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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门吹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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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4/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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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北朝之神武大帝》连载

第一十七章 第十七回 统六镇雄鹰敛羽翼

本回诗曰:

也曾澜静月照人,不意何处风雷生。

龙吟虎啸山河怒,天地浩气鬼神惊。

话说尔朱兆留高欢在晋阳庆功,把盏之际,闻报河北大地风云再起,又冒出一个鲜卑老奴韩楼扯旗造反(韩楼原为葛荣部下大将),现已纠集旧部,聚众数万,正进军幽州。尔朱兆十分懊恼,当下将酒杯摔得粉碎,怒道:“贼子斩杀不尽,着实可恨之极!”

“启禀大将军,末将不才,愿提三尺剑,为大将军平定此贼!”众人定睛看时,却是那神神道道的偏将刘灵助。

尔朱兆微微一愣,瞪眼反诘道:“韩楼反复小人,本座恨不得亲自将其抽筋拨皮,汝莫非想与本座抢功么?”

他这话说得刘灵助一呆,竟一时无话可答。高欢听得暗暗好笑,心下暗忖:葛荣旧部,多是六镇之人,当时平定葛荣之际,尔朱荣听从自己的绥靖怀柔之策,听令去留,本来是取得民心的大大好事,可怎奈尔朱荣出尔反尔,背地里派出暗杀队,将这些人逼得走投无路,近日造反,却又有何奇怪。只是尔朱兆若亲自领兵平定叛乱,必然又是大开杀戒,殃及无辜,大大不妙。况且眼下自己实不宜为他平叛,既然如此,倒不如成全了那刘灵助。

一念及此,高欢便即笑道:“贤弟休恼,依我之见,刘将军有神鬼莫测之术,韩楼定然为他所擒,届时绑缚晋阳,处置随心,岂不美哉!况且贤弟今日贵为大将军,应以社稷大计为重,此等平叛小事,却又何必亲往。”

尔朱兆见他如此说,顿时一拍脑袋,恍然道:“大哥言之有理,言之有理!好!本座就依大哥!”当下转头又对刘灵助呼道:“刘灵助上前听令,本座今日封汝为讨贼将军,领兵三万,限汝一月之内,为我剿灭韩楼!若有延误,提头来见!不得有误!”

听得前半句,刘灵助不禁喜不自胜;后半句入耳,顿时又教他面露难色。故而仓促之间,一时大为窘迫,只是军令难违,既然此番主动请缨,没奈何只得硬着头皮领命而去。

授命已毕,尔朱兆忽喃喃叹道:“前日剿灭葛贼,叔父与我麾下降户尚有二十余万,只是这帮混账王八蛋,自归降以来,大大小小造反二十余次,本座虽前前后后杀了将近一半,却也屡禁不止,毫不管用,实在可恨可恼。今日闻听韩楼反叛,若引起这帮混账遽然哗变,群起相应,却教人如何是好?”

高欢听得暗暗吃惊,至此不禁心念一动,当下眼波一转,微微笑道:“贤弟勿忧,依我看来,此事倒也不难。”说着,故意停了下来,只举杯缓缓而饮。

尔朱兆本是大大急性子,听他如此说,顿时急不可耐,忙不迭道:“大哥有何妙计?还请快快讲来。”

高欢饮了一口酒,先是左右微微瞥了一眼,继而才微笑又道:“六镇兵户人数众多,各怀心思,反复无常,今日降明日叛,确实令人防不胜防。但若一味屠杀,只会适得其反。依我愚见,此患如要根除,却也并非难事。大将军只须选用一得力心腹,任为统帅,巧为约束,再有叛乱,统帅连坐,如此一来,叛乱自当减少了。”

尔朱兆闻听此言,浓眉一挑,立时转忧为喜,欣然点头道:“大哥此计甚佳,但不知众将之中,何人可以担此重任呢?”

“莫如高公!”尔朱兆话音一落,却听旁边一人立即接口。

大家还未反应过来,又猛听“砰”地一声脆响,那接口之人面上已结结实实着了一拳。

众人定睛看时,只见贺拔允流血满口,折落一齿,呆在当场。

高欢剑指其首,厉声叱道:“昔日天柱(尔朱荣)在时,奴辈伏听处分如鹰犬,今天下事取舍在大将军,汝怎敢妄言?”

