半,方才离去。

回到高澄的大将军府中,那宋闻道母子自是无可回避,只好硬着头皮来见高欢。高欢虽然略感吃惊,但忆起高澄业已年过十七,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却也无可厚非,故而当下非但未加指责,还勉励数语,并令高澄好生相待。高澄喜出望外,自然遵命不迭。

返归之际,元善见、高澄自是循例率百官相送,高欢瞥见小皇帝身畔一位黄衣少女,容貌端丽,身形窈窕,大有韩轻当年之风,不由得很是赞赏,未及动问,却听小皇帝道:“此乃家姊冯翊公主元仲华,因慕相王风采,特来拜谒。”说着,那元仲华已是苒苒一礼。高欢微微致意,随即与段韶等返驾北上。

光阴荏苒,过得数月,匆匆又是来年。因报南境获一巨象,高澄奏请改元,高欢自也依议,即命改元元象,大赦天下,将前时所罢黜的一干勋旧,此时也一并官复原职,以示宽大。

新岁元日,普天同庆,晋阳大丞相府自又有好一番热闹,欢欣之时,高欢忽忆起微时故友段宁姐弟,这许多年却不知近况如何,当年滴水之恩,自当涌泉相报。于是便令朔州刺史详加探访,一旦访到,即刻延请他阖家来晋阳。

趁此喜庆,高欢又遣纳币使至邺都,为高澄求娶那一面之缘的冯翊公主元仲华。可巧京中方才报聘而归,朔州也有喜讯传来,却是当年好友业已找到。得此双喜临门,高欢自然欣慰非常,即命飞召段宁姐弟,并择了上元佳节为爱子大婚之期,以应其生辰。

上元前日,段宁姐弟如约而来。得见故人,高欢分外喜悦,特亲率阖府亲眷出迎。只是此刻一别多年,段宁、段凤竟尔未老先衰,年虽未及不惑,却已略显老态。

高欢心中一痛,未等他几人参拜下去,便已上前一步亲自扶住,失声叹道:“卿二位非比他人,万不可多礼。贺六浑因俗务缠身,未能早日探望,心中实在难安,今日得见,教人更增愧疚呢!”

段宁姐弟见他贵为相王,还是这般情深义重,立时涕泪皆下,慌忙又欲下拜,只是一时之间心中激越非常,竟尔笨嘴拙舌、口不能言。高欢连忙扶住,与娄昭君亲拉了他姐弟手,一齐步入崇光堂。

待入内坐定,段宁迟疑半晌,才小心翼翼地道:“相王日理万机,还记得小人姐弟,小人万分惶恐。”

高欢闻听此言,更觉过意不去,忙摆手道:“孤与二位,不啻手足。当年承蒙段伯父抬爱,多方提携,受惠良多。况伯父临终之言,今犹在耳,贺六浑岂敢一日忘怀,只恨这许多年来未尝尽责,委实心中有愧!”

众人听他讲起往事,声情并茂,统皆感慨万千,更惹得段宁段凤流下几行清泪。娄昭君在一旁劝导:“贤弟、贤妹万勿悲伤,今日久别重逢,却是可喜可贺呢!”

高澄趁机插语道:“段世叔,段阿姑,可还记得晚辈么?”

段氏姐弟闻声这才细细打量起高澄来,段凤瞧了半晌,忽又双目盈泪,簌簌而下。段宁猛地一拍脑袋,叫到:“这莫不是澄……莫不是世子么?真真俊秀非凡,与相王当年一模一样呢!”

高澄当即稽首一礼,恭声道:“澄儿见过段世叔、段阿姑。”他姐弟连忙起身回拜,却被娄昭君拉住,引得他更是坐立不安,连连称“世子大礼,小人怎地敢当”。

高欢眼波一转,微微笑道:“后生晚辈应尽之礼,贤弟贤妹切勿介怀!今日得见二位,实是不胜之喜,却不知阿莽子近况可好么?孤也思念它得紧呢!”

