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语又惹得冯绮夜一阵娇羞,美目微嗔,似责非责。
高欢窃喜之余于是连忙转移语题,言道:“此处山深谷幽,溪水定然清洌非常。绮夜快快随欢同去。”冯绮夜羞赧之下本待抽手,闻言却还是任他握着,同他一道觅那甘洌之物去了。
他二人行不多时,果见前方青石横涧,汩汨山泉正欢快奔涌。高欢拉着冯绮夜到了近前,便要跃下青石去取清水来饮。冯绮夜忽娇声道:“石上甚滑,高公子千万当心。”高欢乍听她如此关切自己,心中顿即大喜,当下扬眉一笑,慨然道:“不妨事,绮夜且自宽心,但有卿在,我高欢无所不能!”他这番话本是豪兴所致,冲口而出,当然发自肺腑。而冯绮夜断不料他如此作答,是以耳听得这我我卿卿、不分彼此之真情流露,一时间不由得又是感动又是羞涩,直将螓首一低,深深埋于酥胸之间。
高欢怔怔出神半晌,才轻轻跃到沟中青石之上,拿出腰间铁壶,便要去灌那汨汨流淌之物。岂料一低头间,却见水中姝影婷婷,卓然俏立,一弯虹霓恰于其发髻儿旁映射出炫目的五彩,真个好似湘妃出世,几凝洛神临凡!高欢于是便呆呆地瞧着,不忍去破坏这绝世的美景。
冯绮夜在岸上见他不去打水却径直发呆,不由大感好奇,便也微微上前两步,意欲俯身一探究竟。殊不料草地土松,足下湿滑,一个不稳,但听一声娇呼,立时跌向溪中。
高欢听得呼声突见佳人迎水而来,心中大急,还亏他眼疾手快,刹那间忙运双臂奋力一张,堪堪一把将她接住,旋又紧紧搂了个满怀。一时间不由得心上脸上全是怜惜,继而惟柔声慰道:“皆是高欢不好,可伤到绮夜了么?”
冯绮夜斜倚高欢怀中,听着他如斯关切之语,又与他四目相接,芳膺禁不住激越非常。故而俏脸上立又红扑扑、热乎乎,一阵阵发烫。只奇怪的是倒并未因方才跌倒而怎生花容失色,竟好像早已料到此番必定摔她不着。至此又默然好一会儿,她才摇首幽幽应道:“不曾哩,既已下来,就让绮夜也亲掬一捧山泉罢。”
高欢立时易忧为喜,遂依言助她一拧蛮腰,轻轻转过娇躯,却仍双手搂着。冯绮夜似乎已然习惯,当下也并不以为意,只立刻款摆莲臂,曼舞纤手,在汨汨流泉中悠悠荡了开来。随着晶莹水花朵朵激起,四处飞溅,她更是愈舞兴致愈高,甚且引得娇躯亦不住轻颤。继而情到酣处,忽又掬得一捧回过头来,正欲开言,却恰与高欢无限怜爱的目光撞个正着,当此际,一个是深情款款,一个是似羞还喜。正在难以把持,突见高欢将首一沉,竟似又要俯身来袭,她慌乱中忙扬起纤手轻轻一挥,顿时将那一捧清泉悉数洒了高欢一头一脸,临了又似笑非笑略带娇嗔道:“罚汝!”
高欢满脸是水,却不仅毫不在意,反而心中只觉无限喜悦甜蜜,直胜似孩提时费尽周折捣了蜂窠,得尝蜜饯一般。且连连点头道:“该罚!该罚!”
冯绮夜见他如此模样,立又忍不住侧了螓首,颤动香肩,低低娇笑起来。好容易勉力止住,她先从高欢手中取过铁壶满满灌了,随即才仰了俏脸,闪动星眸,幽幽叹道:“这泉好生清凉哩,与绮夜儿时所见林泉一般无二,哎,只是山长水阔,好多时日不曾归去了。”
高欢见她触动儿时情怀,一双翦水秋瞳凝愁带恨,分外动人,心下不由为之一颤,忙柔声询道:“不知绮夜故乡却是何方,他日高欢与卿同往一游可好?”
冯绮闻听此言,美目莹莹盯了高欢半晌,才又一摇螓首,无限幽怨地道:“贱妾故土吴郡嘉兴,只怕此生是永无返归之日了。”
高欢听她忽而语转幽怨,又改口自称贱妾,欲诉还休之间似有许多隐衷难与人言。当下心中顿即也感沉重,不由情急脱口道:“绮夜何出此言?若蒙不弃,纵使海角天涯,欢亦可携卿同往!”