要知贺拔允虽然是贺拔胜、贺拔岳之兄,性子却与两位兄弟全不相同,此子一向为人忠厚,对待人物,唯德唯才,不论亲疏,尤其敬佩高欢。因此听得他二人对答,一时嘴快,便脱口而出。断不料高欢闻言一拳击来,正中鼻下。此刻事起仓促,贺拔岳一时竟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只捂了创口,呆在当场。
    尔朱兆见状,连忙摆手叹道:可泥(贺拔岳字)所言甚是,大哥何必责怪。今日本座便分兵托付,六镇降户有大哥为我统帅,我尔朱兆定可高枕无忧呢!

高欢闻言心下大喜,面上却仍不动声色,只假作推让道:“大将军麾下文武兼备,如此重任,我贺六浑如何敢当!”

尔朱兆哈哈一笑,慨然叹道:“大哥当年轻而易举降服烈马之时,我尔朱兆便知大哥是天下奇才。依我看来,这普天之下,能制伏六镇这帮反复无常的难缠之徒者,也唯有大哥了。况且我俩亲如兄弟,又何必另择外人,今日之事,就此定下,还请大哥万勿推辞。”说罢,果真立即将六镇兵符取出递过。

高欢这才郑重接过,小心放入怀中。只是扭头去瞧贺拔允时,却见他一脸委屈,犹自捂嘴负痛。 当下不禁暗叹:方才情急之下,迫不得已,此番倒颇有些对他不住,但今日成败,不过毫厘之间,况且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为天下苍生计,也顾不得许多了,日后当设法补偿与他便是。

晋阳诸文武因高欢平日借助刘贵,常常送钱送物,设法拉拢,也多半归心于他,此时见状,纷纷上前祝酒相贺。一祝尔朱兆目光如炬、托付得人,解了大家燃眉之急。二祝高欢履险如夷、举重若轻,降服六镇难缠之徒。

尔朱兆生平所恋,除了女子,便是杯中物,此刻见众人皆来敬酒,自然乐得美美享用,令那腹内馋虫大大畅快一番。

如此一番欢饮,不觉到了三更时分,饶是尔朱兆量大如海,也架不住这么多文臣武将轮番劝酒,齐齐上阵,一个支撑不住,便即大醉于座,由军校扶回寝处。

高欢见众将散了个七七八八,心道:“常言道夜长梦多,不若此时连夜部署三军,防他明晨酒醒反悔”,当下计较已定,便摇摇晃晃出得厅来,打马径往六镇降营。

其时虽已夜半,高欢一来,六镇兵营却顷刻灯火通明。

原来当日这些人之所以肯投降尔朱荣,多半是夙来听闻怀朔高欢的大名,心怀敬仰,又听了他本人的劝谕,才暂时委身尔朱氏麾下。只是尔朱荣、尔朱兆、尔朱天光、尔朱仲远等均是心狠手辣之辈,对待属下,向来刻薄寡恩,而他们的契胡亲兵又骄纵非常,往往目无余子盛气凌人。而六镇这些军士,造反多年,也个个是昂丈之躯,血性男儿,如何长久受得这般鸟气?算来算去,在这三晋之地,只有高欢平日记着他们,不但相见之时每每温言慰勉、假以辞色,亲切无比,还常常令刘贵暗暗补贴生活必需。因此这些人天不怕、地不怕,谁也不服,却单单只服一个人,那就是他们口中的怀朔高恩公,救苦救难贺六浑。

在这个庆功之夜,契胡兵人人发新衣戴新帽,有酒有肉,大快朵颐;而他们却依旧破衣烂衫,毫无所得,更无从买醉,加之韩楼叛乱的消息传来,早惹得大伙儿个个牢骚满腹、怨声载道、蠢蠢欲动。此时此刻,他们见到了心中唯一敬畏拜服的仁德无双高恩公,知他星夜前来,必有要事,故而当下立即遵命,传各营队主以上悉数集于营门,听恩公号令。