众人听得此言,多半诧异,却见段宁目中一亮,立时回道:“相王且宽心,它好着呢!前些时日小人进山寻些野味,尚见它引着一只幼崽在林间嬉戏。”

高欢一听,顿觉欣然,即颔首道:“如此便好!如此便好!”语至此,又顿得一顿,继续道:“孝先何在?速传孤令,今后各州各郡,若非事先上报,不得无故猎熊,违者以伤人论处!”

段韶得令而去,众人这才恍然。李毓儿不失时机地赞道:“我王隆恩,真可谓泽被苍生呢!”高欢一笑而过,当下又封段宁为晋阳太守,段凤为郡君(即郡主),他二人自然拜谢。

冯绮夜见此种种,当下虽并无多言,此刻却早已是星眸闪闪,玉容生辉,显见是感佩夫君至德,芳怀大慰。

次日即是大婚之期,大丞相府更是红灯高挂,喜字重叠。朝中亲贵、各州政要俱鱼贯来贺,当真是车水马龙,门庭若市。高欢即命段韶权充迎宾使,代替自己慰劳宾众。又令凡是所收钱物,一概充入国库,以备赈济灾荒。

酒宴之上,高隆之不知怎生做得一只木人,非但挤眉弄眼,行走如飞,还可拨弄管弦,吹奏丝竹。众人皆引为奇观。高欢心中甚喜,便命它循次演绎,以助雅兴。但见高隆之巧为指示,那木人便依令而为,或弹燕赵俚曲;或奏江东小调,皆是清音悦耳,有模有样。惹得众人无不眉开眼笑,兴致盎然。连冯绮夜素来不为物役,今见高欢笑逐颜开,也觉饶有趣味,欢欣不已。而高欢瞧着伊人巧掩檀口,嫣然娇笑的俏模样,益感光彩倍增、喜乐无边。

好容易筵毕客散,堪堪已是入夜亥时,因天色尚未太晚,相府上下仍是俱无睡意,高欢遂命于幽兰苑草场设打簇戏(北魏时期盛行的上元节游戏,类似于击打羽毛毽子进行投掷的游戏),以酬良夜。冯绮夜本生性喜静,但架不住高欢盛情,即勉提罗裙,握了木杆,与意中人一组,奋力去击那漫天飞舞的彩簇。一时间但见彩簇乱飞,你来我往,煞是热闹。几个回合下来,冯绮夜已是娇喘吁吁,香汗淋漓,不住告饶。高欢呵呵一笑,便丢下木杆,将伊人扶过一旁小憩,当下本欲与她携手回房,偏尔朱英娥不依不饶,非要央求高欢再战三五十回合。听得她一句:“冯姐姐素来大人大量,我王稍事逗留,她必不介怀咧!”高欢尚在踌躇,却听伊人已含笑道:“尔朱姐姐说笑了,绮夜何德何能,怎好左右我王行止哩!”说着即敛衽一礼,徐徐言道:“绮夜先行告退,愿我王与众姐妹尽兴同乐。”

高欢至此当然心领神会,即颔首道:“也罢,绮夜先去歇息,孤须得教她等心服口服,五体投地呢!”冯绮夜嫣然一笑,便即盈盈去讫。

随后易边再战,瞬间形势陡转。高欢乃是疆场伟丈夫,龙精虎猛,最擅此道;众女虽非个个娇怯,究竟红颜力弱,哪里是他对手。但见高欢轻巧跃起,忽高忽低,耳听得击打有声,众女击出的彩簇被他一一击落,纷纷划出道道优美的弧线,不偏不倚堪堪落入靶心圆壶中。不数合,她等便已落花流水,纷纷败下阵来,唯有尔朱英娥一人尚在苦苦支撑,虽也中的不少,但却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手之力。韩轻、游絮影、李毓儿、郑大车、王穆二姬统皆作壁上观,为高欢喝彩。娄昭君因前几日偶感风寒,此时便告退而去。

又过数合,高欢瞅准对方飞簇来势,只纵身一跃,顺手一挥,那彩簇顿时化作一道霓虹,正中靶心圆壶。同时,趁对方愣神工夫,再顺势将自己彩簇轻轻击出,只听“啪”地一声脆响,尔朱英娥额头不偏不倚,堪堪业已中招。

众女见此情形,立时哄然大笑。高欢知那飞簇丝质绵章,软极柔极,定然伤她不着,故而也即仰头同笑。

尔朱英娥本是要强,骤遇此等窘境,很是措手不及,但此刻在高欢面前,却又不好造次,只得赌气将杆一扔,嘟囔道:“此番虽败,妾却并未心服呢!”高欢见她似嗔非嗔之状,很是忍俊不禁,立又笑道:“哦?这却又是何故?”