冯绮夜听得这款款之音,切切之语,又见他剑眉陡锁,玉面突凝,芳心不由又是欣喜又是难过。恨止恨尘世种种,处处羁绊,实难教人轻遂良愿。于是当下惟有将美目轻轻一阖,不忍再看,只是纤长的睫毛间却藏不住那莹莹之物晶光闪动。
高欢见状大急兼且大恸,忙絮絮宽慰道:“绮夜万勿伤感,高欢绝非信口雌黄,乃是。。。乃是。。。。。。”这般大急之下,他平日的雄辨口才竟半点没了踪影,居然是期期艾艾,语不成句。
冯绮夜闻言缓缓睁开美目,欲待强颜一笑,怎奈眼角泪珠儿偏生倔强得很,竟无可抑止地顺着玉颊簌簌而下,滴滴滚落清泉之中瞬间却又消融得无迹可寻。因见高欢惶急欲狂,她也不觉大为不忍,遂幽幽叹了口气,又轻抬玉手按在高欢唇间,才凄然语道:“高公子心意,贱妾明白。今番相救大恩此生更无以为报。只是贱妾出阁之妇,残花败柳,实不值高公子垂怜若此……”
高欢闻听此言,不迭大摇其头,又一把将她皓腕紧紧捧入怀中,且几乎心痛欲裂地道:“绮夜此言差矣,绮夜于高欢眼中冰清玉洁,出尘绝伦。绮夜……卿……”说至此,语声已然断断续续,一个卿字生生打住,却是再也难以为继。
而冯绮夜一颗芳心此时也是千般不忍,万种堪忧,只是无奈之下却又不得不勉抚伤膺,强抑悲怀。好容易收拾起泪珠儿,又顿得一顿,方淡淡道:“还烦劳高公子送妾回转罢。”
高欢见她玉容泪痕甫收,美目清波泛凉,又说出这样的话来,顿感五内俱碎,痛不可言。惟紧锁一对凄凄哀目盯着眼前伊人,千祈万盼她回心转意。
待得好一会,见冯绮夜凝眸若旧,似乎丝毫不为所动,高欢一颗炽心终也渐被冷却,当下万般无奈只好长叹一声,扶她上岸。
其后冯绮夜任凭高欢如何盯她瞧她,始终缄了金口,不肯再发一言。高欢无计可施,只得携她上马,返道洛城。欲待再搂一搂伊人蛮腰,可一瞥见她冰冷的目光,惟有叫声“当心”便即作罢。
随后他二人出得山谷,再次抬首看时,却见天边余晖已收,月华渐上,疏疏朗朗几颗冷星七零八落散在黑幕一般的苍穹。高欢只感一阵阵寒凉之意劲透肌骨,虽然玉人在侧,奈何却是咫尺天涯。待途经伊水河畔,漫天忽又陡起乌云,非止吞没了淡淡月华,更将那仅有的几颗星也藏了个严严实实。四下里黑黝黝、昏沉沉,一片寂然,间或虽听得远处鸥鹭惊飞,回首身侧却是流水无声。
转眼到得南门外,城池早已紧阖,高欢远远掏出函使铁牌方才得以通行。
这时望望满城辉煌灯火,冯绮夜忽低声道:“高公子不劳远送,贱妾就此别过罢。”说着便欲翻身下马。高欢闻言心中一痛,连忙伸手一拦,偏偏这下不偏不倚又正好触在她那盈盈蛮腰间,一时禁不住浑身颤栗,无奈口中却只有柔声道:“欢岂可令卿徒步返归,且骑了这马罢,它很是机敏!”
冯绮夜本好容易才将芳膺强自抑平,可此刻一闻此言,险些儿便又要前功尽弃。总算她定力过人,心中一颤之下惟别过娇躯轻轻一点螓首,却全不令高欢察觉到她心态起伏的蜘丝马迹。
高欢本待再最后揽一揽伊人娇躯,聊作别后安慰,但又恐情到浓时,无法收拾。于是没奈何只得翻身一跃,纵下地来。冯绮夜亦不敢多留恋一瞬,当即打马便走。她怕那一瞬自己终会忍受不住而改变主意。
高欢瞧着伊人倩影渐行渐远,一时只觉天地之间一切皆已抛离自己,顿感眼前一黑险些儿晕厥过去,直至好多时犹站立不稳。待思及从今而后更不知何日方可再见伊人,又直是欲哭无泪,长悲欲狂……也不晓过得多少时候,肢体好容易生出一丝儿气力,他这才拖着失魂步,摇摇晃晃转向馆驿而去。
欲知高欢如何振作,且待下回细说分明!