高欢登上点将台,掏出兵符,朗声谕示道:“今日连夜召集各位,实有要事宣布。自即刻起,我贺六浑受命统领六镇,尔等皆六镇豪杰,我贺六浑必推诚相待!从此以后,无论何时何地,天涯海角,我贺六浑皆誓与众兄弟荣辱一体、祸福与共。明日一早,我将回师晋州,愿同去者,可立刻前往汾水以东,汇集待命。”

他连说三个我贺六浑,显得郑重异常,普天之下,能令六镇众军士一心折服者,唯他一人而已。大伙儿对他,可谓早就敬慕非常,心向往之,此刻一听可以脱离苦海,追随于他,立时个个心花怒放、欢呼雀跃,当下纷纷言道:“我等情愿誓死追随高将军!”

高欢喜出望外,只是唯恐动静太大,激发不测,节外生枝,遂连忙举臂过顶,朗声宽慰道:“尔等盛情,我贺六浑不胜感激!如此事不宜迟,便请各位即刻回营,整顿军士,携带家口,随我同往阳曲川,稍作部署。”

众军官欢喜非常、兴奋莫名,当然一百个应允,于是,便如他所言,以队为单位,跟着高欢原有人马,整军连夜出行,这些兵士的妻子儿女,则跟在后面,踊跃相随。

其中,王师利、穆佩玺自从与高欢一夜亲密之后,更是常常亦步亦趋、寸步不离,生怕高欢丢下她俩离去。高欢见她俩似乎真个出于真心,也有一些儿感慨,便带着她俩同行,顺带帮着照料老弱妇孺。

到了阳曲川,稍作统计,大约跟来的男女老少共有八万余人,其中丁壮军士约两万人,高欢令孙腾、蔡俊为他们登记造册,军士与原有人马合并,重新为他们划分从属,颁布军令;家属则给予勘定户籍,发放抚恤物资。

部署已毕,天已大亮。因思一来此刻羽翼未丰,断不可不告而别,若引起不必要的轩然大波,那岂非前功尽弃、大大不妙;二来晋州地小民贫,钱粮匮乏,这数万人马均需吃喝拉撒,所谓羊毛出在羊身上,这粮草一事,还须着落在他尔朱兆身上,于是一番计较,便令窦泰暂时统领三军,自己单枪匹马,回转去见尔朱兆。

到了大将军府(原来尔朱荣的大都督府、大丞相府),尔朱兆方才晨起,见了高欢,依旧是一脸欣然,满面喜色。高欢见刘贵刚好也在旁边,如此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当下便将剑眉一拧,郑重地道:“今日拜别,我贺六浑自当竭尽所能,安抚兵民,剪除盗贼,为大将军免去后顾之忧。怎奈晋州地小民弱,连年饥荒,只怕难以养活六镇之众,因此说来惭愧,昨夜回去,我一夜辗转,深感惶恐,唯恐稍有疏忽,有负大将军重托。”说着,即向刘贵以目示意。

好个刘贵,果然不愧心腹兄弟,十分伶俐解人,他立时心领神会,拱手禀道:“启禀大将军,末将倒有一法,可解此燃眉之急。”

“快快讲来!”

“山东(崤山以东,崤山亦名肴谷,是秦岭山脉东段的支脉位于河南省西部,灵宝市、三门峡市陕县南部,向东延伸的余脉称为邙山,位于洛阳市相州(今河南省安阳市、河北临漳市)、冀州(指黄河以东、北的地区今山西省全境、河北西北部、河南北部)一带,物产丰饶,府库盈余,依末将之见,不若令高将军稍稍辛苦些脚程,借道这两地,喂饱那些穷鬼,待他们吃饱了饭,也好替大将军效劳卖命呐!

“妙!就这么办!”

尔朱兆就地拍板,当即颁下补给军令。高欢大喜过望,对刘贵的机灵劲儿,也不由暗暗赞叹!