尔朱英娥见高欢神情,忽将银牙一咬,一指观战诸女,耍赖道:“我王有她等助威,妾却并无一人帮腔,事太不均!”

高欢一听,更觉好笑,顿时哈哈不止。众女却纷纷出言揶揄道:“败军之将,诸多借口,却羞也不羞?”尔朱英娥闻言大窘,立时飞身来追众女,众女一见,立又慌了手脚,一面飞也似地夺路而逃,一面“好姐姐”连声,告饶不迭。韩轻慢得一步,当即被她捉住,这厢正要伸手去挠她脖颈,却听一声巧笑,有人幽幽吟诵道:“醉眼折花花避我,风吹一朵逐千枝。”

众人闻言转头瞧时,却见冯绮夜俏立风中,裙裾轻扬,眉间眼角笑意盈盈。高欢见伊人只言片语便将眼前情景描摹得恰到好处,不由大感钦佩。方欲夸赞两句,却听李毓儿轻轻笑道:“好一个‘风吹一朵逐千枝’,毓儿拜谢冯姐姐抬举,只不知尔朱姐姐这一朵乃是何方仙葩呢?”

冯绮夜未及作答,又听韩轻抢着道:“她哪里是什么仙葩了,若说是苑里蔷薇,却是分毫不差,恰当至极呢!”众女闻听此言,多半明白她言下之意,郑大车偏故意问道:“韩姐姐此喻究作何解呢?”韩轻也顿时会议,当下抿嘴一笑,旋又正色道:“貌美色娇,浑身是刺,却不是蔷薇是什么呢!”众女一听此语,顿又统皆变作了掩口葫芦,笑得前仰后合。连高欢与冯绮夜也大感忍耐不住,乐不可支。只有尔朱英娥自己娇哼一声,道句“讨打蹄子”,追着韩轻又擂又打,恨恨不已。

不想韩轻一个挣脱,立又躲至冯绮夜身后,且疾呼:“冯姐姐救命!”尔朱英娥追至跟前,愣得一愣,只得作罢。

冯绮夜见状,不失时机地道:“我王与众位姐妹打簇多时,必已饥乏,绮夜略备薄点,还乞移驾一尝。”

见她这般体贴,众女纷纷谦道:“有劳冯姐姐亲手操持,小妹等何敢当之?”

冯绮夜螓首一摇,却又笑道:“诸位姐妹哪里话,俱是自家姐妹,怎可如此见外哩!”说着,即一扬纤手,摆了一个延请的手势。众女当即回礼道:“如此却之不恭,小妹等遵命愧领便是呢!”

高欢见此情形,更觉开怀,当即大手一挥,率领众女赴聆荷居去讫。

一行叽叽喳喳辗转过来,却见娄昭君已然在此,清莺、绿蓬、碧荷等早在中庭设了一张圆几,围以素锦蒲团,只待众人一到,即将一碗碗热气腾腾的点心捧出摆上。众人仔细一瞧,只见碗内浓汤翻滚,白丸沉浮,阵阵甜香随烟侵鼻,分外令人沉醉,却不知为何种佳肴。

众人正自诧异,又听冯绮夜嫣然笑道:“还请我王与众位姐妹趁热享用哩!”说着,清莺、绿蓬、碧荷三女已为众人各自分发了一只小小木勺。高欢见所未见,不禁大奇,再瞧伊人,却见她向己一眨美目,正微微颔首示意,于是当下忙不迭接了木勺,向碗中舀得少许汤汁来饮。甫一入口,顿即只感馨香甜蜜,如兰似桂,立将腹内馋虫悉数勾引上来,这下哪里还把持得住,忙道一声“妙极”,一气又饮得许多。众女见此情形,当即齐齐效仿,一尝之下,统又闭目深嗅,作万分受用状,游絮影更是啧啧赞道:“此汤甘美之极,小妹尝所未尝,莫不是仙家美食么?”语未毕,韩轻已接口道:“冯姐姐神仙中人,经她妙手,自非凡品,纵是仙家美食又有什么奇怪呢!”

冯绮夜一笑而过,这时却听清莺娇笑道:“相王、各位娘娘,请尝那白丸,其味更胜汤汁哩!”众人一听,当然依议,咬入口中,果觉滑腻绵软,香甜无比。高欢这才含笑问道:“绮夜所为,果然与众不同。却不知如此美味,究竟是何名谓呢?”

冯绮夜听他夸赞,俏脸一红,嫣然又道:“我王过奖,此乃江南小食浮元子。”众人闻言,仍旧不明所以,却听清莺娇声解释道:“浮元子乃是江南传统小食,为娘娘幼时最爱,每逢上元,即烹煮而食,美不可言。今日之浮元子,乃是我家娘娘取北门陂稻米捣成粉末,再以水调和,并嵌以桂花蜜饯揉制而成哩!”

众人闻听此言,这才恍然,难怪此物桂香浓郁,继而更对冯绮夜赞不绝口,佩服得五体投地,什么“姐姐风姿绝世,妙手天成,当真举世无双。”抑或“姐姐月宫仙子,兰心蕙质,真是百年难遇,千载难寻!”直将古往今来的绝妙词句,一股脑儿加在眼前这位绝妙人儿身上。高欢见众女盛赞伊人,也觉喜慰无比。唯冯绮夜颇觉难以为情,赧颜道:“列位姐妹这般抬举,委实折煞绮夜了哩!”

高欢听伊人如此说,连忙为她解围,插语道:“今宵乃是上元,我与卿等共享此珍馐美味浮元子,可谓口福不浅!不如将此秘方工序公诸于众,令天下百姓也得以享此美味,未知卿等以为如何?”

此言一出,众女纷纷称善,娄昭君、冯绮夜尤觉欢欣,连清莺、绿蓬、碧荷也在一旁拊掌叫好,称颂相王爱民如子,真乃天下百姓之福。

至此之后,上元佳节吃浮元子的习俗传遍九州,后来,浮元子又更名为元宵、汤圆,千载之下,此习俗不移。只是内中镶嵌之馅,渐次丰富,不仅限于一种两种罢了。而三晋大地,不知是否因为高欢、冯绮夜的缘故,尤喜桂花元宵。

按下后话不提,且说次晨起来,新人照例须拜尊长。因见元仲华举止温婉,谈吐恭敬,高欢、娄昭君俱感欣慰,又命府上小辈也来一一见礼。

不多时,众子女先后趋至,多半是穿戴整齐,举止得体,唯有高洋,此刻衣衫虽然换过,奈何鼻下长涕依旧,却教人气不打一处来。

娄昭君两眼一瞪,正欲出言斥责,却不防被人抢了先着。

“尔等泼才愣着作甚?还不快快替二兄拭鼻!”循声看时,却是三子高浚正在训斥高洋身侧随从。那两名随从欲待去擦,却见高洋面不改色,当下只轻轻一吸,便将那白浊之物瞬间收回。

众人见他竟有如此神功,多少俱有些儿忍俊不禁,但碍于高欢、娄昭君面子,只好勉力忍住。偏偏韩轻之子高涣(排行第七)其时年犹四龄,至此独哈哈大笑起来,高演(排行第六)连忙在一旁伸手相拽,高婉则一把捂住他嘴。

高欢见此情形,不由地又喜又忧,喜的是高婉、高演小小年纪便这般善解人意;忧的是高浚、高涣虽则率真有余,却未免持重不足。当下再瞧高洋时,却见他依然故我,似乎丝毫不以为意,只在高涣放声大笑时,目光微微一凝,迅即却又恢复常态。而转视高澄时,却见他似笑非笑,满脸不屑。高欢不由得暗叹一声,即正色言道:“尔等既已见过兄嫂,从今而后,应知长幼之序,晨昏之礼,断断不可私废!如有违背,孤决不轻饶!尔等可记下否?”