如此一来,当下所有问题迎刃而解。高欢便正式向尔朱兆辞行,只是尚未出得府门,却见慕容绍宗一脸疑惑、迎面而来,高欢心知此人心思缜密,旁人容易瞒过,要骗过此人双眼,却是极难。因此照面之间,只拱手道别,并不与他多说。

不料只行了片刻,忽遥闻身后尔朱兆隐约呼唤,高欢心头一惊 ,心道莫非果然是那慕容绍宗鼓动尔朱兆设法刁难不成?

正在沉吟,随着清晰可闻的呼声,尔朱兆已然来至近前,“大哥留步,本座携薄酒三杯,特来相送。今日大哥此去,不知何日方能再次聚首痛饮呢!”

高欢听他如此说,这才放下心来,笑道:“待我安顿六镇,肃清河间贼寇,助大将军平定天下,到那时,何愁不能朝朝宴饮,日日遂愿呢!”

尔朱兆也慷慨笑道:“大哥如此说,本座便放心了。方才那慕容匹夫还说什么大哥此去,什么定如蛟龙入海,不可收拾,简直乱七八糟胡说八道,这匹夫胆敢离间我兄弟友情,实在可恨,我已将他拿下,大哥且放心去罢。”

听得此语,高欢自然猜到了七七八八,心中不免一阵窃喜,一阵感叹,当下唯朝他拱一拱手,道一声“贺六浑就此拜别,大将军珍重,请回!”

尔朱兆好似十分喜慰,也道一声“大哥珍重”,便大手一挥,又催高欢进发。

高欢求之不得,当即打马前行,一路向东。

与大军会合后,又行了一日,堪堪来到滏口(中国古隘道即滏口陉,太行八陉之一位于今河北省邯郸市峰峰矿区太行山首始于河内,自河内北至幽州,凡百岭,连亘十二州之界。有八陉:第一曰轵关陉,今属河南府济源县,在县西十一里;第二太行陉,第三白陉,此两陉今在河内;第四滏口陉,对邺西;第五井陉;第六飞狐陉,一名望都关;第七蒲阴陉,此三陉在中山;第八军都陉,在幽州,忽见前方奔来长长的马队,卷起阵阵尘土漫天飞扬。

众将凝神一瞧,但见众马奔驰之态,颇现矫健,虽然无法跟高欢的云中雪狮相提并论,却也多半系百里挑一的良驹,而每一匹马都配有鞍鞯,只奇怪大多无人骑乘,唯用缰绳串起,组成长队,长队后面,方有十余驾马车牢牢套住,防它奔散。而居中一辆大马车,却并无套有多余马匹,只见七八个驾车的褐衣汉子,见着前方大军拦住去路,顿时一脸惊慌,连忙吁吁勒住缰绳,停了下来。

顷刻哨骑禀报:对面马队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尔朱荣之妻,尔朱文恬之母北乡公主。

高欢想起尔朱文恬,忽而心中一动,便拍马行至最前,冲着对方居中一辆大马车拱手道:“敢问前面可是北乡公主么?贺六浑烦请公主上前,在下有一事相询。”

这边话音方落,果见那大马车的帘子缓缓挑开,一位年约四旬的紫衣女子探出头来,先是咳嗽了一声,继而抬头问道:“正是本公主,贺六浑拦我去路,所为何事?”

高欢笑道:“公主言重了,道路相逢,特致问候,拦路二字,从何说起?只是二小姐当日遇害一事,在下有多处不明,故特来请教公主。”

北乡公主本来面带傲气,此刻一听二小姐遇害几个字,顿时面色大变,支吾了半晌,才吞吞吐吐地道:“这是我尔朱家事,贺六浑何必多问!”

高欢一听顿时来气,当初恬儿嫁与陈留王元宽之后,一直住在京师洛阳,尔朱兆兴兵犯上,肆虐洛都,别人她管不了也就罢了,可她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亲生女儿遇害,毫无作为呢?而观她今日带着这么多良马,无疑是北去送给杀女仇人尔朱兆,真是岂有此理!这一问一答,她显然又自知理亏,不敢多说。

一念及此,高欢怒从心头起,便抬手唤来窦泰耳语几句。

窦泰欣然领命,当即挥军一拥而上,手起刀落,顷刻斩断缰绳,将数百良马悉数牵曳而去。北乡公主惊得目瞪口呆,好一歇说不出话来,待反应过来后,直气得面色苍白,连呼几个“汝”字,却又无能为力,无可奈何。

高欢拱手淡淡地道:“公主勿惊,贺六浑讨伐河间盗贼,苦于骑兵不足,今暂借马匹一用,日后自当奉还。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随后大队人马复又向东南挺进。

一路上,窦泰小声问道:“主公取了北乡的马,她必然回去向尔朱兆哭诉,若尔朱兆带兵追了上来,这可如何是好?”