高洋等听得此谕,连忙齐齐恭声答道:“父王教诲,孩儿永不敢忘。”高澄夫妇十分乖觉,此刻也在一旁毕恭毕敬地聆听训导。

高欢这才稍觉释然,便挥手令他等退下,暂将此节撂过。

常言道“福不双至,祸不单行”,谁成想这双至之福还真是好景不长,仅过数月,冯绮夜竟因一场风寒就此病倒,缠绵病榻多日,任多少医道行家、杏林高手使尽浑身解数,俱是不见起色,收效甚微。高欢又痛又怜,焦虑忧愁得了不得,无计可施之际,想到一人,急忙飞书邺都,召回李业兴,亲自为爱徒诊治。

好在李业兴医道果然不同寻常,用了三五服药,调养了数日,爱徒才稍稍恢复了些许气色,起居也渐无大碍。高欢颇觉欣慰,日日陪伴伊人身畔,几乎寸步不离左右;而冯绮夜见心上人为自己如此熬心费神,日渐憔悴,芳心也是大为不忍。

其间,高澄得暇赶回晋阳,一来探视佳人姊姊;二来说是为乃妹高娅觅得一房好亲,乃是正位中宫,做那本朝国母。高欢一听,倒也正与意下不谋而合,一来可为伊人冲喜;二来爱女嫁与元善见,倒也还算般配。于是乎只得勉抑愁绪,强扫阴霾,再为爱女选定吉期,筹备那婚嫁事宜。

大婚当日,喜宴之上,高欢又令将前番木人牵出,以稍资笑谑,平添欢娱。众宾客倒是纷纷叫好,满座欣然。只是冯绮夜瞧得眼前情形,难免睹今思昨,触景生情,当下不由得触动百感,拨动千弦,芳膺起伏片刻,蓦觉脑海一阵晕眩,足下一轻,竟险些儿摔倒,幸而清莺在一旁眼疾手快,连忙将她扶住才得避免。高欢虽在酬答众宾客,但对于伊人,向来时时留意,处处上心,见此情形,忙上来探视。幸而方才不适之感只是一闪而过、稍纵即逝,此刻又并无多少异状。高欢见伊人美目掩辉,玉颊微汗,偏仍放心不下,即命相府太医赛扁鹊入内诊治。

幸而那赛扁鹊约略一瞧,即想他二人贺道:“小人恭喜相王、娘娘,冯娘娘乃是有孕在身,只因久病初愈,极易体力不支,但须仔细调养,定然可保无虞!”

高欢顿即大喜,再瞧伊人,此刻业已芳颜大舒,巧笑嫣然。

随即又将此喜讯公布于众,相府上下更是交相庆贺,一片欢腾。高欢因冯绮夜毕竟抱恙在身,当然丝毫不敢疏忽,待匆匆与众宾客酬答几句,便索性将外间诸事悉数交于娄昭君、高澄母子,自己回聆荷居照顾伊人,陪她静养。

接下来许多时日,高欢对冯绮夜更是殷切呵护,悉心照料,格外周全。且谕令朝中政务,但听高澄全权处理;相府机密,则由段韶一力承担。若非军国大计,一律无须奏报。他二人倒也极尽心力,恪忠职守,中原大地国泰民安,一如从前。

其间,麟趾阁前番议定之新制方才成型,唤作《麟趾格》;高隆之督办的鱼龙百戏也已完备;同时又全面兴办官塾,大力倡导文教。而这新颁布法典《麟趾格》,自天平元年(534年)至兴和三年(541年),历时七年之久方成,该法典校正古今,锐意创新,在法典体例、篇章结构、律文内容等方面均有独到之处,为十余年后另一部著名法典《北齐律》的问世奠定了重要基础,乃至对后世隋唐二朝法律《开皇律》、《唐律疏议》均产生了深远影响。法者,国之大事,高澄不敢擅作主张,便报与乃父,高欢少不得挤出微暇,一一勘定。且为了随时监督关西动态,高欢又授侯景为河南道大行台,统兵十万,令他坐镇虎牢,一如高敖曹前时。

此番外患既宁,内忧又除,高欢别无他虑,便一心一意照料伊人。而有了心上人的种种呵护,冯绮夜也得以渐渐痊可,恢复如常。

本来是皆大欢喜,高枕无虞,只可惜风云变幻,世事往往无常。转瞬到得次年人日,循例又要前往龙山祭扫祖宗亲旧。高欢本劝伊人在府歇息,自己去去便回,偏偏冯绮夜意欲同往,说是“妾得享人世天伦,益感念泉下诸亲之德,若身安体健却不前去祭拜,委实心不自安哩!”高欢听伊人如此说,只好携她同行。

到了龙山脚下,众亲墓前,冯绮夜便跟着高欢上香焚烛,一道祭拜。起初尙平平静静,一如往时。殊不料众人正在默哀之际,陡然间一阵阴风大起,一只形同鬼魅的野貉不知从何而来,忽地怪叫一声,一蹿而出,冯绮夜被此物一吓,顿即花容失色,神情大变,竟而跌倒在地。高欢大惊,只因双目被那风沙所迷,居然未能及时挽住,此刻眼见伊人惊呼跌倒,急忙抢身将她扶起,待搂于怀中凝神察看时,却见冯绮夜已然美目紧阖,不省人事。

高欢大急,连忙抱她打道回府。并飞召相府太医赛扁鹊救治。可那赛扁鹊这次瞧了半晌,只吞吞吐吐说出一句:“小人医道浅薄,实在瞧不出娘娘所患何疾,还乞相王见恕。”高欢大怒,斥道:“混账,汝号称妙手回春赛扁鹊,怎地恰逢紧要之时,却如此不堪?汝岂非欺世盗名么?”

那赛扁鹊从前在相府多年,见到的相王均是和蔼可亲,气度深沉,突被这一声断喝,顿时吓得惊恐万状、不知所措,慌忙伏地告饶不迭。还是娄昭君在一旁出言劝道:“我王息怒,庸医虽然可恼,但若因此延误诊治,导致绮夜妹妹玉体纷扰加剧,岂非更是大大不妙。依妾愚见,不若飞马邺都,往召李先生,前番绮夜抱恙,赖他才得痊可,先生博学多能,此番亦必有解厄之法。”

高欢闻听此言,好似一语惊醒梦中人,立遣段韶飞马邺都,速召李业兴北返。段韶一去,高欢仍然是心急如焚,怎奈高人未至,别无他法,只有伏在榻边目不转睛地瞧着伊人,千祈万盼她无灾无恙,安然度过此劫。情难自禁时,往往泪光盈盈,悲不自胜,任其余诸女百般劝解抚慰也无济于事。

阖府上下深知这位冯娘娘对于当今相王之非同寻常,更兼冯绮夜平素为人亲和宽大,温柔如水,深得相府上下之心,连尔朱英娥这般争强好胜之人,也早对她一改往日嫉妒之心,暗自钦佩不已。故而至此也不免个个担忧,人人揪心。清莺、绿蓬、碧荷三女则每每背着高欢偷偷抹泪,暗暗伤神。而小小高婉见得此番种种,亦不迭抱着冯绮夜娇呼“姊姊”,(北朝鲜卑对于母亲的叫法有姑姑与姊姊两种,冯绮夜虽是汉人,但依从娄昭君、高澄等,故而也如此叫法)众人当然极力掩饰,只说:“姊姊乏极安睡,万万不可扰她,过一阵自会醒来呢!”小高婉似信非信,行动时便更加小心翼翼、蹑手蹑足。