高欢目光看向远方,斩钉截铁地道:“世宁勿忧,于公于私,此马我非借不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尔朱兆若来,我自有办法。”

果然不出所料,未及半日,大军方行至襄垣(今山西省东南部长治市襄垣县)漳水之畔,忽接斥候(侦察兵)禀报,后方有追兵赶来,相聚不足十里。高欢当即挥军过桥,才过得一半,突然间天空乌云密布、电闪雷鸣,顷刻间狂风大作,暴雨倾盆,眼瞅着脚下江水迭涨,高欢不敢大意,严令不得慌张,又亲自立马桥头接应,大众终于镇静下来,循次而行,终于悉数安全通过。

高欢正要命令将大桥毁去,却猛听轰隆一声巨响,那宽大的木桥竟轰然坍塌,径直跌落狂涛怒吼的漳河之中。当下众将士无不又惊又喜,纷纷感叹真是天助我也。

而此时此刻,尔朱兆率军恰也堪堪赶到,怎奈苦于一江之隔,却是无计可施。他无奈之下只得策马至岸,高声喝道:“贺六浑,汝何故抢我良马,眼里可还有本座么?”

高欢见状,当即下马,拱手隔水拜道:“韩楼叛乱,河间盗贼四起,我麾下骑兵不足,借马乃是早做防备,为了一方安定,绝无他意。大将军听信谗言追来,我贺六浑何惜此命,但只恐如此一来,部众立刻便要叛离了。”

尔朱兆见高欢未有丝毫犹豫,话儿也似乎并没什么破绽,一时与左右面面相觑、无话可答,当下只默然片刻,即恍然道:“大哥言之有理,是本座误会大哥了,还请大哥稍待,本座这便渡河,向大哥当面赔罪”,说话间,他果然依言打马奔入江中。

高欢见他如此莽撞,倒有几分孩童性情,不禁生出一些儿感动,可一转念想到他在洛都的种种兽行及加害恬儿一事,实在无法释怀,立又将那一丝儿感动和怜悯驱散得无影无踪,一时胸膺之间,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思量未已,再放眼瞧时,但只见雨横风狂,江水滔滔,那尔朱兆转眼愈行愈深,水面几乎没过马背,饶是如此,他居然面不改色,毫不惊慌。再过得须臾,水已齐胸,马头也全然不见。众人正在惊疑,却突闻水中长嘶一声,那马竟奋首扬蹄,一跃而起,溅起数丈水花,驮着尔朱兆稳稳落入浅水处。

高欢不禁暗赞:好一匹避水神驹千里追风!难怪彼人大模大样,有恃无恐(此马原为尔朱荣坐骑,他遇害后,此马自己咬断绳索,驰出洛阳城,向晋阳方向奔去,后为尔朱兆所得)。正如是想,不料他自己的坐骑云中雪狮竟也仰头长嘶一声,似乎惺惺相惜,又似乎颇不服气。

待尔朱兆渐已近岸,高欢即涉水去迎,尔朱兆见状喜上眉梢,立时跳下马背,与高欢搂着一团,竟似阔别多年的老友一般无二。

趁着渡河功夫,临时军帐业已搭成,高欢见尔朱兆浑身湿透,遂携他入帐吃酒暖身。尔朱兆满面喜色、兴奋莫名,甫一坐定,即唰地抽出腰间佩刀,双手呈于高欢面前,又将头颈横向一伸,不无慷慨地道:“大哥,今日小弟一时莽撞,险些错怪大哥,大哥若心中怪罪,现在就将我尔朱兆头颅砍下来吧,小弟绝无怨言。”

众将看得目瞪口呆,高欢也是哭笑不得、始料未及,当下不由暗叹:彼人若不作的那许多孽,倒也是心地直率的可用之材。于是心念微转,不觉眼角泛泪,语带悲声,遂一把抓过佩刀,投掷于地,长叹道:“自从天柱(尔朱荣)薨逝,我贺六浑何所仰望,惟愿大将军贵体长建,春秋永盛,吾辈同心同德,努力报效而已。不想奸人构陷,一至于此,奈何今日大将军忽出此言!”

尔朱兆见高欢泪眼婆娑、言语真切,顿时也几乎声泪俱下,感动不已,忙将佩刀一把拾起又奋力丢出老远,这股子爽利劲儿看起来倒真颇有些儿悲喜交集。

“都怪小弟一时无脑,错听小人之言,还望大哥大人大量,切莫见怪才好!”

“岂敢!大将军无心之失,我贺六浑又怎会介怀呢!”

尔朱兆闻言激动莫名,欲待措辞宽解,怎奈平日里不学无术,胸无点墨,一时竟找不到安慰之词,一番挠头抓腮,好容易方挤出这么没头没脑的几句:“大哥放心,今日只怪那妇道人家见识短浅,又有姓慕容的胡说八道,我尔朱兆回去定然好生处罚,决计不肯轻饶。”

原来,前日高欢辞别之际,慕容绍宗与他一照面便已起疑,本待设法言语拖住,再行阻挠。偏生对方并不多说,径直离去。慕容绍宗心急如焚,进去见了尔朱兆,劈头就问:“大将军,昨夜酒后将六镇兵印托付高刺史,已经是大错特错!今日又如此纵虎归山,这酒后之言,可当不得真啊!”

“我与他有八拜之交,香火重誓。是慕容将军多虑了吧!”

“非也,方今天下汹汹,人怀异望,亲兄弟尚不可信,何况香火,高刺史雄才盖世,一旦手握重兵,便好似蛟龙得云雨,将大大不妙啊!大将军!”

“依我之见,慕容将军与高刺史恐怕有极深个人恩怨,才会如此挟私报复?只是这般因私废公,恐怕不妥罢”刘贵不失时机地出言讥讽,侯景、韩贤,乃至刘灵助等也即纷纷附和。因为这些人,很少没有得过高欢好处的,常言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既然向来承蒙恩惠,关键时刻,当然乐得卖个顺水人情,替他说话。

“混账,汝且听听,既然汝也知道他雄才盖世,那么造反二十余次,杀得血流成河的六镇贼兵,除了他还有谁能降服?谁能?大不了将来本座打下江山,与他平分就是了。汝离间我兄弟感情,可恶至极,左右还不速速与我拿下,打入大牢。”尔朱兆一听大伙儿几乎没有一个赞同慕容绍宗的话,顿时大怒,当即不由分说,命人将他拿下,关了起来。

而今番北乡公主回去诉苦,说高欢抢了她的马匹之后,尔朱兆又不禁心生疑惑,立即将慕容绍宗放出,一同来追高欢。

只是事态一波三折,演变至今,两下里一番对答,已然又是另外一番境况,这倒是慕容绍宗等人完全没有预料到的。

当此际,高欢鉴貌辨色,听着他的话口,这些情由便隐约猜到了个七七八八,于是乎,为了安抚尔朱兆,他即命人烹牛宰羊,摆开宴席,同时呈上美酒,与彼人再行痛饮。

众将得了高欢眼色暗示,更是如走马灯一般上来敬酒。尔朱兆兴致奇高,端的是来者不拒,但见一个仰头鼓腮,喉结翻动之间,一坛坛美酒便已咕咕下肚,一饮而尽。而彼人每每饮完一坛,往往一抹大嘴,连呼过瘾,大叫痛快,瞧他模样,犹自带着三分疯癫三分狂妄。

古人云:“酒不醉人人自醉”,如此过得个把时辰,尔朱兆便烂醉如泥、瘫倒于座。

众将因为得了密令,饮酒之时便多留了个心眼,故而此刻多半清醒,面对呼噜大作的尔朱兆,均纷纷起身向高欢以目示意,尉景更忽然拔出腰间佩刀,对乃弟比划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高欢摇一摇头,当即示意众将退至帐外,瞧着众人不解的眼神,他只微微笑道:“不可,今若杀之,彼人党羽数十万之众,必来力争,我等此刻兵饥马瘦,难以相敌,不若且从缓图,此子有勇无谋,不足为惧。”