当此际,偏生时光也好似存心与人作对一般,缓慢得令人发指。好容易到得第三日黄昏,李业兴、段韶马不停蹄,总算也已赶到,随行还有高澄。此时刻不容缓,高欢当然连忙迎他入内,为伊人诊治。

冯绮夜此时已然昏迷三天三夜,李业兴一见,顿即皱起了眉头,待把了把脉,神情更加凝重,高欢在一旁鉴貌辨色,更是惶急欲狂。所幸李业兴沉吟片刻,即向他禀道:“相王勿虑,绮夜之症虽则沉重,但业兴尚可一试,只是此后七日之内,断不可再使她听闻禽畜怪异之声,免受惊扰。”

高欢一听,顿觉希望重生,忙不迭应承,并即刻传令阖府上下,将所有猫犬之物悉数捉起,分送晋阳百姓。李业兴又在聆荷居点燃七盏红烛,并命清莺、绿蓬、碧荷等分别守住前、中、后三道门禁,除高欢与他本人外,任何人不得擅自进入;末了,又开出几味奇药,譬如什么十年青瓦顶上尘垢、百年樟木底部老根之类,再以文火熬制,以根之水煎服。高欢一一照办,唯虑近日无雨,无法取那无根之水。却听李业兴捻须正色道:“相王勿虑,业兴夜观天象,不出两日,必然天降甘霖。”听得此语,高欢这才稍稍宽怀。

果然到了次日午间,陡然间狂风大作,暴雨倾盆,竟好似夏日一般,众人又惊又喜,连忙举盆接水,娄昭君更亲自领着仆妇煎那奇药去讫。不多时,药一煎好,立又端至榻前。高欢早已急不可耐,只待稍稍吹凉,立又亲自扶着伊人,往她檀口徐徐度入。这药果然灵验无比,待一碗喝罢,仅过片刻,冯绮夜当真秀眉一蹙,轻咳一声,即悠悠醒来。众人大喜,高欢更是欣喜欲狂,当下禁不住眼眶一红,忙扶起伊人,颤声道:“绮夜卿卿,吓煞我矣!”

冯绮夜见他这般担惊受怕,竟好似一个孩童一般,芳心大为不忍,连忙勉力一笑,柔声慰道:“欢……我王切勿如此,绮夜……绮夜不是好好的么?”话虽如此,但她此语已是断断续续,难以为继。

高欢大怜,忙又转头吩咐速进理气汤,再为伊人轻轻喂食。眼瞧着心上人儿檀口微张,徐徐下咽的娇柔模样,这位大丞相高王才不禁面上有了笑容。众人见相王又哭又笑,感慨之余均知此时不便打扰,统皆识窍避了出去。

冯绮夜仰身榻上,一面缓缓饮着碗中汤水,一面静静瞧着身畔之人,一时芳膺大感,正欲强提精神,勉吐衷肠,却被高欢轻轻按住她唇,柔声劝阻道:“这几日卿卿昏迷多时,水米难进,极是虚弱,万勿多言。待痊可之后,我定与卿卿夜秉红烛,作长夜之欢。”听得此体贴入微之言,冯绮夜更是幽幽一笑,甜蜜无限。用罢理气汤,高欢即让她闭目歇息,冯绮夜此时也像孩童一般,乖乖言听计从。

如此呵护数日,冯绮夜总算渐渐有了一些儿力气。高欢欣慰非常,除偶尔与李业兴交谈几句外,几乎寸步不离伊人左右。其间,娄昭君、高澄等虽也频频过来探视,但每每见到高、冯二人亲昵之时,为了免去无谓打扰,往往也只在聆荷居门口远远地瞄上几眼。

本来一切堪称正常,谁知到了第十日辰时,冯绮夜忽又腹痛难当,高欢忙飞召李业兴。这次李业兴一瞧之下,面色更加凝重,当即延高欢至门外,且抑声道:“因前番受此大累,绮夜即将提前临盆,以她此时体力,恐有性命之忧,届时若生不测,还乞相王千万珍重!”