众将都觉有理,自然遵命,只是当夜为防万一,皆高度警戒。

次日一早,尔朱兆便即告辞,驾驭“千里追风”渡河而去。高欢与他作别,正要传令三军启行,蓦又听对岸有人呼唤。转头去瞧,却仍是那刚刚抵达岸边的尔朱兆,听他所言,竟说什么礼尚往来,加上云中雪狮必然也能涉水,因此也要高欢过河一叙。

高欢不觉微微来气,暗忖:好个出尔反尔的卑鄙小人,回营后想必又是听信慕容绍宗之言,否则怎会如此拖泥带水、缠夹不清,没完没了。但若不答应,反而为他所疑。一念及此,便欲起身,只是还未上马,不防身子一滞,回头看时,却是衣襟早被孙腾牵住,此刻又正向他微微摇首。

于是乎,高欢略一沉吟,便朗声朝对岸道:“大将军相邀,本不敢却。只是方才接到急报,河间贼寇死灰复燃,此时正大举进攻我晋州城池,军机刻不容缓,还宜速速征剿,我贺六浑不敢因私废公,还请大将军见谅。”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尔朱兆顿时无话可答,不免语塞。呆了一呆,才喃喃道:“大哥莫非是要负约么?”

高欢哪里理他,当下只作充耳不闻,立时调转马头,勒令三军启行。

隔着滔滔漳水,尔朱兆等人无计可施,无可奈何,只得收军而返。

行不多时,回头见尔朱兆等已经踪影全无,高欢忽然想起在这新接手的六镇之中,尚有一个心腹大患,乃是监管六镇亲眷的契胡监军念贤。此人一向心狠手辣、贪财好色,数万军士家属,可没少吃他苦头,想到此节,当即眼波一转,命人召他前来。

片刻,那念贤果然带着七八个亲兵如约而来,敷一见面,高欢即派人呈上黄金,笑盈盈地道:“此番有劳监军大人不辞艰辛,远涉山水,我贺六浑还未当面致谢,实在过意不去。今略备薄礼,聊表寸心,还请大人笑纳。”

念贤平白得了这如许大礼,顿时大喜过望,连忙拱手称谢,神情乐不可支。

说话间,高欢即打马与他并驾齐驱,如此寒暄片刻,忽而又道:“咦,大人腰间佩刀雅致非常,可否借我一观?”

那念贤不知是计,志得意满之下当然依言呈上。高欢含笑接过,便就着晨光,抽出刀身,假意把玩起来。

但见刀身银中泛白,白中透亮,映着清晨的缕缕阳光,还真有些儿炫人眼目,高欢眉头一皱,当即将炫光对准念贤双眼,那念贤睁眼不开,正欲眯眼避让,冷不防对方随手一挥,一个手起刀落,顿时将他头颅斩去,一刀化为两段。而随念贤跟来的几名契胡亲兵,见状欲夺路而逃时,立刻又被窦泰、斛律金拍马赶上,随手结果性命。

六镇众兵士、众家眷见状,立时欢呼雀跃,齐齐叫好,对眼下新统帅的感激敬仰之情,瞬间达到无以复加。

按照既定方针,便是借道相州、冀州,补充军需。

一路之上,因带着王穆二女,高欢不免心下惴惴,担心引起娘子不快。正在愁眉不展之际,窦泰看他心不在焉,略微窥破端倪,附耳暗语道:“主公且放宽心,彼时姨姊若有芥蒂,拙荆必能排解”。

因思娄文君一向伶牙俐齿,又与她两位姐姐感情极好,因此窦泰倒也所言非虚,一念及此,高欢才稍得宽慰。

相、冀二州守将见了军令,自然无不遵从,如此一来,六镇军民丰衣足食面貌一新,很快焕发出别样的活力,大伙儿跟着这位新主公喜地欢天,倒也不在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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