高欢一听,眼前不觉一黑,险些儿当场就要挺将不住,还亏李业兴及时扶住,压低声音又道:“相王万物悲切,业兴何忍至此。只是此时此刻,还宜速传稳婆为是。”高欢闻言这才强振精神,急召稳婆接生,并密嘱道:“若定须两者舍一,务必全母舍子!”稳婆不敢怠慢,连忙领命而去。高欢又忧又急,只觉今生今世,从未如此六神无主,七魄难安。而其余众人皆隐隐感知当前现状,个个也是面带愁容,语含焦躁。

在聆荷居外踱得不知多少来回,终于听得一声小儿啼哭。高欢连忙踉跄奔入室内去瞧伊人。却见她此刻早已香汗淋漓、气若游丝,身下被褥业已殷红一片。高欢大痛,急询稳婆,那稳婆忙慌慌张张地道:“回大王,娘娘虽然失血过多,极度虚弱,但只要调理得当,尚可恢复。”听得此语,又见李业兴也在一旁点头,高欢这才稍稍镇定,并立即命人速上益气敛血之药。

恨只恨就在此时,突听院内一声怪响,仿佛猫犬又声如鬼魅。乍听此声,冯绮夜猛地一惊而起,娇呼一声,一口鲜血狂喷而出,顿又昏倒榻上,人事不省。高欢见状痛不可当,立觉胸痛如绞,眼前一黑,也即瞬间晕将过去。

众人大惊,急忙抢上来救,灌汤灌水忙碌半晌,他二人才先后醒来。高欢甫一醒转,立又抢身上前,一把抓住伊人纤手,连连悲声呼着伊人芳名。

冯绮夜虽也已醒来,但此时此刻,只见她娇颜煞白,星眸黯淡,显然已是奄奄一息。她见到心上人悲极欲狂的模样,芳膺更是万分不忍,当即强启檀口,勉力挣出数语道:“欢……欢郎……勿悲……绮夜今生……今生得遇欢郎,承蒙厚爱……虽死何憾!惟愿……惟愿欢郎以天下……苍生为念……万勿……太过忧切,若有来世,绮夜再……再陪欢郎……夜秉红烛……共诉衷肠。”一语至此,忽见她螓首一侧,莲臂一滑,美目就此轻轻阖上,那世间独一无二的天籁之音也即戛然而止。

高欢悲极痛极,连连高声呼唤伊人芳名,几乎语语声嘶力竭,句句肝肠寸断,奈何心上人儿此刻檀口已闭,美目已阖,业已玉殒香消,却是再也不能软语应承。意识到此点,高欢更是万难忍受,顷刻间,但觉胸中忧思翻滚,如浪似涛,好似心为之摧,肺为之裂,当真是肝肠寸断,痛不可言。

也不知啼哭得多少时候,耳听得相府内哀声一片,高欢想到伊人临终数语,这才勉睁失魂目,奋起落魄身,重新挺立。众人虽一迭儿劝他节哀顺情,怎奈此时此刻,伊人已逝,至爱已失,高欢却又怎生听得进只言片语。霎时间,他甚且只觉得在世为人之所寄所托,均已灰飞烟灭、荡然无存了;什么宏图伟业也罢,社稷山河也好,统统业已无关紧要。

转而复视伊人,但见她螓首蛾眉,芳华依旧,只是却再也不能出声相应,出手相抚。高欢凄切未已,痴迷又生,便上前将她紧紧揽住,不肯松开。

娄昭君等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也是大哭不止。幸而李业兴抱着同样哭成粉娃娃的高婉抢上前来,声泪俱下地道:“绮夜离相王而去,王妃、业兴等无不哀痛万分,只是相王身当社稷大任,肩负亿兆黎民,岂可弃之不顾。况绮夜临别之言,相王若悖,岂非令她泉下难安么。”

一语未毕,高婉也呼天抢地地唤着:“父王!姊姊!”这一番振聋发聩之音,高欢不能不被他惊醒,虽于李业兴之言只隐约听得一句“临别之言,泉下难安”等字眼,却已足以唤回其离窍元神。

欲知高欢如何振作精神,料理后事,且容下回交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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